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過天晴,碧空如洗。太陽自東方升起,射出萬道金光。
新的一天開始了。
東宮。
一位掌事姑姑模樣的大宮女,領着四個小宮女,沿着青石板鋪就的石徑,一路行至東宮門口,向着守門的侍衛道:“浣衣局送來太子殿下乾淨的衣服,勞煩大人通報一聲。”
那侍衛大約是與掌事姑姑認識,當即笑道:“姑姑辛苦了,容姑姑在此稍等片刻,我這就去通報。”
侍衛辦事效率極快,速去速回,朝掌事姑姑略一欠身:“姑姑進去吧。”
掌事姑姑微笑頷首,帶着身後的四個小宮女進得門去。
昨夜雨疏風驟,宮苑裡花木扶疏被搖摧一夜,至這時綠肥紅瘦,殘紅落葉溼未飛。
三三兩兩的小宮女小太監各司其職地打掃着沒處角落,間或竊竊私語,發出一陣輕笑。
一切如常,沒有半分異樣。
掌事姑姑立在一座花亭間等了一刻,不見有人來接應。她面露猶疑,叫住一個路過的小宮女,正要詢問,便聽得一陣錯落有致的腳步聲自宮苑四面紛沓而來,轉眼間,已被一行侍衛軍包圍。
侍衛軍個個披堅執銳,齊齊亮出腰間大刀,寒光閃閃之間,掌事姑姑嚇得面如土色。
還是方纔守門的那個侍衛,斂去恭敬和善的笑容,冷冷道:“姑姑,麻煩您要去昭陽殿走一趟了。”
昭陽殿?!那裡可是皇上處理國事的重要場地啊!
要她去昭陽殿,又是這種被侍衛軍包圍的陣勢,不用想也知是牽扯到了天大的要事,極有可能是有去無回的下場。
掌事姑姑捏住發抖的手指,提心吊膽地問道:“請問大人,是出了什麼事嗎?奴婢不過是給太子殿下送來新洗好的衣服,平日裡也都如此行事不見什麼意外,今日爲何……”
“在下也是奉命行事,”侍衛打斷了她的話,眼中寒芒乍現,“姑姑還是隨在下去一趟吧。”說完一打手勢,侍衛軍上前一步,大刀架在脖子上,當即嚇得四個小宮女花容失色,手一鬆,托盤應聲而落,太子的衣服也沾了土,更是腿膝發軟,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了。
那侍衛一皺眉,喝道:“踐踏太子衣物,乃是死罪,你們是不想活命了嗎?!”
小宮女手忙腳亂地拾起衣服放回托盤裡,哆哆嗦嗦地捧着,像押解的犯人一樣,被一行侍衛軍亮着大刀一路押送至昭陽殿。
昭陽殿裡,蕭承望端坐於龍椅之上,江皇后落座左手邊,殿下立着清平公主和燕皇子沈雲珩。
掌事姑姑連同四個小宮女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躬身垂首而行,不敢直窺天顏,整個身子伏到地上,額頭觸到冰涼的地面,惶惶道:“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萬歲!”
蕭承望目光冷峻威嚴,略略一掃地上戰戰兢兢的幾個奴婢,道:“宣太醫。”
聲音不大,卻沉雄有力,福公公唱喊着:“宣太醫!——”
不多時,太醫也被一行帶刀侍衛簇擁着,匆匆而來。
太醫院裡所有有官階職稱的太醫都被帶來了,足足二十七名,在大殿角落處跪了一片,許是也猜到幾分今日凶多吉少,山呼萬歲之聲都不可避免地攜了幾許顫音。
蕭承望冷目掃過衆位太醫,最後目光落在李謙身上,道:“李太醫,這裡有浣衣局新洗好的衣服,你去查驗看看有無不妥。”話音頓了頓,“驗仔細些,”
剛到應卯時辰,太醫院供職人員也剛剛到齊,便被一隊侍衛軍便包圍了個水泄不通。
李謙心知定然是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先帝在位時那樁人盡皆知的案子至今想來還是毛骨悚然。那時他尚是個小小的吏目,還沒有資格給皇子皇妃診病開方,也因此僥倖逃過一劫。
看今日這場景,只怕是又牽扯到了皇族之人的安危,他不敢怠慢,來之前也順便將藥箱帶了來。
“臣,遵旨。”領了聖上旨意,李謙半分不敢耽擱,起身走過去將那四個小宮女手中捧着的衣服分別接過來,逐一檢驗。
滿室寂靜。衆人伏在地上,屏息凝神,注視着李謙的一舉一動。
畢竟,他接下來的話或許能讓大家相安無事虛驚一場,卻也極有可能會掀起一場可怕的災難,人人自危,誰也跑不了。
四件衣服仔細檢查了一遍之後,李謙稟道:“回皇上,根據老臣查驗的結果,這四件衣服一切正常,並無任何不妥。”
卿羽臉色瞬間變了,失聲叫道:“怎麼可能?!”
激動之下,她正欲上前,卻被沈雲珩牢牢捉住了手,阻止了她。
沈雲珩面色沉肅,手掌卻溫暖有力,像是她最安心的支撐。
江皇后似乎鬆了一口氣,看着卿羽笑道:“怎麼,太子的衣服沒有問題,清平卻是不高興了?莫非只有太子遭人暗算,清平才滿意?”
卿羽按捺下心中翻涌的情緒,低眉順眼道:“清平不是這個意思,母后恕罪。”
江皇后嘴角噙了一抹冷笑,朝着蕭承望道:“這一大清早的就勞皇上派去的人接臣妾過來昭陽殿,說是有要事處理,本宮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急忙忙就趕了過來,原來是清平懷疑有人對太子不利,揪着皇上和太醫院演了這麼一出鬧劇。”
蕭承望陰沉着臉不說話。
江皇后坐正了身子,眉眼覆了幾許譏諷之意:“依臣妾說,清平到底年輕氣盛,諸事難免考慮得不周全,皇上您也不要事事都依着她。平日裡無關緊要的事也就罷了,權當玩笑逗樂了,如今連太子都讓她胡亂猜忌,再這樣下去,誰還管得了她?!”
蕭承望攥緊了扶手上的龍頭,許久才緩緩放開:“清平,你可還有何話要說?”
卿羽到大殿中央福禮道:“兒臣斗膽,請父皇容兒臣也查驗一番。”
江皇后譏笑道:“李太醫乃太醫令,是太醫院裡資歷最高、醫術最好的人,連他都查不出的問題,清平卻自信有把握查出個一二來?”
聽得出她話語裡滿滿的諷刺,卿羽心裡雖恨,但面上仍是不卑不亢的表情:“兒臣不敢懷疑李太醫的醫術,只是兒臣當年流落在外時多少也學過一些試藥堪毒的本事,方纔見李太醫查驗,不免手癢。既然李太醫都已驗過,結果並未有何不妥之處,就當兒臣也去練練手,費不了多少時間,還請母后恩准。”
江皇后冷冷瞅着她,卻是不說話。
蕭承望道:“既然你有這個心思,且去做吧。”
卿羽點頭稱是,隨即來到那四件衣服面前,除了淡淡的皁香,嗅不出其他任何氣味,以手指觸之再放入口中,亦嘗不出任何味道。
她拿過李謙的藥箱,從裡面拿出裝清水的瓶子、銀針、玉針,將清水倒在其中一件衣服上,先後用銀針和玉針靜置其中,過了一刻取出再看,並無半分異樣。
怎麼可能呢?……不會的,不會的,衣服肯定有問題,怎麼會檢查不出來呢?……
她有些慌亂,再以同樣的方法去檢查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結果仍是一無所獲。
江皇后似乎沒了耐心,道:“看來,今天註定是要令清平失望了,”又向蕭承望道,“皇上,臣妾身體不適,若沒其他的事,臣妾想就先回去了。”
蕭承望嗯了一聲,算作準允了。
江皇后下了寶座,路過殿中,看着一臉失落悲憤的卿羽,露出得意的笑容來,揚長而去。
“皇后娘娘請留步!”
說話的是沈雲珩。
他行至殿中,先是朝着蕭承望拜了一拜,又朝江皇后行了大禮,恭謹道:“方纔清平公主跟大家開了個小玩笑,也是緩解一下氣氛,其實真正的結果並非如此,皇后娘娘不妨看完再走。”
一言既出,卿羽吃驚地望着他。但見他回望了她一眼,揚眉一笑。
江皇后凝了眉:“燕皇子殿下有何高見?”
沈雲珩對她躬身一拜,而後他斂了衣袖,朝着蕭承望道:“清平公主在燕國生活時,也是行醫之人,本王身負重傷命懸一線之際,承蒙清平公主相救,這纔有幸活到現在。清平公主的醫術,本王親眼見過,也親身試過,本王願擔保,既然清平公主認爲這些衣物有問題,那麼定然不會是空穴來風。”
蕭承望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沈雲珩從袖口中掏出一個精緻的小陶瓷瓶來:“這瓶子裡是驗毒的藥水,出自本王府上御醫之手,四件衣物究竟有無問題,一試便知。”
他隨即命令殿角的侍衛打來一盆滾燙的熱水,將第一件衣服扔進裡面浸泡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將衣服撈出,水溫也降了下去,再將瓶中的藥水倒進去。
衆位太醫不明所以,又頗感好奇,紛紛圍上來觀看。
藥水無色,清水也本無色,二者相溶,竟漸漸生出幾縷黑色,宛若滴在水中的墨汁,絲絲縷縷浮蕩飄散,漸漸的,終於與清水融爲一體,不見了蹤跡,而那水色,依然清澈見底,絲毫沒有異樣。
卿羽瞪大了眼睛,沈雲珩給了她一個寬慰的笑,又以同樣的方法試了第二件,福公公親自端着水盆上了御前,供蕭承望從頭到尾看了個清楚。
“這是怎麼一回事?”蕭承望問道。
沈雲珩笑容清淡,語氣也平靜:“很顯然,衣服上有毒,被熱水燙過之後,毒入水中,待水溫降下來,再以藥水一試,便有了如此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