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皇后目光呆滯,驀地冷笑出聲:“臣妾在皇上心裡已經如此不堪了,皇上說什麼,便是什麼吧。”
“到現在你還不肯承認是嗎?”蕭承望喝道,“你以爲你做了什麼事,朕真的是一無所知嗎?寧妃是怎麼死,麗嬪的孩子是怎麼沒的,這些,你比誰都清楚!從前你做什麼事,朕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朕是顧念與你的夫妻情分,是顧念整個朝綱大局,可是你呢?你把朕的寬容當成愚蠢,更加肆無忌憚,如今竟然謀害太子……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如此做,簡直是枉爲人母!”
蕭承望說着,一口氣沒提上去,用力地咳嗽起來,直咳得滿面通紅,渾身顫抖。
“父皇!”卿羽大喊一聲,衝上去扶住他。
他的手很涼,不停地打顫,卿羽捏住他的手掌,反覆揉着他的指骨,好以此緩解他的顫慄。
江皇后擡起手,將眼角的淚抹乾淨,而她緩緩站起身來,身形一晃,險些跌了。
“夫妻情分?現在你跟我論夫妻情分?”她彎腰大笑,笑得鳳凰金步搖在發間搖搖欲墜,“我當年懷着太子的時候,被你推下水險些淹死,你怎麼不跟我論夫妻情分?你揹着我跟江此君濃情蜜意的時候,怎麼不跟我論夫妻情分?你跟寧妃謀劃着要廢了我,立她爲後的時候,怎麼不跟我論夫妻情分?現在太子中毒了,活不長了,大梁要亡了,你卻又要跟我論夫妻情分了,蕭承望,你說,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論這夫妻情分?”
“你……”蕭承望一言未竟,又是重重咳了起來。
江皇后鄙夷地看着他:“所有害我的人、對不起我的人,我都不會放過。寧妃不過才得了幾日的恩寵,就妄想奪我後位,就憑她?她不是仗着自己有幾分容貌就恃寵而驕不把我放在眼裡麼?一滴化屍散就足以讓她全身潰爛面容盡毀,說到底,是她自己受不了變醜的事實,最終選擇上吊自殺,我可沒有把白綾送到她手上,按着她的脖子套進去。”
寧妃向來心直口快,卻是個心性單純的女人,在後宮裡沒少得罪人。她驕橫是有些,卻是因爲年齡偏小,蕭承望多寵了她幾分,笑鬧時隨口說出的話,沒想到讓多嘴的下人嚼到了江皇后面前。
隔了幾日從鳳儀殿裡賞了一隻翡翠碗過來,是個極稀罕的玩意兒,寧妃拿它盛了幾回粥,在其他妃嬪面前顯擺了一番,沒過多久就染上了“惡疾”,一夜之間全身暗瘡聚出,潰爛得不成樣子。最令她崩潰的,是自己的臉也未能倖免於難,流膿淌血,甚爲可怖。
寧妃最引以爲傲的,便是那張粉琢玉雕的臉了,看到自己這副比鬼還要駭人的樣子,當即就瘋了,當夜懸樑自盡的消息傳到蕭承望耳中,他還在御書房批改奏摺,難過得落了淚。寧妃雖任性,但從未有過害人之心,這深深後宮,終究是害死了一個快樂單純的姑娘。
“至於麗嬪,若不是她暗裡使壞,我的第一個孩子也不會胎死腹中,我不過用了同樣的方法回報了她,如何就是歹毒了?我殺了你的幾個寵妃,不過是以求自保,後宮這個地方,自古不就是你死我活的下場?”
說到往日恩怨,江皇后滿腔都是恨:“你早就存了殺我之心,甚至於在我懷着太子的時候,仍能推我落水,可惜我命大,不僅生下了他,還保他做了太子。但你以爲他做了太子,我就可以放下對你的恨,一心一意協助你、幫扶他了麼?真是笑話!我要你爲當初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在你只有一個兒子、皇位繼承之人別無二選時,太子若英年早逝,大梁後繼無人,蕭家的江山可就毀在了你的手上,你就是死,也沒臉去見蕭家的列祖列宗!”
“你簡直是……”
“瘋了?”她笑笑,望着蕭承望憤怒的模樣,似乎此生都沒這般痛快過,“從當年你推我落水那時起,他就不是我的兒子了,他只是你的兒子。你不會知道,一旦想到你的兒子有一天會暴斃,你的朝堂大亂,甚至你的江山被反,我有多開心。”
“啊,對了,”江皇后輕輕喊了一聲,似乎想起什麼似的,“你不是還想知道江此君是怎麼死的嗎?其實本來是可以一屍兩命的,是李將軍心慈手軟,下手輕了些,這纔有了一個孽種。”她凌厲的眼光盯向卿羽,臉上的笑容毛骨悚然,“江此君她不過一個端茶賤婢生出的庶女,憑什麼跟我爭?這種賤人,不如早死早超生。”
關於與江此君一切有關的事情,縱然李平嶽將所有罪過都攬在了自己身上,已經以死封住了那個所謂的“真正的真相”,只爲保住江皇后的後位,阻止她再繼續錯下去,但照如今情形看來,便再無隱瞞的必要。
十八年前,還是貴妃的江落霞偶然發現妹妹江此君與蕭承望兩情相悅,憤怒之下,對江此君威逼利誘,也未能強迫妹妹改變心意。礙於蕭承望,江貴妃不敢輕舉妄動,一籌莫展之際,邊關小國來犯,蕭承望御駕親征,江貴妃終於尋得機會對江此君下手。
江貴妃在東部沿海給江此君尋了戶人家,要將她嫁給一個醜陋的漁民,海濱離京城萬里之遙,即便她柔弱的身子熬得住路途顛簸,待蕭承望日後出征歸來,就說她耐不住寂寞跟了別的男人,他縱然掛懷一時,用不了多久就會死心了。
但江此君死活不依,情急之下說出自己已然懷有身孕,孩子的父親就是當今聖上。江貴妃震怒,心生殺意,李平嶽阻止了她,勸道:“皇上回來得知此君死訊,定然不肯善罷甘休,到時追查出真相,只怕反倒害了自己。”
江貴妃咽不下這口氣,將江此君送入李府,在外人看來,這是貴爲貴妃的姐姐替妹妹安排的一樁好婚事,殊不知,李府是江貴妃的勢力範圍,從此此君的一舉一動,皆在她的掌握之中,江此君的噩夢從此開始。
在李府期間,江貴妃做過幾次手腳,但都被江此君躲掉了,許是江此君自己也明白了姐姐的心思,處處提防,時時謹慎,直到臨盆那日。
懷孕期間江此君整日提心吊膽,日漸消瘦,本就柔弱的身軀,生孩子時更是艱難。手忙腳亂的產房裡,被產婆灌下一劑湯藥,難產而亡,一屍兩命。
絕好的時機,絕佳的計劃,絕妙的理由,但老天可憐,那從孃胎裡出來的嬰兒一聲嘹亮的啼哭,粉碎了江貴妃的陰謀。
江此君躺在血泊裡,氣若游絲,輕輕在李平嶽手掌裡寫下一個“羽”字,便赫然長逝。
雪白的羽毛,又輕又軟,隨風而起,無憂無慮。
大概,江此君希望女兒擁有如羽毛般的人生吧,輕盈自在,沒有牽絆,千萬不要像自己一樣,負荷沉重,活得倦累無比,還來不及看看世間大好繁華,只能潦草死去。
但哪能夠呢?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愛上那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不該與熱衷權勢的姐姐搶男人,以至於她用命換來的女兒,也逃不過江貴妃的魔掌。
卿羽慢慢長大了,沒能一出生就把她掐死的江貴妃對她恨之入骨,李平嶽只得對這個小女孩冷淡不已,更甚者要刻意凌虐一番,如此才能稍稍讓江貴妃寬心,也才能保她活下去。
是的,從始至終,李平嶽無不在保護着卿羽。江貴妃心腸歹毒,被恨意衝昏了頭腦,執意要江此君死,他看不下,不忍心,明裡暗裡替江此君擋下無數的蓄意加害,卻百密一疏。
那在戰場上殺敵無數的將軍,沒能練出一副鐵石心腸。他對江此君的死多有悔責,不免會倍加憐惜卿羽,但上有江貴妃施壓,下有眼線監視,他無能爲力。
卿羽在李府過得越是不好,江貴妃越是開心,像個心理扭曲的瘋子一樣,滿足於他人的悲慘帶來的快感。李平嶽知道,這樣下去,卿羽的一輩子怕是要毀了,他沒能救得了江此君,再不能連她託付給他的孩子也救不了。
幾經周密安排,終於在卿羽七歲那年,他將她託給了何當,一個雲遊四海的散醫。
當時江落霞已榮升皇后,聞言大怒,又不能張揚,只得作罷。
李平嶽以爲,卿羽一去,將從此不會再見,外面天大地大,不管她過得如何,只要能平安活着,便也不負將江此君所託,當算大幸。
誰知,世事難料,蕭承望對江此君念念不忘,終究還是查出了端倪,他不敢再瞞,只得再將卿羽尋回。這之後的事情,猶如洪水猛獸,翻天覆地,不可收拾。
這就是真相。
這纔是寒厲真相。
再次提到李平嶽,江皇后雙眼通紅,大顆大顆的眼淚自眼眶裡掉落下來,她指着蕭承望,笑得瘋瘋癲癲:“原本啊,我跟嶽哥哥是一對兒的,是你拆散了我們……你拆散了我們,卻還不好好珍惜我,愛上一個又一個女人,只是你可以再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卻永遠不能和我的嶽哥哥在一起了。”
她嗤笑癲狂,身子一個踉蹌,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