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境森林】
愈漸濃郁的夜色，將無邊的森林籠罩在一層深灰色的暗影裡，看上去靜謐而又溫柔。
艾迪魯克已經在原地等待了半天，無意間的擡頭才發現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動了動耳朵，敏銳地感覺到有什麼人正在接近。
他知道那是紫輝和撒克洛。
“情況怎麼樣？”
易水寒坐在火堆前，一邊將烤魚遞給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的賽亞拉斯，一邊關切地看向剛剛打探兩族情況回來的兩人。不過……
即使沒有聽到回答，他也能想象戰爭結束後的慘烈，或許……事實比自己的想象還要殘酷。
“很不好。”紫輝沒有說話，只是呆呆地坐下來，撒克洛嘆了一口氣，代替他回答着，“納茲卡爾德那邊已經沒有剩下什麼人了，唯一的聚集地整個被焚燬，現在已經是一片廢墟了。克羅納帝國那邊也被毀得夠戧，很多人都不得不背井離鄉，留下來的人不足一半。御風博士的研究所也被摧毀了，恐怕博士凶多吉少。”
整個大陸像經歷了一場浩劫，之前探查情況的時候，他只看到了無邊無際讓人窒息的破敗和寂靜。
“戰鬥……到底是爲了什麼……”紫輝的聲音突然響起，顯得很沉悶。“我從來都沒有覺得這一天如此漫長，戰爭之後的情景……或許我永遠都忘不掉吧。如果，如果我們所進行的戰鬥也會帶來類似的災難和痛苦，那我們是不是還有必要繼續……”
幾個人一時無語，紫輝在他們之中無疑是受到傷害最深的，以至於一時間他們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勸解。
“我想，應該可以歸結於矛盾吧，而矛盾的根源在於利益。只要有生靈存在的地方，這樣的紛爭就不會停止……”易水寒說了一半，搖了搖頭，打住了。
賽亞拉斯站起來，將一條烤魚遞過去，臉上的笑容特別真實，彷彿一腔孤勇不會被任何困難擊倒的猛士。“嘛，小爺我不知道什麼大道理，不過現在在這裡糾結肯定沒什麼用處。早些時候不是知道了麼，這場戰爭的結束還不是一切的結束，該做的事情還有很多。來來，還是吃點東西，不然怎麼有力氣繼續前進呢？“
艾迪魯克也點了點頭：“我有聽過一句話，‘戰爭是爲了和平’，現在想來其實也不無道理。沒有誰真喜歡廝殺的，大家喜歡的都是之後的和平，所以才爲此而不斷戰鬥……奈倫他們是這樣，我們也是這樣。”
“這樣嗎……”紫輝接過食物，小聲重複了一遍。
“說起來，大家能聚在一起真是挺不容易的。”賽亞拉斯吞下最後一口魚肉，摸了摸肚子，滿足地笑起來，“今天晚上難得有一點放鬆的時間，不如我們來聊聊爲什麼我們能聚在一起，今後又要去哪裡？”
“這個話題一點都不輕鬆吧……”雖然有點抱怨的意思，不過易水寒還是起了個頭，“說起來一開始我也沒想到自己能一路走到這裡……哈哈，回想一下連自己都嚇一跳呢，當初只不過是被帝國的督戰使者追得無處可逃，才冒險來到馬西多西亞大陸。之後受了帝波很多照顧，本來想報答完就想辦法找我的哥哥的，結果後面居然發生了那麼多事情……”
說着，他暗藍色的瞳孔裡也不禁流露出一絲迷惘，“現在我有點相信命運了，只是……不知道繼續下去，會不會離我最初的願望越來越遠了呢……”
“願望？什麼啊？”賽亞拉斯很有興趣地湊過來，卻被易水寒默默推開。這倒不是易水寒不講情面，可是賽亞拉斯喜歡同夥伴說話的時候距離別人很近，這讓明顯不太開放的易水寒有些手足無措——儘管彼此之間已經是可以完全信任的同伴了。
“也沒什麼啦……只是想要找到哥哥，畢竟克羅納帝國已經呆不下去了。”易水寒靜靜地看着火堆，清秀的面孔被火光映照得通紅。可能是覺得自己把氣氛弄得更低沉了，易水寒急忙補救道“呃，還是不說我了，賽亞拉斯你呢？”
“我啊……”狼少年哂笑，“隨波逐流而已。現在兩個目標，找父親，找老大。不過看樣子好像都沒什麼頭緒。”
他聳了聳肩，用一副很不在意的口吻繼續道：“喂喂，不要用同情的眼光看我啦，我真無所謂，找不到的話就當是遊覽世界也不錯啊……反正像小爺我這種隨遇而安的傢伙，怎麼樣都好~”
四人沒有因此而放鬆下來，反而用更擔心的眼神看着賽亞拉斯。
“……好吧好吧。”賽亞拉斯扶額，無奈地換了一個鄭重的口氣，“還真是瞞不下去了……其實，我這一輩子如果不是父親和老大的話，或許真的不會和這個世界產生什麼交集吧。無所事事地生活一輩子，走的時候也沒有人會牽掛……”
“怎麼說呢……父親教給了我魔法的知識，讓我學會保護自己，而他的離開讓我有了接近這個世界的理由，也有了一路前進的原動力；至於老大……他帶領我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溫暖，認識了更多的同伴，也給了我絕對不能放棄的理由，讓我覺得，在這個世界上，自己不是可有可無的存在，所以……”
易水寒看着賽亞拉斯認真的面容，火光裡，這位少年似乎依然未脫青澀的氣息，但是還是能在他臉上，預見他將來是如何的風華絕代。他挪了挪姿勢，面對賽亞拉斯說道：“是啊，在遇到大家之前，我也是隻有哥哥一個牽掛。能夠認識你們，真好……”
“至於我，”紫輝似乎是被這樣的氛圍所感染，也開口了，“雖然戰爭是結束了，那些改造人和重型機甲所造成的破壞也讓城市損壞了不少，不過仔細想想，傷亡已經比預計的少很多了。這次兩族的首領的死，也可以爲和平主義者們讓出道路了吧……按理說我應該留下來幫助恢復戰爭的傷害，不過剛纔仔細考慮過了，有可能的話，還是希望能夠和大家一起……”
他的臉色有些發紅，不知道是火光映襯，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從根源上解除這次危機……”
“啊哈哈，紫輝這麼可靠的傢伙能加入進來，我們的旅行一定會輕鬆很多吧~”賽亞拉斯很開心地笑了笑，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以後就請多多指教了！”
“才……纔沒有……”紫輝這下完全低下了頭。
“真沒想到紫輝也是不坦誠的傢伙啊……”易水寒少見地揶揄着瞥了他一眼。
“喂喂……”
笑鬧過後，易水寒將目光投向了一直有些沉默的撒克洛。不同於紫輝是因爲心裡有事而沉默，撒克洛的沉默純粹是因爲天性如此。
“話說，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嗎？”
撒克洛想了想，或許是被此時的氣氛所觸動，流露出少見的思念之色：“暫時沒有……想要找的人沒有找到，回挪西康也沒什麼意義。”
“誒，撒克洛你也是在找人嗎？”賽亞拉斯有點驚訝地湊到他面前，抱膝而坐，“以前都沒聽你說過呢。”
“嗯……是在找我的哥哥。”撒克洛閉上了眼睛，輕輕地說道，“哥哥他很優秀，從小開始，不管做什麼都比我更好，所以自然也比我更受重視……不過有一次他被派遣去調查一股突然出現在大陸上的黑暗之力波動，就再也沒有回來。”
“這樣……”賽亞拉斯愣了愣，自知可能問了不該問的話，不由得有些愧疚。
似乎是察覺到了賽亞拉斯的想法，撒克洛微微搖頭：“哥哥他是不是死了，沒有人知道。同行的人說，那時他們遭遇了大量的魔物攻擊，哥哥自願留下來斷後。後來我們去救援，可是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了。奈倫大人爲此還花費了很大的代價進行預言，卻只得知哥哥並未死亡的事情。”
紫輝恍然大悟：“原來是因爲這樣……之後奈倫大人才會這麼看重我？”
撒克洛睜開眼睛看着紫輝，月光照在他年輕而英氣的臉上，他的目光像是紅色的寶石，劍鋒一般的眉毛襯托着他的俊美，“確實，你的時空力量固然很強，但是和哥哥相比的話還是差了一點。不過即使如此，也足夠讓奈倫大人在哥哥失蹤後將你視爲最有希望的天才了。”
“總之，”撒克洛補充道，“最近這些年因爲和御風博士在一起，加拉蒂亞和挪西康兩邊基本都找過了，現在看來，只有萊科共和國那邊沒怎麼留心。說不定，哥哥會在那裡……”
艾迪魯克低着頭，若有所思：“這麼說，撒克洛你準備去一趟共和國了？大家，我覺得我們不如和撒克洛一起去吧，雖然可能有些唐突，不過看樣子這片大陸還沒這麼簡單就恢復平靜。目前兩族經歷過戰亂，都在努力休養生息，不太可能再次被利用。如果我是敵人的話，應該會選擇更加平靜一些的萊科共和國下手……”
“有道理！”
賽亞拉斯拍拍手，情緒很高地站起身：“既然上次我們跟着紫輝，經歷了那麼多波折，那這次不如就和撒克洛去混吃混喝好了！”
易水寒黑線：“誰要去混吃混喝啊……不過，既然暫時沒什麼線索，那去共和國也不是什麼壞事……”
紫輝也點了點頭，露出一個略顯放鬆的笑容，“嗯，我也支持這個提議。”
“你們……”
或許是沒想到事情會直接集中到自己身上，撒克洛一時不知所措起來，他撓了撓頭，別過臉去，“真的不用啦，這畢竟是我自己的事情——”
“喂喂，什麼叫你自己的事情啊？”賽亞拉斯不滿地叫了起來，“我問你啊，我們是同伴不？”
“……是。”撒克洛弱弱地點頭。
“那同伴該互相幫助嗎？”
“……呃，好像是吧……”
賽亞拉斯打了個響指，“那不就完了。之前你也幫了我們不少，特別是易水寒受傷的時候，所以這次我們幫助你去找哥哥，有什麼不對嗎？再說了，我們也不會白做——到了共和國之後，你要是不請我們吃點好吃的，小爺可跟你沒完！”
幾個人對望了一眼，滿臉尷尬。
大概也只有這個傢伙會說出如此的“歪理邪說”了吧……
天徹底黑下來之後，月亮就從雲裡出來了。
雖然此刻主宰天空的是血色之月，不過月色下的森林依舊顯得多情而又靜謐，像個婉約的少女。
少年們躺在地上，仰望着天空中的紅之月，一時頗有些感慨。這一天經歷的事情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太多了，所以此刻的他們，還都沒有睡覺的意思。
“吶，好像今天才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月亮也會有這麼漂亮的時候啊。”
狼少年發着呆，眼睛一轉不轉地盯着夜幕之中的那一抹紅。
“但是，月雖然美，發的卻不是自己的光。”易水寒也專注地盯着月亮，聲音幾同耳語。
“雖然如此，”艾迪魯克輕輕搖頭，“我也明白，即使不能發光，還是能夠如此美麗的。關鍵是，你能夠恰到好處地尋找到你在天空中的位置。”
艾迪魯克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不過在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隱約感到躺在自己身邊的賽亞拉斯原本如同教堂鐘聲一樣沉緩的心跳，忽然有了少許的急促。
但是他們誰都沒有說話。
大概到了午夜，大家都有點昏昏欲睡的時候，賽亞拉斯的聲音又一次響起了。
“我說，等一切的事情都結束了，我們幾個就和老大一起，盡情地遊覽整個世界怎麼樣？”
易水寒笑了，語氣中滿是神往：“好啊，要不是這一路走過來，我還真不會發覺這個世界這麼有趣呢……做完該做的事，我會先去找哥哥，讓他知道我的平安……然後就和你們一起！”
“我現在也沒什麼地方可去，或許以後和大家一起旅行也不是壞事。”紫輝也贊同地回答。
“同意。”撒克洛一向簡短地回到道。
“嗯嗯，真不知道帝波突然見到這麼多同伴的話，會是什麼反應呢……”艾迪魯克也笑。
“那說好了哦，到時候……我們五個加上老大，都不許缺席！”
用極爲認真的口氣這樣說着，賽亞拉斯最後看了一眼天空中的紅月，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晚安……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