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人們都處在對與錯兩種極端觀念中,他們在評論某件事時,總是按照自己的慣例來判定,並受着他們的思想、學識和經驗的影響。以他們自己認爲最適合的答案來做出判斷,而並沒有考慮別人做這件事的出發點和目的,也許別人做錯了,但是,這個錯誤的做法有可能爲那個人帶來不一樣的結果,這時,對與錯就發生了衝突,因爲那個人違背了常人的做法,人們會判定他是錯的,但對他自己來說,這個決定和做法都是對的。於是,他遭到譴責,被人隔離。”
我的戰友凱斯多在離開了天空教會之後選擇隱居在飛翼王國中部的潮流洞窟中,有時候難得的閒暇時間,我會跑去看他。凱斯多除了我不會見教會裡的任何人,哪怕是當初對他有知遇之恩的長老,我想,也許正是因爲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是相同的。
其實我並不很能夠理解他的選擇,雖然教會對龍族的屠殺讓我也心存疑慮,但是因此而斬斷多年的羈絆,從此隱退不問世事對於我來說實在太消極了。有一次忍不住問起,他笑着將杯裡的酒一飲而盡,看着面前起伏不定的海面,目光寧靜地說了上面的一番話。
那一刻,我幾乎無法相信,坐在我眼前的這個平和的男子是當初屠龍戰役時沐浴無盡巨龍之血宛如地獄中走出的無怨無悔的阿修羅王的冷血戰士。那時他的眼中只有對女神的忠誠和對正義的堅持,可是現在……
長久的沉默後,凱斯多又說:“也許在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在不被常人所理解或者不是常人所能接受的做法就是錯的,是離經叛道的,這也扼殺了許多更有價值的東西的誕生。”
“現在你來告訴我,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他側過頭看着我,蔚藍的眼睛裡閃過些許的哀傷。
對?錯?
我苦笑。人們幾乎天天在用,那他們到底有沒有弄清楚它們的界線及它們所代表的意義?只是一味地用來判定別人的做法及決定,那麼自己的呢?自己錯誤的做法及決定就不是錯的嗎?也許這就是人類所謂的天性:自己永遠是對的,即使錯了,也不會承認自己做錯了,承認自己錯了,也在不停的找藉口。這是我們的悲哀。
年少的我因爲教會在我最虛弱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給了我收留的地方,並教授我魔法和戰技,所以就成了我心中絕對要維護的存在。所以我在屠龍戰役中用全部的力量殺戮着那些連我都不知道他們做錯了什麼的龍族,甚至不顧他們眼中深沉的悲哀——是的,那時的我的信仰不會弱於任何一個狂信徒,我堅定地相信女神是對的,所以遵照她的意志的我自然也是對的,違背了女神意願的人,不管有什麼理由都是錯的,應該被消滅的。
那樣黑白分明的年紀啊……
雖然後來的歲月裡逐漸對當時的做法產生了疑慮,可是我卻將那些想法冠以“惡魔的誘惑”之名強行抹除,或者爲龍族編造出莫須有的罪名。
儘管身爲強大的護衛騎士,但我本質上和普通人一樣,只是個會找藉口的混蛋罷了。
很多時候,在難以入眠的深夜裡我都在想,如果不是遇到了龍和他的夥伴們,我大概會這樣渾渾噩噩地度過一生吧……無論怎麼說,在天使之塔底層凱撒龍的那一聲“你不是敵人”徹底粉碎了我多年以來虛假的慰藉。
我不相信,女神所說的生性殘忍的龍之末裔會輕易地放過我這個手中沾滿了同族鮮血的仇人;我不相信,邪惡之龍會面對攻擊不加抵抗並流露出那種悲哀的眼神;我不相信,龍之都裡倖存的龍族如果真的像傳說中的一樣,會用近乎寬容的態度對待我……
我的前半生已經犯下了無可挽回的錯誤,雖然背叛教會對很多人來說是無法想象的罪惡,但是我不能一錯再錯。
我很清楚,等在我們前面的是什麼,我也早就知道,自己的生命與女神緊密相連。可有些事情,是一定要有人去做的,自己做過的錯事,也一定要彌補纔好。如果我像其他的護衛騎士那樣,自始至終沒有對女神產生對質疑,或許不去做這種事也沒關係——可是,沒有得知真相的話,我即使是死都不會安心的!
前半生我一直爲了教會而戰,如果這樣依舊沒有還清教會的救命與授業之恩,那麼後半生……在我爲自己而戰,收穫真實之後,便用生命做出最後的償還吧。
……
“加蘭多……”帝波動了動嘴脣,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原來,他已經有了那種覺悟了啊……
“希望你,不,希望我們可以獲得真實……”帝波默默地想着,繼續邁步向前。應該已經很近了,雖然眼前依舊是無盡的黑暗,但是靈覺告訴自己,殘翅的位置已經不遠了。
大概又走了幾分鐘,這一次前面浮現出的,是身穿黃色短上衣,袒露着結實胸膛的虎人。他的臉上仍然是招牌式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熟悉得一如從前。
“雷伊……哥哥……”
帝波的聲音有些哽咽,往日的記憶翻江倒海般從大腦深處涌出。他難以想象在失去了兩位親人後雷伊究竟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一時間居然有些遲疑了。
不過天不遂人願,虎人的聲音還是那樣突兀地闖進了帝波的心裡。
“吶,我可愛的弟弟,不過來麼?”
“?!”帝波目瞪口呆,難道哥哥他已經……
“真是的,傻站着做什麼……”雷伊跨步上前,一把將少年擁進懷裡,“那種程度的幻境,小意思啦~”
“哥哥……”傾聽着對方有力的心跳,多久沒被哥哥擁抱過了呢……帝波不禁有些失神,努力感受着這難得的溫暖,忽然有種流淚的衝動。
“啊啊,真是沒辦法,還以爲你已經很堅強了呢,沒想到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雷伊笑着用力揉了揉帝波的頭髮,眼角是不絕的溫柔,“好吧~我這個做哥哥的就再辛苦一次好了,不過說好了哦,都這麼大的人了可不許再露出那種脆弱的表情哦。”
“……明明沒有……”
迅速收起臉上的脆弱,帝波有些不忿,都是之前那些回憶,把自己弄得這麼敏感!
“說起來,哥哥是怎麼突破幻境的呢?”
兩人一起繼續前進的時候,帝波略微好奇地問道,因爲自己是有着那道力量的保護纔沒有陷入幻境,而其他人雖然沒有完全被幻境所困擾,但是想要掙脫似乎不是一時半會的事情……可是雷伊是怎麼做到的?
“啊,你說這個啊。”雷伊笑笑,“因爲我的心裡已經沒有任何迷茫了啊。”
他看了看有所瞭然的帝波,停下腳步繼續道:“其實很簡單,我一直都是個笨蛋哥哥加頑劣小鬼,小時候自己生活,後來撿回了你和龍,你們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所以誰敢欺負你們,我這個做哥哥的就把他們打扁!”
可能是覺得自己說的話太幼稚了,雷伊笑了笑,然而帝波沒有笑,他的眼圈紅了。
小時候自己其實是不太喜歡這個虎人哥哥的,因爲他一不如自己機靈,二不如龍那麼可靠,偶爾有個想法通常還是餿主意,可以說自己被逼成一個小大人也都是怪雷伊。可是……
雷伊有一點,是自己和龍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那就是守護之心。
是的,雖然自己和龍那時也會習慣性地依賴雷伊,感情也不能說淡薄,可是說到底不過是尋求更強者的庇護而已,而雷伊卻是真的把他們當做親人來看待……這種感覺……
“行啦,別想那麼多。”似乎是看出了帝波的內心,虎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你們分開的那些年要說不痛苦那是假的,不過也沒你想的那麼煎熬啊,我每天除了練習戰鬥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沒心沒肺的可自在了……”
“哥哥!!!”
身體快過了大腦,帝波還沒明白是怎麼回事,自己就撲進了雷伊的懷裡,將這個稱呼熱切地喊了出來。
“嗚嗚……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傻瓜……”
好奇怪……自己是怎麼了?爲什麼眼睛裡會有奇怪的東西流出來?爲什麼……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爲什麼……心有種撕裂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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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因爲雷伊也緊緊地將他抱住,任憑淚水打溼了自己的胸口。此刻任何一句話都是多餘的,現在的分量剛好完美。
真的沒有一點長進呢,老師知道了也會很失望吧。所以這是最後一次了啊……少年心裡暗暗地發誓,從今天以後,自己絕對要變得更強,不管是身體還是精神上,哪怕是爲了守護所珍視的人們,爲了不讓他們再承受這樣的苦難……!
“噗嘰~”
平靜下來後,一個奇怪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
“……是培克洛?”
雷伊有些驚訝地看着從黑暗中出現的類似洋蔥的植物魔獸,對方很無辜地眨了眨眼。
“啊,是小桃帶着的那個小傢伙吧,真沒想到也沒有受到幻境的影響啊。”很快從腦海裡找到了培克洛的信息,帝波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看樣子這個幻境對植物魔獸沒有用處呢。”
“當然啦,這個術只對具有高等智慧和複雜記憶的生命有效噗嘰~”
“哈?!”
帝波和雷伊傻了一樣地瞪着眼前忽然開口說話的培克洛,畢竟這個傢伙以前一直沒說過話,他們還以爲他不會說話呢。
“雖然我也是有高等智慧啦,不過之前的記憶實在太少,所以根本就沒事噗嘰~”培克洛繼續用無辜的語氣說道,這個樣子如果讓那些喜歡可愛事物的女孩子看到了,可能會瘋狂也不一定……
“呃……總之我們就帶上他吧。”雷伊擦了擦實際上並不存在的汗,“多一個同伴多一份力量嘛……”
雖然這話他自己都沒什麼底氣。
“說的也是……至少對付殘翅的時候也有個幫手。”帝波倒是稍微淡定一點,他記得以前龍說過在冒險的時候培克洛也表現出過不俗的戰鬥力,特別是他那恐怖的恢復力和生命力,就連恢復本體的龍都趕不上。
當然現在擁有了真龍之力的龍又是另一回事了。
“噗嘰蘇,其實我有辦法直接破掉這個術的。”
正想着,培克洛像是生怕他們不夠吃驚一樣,又拋出一個重磅**。
“什麼?!”
“真的不難啦,我可以把你們的心靈之力匯聚到一起,直接攻破這個術的核心。雖然對於你們來說想要找到所謂的核心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不過這方面我還是很可靠的噗嘰。”培克洛顯得很自信,雖然不管說這種話出自一個植物魔獸的口中都覺得特別詭異……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我們還是先找到龍比較好。”出於對弟弟的關係,儘管覺得同爲龍族並擁有了真龍之力的龍不太可能出什麼岔子,帝波還是感覺先找到他比較安心。
“帝波說的對,別的同伴我們已經確定過沒有事了,不能不管龍。”雷伊也點了點頭。
“也好~加上龍的話就更有把握了噗嘰~”培克洛想了一下也同意了,畢竟破解幻境只有一次機會,一旦失敗殘翅肯定會有所動作,那樣再想破解就不是容易的事了。
“好,那我們繼續小心地前進吧。”
看着帝波朝這支臨時小隊下達了作爲隊長的第一個命令,雷伊不由自主地會心一笑。雖然之前表現的那麼軟弱,但是他當然知道自己的弟弟不會真的沒有長進,至少這種隊長的風範……和龍如出一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