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再一次擁抱
繡衣直使裡從來不分晝夜。有案子就徹夜不眠,沒有案子可以酣睡幾日。
顏如玉在直使衙門裡看卷宗看到二更,知樹站在一旁,覺得這樣也好。只要公子不離開直使衙門,就不用面對鶴喙樓的弟兄們。
就不會有傷亡。
有時作爲線人或暗樁,犧牲幾個同門是迫不得已,可是今夜他們要殺的是公子。
是自己人!
自己人暗殺自己人!樓主究竟想要做什麼?
公子的功夫樓主是清楚的,想必派來的人不會少,更不會差。偏偏公子將所有風字輩和曉字輩的暗衛都刻意遣走了。現在知字輩也只有自己候在路邊。真要鶴喙樓的高手齊齊上陣,公子未必有勝算。
顏如玉站起身來,整了整赤紅的長袍,在燭光下,衣料波光瀲灩,恰如那血色的波濤,拍打着知樹的心。
“公子——”知樹望着他。
顏如玉拍拍他的肩,將隨手把玩的玉蟬套在革帶上:“回府。”
側門一開,他跨出門來,烏木綴香球的馬車候在那裡。
上馬,揚鞭。
車輪疾馳在暮色之中的街道上。
夜已沉,街道兩側的店鋪早已關了門。連一盞燈火都鮮少看見。
忽而,車後傳來一人的喊聲:“顏大人——顏大人——”
是直使衙門裡的繡使追了過來。
知樹正要勒馬,聽見顏如玉吩咐:“不要停車,也別丟了人。”
知樹心中一動,抖抖繮繩,讓馬兒不快不慢地跑着,那人看着看着要追上來了,卻始終差了那麼一百來步。
“顏大人——”
顏如玉看了看位置,敲敲車壁:“停車。”
繡使跑上來,手裡搖着顏如玉成日把玩着的玉蟬。
“顏大人,叫卑職好一通追啊。”那人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剛纔鎖門,看見門檻邊落了一樣寶貝,是您的東西吧?”
顏如玉挑開車簾,用一本卷宗接過玉蟬:“多謝。你是——”
“卑職馬大虎,在餘大人手下的傳令官。”馬大虎一抱拳。
正說着,車廂四角掛着的赤金香球下的鈴鐺,無風卻叮噹作響起來,拉車的烏雲驥不安分地發出一陣陣嘶鳴。忽地,馬兒前蹄高高揚起四周響起一陣淒厲的鶴鳴之聲。
幾十個黑影凌空而降。
“不好!”馬大虎拔出腰間的刀,抵在車前:“大人,我斷後,您快走!”
顏如玉隔着車簾道:“你速去通報,鶴喙樓殺手出現!命所有人速來捉拿!不得有誤!”
“是!”
敵衆我寡,與其在此處耗不如速速去搬援兵!
馬大虎一咬牙,狂奔而去。
鶴喙錐在夜空中此起彼伏地悽鳴。
金鈴陣陣,刺繡織錦的車簾揚得獵獵作響。
幾十枚鶴喙錐釘入車壁。顏如玉宛如紅衣羅剎旋身而出,月光潑灑在赤紅長袍上,似來自地獄的利刃,將這濃黑的夜劃出一道一道狠厲的血口。
殺手們黑布遮面,看不出面目、也分不清親疏,招招勢勢都朝命門招呼,根本沒有留任何餘地。知樹不敢使用鶴喙錐,只得用長劍拼命而戰。
錚——
劍鋒撞上第一柄鶴喙錐時,他的虎口發麻。這招“鶴銜珠”他再熟悉不過,也正因爲這熟悉的招式,讓他有片刻失神,對方的鶴喙錐刺了過來,他手臂一擋。
噗地一聲。
一把長劍毫不留情地,扎透了黑衣人的胸膛。
顏如玉眼底泛着猩紅的狠戾,抓起知樹:“給,我,殺——”
知樹再不敢有片刻分心,兩人背靠着背,所過之處,皆是血霧。對方殺手功夫不弱,又是羣戰,漸漸的,二人也有些體力不支了。
好在遠處馬蹄聲轟隆隆地響起。
緋衣繡使從遠處紛沓而至:“指揮使大人!”
顏如玉沉聲道:“抓活口!”
“是!”“是!”
繡使們齊聲亮出兵刃,組結成陣,大喝一聲,迎了上去。
銀光閃閃的刀與烏黑的鶴喙錐短兵相接。打成了一片。濃重血腥氣瀰漫開來。 顏如玉與知樹總算得了片刻喘息。
知樹執着長劍擋在他身前:“公子,屬下送你走。”
那馬大虎把着刀衝了過來:“顏大人!你可有受傷?”說着,就伸出手來扶他。
顏如玉凌厲的眸光掃向他的手。
虎口有繭,是一隻握慣刀柄的手,而剛纔馬大虎說自己是傳令官。
顏如玉心中戒備已起,反手便去抓馬大虎的命門。
說時遲那時快,三道寒芒從馬大虎另一隻袖子中飛出,直直射向顏如玉心口。
知樹眼疾手快,用劍擋了住其中之二。剩下一枚透骨釘,一枚從知樹的手臂穿過,射進顏如玉的左肩。
顏如玉一掌將他震倒在地,知樹用劍挑斷馬大虎的手筋腳筋。
透骨釘上有毒!
知樹咬牙強撐着身體:“說!誰派你來的!”
馬大虎獰笑了一聲:“顏如玉,三夫人要你三更死,閻王不敢留你到五更!要怪就怪你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
說完馬大虎正要咬破藏在牙臼裡的毒囊,不料卻被知樹卸了馬大虎的下巴。
遠處餘承帶着幾百名繡使趕到了,鶴喙樓殺手見再難得手,一聲長嘯,飛身隱匿於黑暗之中。
餘承派人去追拿殺手,這邊派人又清點活口。
知樹將馬大虎丟給餘承,當着衆人的面道:“號稱你手下的傳令官,務必查出幕後主使!”
餘承一愣。竟然牽扯到自己!
顏如玉昏昏沉沉地看見餘承想要上前來扶自己,他一把將餘承推開,獨自翻身上馬,疾馳而去。
知樹知道公子的習性,不論什麼情況,都只要獨自應付傷口,可他擔心樓主再派人來刺殺,不得不騎着馬緊隨其後。
毒,漸漸蔓延。
顏如玉如同一頭受傷的猛獸,伏在馬背上,紅紅的衣袍拖曳着。
知樹咬破了嘴脣,用盡最後一絲清醒,拽住公子的繮繩:“公子,你撐住,屬下、屬下帶你去見、桑大夫”
月空下。
丹溪堂內倒是十分的清靜。
天氣漸涼,可月色透亮。桑落裹着被子,坐在躺椅上,閒閒地望着月亮。
吳焱已經被捆了好幾天了。
眼看着馬上就要滿月了,國公府的事仍舊沒有個頭緒。
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柯老四端着一盞涼茶出來,望着月亮,又望望桑落的背影。
“唉——”
他也嘆了一口氣。
看吧。公子啊,當真是傷透了女兒心。人家姑娘等公子等了多少日了,再這樣下去,桑丫頭真跟那個俊俏郎君好了,可怎麼辦?
忽地門外有了輕微的響動。
緊接着,聽見一道悶悶的重物墜地的聲音。
桑落一起身,柯老四拿起棍棒擋在她前面:“桑丫頭,你別動!”
桑落取出腰間貼身藏着的烏頭粉,兩人一前一後慢慢靠近大門。
柯老四悄悄拔起門閂,緊緊握着棍棒,將門拉開一條縫。
噗地一下,門被人徹底推開。
一個黑影直直倒在地上,柯老四躬身一看,竟然是知樹!
桑落站在門內,只看見一個年輕男子一身紅衣,靠在門邊。
他滿臉血污,根本看不清面容。
那高高大大的身形,像是斷了線的風箏,時時刻刻都會飄然而去。
桑落下意識地喊了一聲:“顏如玉!”
顏如玉費力地擡起眼眸,看了她一眼。身體沉沉地朝她靠過來。
她張開雙手,抱住了他。
和四年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