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珩與兒子在魚市上買了一條雲鯉回客棧的路上聽到了一個消息,那羣在城裡賽馬的公子哥的馬都驚了,全都從馬上摔了下來。十一個人,被馬給踩死了三個,踩斷骨頭可能要落個殘疾的有四個,還有三個也都摔得不輕,需要養很久,至於能不能活還不一定。因爲公子橫屬於被給踩了,可能得落個殘疾的一茬。
公子橫是青王最寵愛的公子,但陪他一起賽馬的卻不是青王的兒子,公子橫若是有個好歹,那些人少不得要殉葬,便是公子橫不會有事,那些人也少得吃點苦頭。至於那些紈絝子弟的從人,不論公子橫有沒有事,一個都活不了。
主子有事,不論那三長兩短是否主子自己做的,伺候的奴僕都有罪,得以死謝罪。
阿珩聽了便左耳進右耳出了,不論會死多少人,她都已順心,這便夠了。那些紈絝子的下半生以及他們將被處死的奴僕該如何,與她何干?反正她沒犯戒,十一個人一個都沒死,死了的都不是她殺的。
阿珩將魚湯烹好時已然暮色四合,無憂也從補眠裡醒了過來,聽說了街頭巷尾議論紛紛的事,對阿珩說了一句:“你真是羲和氏後人?”
阿珩反問:“需要我在身上劃個傷口給你看看?”
無憂道:“我覺得你更像九方氏的後人,你挺像白帝的。”
白帝后裔有兩支,其中一支便是九方氏,也是遠古時代最令人忌憚的神裔氏族之一,這一神裔氏族沒有任何特殊的能力,唯一的優點就是腦子比較好,然而只這一個優點抵得上所有特殊能力了。原因?腦子好的人很多,但好到九方氏那份上,嘖,簡直非人。
阿珩問:“殺人不見血?”
白帝最令人無語的不是她的力量,相反,九州帝國曆代王,白帝應該是最弱的,但沒有人會因此輕視她,她死後得到了帝君的尊號,並且是六帝裡唯一與炎帝比肩的一位。
殺人不一定要自己動手,想要殺一個人,或者滅一族,方法有千百個。哪怕對方還沒出生也沒關係,布好局以待便是;哪怕那個時候自己已經死了也沒關係,只要善用人心,哪怕是千年之後,佈局仍會發揮作用。
這是白帝的風格,她也用現實證明了她不是腦有恙,她是真的能做到,儘管做到這風格,尤其是後半段的代價是她險些被拉下神壇遺臭萬年。儘管最後堪堪保住了帝君的尊號,也仍是人族最譭譽參半的帝君,沒有之一。
在很長的時間裡,人族對於白帝的態度都是無視。誇讚,誇不出口,唾棄,也唾不出口,只得忽略與遺忘。儘管現如今,那一段歷史已經被遺忘,但白帝的身後名還是受到了影響。九州帝國的史冊裡,她是上古六帝裡唯一與炎帝比肩的存在,而今的史冊裡,她是上古六帝裡最默默無聞的存在。人族不約而同的選擇了遺忘與篡改這位偉大的帝君的歷史,事實上,若非一代帝君留下的痕跡太過濃郁,無法完全抹去,阿珩相信,人族是很願意將這個人從人族的歷史裡徹底抹去的。
無憂頜首。“你很有她的風範。”
“......我且當你是在誇讚我好了。”
三七忍不住插道:“白帝她做什麼了?”
白帝她做什麼了?
這個問題問得真好,也真一針見血,然而沒幾個人能回答。
清楚那段歷史的人都已經死了,還活着的人就算想了解也不可能,因爲史書已然被篡改得面目全非,誰也無法從史書之中推測出真相。然而,無憂與阿珩清楚,前者是白帝無數棋子中的一枚,後者讀過沒被改過的史冊。
無憂思忖了下,對三七道:“真要說起來,她也沒做什麼,最多就是順應時事推波助瀾,提前送了數以千萬計的人族去黃泉報道。”
三七悚然的看着無憂。
阿珩皺眉,摸了摸三七的腦袋。“別想歪了,白帝一個人都沒殺,她只是推演出了人族的一場浩劫,便布了個局,將那場浩劫給提前了幾百年。”
三七問:“死了很多人?”
阿珩點頭。“嗯,但沒有她那神來一筆,死的人會更多。”
“不太明白。”
“那場浩劫本該在人族在內耗中消耗了九成以上的力量後到來,人族就算不滅絕,也不會多好,然而她讓那場浩劫在人族內耗開始不久就來了。浩劫來得猝不及防,於是,數以千萬計的人族死了,鮮血敲醒了還活着的人族。”
三七的小腦瓜反應的很快。“你說的是上個時代諸族大戰?”
阿珩頜首。
“可那時白帝已經死了幾千年。”
阿珩輕嘆:“所以才說,九州帝國近百位王,唯她與炎帝比肩。”
在阿珩看來,不論是炎帝還是白帝都是政治家。
王侯的本質不是政客便是政治家,兩者最大的區別前者只需死了蓋棺定論,而後者,蓋了棺也不能定論。一般的政治家,得過了幾代人才能定論,但也有不一樣的,如上古六帝,要定論,至少得過個千兒八百年才行。其中炎帝直到九州帝國滅亡才能定論,至於白帝,那是根本沒法定論。
白帝的思維邏輯以及風格是個人都能理解,但也因爲是人,所以永遠都無法支持與認可。無它,死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整個人族都是受害者,每個生還者都是受益者,沒有任何一個人例外。上個時代,很多生還者寧可死了算了,且,若非白帝陵根本沒人知道在哪,阿珩一點都不懷疑白帝能被人掘墓,甚至鞭屍。呃,白帝大抵也是清楚這一點的,所以巫的秘典上記載着,這位帝君死後留下的帝陵是空陵,她臨終前就讓子孫將她火化了,骨灰拋撒於九州山河間。
幾千年前的骨灰,還散於整個九州,神祇也沒能力將她找出來鞭屍。
三七也無語,挺想說這世上哪有那麼恐怖的人,但看着無憂的表情,他知道,還真有,甚至有可能,無憂就是白帝布的棋局的一枚棋子,甚至......棄子。
無憂不會讀心術,若是會,肯定會告訴三七:她的確是棄子,所有人族全是棄子,白帝保的是人族血脈不絕,至於個人與氏族,自然物盡其用。
只有在死了幾百年,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她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枚棋子,所處的又是怎樣的棋局。
無憂記得赤帝曾經說過一句話:這世間最不可信與最可信者即帝君。
最不可信,因爲帝君在利益需要時絕對毫不猶豫的賣了你,榨乾你的每一分價值;最可信,因爲只要你是個人族,那麼帝君就是你永遠的後盾。
阿珩幫三七盛了一碗魚湯,換了個話題。“你幫我照顧三七幾日。”
無憂疑惑。
阿珩說:“我不是最狠的。”
“哦,那誰是最狠的?”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公子橫被人下過藥。”
“什麼藥?”
“絕嗣的藥。”
無憂一怔:“誰這麼大仇這麼大恨?”
絕嗣非小事,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最重要的是,一個君王可以不英明,可以昏庸,唯獨不能沒有後。已經絕嗣的公子再出色也沒資格奪嫡,除非他把王族所有男丁都給殺了,否則君王都不可能將王位傳給一個生不出孩子來的子嗣,而真狠得將所有人都給殺了,這個新君卻是絕嗣者,百年之後,江山自然要拱手它姓。
阿珩又盛了一碗魚湯。。“誰知道呢,不過他血液裡味道挺淡,絕嗣至少四五年了。”
無憂無語的看着阿珩,下藥都是四五年前的事了你都還聞得出來,女郎你的鼻子是有多兇殘?或者她該問,蒼凜是對你的鼻子做過什麼?人族是無法擁有這般兇殘的嗅覺的。
阿珩將新盛的魚湯遞向無憂。“要喝魚湯嗎?”
無憂接過了魚湯,邪靈進食都是生吞活剝,煮熟了的食物,精氣神都散得差不多了,吃了根本不抵餓,但無憂很喜歡,這些煙火食會讓她記得自己曾經是個人。如果有一日她忘了自己曾經是個人,那會很恐怖,古洛國就是前車之鑑。
吃東西也不妨礙無憂說話,並且哪怕一邊進食一邊說話,她身上透出的仍舊是源自骨髓裡的優雅。“你沒把握了?”
阿珩頜首。“原以爲最大的問題不過是南方的氣候,因此帶了三七來,不曾想會在公子橫身上聞到熟悉的東西,挺麻煩的。”
“可需要我幫忙?”
阿珩搖頭。“這事你不方便插手。”
“你會不會死?”
阿珩篤定的說:“我會贏,你只需幫我照顧好三七,讓我無後顧之憂即可。”
“小事。”
一日,阿珩在貧民聚居的西城轉了一整日,然後花錢弄走了三具新鮮的屍體。無憂以爲是給自己吃的,點評道:“這個太老,肉質很柴;這個倒是年輕的,看身上的傷口,被尋仇而死的吧,血都留得差不多了;這個小的倒是挺嫩的,就是肉太少,而且病死的都會變味。”
阿珩無語道:“你吃人挺有經驗啊。”
“我已經活了三千年。”
阿珩無奈道:“這是我買來做實驗的,你要吃的話,得等我做完實驗,你去哪?”
“我去陪三七玩。”
等阿珩做完實驗,天知道屍體還剩下什麼,血肉裡又有沒有多出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如果有,邪靈吃了也得倒黴。
阿珩拖着屍體進了自己昨日準備的屋子,這座客棧已經被她高價買下來了,不然掌櫃的打死都不可能讓她帶屍體進門,說不定還會報官。
不出無憂所料,四日後阿珩從屋子出來的時候,三具屍體只剩下幾根骨頭了,就連這骨頭都有點殘缺。
無憂很是驚奇:“你這是做什麼實驗了?我似乎聞到了蠱的味道。”
“淨蠱。”
“沒聽過。”
“一具屍體要多久才能腐爛成泥?”
“那得看有沒有做過防腐處理,並且埋在什麼地方。”
“至少多久?”
“皮肉也就幾個月的事,骨頭,一般情況下,它能保存很多年。”
“淨蠱可以將一具屍體在幾日之內分解成微塵。”
無憂一怔:“你研究這種東西做什麼?”吃飽了撐的?
“這個時代瘟疫爆發的原因,大多死的人太多,屍體沒人埋所引起的。”
無憂:“......你可真有想法。”一針見血,雖然治不了最根本的問題,但能瘟疫的種子是發不了芽了。
阿珩嘆道:“可惜至今都未成功。”
無憂瞅了瞅手裡的骨頭,這還不叫成功?
“我花了八年的時間研製了歸元蠱,但我不知如何控制。”
“你的蠱你控制不了?”
“歸元蠱吞噬屍體,將屍體分解爲微塵,這期間會一直以恐怖的速度繁殖,從而達到最快分解屍體的目的。”
“所以?”
“若是歸元蠱的繁殖方法是自我分裂,只要有充足的食物便會一直分裂下去。”
無憂懂了。“我突然覺得,羲和氏瀕臨滅絕,挺正常的。”
阿珩挑眉。“何意?”
無憂誠懇道:“遠古時,你的祖先發明瞭瘟毒,如今,你發明了不比瘟毒差多少的歸元蠱,你們這一族,太神奇了。”完全符合滅世者的標準。
“何謂瘟毒?”
“能像瘟疫一樣擴散的毒,或者你可以理解爲,那就是瘟疫,只是這瘟疫是人爲研製出來的。”
阿珩無言。
“你可有法子控制歸元蠱的繁衍?哪怕只是想法。”
“沒有想法,實驗材料不夠,哪一日去戰場上轉轉。”
無憂立時同情起了即將被阿珩拜訪的戰場的交戰雙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