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路王庭】
再一次從冥想之中甦醒過來,克勞恩習慣性地整了整自己的銀髮,慢慢地調息着因爲龍晶的不斷運轉而顯得略微紊亂的呼吸。
從那個玄奧的地方收回精神力,金碧輝煌的大廳便重新出現了在龍族執法者的視野裡。輕輕地吐出一口濁氣,對着另外三個幾乎在同時甦醒的同伴點了點頭,克勞恩那宛如遠古冰川般的面孔上不起一絲波瀾。
雖然在之前就已經對這項計劃可能出現漏洞的地方進行了最大的防範,但是當刻印一族的四大祭壇同時啓動的時候,帝路深處那個東西的悸動還是差點超出了他們的能力極限。不過幸好,在所有人的努力下,最艱難的一段時間還是撐過去了。
不久之前,克勞恩感覺到那個東西的掙扎忽然變弱了,很明顯,唯一能夠削弱封印力量的四大祭壇一定是被攻破了一座,否則在沒有外力介入的情況下,它是絕對不可能輕易放棄掉獲得自由的機會的……
“這個混蛋,他的計劃到底行不行啊,剛纔差一點就撐不下去了!”
最先說話的是性格最爲暴烈的獸人執法者——格羅瑪什,儘管身體仍然被限才制在紅色魔法陣中,他還是狠狠地一拳砸向地面:“要是祭壇被攻破的速度再慢一點,真不知道我們能不能繼續堅持!這種變數巨大的計劃,我當初怎麼就同意了呢!”
“安啦,格羅瑪什。”另一邊金色魔法陣中的龍人執法者艾瑟無奈地嘆息着,儘量用輕柔的語氣說道,“我們不是討論過了嗎,其他辦法的可行性比它還要低。而且不要忘了,現在的一切情況都是在究極魔師的預料當中,遠遠不到危急的時候……況且這次犧牲的還是我族的優秀後輩……”
“你懂什麼!” 格羅瑪什瞪了他一眼,高大魁梧的外形加上那隻屬於洪荒兇獸的戾氣,即使同樣身爲執法者的艾瑟也不禁氣勢一弱,“計劃剛剛開始就出現了這麼大的風險,繼續下去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變化。你是想要拿這個世界的命運開玩笑嗎?!”
似乎有些看不下去,人類的執法者奧西里斯也開口了:“好了格羅瑪什,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過早地下結論並不是什麼明智之舉。正如艾瑟所說,這已經是風險最低的辦法了。最重要的是,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繼續維持帝路的穩定,默默地看着那羣年輕人前進——這就是對世界最大的幫助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是——”
格羅瑪什黑色眼瞳裡十字星的光芒越發明亮,即使隔着魔法陣的光芒其他人也可以感受到他鋒銳如劍的氣勢:“讓我眼睜睜地看着那羣年輕人承受本來不該屬於他們的風險,看着本來可以享受很多年青春的他們悽慘地死在根本不會有人知道的地方?我做不到!”
“是,我是頭腦簡單,想的沒你們那麼多。可正因爲如此,我才知道那羣可愛的年輕人是多難得——相處下來也不算短了,就算你們一開始只是把聖職者們當成工具,現在也不可能沒感情不是嗎?想想和他們一起生活的情景,再想想那些充滿期盼和仰慕的眼睛……”
他慢慢地低下頭,緊握的拳頭有點發抖:“我們不止有他們,可他們只有我們!要我就這樣看着他們爲了我們的計劃毫不知情地死掉,怎麼可能做到啊!”
“愚蠢!”
獸人執法者的低吼被一聲冷喝打斷了,藍色的魔法陣中,冰霜般的龍族執法者用漆黑的瞳孔注視着他,一字一頓地說道:“都到了這個地步,連這種覺悟也沒有的話,不僅他們不配做聖侍者,你也不配做執法者!”
“你這混蛋——”
“難道不對嗎?”克勞恩少見地發怒了,喉嚨裡的聲音不復平時的淡漠,而是多了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威勢,“你當初是爲什麼走上這條路的?他們走上這條路是頭腦一熱就決定的嗎?經歷了這麼多的磨難,還有誰沒有成熟起來?你,告訴我。”
“……”好像是兇猛的野獸遇到了自己的天敵,格羅瑪什沉默了下來,只有一雙拳頭仍然緊緊握住,似乎在宣泄着主人的不甘。
其實克勞恩說的這些,格羅瑪什完全明白。能夠坐到這個位置上的,沒有一個是會輕易熱血上頭的傢伙,之所以這麼說,也不過是因爲良心難違,是因爲想要稍微彌補一下自己內心的愧疚吧……
果然,就算是過了這麼多年,自己也還是個僞君子嗎。
看着恢復了平靜的獸人,克勞恩也緩緩地吐息着,再次戴上冰霜一樣的面具。剛纔的話雖然是在提醒對方,可是他又怎麼能說,這其中沒有摻雜自己的私心呢?
四位執法者中,現在有聖侍者死去的,大概只有自己吧……如果不是剛纔的一番話,克勞恩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撐到什麼時候。憂已經死了,如果賽利贊亞再出什麼事的話……不不,比那更可怕的是留在加拉蒂亞大陸的那位少年出事……
心裡不由得有些慶幸魔法陣的光芒足以掩蓋自己輕微的情緒變化,這讓其他三人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異常。克勞恩努力地調整着內心的平衡,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那片遙遠的大陸。
小寒……現在的你,還好嗎?
【馬西多西亞大陸北部,炎天海域】
劇烈地喘息。
隨之而來的是幾乎要將心臟撕成兩半的痛苦。
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呼吸之間染上了血腥的香甜,這種致命的芬芳覆蓋過海風的微鹹,像幽靈一樣揮之不去。眼前一陣陣地發黑,無數模糊的星星點點在身體的抗議下由於血液的撞擊出現在視網膜上。周圍很安靜,原本在這片海域上空飛行的時候不應該是這樣的,他記得剛剛出發的時候還能聽到海浪的呼嘯聲與海鳥的輕鳴聲,可是此刻他卻什麼都聽不見。
隨着又一次用力的扇動翅膀,一口腥甜的液體從喉嚨裡涌了上來,然後被他狠狠地吞了回去。神經已經繃緊到極點了,他甚至可以感受到每一塊骨骼和肌肉發出不堪重負即將崩潰的聲音,一直以來帶給他飛行的愉快的海風吹拂也無法再緩解他的疲倦,相反,那摻雜了炎天海域特有的熱氣的風就像是一隻大手,一點點地將他壓下去。
思維已經很混亂了,他不知道現在自己到底要想什麼,或許應該祈禱陸地儘快出現?說起來上次看到陸地是什麼時候呢……大概是五天前吧,自己剛剛啓程的時候,這個時候再看似乎隔了一輩子呢……呵呵,在自己之前不知道有沒有因爲長時間飛行而累死的龍呢,這樣子太難看了吧,如果被哥哥看到的話是不是又要被嘲笑了呢……
漫無邊際的思緒終於在注意到前方那個黑色的身影時被強迫集中起來,他艱難地讓身體懸停在空中,金色的眼眸與另一對同樣的金色眼眸對上。
“又是……帝國軍的督察者嗎……”
說出口的瞬間連他都被自己的聲音嚇了一跳,他從來都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的聲音也會像兩枚刀片摩擦般嘶啞尖銳。
想想也是,連續五天在沒有進食的情況下做高強度運動了,不僅喉嚨乾燥得疼痛欲裂,肚子也火燒火燎地疼,能說出話已經是不容易的事情了。
只不過……他實在想不明白,明明已經離開了帝國軍的巡邏範圍,爲什麼督察者還是追了過來?就算自己的實力在帝國中屬於一流,也不值得他們跨越整片海洋啊!
對面同樣有着金瞳黑鱗的巨龍卻並不在意他說了什麼,只是饒有興味地打量着他與自身不同的修長身軀,然後用好聽的聲音吐露出冷酷的話語:“叛逃者易水寒是嗎?啊啊,小哥能跑到這裡算很厲害啦。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一件事……”
伴隨着這句話,對方的瞳孔忽然收縮到極致,妖豔的紅光取代了原本的金光:“如果在別的大陸死掉的話,屍體或許會被褻瀆也不一定,所以呢——”
“果然還是要我來親自打死小哥你啊!”
曲頸收腹,帶着死亡氣息的黑紅色烈焰頓時鋪天蓋地而來,超高的溫度在炎天海域的襯托下顯得格外致命,將易水寒的鱗片映得宛如血色殘陽。
如果是傳奇小說的話,這個時候身爲主角的自己一定會想起什麼事情,然後忽然獲得了堅持下去的力量從而將敵人反殺。以前自己一直比較反感的故事情節此刻卻是無比希望降臨,可是現實是殘酷的,自己的運氣並不算太好,那種瀕死之際爆發的奇蹟最終還是沒有出現。易水寒只來得及掙扎着噴吐出一串看起來就很無力的龍焰,然後看着對方威勢十足的黑紅色烈焰輕易地吞沒自己的攻擊,眼前一黑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好累啊……這下子終於可以休息了吧……不過這次休息的時間,可能稍微要長一點……不會笑話我吧,哥哥……
炎天海域的上空,一股不亞於禁咒魔法的大爆炸忽然擴散開來,強橫的能量衝擊幾乎波及到了方圓十卡拉亞以內,近海的城市更是遭遇了少見的海嘯,一時之間損失不知幾何。
不過這一切都和爆炸中心那條黑色的年輕龍族無關了對嗎?作爲一名叛逃者,他的結局只能是這樣了……吧。
【布萊克村外,樹林】
1540年7月4日。
黃昏時分陰雲密佈,屋子外面電閃雷鳴,顯然一場大雨就要來臨了。村子裡的人們大多早早地收拾好了晾在外面的衣物,進屋準備享受熱乎乎的晚飯了。
“老大,快下雨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賽亞拉斯停下了嗅空氣裡殘留的氣味的行爲,扭頭對一邊的紫發少年建議道,“他們應該走了至少有一天了,以我的嗅覺一時也找不出他們去往的方向,這樣下去大概也沒什麼結果,還是先回村子裡再作打算吧。”
帝波看了看越來越陰沉的天邊,只得無奈地點點頭。
經過聖侍者留下的傳送陣到達馬西多西亞大陸已經有大半天了,本來按照約定,兩位聖侍者是應該與他們會合的,不過看情況似乎是出了什麼意外,所以帝波與賽亞拉斯不得不順着他們留下的氣味一路找了過來。
然而很遺憾,一來他們離開的時間有些久了,氣味變得很難識別;二來大雨將至,氣味分子一定會被洗掉,所以兩人只好放棄了立刻追過去的打算。
“這邊的雨上來的真快……在阿里安特鎮可沒這麼快。不過幸好提前了雨衣,不用太着急呢。”感受着空氣中越來越濃重的雨水氣息,帝波從包裹裡拿出事先準備好的雨衣遞給狼少年。雖然憑藉兩人的能力,用魔法制作避雨結界也不是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多年以來凡人生活所帶來的習慣讓他們更傾向於使用雨衣。
“謝了老大~呼……一過來就忙個不停,這下終於可以好好休息了。好想念柔軟的牀啊……”
接過雨衣的賽亞拉斯打了個哈欠,狀似不經意地向身後一棵樹上瞟了一眼,閃電驟起,霎時亮如白晝。似乎有了某種感應,帝波看了一眼那棵樹的方向,卻沒說什麼,跟隨着賽亞拉斯小跑着離開了樹林。
過了片刻,雨漸漸地上來了。伴隨着天邊隱隱的沉悶雷聲,風攜裹着豆大的雨點猛烈地朝樹林進攻。雨勢越來越大,很快就如同傾盆了。
“被發現了嗎?兩個奇怪的傢伙。被叫做老大的那位……也是龍族嗎?”
樹上一團黑影自顧自的低語着,任憑風吹雨打而巋然不動。正欲從樹上躍下的時候,一個人影突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回來,黑影微微一愣,急忙躲回去。
“果然還是有點在意,不能放着不管啊……這個留給你了。”帝波脫下自己的雨衣小心地疊放在樹下,確認不會被風吹走後又四處張望了下,“應該還在這裡吧……太過勉強自己的話對身體不好的。保重吧,我走了!”笑着向身後揮了揮手,帝波迎着大雨急匆匆地跑遠了。
又等了一會,確認對方真的離開了,黑影才從樹上一躍而下,一道閃電照亮天空,只見一個黑髮的少年立在樹下,他遲疑地望着雨衣,眸底劃過一種莫名的情緒,喃喃自語:“這個……是留給我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