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一個月的魚羹、烤魚、魚膾、魚片粥......在吃得巫盼與阿珩都想吐的時候,船終於起航了。
離國的疆土很遼闊,自稷澤至沃州西境,皆爲離國疆土,其中大部分是太子琚活着時從別的國家搶回的失地以及開拓的新疆土。也是因此,哪怕離國接二連三的內鬥也沒亡,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底子在那擺着呢,禁得起折騰。
稷陽至鄴城,水路將近四千裡,阿珩琢磨着,要不是北境大部分疆土在三十年前被齊武王給搶走了,其實列國之中版圖第一的應該是離國。自然,只是版圖第一,人口不是,離國自離厲王時起便被內戰給折騰得夠嗆,人口凋零。後來開疆拓土,也因爲中州東部的特殊情況,開發度不高,人口並不是很稠密,得慢慢蓄養起來。
巫盼還好,沃州水澤密佈,坐船是很尋常的事,且船上的伙食很好,新鮮的肉類與四時果蔬,應有盡有,巫盼吃得很是滿意。阿珩吃得想吐,貴族乃肉食者,飲食自然以肉類爲主,而羊爲貴,豕爲賤,因此百姓吃豕肉,貴族吃羊肉,且以羊肉爲主食,而不管什麼肉,阿珩都沒食慾,因此是繼續抓魚吃。
吃的永遠都是魚,看的景象也永遠都是水,雲水下游河面比上游更寬,最窄的地方也有數裡,最寬的地方能有百里,除非生了鷹的眼睛,否則除了水便不可能看都別的東西,不算水裡忙着去上游繁衍後代的魚羣的話。
在阿珩吃魚看魚得開始琢磨這輩子是否不再吃魚時,鄴城終於到了。
鄴城是天下間最神奇的王城,它不是修建在陸地上的,它是一座修建在雲水之上的水城。
鄴地本來沒有城,也沒有水,是一片富饒肥沃的平原,曾是東夷人的一片重要牧場,出產戰馬,但後來......雲水改到,幾百裡的鄴原變成了澤國,又變成了河道。
再後來,離厲王時昏聵無道,爲了攬權肆意誅殺重臣,鬧得天怒人怨。
當年的蘇氏族長便是被離厲王給殺了的,雖然用的理由是蘇氏族長對君王不敬,但不敬這個罪名真的很需要考究一番,什麼是不敬?蔑視君王是不敬,作爲列侯,沒將最好的東西獻給君王也是不敬。
蘇氏族長是離國的侯,他在封地裡獵到了一隻白狐,看狐裘好看便給妻子做了條坎肩。這本沒什麼,然白狐裘是珍貴之物,雖然沒有明文規定,古往今來,這樣的好東西都是要獻給君王的。蘇氏族長沒獻,便是對君王的不敬,所以被離厲王給殺了。當然,所有人都知道,所謂不敬就是個藉口,蘇氏族長真正的死因是知道得太多,且掌控兵權,功高震主。
離厲王與蘇氏族長是發小,一起長大,也因此,奪嫡之時,蘇氏族長站在離厲王的陣營裡,幫助離厲王登上了王位。然而,君王與公子是兩種存在,跟君王講情義,那是活膩了,蘇氏族長犯了這個錯,他以爲,離厲王還是他少年時的好友。因此做爲大將軍,一門心思往前衝,從不往後看,他相信,離厲王在後方,他不需要擔心後方。
沒有任何懸念,蘇氏族長被離厲王給殺了,蘇氏一族也因此交出所有權利不問朝政。
離厲王不僅殺了蘇氏族長,還利用殺蘇氏族長之事將朝堂上所有對自己有意見不聽自己話的臣子給殺了,甚至夷三族,死者上萬。自此,離厲王在朝堂上說一不二,無一人敢對他的話有異議,哪怕他要說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夜裡的月亮只有一輪,所有人都會表示,王上好聰明,太陽就是從西邊出來的,月亮只有一輪,不是兩輪。
不過好景不長,沒兩年,東夷的鐵騎踏破了離厲王的錦繡山河,讓離國的江山換了主人,若非東夷是遊牧民族,而遊牧民族馬上打天下的本事一流,下馬治天下的本事卻是九流,離章王絕無法復國。
當今離王與蘇後少年夫妻,攜手征戰天下,驅逐了東夷,也砍了列國伸得太長的手,並且開疆拓土,鄴地這一帶便是在那個時候變成了離國的疆土。
鄴地後來成了太子琚的封地,太子琚於此築城爲據點抵抗東夷的侵襲,並且將國土向東向南開拓出千里之地。
阿珩很是詫異。“他把你的族人打得那麼慘,你好像不怪他。”
巫盼飲了一口酒。“我爲何要怪他?當年東夷西進,究其原因還是沃州戰場失利,後勤也出了問題,爲了族羣能夠延續,族裡分成了兩派,一半是繼續堅持遠古時的盟約,雖然立約的另一方早就死乾淨了,但我們同羽人的仇恨還在;另一半則認爲不論是盟約還是仇恨都及不上族羣的延續,因此毅然向西擴張滅了離國。前者雖然堅持自己的意見,但因爲離國水土豐茂,是塊好地方,能夠提供很多物資,因此也沒反對,並且支持了不少人馬。不過,打了幾千年的仗,我們早就忘了如何順應時代的治理國族了,打下了離國,卻沒治理好,被趕了回去。太子琚,他雖然與東夷打得厲害,搶走了不少土地,但後期時他也休戰了,並且自東夷手裡接過了沃州的部分戰場,更與東夷立約,每年爲東夷提供大量的後勤物資。”
阿珩微怔。“可他已經死了。”
“所以離王撕毀了盟約。”巫盼道。
阿珩剛想說節哀,便聽得巫盼繼續道:“不過他也沒因此得到任何好處,我與太子琚當年交換了一部分土地,他將搶去的部分沃土還給東夷,而東夷將與羽人一處戰場所在土地交給了離國,太子琚死後,我誘導羽人將主力投入了那一處戰場,將那裡變成了主戰場,令得離國折損了二十萬精銳。”
阿珩:“......你就不怕羽人越過了防線,彼時東夷就得倒黴了?”羽人越過沃州防線,中州誠然是要倒黴,但中州華族在倒黴的順序上是第二個,第一個妥妥的是與羽人自上古時打到如今,狗腦子都打了出來,見面打招呼的方式是拔劍生死相搏的東夷。
巫盼道:“不會,老子帶了人在一邊看着呢,若離人連那麼點小戰爭都撐不住時,老子也會出手救下了部分廢物。”報復歸報復,這點分寸他還是有的。
阿珩完全能理解這些年離國爲何屢屢割地了,先是內戰,後是沃州戰場失利,最後還被她老孃給坑了一把,這都沒滅亡,真是個奇蹟,割地真不算什麼。
阿珩將最後一口魚膾送入嘴裡咀嚼了二十下,嚥下。“我第一次發現,離王是一個很可敬的人。”
巫盼譏笑:“可敬?”
阿珩反問:“這麼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換了你,你能支撐到如今?”
巫盼挑眉:“若是我,從一開始便不會給自己弄這麼個爛攤子苦苦支撐。”
阿珩默然,確實,離王是挺可憐,也挺厲害的,能撐着個爛攤子這麼多年,但......這爛攤子有九成的原因是他自己作死搞出來的。
只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鄴城築城的地方原是雲水中心的一片渚。
渚之意爲水中的小塊陸地,因爲泥沙淤積而形成的地方,這樣的地方在九州有很多。不過鄴城所在這一片最爲特殊,這一方渚有二三十里寬,整個就是一水中島嶼。
太子琚當年便是看中了這片渚的易守難攻才於此築城,真正意義上的易守難攻,這一段的河面平時就有兩百多裡的寬度,豐水季時更是寬達三四百里,甚至五六百里。在這樣的地方築城,除非敵人長了魚鰭或是翅膀,否則都得徒呼奈何。
後來與東夷休戰,雙方開始交好,並且開通了商貿,這裡又從軍事重鎮變成了商貿——軍事的重鎮。
商業是一個發展起來的最快捷的道路,太子琚雖然不懂這個道理,但他意外的做到了這個道理,隨着商貿的發展,鄴城的人口越來越多,鄴城的規模自然要擴建。可之前就說過了,鄴城是建立在一座寬達幾百裡的大河的河渚上的,而人不是魚,不可能在水裡生活,因此擴建起來有點難度。
太子琚不想放棄這麼一個易守難攻的好地方,但城邑又的確需要擴建,這位主也着實是個人才,竟然真的想出了一個魚和熊掌兼得的主意。
伐光了鄴城周圍方圓三百里的原始森林,太子琚在雲水河心打地基,將鄴城的地基給擴大了一倍,然後又興修水渠,將雲水的水量引得向外繞了一圈再繼續向東去,緩解了鄴城的壓力。
十九年前,離王遷都於此一半是看中了鄴城的繁榮,另一半便是因爲這座城的地理優勢,易守難攻,夠安全。
當年稷陽之亂,列國有趁機落井下石,離國西部到處都是戰火。大量的人口向沒有戰事的東部遷徙,也爲新開拓而沒有多少人口的東部注入了大量的血液,尤其是做爲新都的鄴城。十九年過去,鄴城已然成爲一座擁有五十萬人口的大城。
船停在了王公貴族專用的大型碼頭,原以爲可以下船換乘馬車的阿珩悲哀的發現,自己還得繼續坐船。
鄴城的主要交通工具不是畜力,是船隻。
阿珩嘆道:“我記得我阿母與我說過,她是貴族,但她四歲前一直以爲自己與鮫人一樣生活在水的世界裡;六歲之前更是不曾乘坐牛馬或任何車,一直以爲船是唯一的交通工具。我一直覺得她在騙我,哪有貴族從未乘過牛馬與車的,哪怕沒乘過,也不可能沒學過。”
公孫係聞言奇道:“阿珩的母親是鄴城人?”
普天之下只有鄴城出生的人才可能活了很多年,卻有着與這樣迥異常人的認知,因爲,鄴城就是一座到處都是誰,且以船爲常用交通工具的城。
阿珩望着舟楫往來如梭的鄴城,嗯了一聲做爲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