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喘息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多久,賽亞拉斯體內的那個邪惡存在仍在蠢蠢欲動,它的適應力比預想中要強得多,恐怕很快就會脫離被完全麻痹的狀態,然後……到底是它適應的比較快,還是他恢復魔力會比較快呢?這樣的賭局未免太冒險了一點。
那麼……是暴亂起來的那個比較強大,還是他的內臟和神經比較強韌呢……?
易水寒離開賽亞拉斯去拿東西的時候,他同時也在仔細思量着同伴可承受的範圍,比起二選一的賭注,如果施行這個計劃的話,賽亞拉斯的身體因承受不住而崩壞死亡的可能性將會增加,但相對的,一次性將那個東西徹底安穩住的成功率也會有所提升。因爲那個東西對所有人都還是未知的,就算力量恢復,要徹底解決掉它的話,身體也不見得就能承受。
雖然仍舊是存活和死亡的選擇題,但比起單純的等待,這個計劃似乎值得一賭。
“來了來了,賽亞拉斯,感覺怎麼樣?”
當易水寒匆匆地趕回來的時候,正看到狼少年靠着樹劇烈喘息着,顯然,剛纔又發作了一次。
“呼……再不快點……我可就死了……”
絞痛緩緩啃噬着賽亞拉斯的神經,他的聲線開始帶上些許顫音,伴隨着細長的喘息聲,越發顯得惹人憐惜——儘管那是他自己最爲討厭的姿態,但現在已經沒那個精力去厭惡,只是勉強自己不發出懇求的聲音,盡力作出正常的樣子回答道。
“撐住,馬上就好。”
易水寒點了點頭,動作迅速地從包裹裡拿出一長串裝在皮護具裡的藥劑來,取出其中的一支——那是一支翠綠色的藥劑,在暗夜中閃爍着游魚一般的光芒。
用現有的材料配置出有效解決目前的狀況的藥劑,這並不是件簡單的事,尤其這件事還是關係到賽亞拉斯的性命的時候,放在平時易水寒絕對不可能如此輕舉妄動,不過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而找艾迪魯克來也並沒有最初想的那麼有效,畢竟這一次出問題的是賽亞拉斯的體內,即使艾迪魯克身爲傳奇強者,魔力的運作稍微出一點錯可能就是無法承受的後果,再加上他對醫術的瞭解遠遠落後於易水寒,所以易水寒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現在是應該放手去賭的時候了。
易水寒手裡拿着簡易的注射器,雙手難得有些許的顫抖。說起來,賽亞拉斯一向都很命大,不是以前有句話說,這樣的禍害活得反而會比較久嗎……所以,千萬別給我有事啊!
易水寒屏住了呼吸,稍微掂量一下手中的注射器,翠綠色的藥劑在針管中來回盪漾,彷彿他不安的心緒。然而他最終還是毫不猶豫地舉起針頭,將其猛地刺入了賽亞拉斯的右側肋下!
冰冷的液體被一口氣灌入體內,伴着些許痛覺,開啓了賭局……
一時間,空氣中有一股沉重的寂靜瀰漫了開來,易水寒緩緩鬆開了手,透明的容器便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然後消散於夜的氛圍之中,變得毫無聲息。
賽亞拉斯卻只是笑笑,彷彿聽天由命般地閉上了眼睛。
易水寒彷彿是被這種氣氛所感染,有些緊張地注視着躺在地上的賽亞拉斯。此時空氣裡寂靜的只餘下賽亞拉斯淺淺的喘息聲,他一句話也不說,好像在等待着結果,易水寒也不敢說話,在這個時刻,彷彿就連稍微眨動眼皮都會引發什麼驟變似的。
沉默並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受到藥劑威脅的那個東西便再度暴亂起來,似乎是受到了嚴重的挑釁或者侮辱,它爆發出來的力量遠遠超過賽亞拉斯虛弱中所施加的束縛,頓時發了瘋一樣,在賽亞拉斯體內最脆弱的部位拼命撕咬衝撞起來。
“唔……該死……哈啊……”
原本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絞痛再度於賽亞拉斯腹中翻騰起來,且更勝先前,而他無從抵抗,只能越發縮起身子,雙手似乎要將身體貫穿了似地死死壓住腹部。
很痛……雖然從理性分析上來講,身體差不多也該習慣這種痛覺,然後進而變得麻木無感了纔對,但疼痛的感覺卻總能像錐子一般撕開賽亞拉斯緊繃的神經,鑽到他的腦中發出尖銳地令神經也陣陣作痛的叫聲,彷彿一定要吸引他的注意力不可。
這代表着什麼呢?疼痛的程度在快速提高,令身體沒有時間適應,而是不斷受到新的刺激,這樣下去很危險,沒有麻木保護的肉體,很快就會突破承受極限。
時間在賽亞拉斯的感知中變得漫長起來,儘管他非常清楚這一切都不過是因神經紊亂而產生的錯覺,但比實際時間還要漫長的疼痛感知確實令他的心中滋生出絕望來。
難道是賭錯了嗎?易水寒的手腳瞬間冰涼一片,一時間大腦裡一片空白,空前的無力感和不知所措的驚慌覆蓋過來,讓他甚至無法動一下。
另一邊,疼痛壓得賽亞拉斯喘不過氣來,這種痛感如放射的電光,迅速且富有力度地反覆擊穿他的身體,強烈的絞痛順着賽亞拉斯的腰側向上侵襲,引起一陣陣的痙攣。疼痛不斷啃食着他的神經,這身皮囊大概隨時都會被這尖銳的感覺捅破,彷彿就連大腦都要被它給壓扁了似的。
冷汗不停的流淌,這使得賽亞拉斯簡直就像剛從河裡撈出來一般,就連易水寒的衣服也被汗水所浸透。
不能……不能這樣下去,快做點什麼!
妄圖凝聚力量的行爲變得越來越無力,在意識也不能集中的當下,所有的魔力漸漸散去,這也使得疼痛越發的劇烈,實在是太痛苦、太難忍受了……
“賽亞拉斯!請再振作一點!”
耳邊隱約傳來易水寒的聲音,但疼痛吸引了賽亞拉斯絕大部分的注意力,似乎就連聽覺都被痛苦隔斷了一般,那傷人彷彿來自千里之外,斷斷續續的,讓人聽不分明。
體內有血氣在翻涌,猩紅的液體從賽亞拉斯蒼白的脣角緩緩溢出,這樣的一抹豔色此時充滿了濃厚的不詳氣息,再這樣下去,大概會死吧?這樣的一條訊息從充斥着各種疼痛信息的大腦中擠了出來,使絕望感越發加深了。
“……我不想再看到了……不想再見到……認識的人死去的樣子……”
易水寒低垂眼簾,嘴脣囁嚅着,從喉嚨裡擠出細小的顫音,這樣微弱的呢喃就連半個字也無法傳達到賽亞拉斯的耳中,但他本也不是對賽亞拉斯而說出的那句話,反倒像是爲了激勵自己而反覆重複着類似的話語。
在疼痛的夾縫中,賽亞拉斯恍惚感到有一股溫暖的河流緩緩流進自己的體內,很快便順着靈脈融入最深處。之後的事情,他就記不得了……
【帝龍冥海深處,晨星聖壇】
在暗無天日的深海底部,存在着這樣一座恢弘的白色神殿,默默地宣告着上一個紀元所遺留下來的文明之光。
然而此時,原本應該一片死寂的神殿內部,卻有了一抹黯淡的光亮。
整間房間內沒有任何的擺設,四壁上也沒有任何的花紋裝飾。六芒星形的穹頂高高聳起,往上會聚成一個尖頂。尖頂的正中是一顆巨大的水晶,此刻正散發着幽藍色的光亮,正是房間內唯一的光源。
一男一女正站立在房間的中央,彼此都沉默着。男子身穿華麗的貴族法師長袍,舉手投足之間盡顯優雅高貴的氣質,而女子則有着絕世的妖嬈,一顰一笑都不自覺地牽動人心。
愛麗莎輕輕地吐出一口氣,先開口了:“主人,事情進行得很順利。雖然之前被究極魔師算計了一下,後來也因爲黑之核的歸屬與黑暗太陽爭鬥了幾次,不過拼掉了他們的火、地、風三位騎士,也算是收穫甚大了。”
“現在我們的人還有多少?”
卡利安沒有在意這些,而是淡淡地問道。
“主人,除了屬下之外,還有天魔和未出面的聖魔。”愛麗莎恭敬地回答道。
“路法比亞……是消失了嗎?”卡利安微微點頭,似乎看不出什麼因爲巨大減員而惱怒的心情。
“如您所料。”愛麗莎一笑,“主人真是英明,一開始就看出他不對來,沒有給他什麼重要的信息,現在他不見了,我們的計劃也可以順利一些……”
“另外,關於賽亞拉斯他們的情況,最近又有了變化。”頓了頓,愛麗莎繼續說道,“主人大概也知道了共和國發生的事情了,一股未知的力量對首都進行的打擊,現在我們已經確定,只有紫輝在那次打擊中死亡。”
“哦?”
卡利安擡起頭,天神般精緻的容顏上閃過一絲驚訝。
“打擊降臨之前,他發動了自己所有的時空力量,將他的同伴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因此無力逃生。”
“……愚蠢,忘掉他吧。”嗤笑了一聲,卡利安朝神殿深處走了幾步,他的聲音聽起來遙遠而又混濁,但是卻有一種銳利而不可抗拒的神聖感,彷彿從天上降落頭頂的神的低語。
“最終的戲劇所需要的所有演員都已經到卡拉哈大陸了,地之祭壇那邊全部交給天魔吧,我們就靜靜地在這裡……等待着紀元日的到來!”
【末日山脈】
生物,爲何會被迫死亡?生命如此脆弱,有時只是扎眼的功夫,便如流星般隕落;而在這個混亂的時代,更多的生命則是飽受着恐懼與折磨而痛苦地離世。那一張張痛苦的臉深深地烙刻在他的記憶中,又怎麼會……真的被如此輕易地忘記呢?
易水寒與賽亞拉斯相遇的記憶比起其他事情來說,可以說是短暫的不可思議。然而看到賽亞拉斯痛苦的樣子,他彷彿聽到自己腦中傳來玻璃破碎般的聲音,然後,一些他未曾見過的畫面如流轉的漩渦般從陰暗的角落裡涌了出來,它們旋轉的太快,讓他無法完全看清。
但仍有一部分畫面被他所理解,那些赤紅的,令人窒息的畫面,那些因恐懼而扭曲,因痛苦而猙獰的面孔,看不清楚,但或多或少都有些熟悉。
有很多人……死了,因爲各種各樣的原因,在各種各樣的地方,被弄成各種各樣的形狀。有的人,前一秒還在和他說話,後一秒就被砍去了頭顱,死了。
儘管努力睜大眼睛,但他仍然看不清他們的臉,能夠感受到的只有無盡的哀傷,溫熱的液體從易水寒眼眶中涌出,化作大顆淚珠順着臉頰流淌下來。
但畫面絲毫沒有停止輪轉的意思,依然不斷閃爍着,一個接一個死亡場景被他的大腦所解析,彷彿一場無比漫長的枯燥電影,卻被告知在播放結束之前無法離場。
爲什麼……會死呢?明明沒有犯什麼錯,明明大家都只是想努力活下去罷了,真是過分啊……突然死亡什麼的,突然被殺死什麼的……
“……我不想再看到了……不想再見到……認識的人死去的樣子……”
淚水仍止不住地流淌下來,易水寒的嘴脣囁嚅着,從喉嚨裡擠出細小的顫音。
“從一開始就沒辦法保護……哥哥……帝波……還有紫輝……”
明明是最爲強大的種族,擁有着最強的潛力,然而爲什麼會陷入這樣絕望的境地?他不能理解。
由於大腦在短時間內接受了大量的記憶片段,易水寒的思維一時間有些混亂,各個時期的記憶混在一起,過了一陣子才重新梳理清楚,讓思維迴歸眼下的時間。
賽亞拉斯看上去似乎陷入了短暫的昏迷中,他依舊保持捂着腹部的動作,身體在無意識間輕微痙攣,只是看着這幅姿態,似乎就能夠感覺到他是非常痛苦的。
那個位置……胃部嗎?易水寒瞥了一眼賽亞拉斯捂着的位置,很快便下定了決心,既然藥劑也沒有作用的話,那剩下的自然只有一個選擇了吧……
是的,現在一切都已經很明確了。
易水寒輕輕地將賽亞拉斯移到地上,認真地笑了笑,將手覆在他的胃部上方,一股生命力如同神性的源泉,緩慢地涌入。
一切彷彿排練過許多次似的,自然而順利地進行着,像是有什麼莫名的力量在牽引着他的動作,無比熟練。這種行爲對於他來說到底是好還是壞,他無從知曉,但現在能夠知道的是,這是他所能夠做的唯一一件事。
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了不起的角色,既不像哥哥那樣擁有強大的力量,也不像帝波般擁有堅強的意志,只是他不久前才擁有了一個目標,那就是要盡他所能,保護他所認識的人。或許有些大言不慚,但有些事情,的確是只有他才做得到的。
靈魂與生命的平衡之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