窗外圓月高高掛,寥寥幾顆星星晦暗不明的閃閃爍爍。
雖是燈籠高掛,綵帶漂浮,然衆人依舊覺得這天氣似蒙了一層霧靄,讓人感到壓抑。顧天瑜此時已經換洗好,打扮的清爽乾淨,正與沈家一家人圍坐在一起用膳。沈家人對她十分體貼,興許是她與原本的顧天瑜年齡相仿,所以,沈年對她十分溫和親切。
多少次,當她望着這滿臉皺紋,兩年間蒼老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老人,都想潸然淚下。然餐桌上的氣氛一直很好,若她落淚,只是徒增他們的傷感罷了。
就這樣,一直聊到很晚,衆人才乘興而歸。沈墨濃說要送顧天瑜離開,李婉兒並未阻攔,更沒有一分不快。
雖然和顧天瑜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她對這個女子就是沒來由的信任。回去的路,兩人各自沉默着。
路過一米方塘,假石旁是盛開的美人蕉,顧天瑜站在那裡,伸手撫上那假石,想起曾經和歐陽少衡隱居的那段日子,若那時心中沒有裝了一個人,就那樣過下去也不錯。或者是在丞相府,就那麼跟着沈墨濃離開,成爲沈家的媳婦,也不錯,不是麼?
只可惜,什麼都是不可能的。她......已經是過去的虞貴妃了,在這璃國的歷史中,她已經成爲一個不能思考不能呼吸的死人。
到了門口,顧天瑜轉身,垂眸道:“表哥,謝謝你......”
沈墨濃搖搖頭,擡起頭,想摸一摸她的發頂心,卻只是頹然放下手,垂眸道:“沒事......只是以後你不能再叫我表哥了......爹也說了,會選個好日子,正式收你爲義女,以後,你直接喚我哥哥吧。”
顧天瑜微微頷首,斂眉不語。她很感謝沈家爲她做的一切,可是她不想再欺騙他們過日子,以前她犯了錯,現如今只想着彌補。但是,除了按照沈墨濃的吩咐,她別無他法。
“不要多想了,你在這裡,爺爺一定會很開心,你一定也想陪陪他,是不是?”沈墨濃似是看透了顧天瑜的心思,一雙倒影了碎枝亂搖的眼眸中滿是溫柔。
顧天瑜輕輕“嗯”了一聲,剛要轉身進屋,突然想起一件事,忙擡眸問道:“對了表......哥哥,你知道誰是‘納朵’麼?”
“納朵?”沈墨濃斂眉,有些奇怪道:“怎麼突然問這個?莫不是......”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她無奈的點點頭,“沒錯,這副身體的主人,名爲納朵。她的靈魂消失前,說了許多奇怪的話語,我總覺得惴惴不安。”
沈墨濃斂眉望着顧天瑜,顧天瑜方將那些話都說與他聽。他沉默片刻,淡淡道:“我知道了,凡事小心爲妙,你莫要太擔心,明日我便差人去查查,這納朵究竟是什麼身份。”
顧天瑜微微頷首,謝過他後,方轉身離開。剛要推門步入房內,身後,沈墨濃突然喚住她,她好奇的轉過臉來,“哥,怎麼了?”
沈墨濃在那清定的眸子裡顯得有些舉足無措,他垂眸,五指輕輕釦住,思量許久才緩緩道:“皇上他......其實一直都很想你。那個受寵的樑貴妃,其實是因爲長得像你,才被他納入後宮的,你莫要太傷心,若......”
顧天瑜的臉色沉了下來,朦朧的月光下,她望着站在陰影中的沈墨濃,等待他接下來的話。他擡眸,終是下定決心般:“若你想回到他身邊,我會幫你,我相信......”
顧天瑜後退一步,手撫上漏格,冷冷道:“莫要再說了。”
沈墨濃搖搖頭:“我不希望你一直這麼難過,如果是你,縱然是換了一張臉,也能夠虜獲他的心,到時候,你們一定......”
“我要你不要再說了!”顧天瑜面色不定的吼道。
沈墨濃抿了抿脣,眼底滿是心疼,望着站在那裡,周身抖如篩糠,一雙眸子中滿是慍怒的顧天瑜,他長嘆息一聲,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顧天瑜別過臉,狹長的丹鳳眼在陽光下挑起好看的弧度,紅脣扯起一抹沒有溫度的笑意,“他若真的愛我,當初又怎會那麼對我......”說話間,她顫抖着撫上自己的小腹,眼底淚水上涌,她卻硬生生將其逼退,“他殺了我們的孩子......”
她擡眸,目光清冷的望着沈墨濃,“何況,他後宮只有那一個女子麼?還是我顧天瑜真的和那麼多女人長得像?何況,如果他真是因爲一張臉而選妃,只能說明他愛的,不過是我的皮囊。”
沈墨濃無話可說。他知道顧天瑜的倔強,知道她認定的事情便無人能夠改變。如今,他也只能安靜站在一邊,看着她重新選擇。
“好......我以後不會再提讓你入宮之事......你莫要生氣,早些歇着吧。”
......
夢,漫長而充滿了驚心動魄,顧天瑜身上冷汗涔涔,在不斷變換的場景中,一直夢靨到天亮。
“雲升,雲升......”李婉兒本來是想來叫顧天瑜起牀的,今兒纔有丫鬟過來,在這之前,顧天瑜這小別院中依然空無一人,誰知推開門,就聽到顧天瑜在期期艾艾些什麼,忙走上前推醒她。
顧天瑜現在的名字叫沈雲升。雲升,允生,她的要求不高,現如今,只要她能夠在這裡平平安安的活下去便好。
上一世的罪孽,她已經以死償還,這多出來的一條命,若她也不珍惜,那她就太不識擡舉了些。
這一世,就讓她安靜的活着吧,縱然沒有了愛的人,縱然也許會孤獨一生,可是她虧欠了沈家太多,原本要避開,昨夜過後,她卻選擇在這沈家,盡心竭力孝順幾位老人,並且讓沈墨濃與李婉兒,能夠越過心中那道坎,她要看着表哥幸福。
從夢靨中甦醒,顧天瑜伏在牀榻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李婉兒忙去爲她倒水,語氣關切道:“你怎麼了?做了什麼噩夢?”
顧天瑜接過茶盅,一口飲盡,旋即搖搖頭,平穩了一下情緒,方擡眸道:“嫂子,煩請您把哥哥叫來,我有事情要說與他聽。”
李婉兒點點頭,忙走了出去。
顧天瑜撫着胸口,想起昨晚的夢,終於明白納朵臨走之前說的那些話。還真是......深重的罪孽啊!分明想好了不會再踏入那深宮大院一步,可是......知道了這樣的驚天大秘密,她如何能放心?
不一會兒,沈墨濃便匆匆趕來。他似剛下朝回來,那一身朝服還未褪去,與平時穿白袍的他不同的是,現在的他身着硃紅色窄袖蟒袍,描邊出繡着金線祥雲,腰束月白祥雲紋的腰帶,整個人看起來華貴中帶着幾分侯爺該有的威儀。
只是這威儀在顧天瑜面前煙消雲散,此時他俊朗的面色上滿是焦慮,一雙如點玉般的眸子中滿是焦慮,“天瑜......”剛一出口,他便咬牙,硬生生改口道:“雲升,發生了什麼事?”
顧天瑜喝了一口水,神情緊張,思前想後後,她突然擡首,目光堅定的望着一臉關切的沈墨濃,篤定道:“我要入宮。”
一句話,立時讓沈墨濃呆愣在那裡。昨夜她分明強硬的拒絕,今日,她竟然斬釘截鐵的要求,究竟怎麼了?
顧天瑜知道沈墨濃困惑,一把抓着他的袖子,急急道:“哥,你可知這納朵原是......”
沈墨濃斂眉,“她是誰?”
顧天瑜咬牙切齒道:“她是雲來仙山上,鐸鐸族的公主,亦是......他們準備送來,蠱惑公子玉簫的人。只是這位公主半路出逃,被追趕之時跳入水中,水流湍急,那些人沒有追上,纔有了後來你我相遇之事。”
沈墨濃緘默不語,他從未聽過鐸鐸族這個民族,更不知道雲來仙山是何地方,關於這一切,他還需要消化一下。
顧天瑜卻已經顧不得這些,“在夢境裡,納朵的靈魂給我看到了這些人的計劃,他們準備再讓一個女子,假扮成鐸鐸公主,遠道和親。”
沈墨濃冷笑一聲:“這是什麼意思?難道他們以爲,一個女子,當真可以讓他們翻雲覆雨麼?何況,皇上連這鐸鐸族都沒聽過,怎會和一個小小的公主和親?”
顧天瑜搖搖頭,“世界之大,並非‘莫如王土’的,在這世界上,海洋的對面,沙漠之中,亦或是遠山之後,都有着我們不知道的民族,國家,這些人在發現我們之後,定會貪戀這璃國的繁華,就好像當初的姜國......而且,這個鐸鐸族究竟有多少人,實力又有多強,我們都不瞭解,所以.......定要萬分小心纔好。”
沈墨濃被顧天瑜的這一席話說得呆在那裡,他望着沒有半分玩笑的她,斂眉道:“在你真正的那個國家裡,是不是......就是這樣的?”
顧天瑜搖搖頭:“侵略戰爭是多年之前纔會發生的,現如今,各個國家相對比較和平。但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如今我要入宮......”
沈墨濃望着她,沉黑的眸子中滿是擔憂,下一刻,他無奈淺笑,搖搖頭道:“你還是放不下他。”
顧天瑜冷哼一聲:“我只是不願意看着百姓受苦。還有......我不會以妃子的身份入宮的,哥,這一次,麻煩你幫我請一個人來。”
沈墨濃目光沉沉,心下生出不好的預感,但依然問道:“你要找誰?”
顧天瑜沉吟片刻,一隻玉手扶住牀沿,淡淡道:“歐陽少衡。”她轉動眸光,眼底一派清定,望着他時,他便知道,誰也無法阻擋她的決心。
良久,他點點頭:“好,可是......你可知道,歐陽少衡現在就在回京的路上。”
顧天瑜斂眉:“這麼巧?”
沈墨濃面色有些僵硬,避開她有些欣喜的目光,側過臉道:“嗯......皇上前段時間讓人尋他了,因爲......那樑貴妃不知爲何總不懷孕......”
原以爲顧天瑜會有所反應,誰知,等了片刻,她神色淡淡,似是早有預料般,巧笑道:“孩子是一個人修來的,惡毒之人怎可有孩子?”
說罷,她理了理髮絲,有幾分歉疚道:“不過外公和舅舅那邊,還要哥多費心了。”
沈墨濃點點頭,心中有些遺憾,卻也只是微微一笑,淡若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