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神殿】
帝波哪怕是在最絕望的那段時期，午夜夢迴之時也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最爲牽掛的那個人，會如此輕而易舉地出現在面前。
是的，甚至連帝路王庭都沒有去，進入時光神殿的瞬間，一個極清也極冷的聲音穿透過空氣，直直地傳入帝波的耳內。
“真是承蒙照顧了，只是如今，我不會不管這個世界，卻也不會放棄我的學生。”
帝波不知道如何形容這種感覺，那聲線如同冬日裡的泉水，極爲的冷冽卻也極爲的清澈，只是短短几個字也足以抓住人們的心絃，卻又偏偏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漠然。
神殿大廳內的光線並不昏暗，一位身着白色輕鎧與披風的少年坐在那裡，黑色的長髮被束成一束垂落在肩上。從帝波的角度，只能堪堪看見那人的側臉，垂落下來的劉海擋住了大半的視線。
可是少年卻感到頭腦內有什麼一下子炸了開來，嗡嗡作響。他僵立着身體，看着那人蒼青色的淡漠的眼睛裡流露出的真切的溫柔。那名少年低垂着頭，身體的東、南、北三個方位各有一條巨龍臥着，明明是清冷的面容上卻露出一抹極淺的笑容來。那笑容一點點化開了眼眸中的冷意，宛如初融的冰雪，只是讓人覺得清雅秀美，非言語所能形容。
實際上，此刻的相逢對於伊亞萊斯來說，也是意料之外的。盤坐在聚靈陣中心，剛剛接受完太古傳承的他正在和那三位不知道該稱作是戰友還是同胞的龍族說話，一擡頭便看到了紫發紫眸的少年。
那從門外走入的少年眼中隱藏着深深的光，長髮如瀑，俊美的五官還稍顯稚嫩，可見年齡並不大。然而他的嘴角卻噙着一絲涼薄的笑意，明明是不大的年紀，卻偏偏姿態從容、步履沉穩，一舉一動又帶着說不出的威儀。儘管他的兩個同伴沒有表現出老，但伊亞萊斯能夠感覺得到，在內心深處，他們隱隱敬畏着他，也敬畏着那一雙彷彿洞悉一切的紫色眼睛。
這個少年，生來就是要立於衆人之上的。
這樣想着，伊亞萊斯欣慰地笑了笑，看着對方原本沉穩的神色迅速崩潰，轉爲顯而易見的驚惶與不敢置信。
“伊亞萊斯……老師？”帝波動動嘴脣，聲音很小，生怕眼前的一切下一刻就破碎。
“啊，”外表回到少年模樣的魔法師點點頭，站起身來，寬大的白色披風取代了雪白的法師袍，長髮被好好地束住，不再如記憶裡那樣散落。頗爲陌生的打扮與容顏之下，是彷彿永恆不變的溫和眼神。
伊亞萊斯凝視着自己培養出來的優秀學生，眼神一點點透露出真正的溫柔來。這個少年輕輕地一笑，稍顯稚氣的面容配上看不見底的蒼青色雙眸，竟然輕易地越過了無數的時光。就彷彿那個白衣勝雪的大魔法師從未離開，他便是老師，老師也從來都是他，他看帝波的眼神一如往昔，沒有絲毫改變。
帝波和艾迪魯克，這兩位與伊亞萊斯有着密切關係的少年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神，帝波已經衝了上去，臉上的表情似乎還有些空白，而身體卻在微微顫抖，他擡起頭，順從地任由老師的手穿過瑣碎的髮絲貼到他的臉上。
“老師……”
而艾迪魯克的心神卻是一片空白，連往常的笑容也做不出來。以前口齒比帝波靈敏得多的這位少年，竟然在這一刻吶吶不成言。唯一相同的是，兩位少年的眼神都停留在伊亞萊斯的身上，沒有片刻稍離。
“啊，”他又應了一聲，“好久不見，辛苦你們了。”
帝波神情恍惚地看着那個緩緩接近的人影，幾乎要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另一個夢境。即使過了這麼久，那個人留在他心中的位置依然如此重要，以至於只要一眼，就再也移不開視線。
老師似乎更加年幼了，五官也比當初顯得柔和了一些，可是殘留在他眼底的那一份清冷，過了這麼長時間也沒有改變分毫。少年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也正因爲如此，他的身影纔在這個世界裡格外的鮮明。鮮明到刻印一般留在了心底，任憑時光沖刷也無法忘懷。
那是他一生中最辛苦、最絕望，也最恣意、最歡快的時光，那些積累了多年的情緒一瞬間溢滿了心底，幾乎要讓他落下淚來。可是他沒有，帝波在覺醒的時候就發過誓，無論如何都不再哭泣了。
他像個傻瓜一般僵立在原地，用近乎貪婪眷戀的眼光一直一直地注視着彷彿被巨龍所侍奉着的少年。他看着他一步步走過來，伸出手，將那份期盼了很久的溫暖重新置於他的臉上，溫柔到令人落淚的感覺順着皮膚一直流淌到心底，少年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間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然後他站起身，對所有人點了點頭，眼睛一如那一年純粹的天空寶石。
沉默了一會，帝波緩緩地擡起頭來，語氣不明地道，“老師……我們終於還是，站在你的面前了啊。”
身後的人再次開口，神色平靜，“謝謝你一直以來的努力，帝波。”
紫發少年的身體一顫，忽然間就卸下了最後的面具，他苦笑着，眼睛裡的一點點怨恨也如水般消融不見。只要對象是這個人，他就無法做出一點傷害他的事。
“只有這樣的一句話嗎？老師，佈置了那麼困難的作業，真是……好差勁。”
伊亞萊斯靜靜地看着他，“你不問我爲什麼離開麼？”
帝波搖了搖頭，“有格拉斯頓的解釋，現在我大概可以猜到了，況且，那不過是過去的事。”
伊亞萊斯隨手將一旁的艾迪魯克也拉過來，看錶情，只怕他的心情和帝波是類似的吧。“老師對不起你們兩個。”
шшш● тт kan● C○
艾迪魯克嘆氣，“老師，你真是一個殘酷的傢伙。”這樣說着，他卻沒有一點怨恨的意思，擡起頭露出一個笑容來，“不管怎麼樣，老師，我們都不會再讓你離開了。”
看清伊亞萊斯清冷依舊的眼神以及輕輕挑起的眉，不死之龍從容地放大笑容，堅定地道，“你不過來，我就過去。你若不留下，我就一起走！”
這些年的分離，已經足夠長，所以，絕不會有第二次。在心裡這麼說着，艾迪魯克上前一步，將那人的手緊緊地握在掌心，就像小時候曾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少年堅定的眸中一片澄澈，更襯得逐漸長開的容貌清俊無雙，伊亞萊斯沉默着看了他一會兒，垂下了眼簾。
“老師你——”回過頭來，帝波對於對方的沉默有些憤慨，卻忽然失去了語言。
從剛纔開始就一直神色淡然的少年，終於不再是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即使只有一點弧度，帝波還是覺得，那微微上揚的嘴角，比起任何的微笑都要動人。
他們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寧。激烈跳動的心臟平穩下來，不安、猶豫，這樣的情緒好像從未出現在他們的心裡。自從老師離開之後，這樣的感覺還是第一次，卻熟悉到讓兩人都不自覺地彎起脣角，緩緩地微笑起來——就彷彿，那樣空白的漫長時期，從來都沒有出現過。
“那麼，老師可以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嗎？”
安靜下來之後，帝波猶豫了一下，還是主動開口道。
“我正是這麼打算的。”伊亞萊斯環顧四周，微微點頭，“我來給你們互相介紹一下在場的各位吧——戰友們，這兩位是我的學生，帝波與艾迪魯克，另外兩位是這個紀元的龍族執法者克勞恩，還有他的學生。”
隨後，伊亞萊斯看着格拉斯頓還有另外三條分別爲金色、白色和灰色的巨龍，輕聲說道：“也許克勞恩已經猜到了……不錯，他們分別是【永恆寂靜巨龍】、【輝煌聖炎巨龍】、【白夜主宰巨龍】以及【命運觀想巨龍】。”
“而我，”伊亞萊斯頓了頓，吐出一個從未聽說過的名字，“是帝波和艾迪魯克的老師，也是【神聖光年巨龍】。”
“？！”
帝波不可思議地後退了一步，猛然睜大的瞳孔細細打量着眼前的人，彷彿無法相信他的真實身份會是這樣。四大聖龍的名號，在薩塔洛斯世界的高端強者之間也是一個極爲隱秘的傳說——卡拉哈龍族的創造者，也是來自第二紀元時期的太古神明，對於帝波來說這些存在可以說太過遙遠了。
只是此刻，他卻距離他們前所未有的近。
站在一旁的克勞恩收起方纔驚駭的眼神，即使心境冷靜如他，也耗費了一段時間才平靜下來。四大聖龍在這個世界上是可以與九極獸的神秘程度相比的存在，而在龍族之中，甚至知名度還要更大一些。
在聖龍之中，永恆寂靜巨龍掌管冷與熱的境界，輝煌聖炎巨龍掌管光與暗的境界，白夜主宰巨龍掌管動與靜的境界，而命運觀想巨龍則掌管生與死的境界。
關於四大聖龍的事情，即使只知道這一點，也足夠令人對他們產生無比的敬畏了，因爲，操縱境界的能力是能夠從根源開始顛覆一切事物的恐怖的能力！
境界是一個很虛幻但又無比現實的概念，因爲物質的存在是建立在境界的存在之上的。打個比方，沒有水面的話，湖是不存在的。沒有山脊的話，山和天空也是不存在的。如果全部事物的境界都不存在的話，那世界將會是一個巨大的整體。
也就是說，操縱境界的法則之能力是邏輯的創造與破壞的能力。從本質上創造新的存在，從本質上否定已有的存在。也是已知的法則之力中能夠直接抵達世界根源的、最危險的能力之一。
即使四大聖龍分別只能掌管一種境界的能力，這也令他們可以在同級之中保持絕對的優勢！
“不過，我並非從一開始就擁有現在的一切。”察覺到帝波的疑問，伊亞萊斯不慌不忙地解釋着，“剛剛和你一起生活的時候，我雖然被格拉斯頓告知了自己的身世還有失憶的情況，但是實力仍然是人類的程度，一直到帝路王庭崩潰之後，才由甦醒的其他聖龍們幫助我恢復了等級和記憶。”
“帝路王庭崩潰？”
帝波敏銳地抓住了一個詞，之前身爲執法者的格羅瑪什和克勞恩也是出現在王庭之外，本來他以爲是因爲四大祭壇都被擊破，從而執法者沒必要繼續留在那裡的緣故，可是現在看來——
“你的老師也是很辛苦的。”格拉斯頓撇撇嘴，頗有些不滿，“你這個小鬼啊，就知道怨天怨地的，其實在你痛苦的時候，伊亞萊斯可是在勉強自己哦，支撐帝路王庭什麼的……”
“老師？”
猛地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轉向白衣的少年，後者則露出一個雲淡風輕的笑容：“不用在意，反正都過去了。”
帝波愣愣地看着那個面對自己所不知道的黑暗依然自若微笑的男人，恍惚中，他本能般地張了張口，注意到的時候那句話已經到了嘴邊，“可是……我想要知道！老師這段時間到底過的怎麼樣……儘管沒辦法陪着老師，可是、可是我至少想知道，老師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是怎樣付出的……”
對方還沒來得及說話，克勞恩就提前開口了，“還是我來說吧。”
他看了看伊亞萊斯，後者輕輕點了點頭，他便說道：“大概你們已經知道，萊科共和國內龍族舊都被破壞的事情了吧……”
明明克勞恩神色淺淡，卻不知道爲什麼讓帝波的心神一顫，一種極度不祥的感覺，涌上心頭！
“難道說——”少年猛地擡起頭來，不自覺地喃喃出聲。
“嗯，因爲舊都被破壞，帝路王庭面臨被攻破的危險，可是我們這些執法者無法脫身，所以伊亞萊斯他不得不勉強自己……”
“如果不是後來環日王爵強行突入，進而引起了我的注意的話，”格拉斯頓忍不住插嘴，“誰知道你的老師會不會就這樣，把自己所有的生命力都耗費在這個該死的帝路王庭上呢！”
“……怎麼……可能……”
不，不是這樣的，不應該這樣的……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舉動可能會奪走眼前這個人的性命啊！帝波不自禁地退開一步，再也無法維持表面的平靜，直接跌坐在地上。不過他很快地清醒過來，狼狽地朝那個人望過去。
然而下一刻，伊亞萊斯平淡而從容的神色忽然讓他覺得，那些過去無論多麼刻骨銘心，對於老師來說，也不過是些許風霜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