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個歸期未定的人，很痛苦。
可我，等的是一個歸未有期的人。從開始哭着悲傷，到現在笑着絕望。
我叫厲輕夜，是北峒國第五代帝王。十五歲繼位，十七歲因才華名揚諸國，擅作畫，喜吟詩，棋琴書畫四海之內無一人能匹敵。二十歲納後，一後三妃。
旁人看來，我是受上天眷顧的。三國統一，朝廷穩定。無內憂外患，坐享天福。可誰又知道，我的心，早在十五歲母親拋下一切離開時，已染盡冰寒。
我沒有父親，沒有了關懷我的廖叔叔，最後連母親也失去了。皇宮像一個巨大的枷鎖，將我牢牢鎖住，魂魄禁錮，血肉凝結。
我不敢停下來，不敢淒涼彷徨。我怕我一旦後退，便徹底失去了前進的勇氣。人生如戲，我今世做那薄情戲子便可，走完這一遭，來生願投得好人家。不求錦衣玉食，只願闔家歡樂。
這日，徐公公像往常一樣，拿着健補身體的丹藥來找我，他欲言又止，掙扎數下還是說道，“皇上，和姒花國小郡主的婚事，奴才見您似有疑慮，不知您…”
我笑了笑，將奏章丟在他的身上，“瞧你那緊張的樣子。婚事朕自會應允。”我是女子，雖自小穿男裝，但總歸是女兒身，娶妻妾，也是害了她們。不過若是爲了穩固江山社稷，有何不可？
“對了，朕吩咐的事情你辦好了？”
“奴才已經選好了墓地，不日便可下葬，您放心。”
“嗯。”
“奴才告退。”徐公公退了出去。
我拿起筆墨，對着窗外的嫩竹，淺淺畫起來。心裡卻怎麼也靜不下來，十五歲登基後，我下的第一道聖旨便是：找人。找厲語陌。但翻遍了所有地方，都找不到她的蹤影，她恍如人間蒸發，覓而無蹤。
後來，我失魂落魄的跑進母親以前居住的房間，在角落裡看到了一隻餓得奄奄一息的白狐狸。那隻狐狸成了我的寵物，我也喚它小白，給它最好的照顧。
可它好像一直不開心。目光終日呆呆望着窗外。
前不久
，它死了，從房樑上掉下來摔死了。我有點傷心，鬼迷心竅了一般，讓人選擇最好的墓地，將一隻狐狸厚葬。
小白死後，我想我再也不會花費功夫去逗一隻寵物開心。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下去。
不知不覺，和姒花國小郡主的婚期也到了。我的後宮裡有一後三妃，皆是爲了穩固朝廷勢力而娶。這小郡主也不另外。
那天，我起了個早，穿着大紅的衣裳。站在禮堂，等着喜婆將小郡主牽來。四周熱鬧非凡，可我的心出奇的平靜。
沒過多久，一道清麗身影款款而來，一身火紅鳳凰織錦長袍，裙尾繡着精緻的小花兒，金色的鳳凰，猶如直欲衝上九霄。臉蓋着紅布，朦朦看不清長相。不過看那姣好的身段，容貌也不會太差。
直到那人來到我身邊，我才驚覺她比我還高一個頭，骨架不似女兒家的嬌柔小巧，手心處還有薄薄老繭。
很奇怪。
我按下性子，拜完天地，同她一起步入洞房。我素來不喜繁瑣禮節，宮女都知曉，於是連合巹酒也沒端上來。
房間裡就只剩下我們兩人，寂然無聲，氣氛壓抑得很。我嘆了口氣，直接掀開了新娘的頭蓋，當看見那傾城絕豔的容顏時，心口頓時一滯。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的人。一種無比熟悉的感覺忽然環繞於心間，她淡淡看着我，突而開了口，說出來的話，讓人從心底發顫。
“多年未見，故人可好？”仙姿玉色的面容上，濃眉投下的陰影猶如宣紙上的淡墨洇染。雙眸水霧迷濛。
我一時結巴了，斥責的話說不出口，“你…是？”
他撕開身上的衣袍，露出男兒身的胸膛，半響才把衣服穿好，脣瓣輕啓，“不知你是否記得柳如飴。那個因你被親生母親拋棄的孩子。”
我如同五雷轟頂，驚訝不已。顫着手捏了捏他的臉。
他見我呆愣的模樣，一改陰冷，清爽的笑了，“我走投無路，前來投靠，你願不願意收留我？別說不願意啊，你現在可是皇帝，不會連養個人都養不起
吧。”
他輕快的語氣，掩蓋住了我的心慌。
這一刻，我眼前倏忽一亮，歸無定所的心撲通跳了一聲。兩兩無言之際，我讓奴僕端酒上來，和他喝起酒來。他一杯一杯灌着，不知節制。我想勸住，卻被他眼睛一盯。
“這幾年，你過的倒快活。”柳如飴喝醉了，說起胡話來，話裡不知幾分真幾分假，“那時…我真的以爲我要死了…可沒想到，竟然被路過的魔頭救了…噬魂谷聽過沒有？”
噬魂谷我是知道的，是近幾年崛起的一大邪教，勢力頗爲強大。
柳如飴忽地擡起頭看我，眸子中神色不定，湊近了幾分，呼吸灼熱，“你會殺我嗎？”
我堅定地搖了搖頭，他低聲笑了，不提這事，隨後和我講起了兒時的一些趣事。我記不大清，但他卻全部記得，一件件事道來，偶爾笑兩聲。
“我很想我娘，初開始想盡辦法偷跑，每每被人抓回去。最後被打怕了，人也老實了…”柳如飴唸叨着，手在我臉上戳了一下，“你不適合男裝，顯老。”
明明我們十多年未見，初見時也是無知孩童。可此時彷彿是相知多年的老朋友，言語毫不忌諱。第一次有人這麼和我說話，我很開心。
他的母親爲救我而死，於情於理，我都應該盡我所能補償他。
午夜鐘聲輕響，柳如飴講累了，爬在桌上睡了過去。我擡起他挪向牀榻時，他倏地睜開雙眸，將我整個人壓在身下，呼出的熱氣噴在我頸間，酥酥癢癢的。
他含糊不清說着一些話，我聽不清，唯有最後一句聽得一清二楚。
“這麼多年，我受了多少苦….都是因爲你。如果我從沒有見過你就好了。你怎麼知道我如今不是爲復仇而來？”
人生果真如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凡塵中的人，都是孤零零來、孤零零去，不期待便不會受傷害。多情傷身傷心。
這時的我並不知道，多年以後，我會是說書人娓娓道來故事中的主角，北峒國第五代君王厲輕夜，愛美人不愛江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