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不善,俱是高手,她手無寸鐵,堪堪奪過兩招,便被其中一人一腳重重踹上腹部,她就地滾了兩圈,想要站起,卻不堪疼痛又跌了下去。
她強撐着不讓自己倒下,面前的兩個黑衣人步步緊逼,她捂住腹部往一步一步往後退,仍是找話拖延時間:“閣下究竟是何人?爲何夜闖將軍府?如此膽大妄爲,姜將軍豈能輕饒你們?!”
黑衣人卻是一言不發,揮拳上來即要結果了她,她有傷在身無法反擊,只得閉上眼睛拼命大喊道:“來人啊!救命啊!——”
話音未落,只覺心口一滯,她已被點住穴道,整個人直愣愣地杵在當場,面前除了與她打鬥的黑衣人,又多了一個。
這個人沒穿夜行衣,只用黑巾蒙了臉,身披紫袍,玄紋雲袖,還維持着點她穴道的動作。
他略一打量她,伸手將她發上的簪子取下,如瀑青絲瞬間傾瀉而下,宛若絲綢般柔順光滑。卿羽不由緊張起來,這個男人,竟然識破了自己原是女扮男裝,接下來他又會做什麼……
閉眼輕嗅發間散出的清香,他眼角微微斜挑,開口說出的話帶了幾分慵懶的笑意:“想不到來將軍府走一遭,還遇上了個絕世美人兒。”伸手挑起卿羽的下巴,指腹細細摩挲着她的臉頰,輕佻地笑了,“月下紅妝,如花似玉,有膽量,有風骨,我喜歡!”
雞鳴狗盜之輩,趁夜搞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是個登徒子!如此無恥敗類,不殺不解心頭之恨!
卿羽恨恨地瞪着他,恨不能一刀子捅過去送他下地獄,但大穴被封,她動彈不得,眼下敵強我弱,又無救兵,難保會讓此人一併抓了去。
這般想着,她暗自運行內力,想以此衝破穴道,可那人偏偏慧眼如炬,一眼看透她心中所想,當即笑道:“竟還是個烈性子的妞兒,這可真對了我的胃口!不過我要奉勸你一句,內功破穴,乃武學大忌,輕者經脈受創,不休養個一年半載可恢復不了元氣;重者血脈噴張,血竭而死,是否要繼續運功,你可要想好了。”
他笑容可掬,聞言軟語,卿羽聽在耳中卻是隻感到了噁心和憤怒。
不就是死麼?她蕭卿羽活到現在什麼沒有經歷過?拿死亡嚇唬她,可真是白費力氣了!
她不動聲色,繼續調息內力,穴道即將被衝開的一瞬間,那人突斂笑意,快速出手朝她心口點了幾指。
內息涌動,逼出一口鮮血,她兩眼一黑,軟軟倒了下去。
那人神色一慌,衝上來張開雙臂抱住了她。探了探她脖頸處動脈,彷彿是鬆了一口氣,繼而合掌扶住她的雙肩,給她度了些內力。
“別人求生,你卻求死,真是個不尋常的女人,有趣,有趣。”他連道兩聲有趣,騰出一隻手來撫觸她嬌嫩的臉龐,勾起脣角笑了,“這麼有個性的一個美人兒,可真讓我有點捨不得了。”
聽了這話,一旁的黑衣人上前一步,道:“是否也讓屬下將她帶走?”
那人淡淡一笑,目光依舊流連在她安靜的面容上:“是要帶走,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將她放在地上,自己則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望了一眼,而後率先轉過身去,飛身借力於一側高臺,登上屋頂,匿於暗夜之中。兩名黑衣人緊隨其後,不過一瞬,夜裡又恢復了先前的寧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卿羽是在周顧的房間裡醒來的,睜眼望見室內聚滿了人,她迅速翻身坐起,一陣劇烈的眩暈感襲來,喉間猛地一窒,已是嘔出一口血來。
周顧連忙將她按下,心疼地替她擦去血跡,道:“你別動,也不要急,有什麼話慢慢說。”
衆人呼啦啦全圍了上來,卿羽首當其衝看見的是姜平川。他掩不住滿臉的慌張和焦慮,似乎有太多話要問,哆嗦了幾下嘴脣,竟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看他這副表情,卿羽大約可以猜到,昨夜那羣黑衣人擄去的,無疑便是他的家人。
“我盡力了,可還是沒能阻止……”她說出這句話,竟是哽咽難言,姜平川昨晚宴席上剛剛投誠,夜裡就有人摸黑翻牆抓了他一家老小,稍作細想也知是府上出了奸細,早就準備好這一步了。
如此,姜家人的性命怕是堪憂。姜平川現在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一個年過半百的鐵血將軍,流露出的悲痛之色讓人不忍多看。
“對方有備而來,往每個人的房間裡都撒了迷香。這種迷香對醉酒之人催眠很快,昨夜大家都醉了酒,也便大意了。”何當一聲嘆息,直想抽自己一個打耳光,讓你貪杯!
卿羽瞭然,怪不得師兄入睡那麼快。她在宴席上光顧着聽他們飲酒敘舊談國事了,連飯也很少吃,酒水更是碰都沒碰,所以一直很清醒,跟對方打鬥時故意製造出的大動靜,連同她刻意扯着嗓子的大喊大叫,也沒能驚醒大家,原來,竟是迷香的作用。
“卿羽,你可看清了對方是何模樣?共有多少人?”問話的是二師父嚴城。
卿羽想了想,道:“差不多有二十幾個,輕功很好,看來均是身手不凡,”說到此處有些沮喪,“他們都蒙着面,我並未看到他們的長相。”
眼看二師父有些失望,她又道:“他們領頭的倒是沒有穿夜行衣,只蒙了面,披了件紫袍,腰間懸着枚銅製的牌子,但是夜裡光線太黑,我沒能看清上面的字。”
“是林乘南!”姜平川激動起來,他來回走了幾步,似在思考,卻也越發肯定了,“一定是他!”
“當今丞相林衛鬆的兒子,林乘南?”何當奇道,“他來作什麼?”
林乘南在京城裡是個聲名遠播的紈絝子弟,仗着一個權勢滔天的爹,橫行霸道魚肉鄉里,整個京城的官二代富二代皆唯林乘南馬首是瞻,被百姓恨得牙癢癢,封他們一個“混魔團”的稱呼,他卻一點不氣,反倒樂在其中,飛揚跋扈更加不亦樂乎。
真讓人想不通,這麼一個二混子,不在京城裡好好待着享清福,跑邊關幹什麼?
姜平川道:“林衛鬆在朝野一手遮天,林乘南是他的獨子,自是有意讓林乘南也涉入朝局,近些年林衛鬆利用職務之便,沒少給林乘南提供機會。林乘南雖年輕,卻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物,今年鳳仙郡暴亂一事就是他出兵鎮壓的。”
“閉關鎖城,屠城三日,就連無辜的老百姓都被強行劃入亂黨之列,”韓世超說起此事,憤怒得攥緊了拳頭,“鎮壓過後,鳳仙郡血流成河,人口銳減過半,林乘南那狗賊卻因‘辦事得力’得了嘉獎,直接升任了校尉一職。”
帝王昏庸,奸臣當道,卿羽聽得怒火萬丈。如今,姜平川的家人落到了林乘南手裡,真不知那個變態惡魔會用什麼陰狠的招數來牽制姜平川,又或是,姜平川的老母妻兒,怕是要受到什麼殘忍的折磨……
一想到這裡,卿羽就更加痛恨自己的無能,眼睜睜地看着惡人陰謀得逞,她卻無能爲力。姜平川一心相助師兄,甘願奉上五萬兵馬,其之丹心,天地可鑑,可她竟連姜將軍的家人都保護不了,簡直是愚蠢透頂!
她早已將自己和師兄視爲一體,姜平川對師兄好,也便是對她好,如今連累到姜平川家人,她是打心裡覺得萬分抱歉。
何當看她一副悔責不已的樣子,勸道:“你也別太自責了,若非是你恰巧撞見,恐怕我們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頓了頓,又道,“如果你實在不想活了就直說,爲師只封你一處百會穴,你再以內功破開,管叫你死得輕輕鬆鬆、快速無痛。”
這話說的,好像是我自己執意尋死一樣,我還不是要急着脫身去抓那個大惡人林乘南嗎……卿羽氣火攻心,險些又是一口老血噴出來,何當卻是再不正眼看她一下,籠着袖子走了,二師父嚴城似笑非笑,連着姜平川、韓世超等人也一同出了去。
周顧看着她忿忿不平的臉色,竟也露出一絲清淺的笑意來,替她掩了掩被角,道:“大師父嘴上說得絕情,卻是真心疼你,身負絕頂武功之人都不輕易以內力破穴,你卻做出這等危險之事,當真是不把生命當回事了。”
“身負絕頂武功之人珍惜平生所學,不忍因小失大耗了元氣,我卻不同,”她眨眨眼睛,一副撿了便宜的樣子,“我的功夫三腳貓,就算丟了也不可惜。”
周顧輕笑,拉過她的手握住,道:“這種危險的事情以後不許再幹了,你要萬一有個閃失……”
他沒再說下去,但卿羽卻似乎懂了他後面未說完的話,不由心頭一暖,也不等他說完,自己就連連點頭了:“好的,好的。”
周顧凝望着她,慢慢將她的手放回被子裡去,湊近她額上印下一吻,冰涼的脣貼上溫暖的額,他清晰地感受她瞬間一個輕微的戰慄,那種要佔有的慾望再次襲來,他卻剋制着自己不再有其他動作,待放開她時,他恢復了一如既往的冷靜。
“好好休息。”言簡意賅地道出四個字,他站起離開,回身掩上門。
她被發現時,已是早晨,整個人倒在後院的空地上,衣裳連同臉上都是血跡。當時他被嚇壞了,經大師父檢查一番,好在除了內息受損並無大礙,他這才鬆了一口氣。但方纔聽姜平川肯定夜闖將軍府者乃殺人如麻的林乘南時,他不由有絲錯愕。
林乘南曾作爲太子伴讀,陪他度過八年的詩書時光。在八歲之前的童年記憶裡,林乘南是他唯一的玩伴。那時他的父親林衛鬆還只是個禮部侍郎。
當年林衛鬆勾結周宣,裡應外合,奪了周勳的皇位,周宣龍袍加身後,欽封林衛鬆爲當朝丞相。
這十八年來,林衛鬆的丞相之位坐得甚爲安穩,廣培黨羽,排除異己,如今這大陳的朝堂,已是他林家父子的天下。
滄海桑田人心易變,他與林乘南的再次相見,不知會是何樣場景……不過,應該很快就能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