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卿羽飽受折磨。南宮洵一路都在聲淚俱下地控訴她的狠心。
原因很簡單,被她一時嫌棄丟在假山堆裡的小黃鸝,成了一隻野貓的腹中食。他們找到時,鳥籠裡只餘幾片散落的羽毛。
南宮洵當場就痛心疾首,大罵卿羽無情無義鐵石心腸。卿羽自知是自己的疏忽導致了這場悲劇,也任由他一路的哭號。其實她也挺傷心,一隻活蹦亂跳的鳥兒就這麼沒了,好歹是一條活生生的性命啊!
一直到進了宮門,二人分道揚鑣之際,南宮洵還惡狠狠地甩下一句:“再見!”後氣哼哼地走了,惹得卿羽有氣沒地撒,對着他的影子重重拂袖,也朝自己的清平宮去了。
接下來些時日,卿羽再學禮儀的時候,蘇姑姑的態度明顯好了不少,尤其是“恰好”碰見南宮洵路過,或者南宮洵又很“湊巧”的在附近橫七豎八地躺着睡大覺,蘇姑姑連教具都不拿了,也不再大聲呵斥,這讓卿羽很是輕鬆。
雖然南宮洵還時常來溜達,卻不怎麼跟卿羽說話,更不跟她嬉鬧,冷眉冷眼的,昂着腦袋拿鼻孔看人,一副欠了他八百兩銀子沒還的樣子。卿羽知道,還是因爲那隻破鳥的事兒,想着待過了禮儀這一關,要擇機再買一隻還他。
或許是礙於南宮洵無形中施加的壓力,又或許是她的表現是真的不錯,總之零零散散大約又過了一個來月,蘇姑姑回了江皇后,說教習禮儀進展的頗有成效,可以結課了。
爲了意思一下,江皇后也要檢驗一番,不知蕭承望從哪兒聽到的風聲,也趕來鳳儀殿看熱鬧了。自元宵夜被刺客所傷至今,他前後休養了將近三個月,在太醫院那羣妙手回春的老頭子的精心治療下,已好的差不多了。
雖然期間卿羽被蕭承望恩准着不必每日去請安,但她心中有愧,仍是每日早晨雷打不動去榻前伺候,說起來,人都是感情動物,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他們更像父女了。
太子蕭遠和定國侯家的小世子南宮洵也在,蕭承望心情大好,早在正殿落了座,頗有沙場點兵檢閱儀仗隊的期待。
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聲容靜,頭容直,氣容肅,立容德,色容莊。
矩步引頸,俯仰朝廟,束帶矜莊,徘徊瞻眺。
在過去的一個多月裡,在蘇姑姑的威逼利誘之下,她將關於禮儀的典文要訣背了個滾瓜爛熟,並依之而行,反覆訓練。現在,她在蘇姑姑的指令下,斂袖釦手,蓮步輕移,金色絲錦曳地長裙在纖塵不染的地磚上蕩波般逶迤前行,連鬢邊金釵上的玉珠都不曾晃動一下。
蕭承望滿意而笑,江皇后亦是露出寬厚的笑容。
卿羽面上維持着優雅的微笑,提着心吊着膽走到殿中央,卻不想還是出了意外,只是差了一步就到了跪禮的地方,突地腳下一滑,她雖心有防備,還是沒能站穩跟腳,身子瞬間一歪,衆目睽睽之下跌了個跟頭。
摔倒的一剎那,她分明看到南宮洵想要衝過來,蕭遠卻攔住了他,眼睜睜看她摔了個大馬趴。
蕭承望乘興而來,如今面上隱有幾分敗興之色,氣氛安靜的出奇,也沒有人上前扶她。她趕忙就地而跪,悔恨不已:“兒臣有罪!兒臣學藝不精,在父皇母后面前出醜,實是愧對父皇母后的一番信任,兒臣甘願受罰!”
蕭承望擺擺手:“無妨。”
江皇后脣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不仔細看,與往日的寬厚溫和並無二致,道:“你這粗心大意的小毛病啊,平時犯犯也就算了,今日你父皇專程來看你的學習成果,你還不上心,可真要讓他遺憾了。”
卿羽咬住嘴脣,朝他們磕了個頭:“都是兒臣的錯。”
江皇后笑道:“罷了,總歸是一家人,你父皇不會挑你什麼不是,我這個做母后的自然也不會。”朝紅纓努了個眼色,紅纓立即端着茶盞下去了。
“這杯茶,要仔細端好,可千萬不能出什麼差池了。”江皇后說着,眼角餘光似不經意般掃過身邊的綠蘿,但見綠蘿嘴角噙了一絲冷笑,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卿羽恭敬道:“是。”遂雙手去端那茶盞,甫一觸手便燙得她渾身一個激靈,手指也條件反射地彈開了。再擡眼向座上二人看去,蕭承望端坐御座,正注視着他,江皇后仍是愛憐的慈母模樣。
她心下明瞭,暗暗告訴自己,今天就算是被燙掉一層皮,都要咬牙扛過去,江落霞設下的圈套,她是鑽定了!
打定主意,她忍住那股鑽心的疼痛,硬是將茶盞穩穩端在手裡,站起身來,勉力笑着,向着寶座一步一步走去。
在江落霞剋制着的驚訝目光裡,與蕭承望不過兩丈而餘的距離,她走得艱辛而漫長,終於到了跟前,雙膝跪地,將茶盞高舉過頭頂,恭敬道:“請父皇喝茶。”
蕭承望頷首,擡手便要去接,江皇后情急之下出言道:“皇上……”
蕭承望拿眼詢她,她自覺失態,改了口道:“茶水是新沏的,有些熱,還是晾上一刻再喝吧。”
蕭承望卻是直接無視了她的話,伸手接住茶杯,眉頭忽地一凝,再一看卿羽早已被燙得通紅的手指,一切已然明白。
但他還是鎮定地接過去,拿開杯蓋吹了吹上面浮着的茶葉,嫋嫋熱氣中,微笑着對江皇后說:“皇后說的對,這茶確實是新沏的。”遂喝了一口,對江皇后青白的臉色視而不見,遞給身後侍候的福公公,轉頭對着卿羽讚許地笑道:“這茶很香甜,清平這些日子學習禮儀也甚是辛苦,朕今日也親眼見到了,有進步!”
龍顏一悅,氣氛也隨之輕鬆了不少,蕭遠附和着笑道:“清平不在宮中長大,宮規禮儀這些東西乍一接觸自然是難爲她了,好在她天賦異稟,又肯下功夫,如此今天才能讓父皇這般稱心。”
這話似提醒了蕭承望,略一沉吟,笑道:“朕想起前段時間清平溜出宮去貪玩,朕還爲此生了一場氣,今天太子這般一說,倒叫朕於心不忍了。”寬大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道,“你自小長在民間,想來宮外的生活對你有着強烈的吸引力,一時不習慣宮裡情有可原,但朕並非刻意阻止你出去,朕是擔憂你的安全。”
卿羽聽話地點頭:“兒臣明白。”
蕭承望想了想道:“你若實在想出宮玩,尋個日子,朕特許你便是。”
卿羽一聲歡呼:“真的嗎?謝父皇!”
蕭承望笑着點頭,又道:“不過這幾日不行,後天是雲妃的生辰,總要忙完了這陣,再說你玩耍的事情。”
卿羽仍是滿心歡喜:“是,兒臣謹遵父皇旨意。”
南宮洵離席來到大殿正中央,朝蕭承望一拜,道:“皇上,臣已在京逗留月餘時間,家人不免掛念,而且臣多日不練兵,骨頭都鬆了,委實沒有再偷懶的理由,今日特向皇上辭行。”
卿羽一聽這話,不由得向他看去,但見他垂着眸,身姿跪得挺拔,一副正經事的姿態。
這麼些天以來,南宮洵的爲人她是看在眼裡的,他雖放浪嘴賤不正經,卻是個熱心腸,光在學禮儀這件事情上,她承了他不少好意,只是因爲那隻黃鸝,他們之間多有冷淡。期間卿羽也曾主動向他示好,但都碰了一鼻子灰,以致二人賭氣至今。
如今,他是真要走了嗎?她忽略了,南宮洵本就屬於邊關,來京不過是順路停腳,終究是留不長。想到此,不禁有些悵然。
南宮洵還是靜待着蕭承望的回話,蕭承望略略思忖,道:“你不常來,現在邊關安穩,不急在這一時,下個月就是端午節了,屆時看了賽龍舟再走不遲。”
蕭遠也笑道:“對,世子很多年沒有在京城看過賽龍舟了吧?這回趕上了,說什麼也要留下來。”見南宮洵有些猶豫,又補充道,“不僅要看,還要參與。”
這麼一說,蕭承望很是興奮:“就依太子所說,世子參加龍舟賽,讓朕也開開眼!”
南宮洵面上雖不怎麼情願,但卻之不恭,只能答應:“臣願盡力。”
蕭承望見他還在跪着,連忙喊着平身。南宮洵剛一起身,一個重心不穩狠狠摔了一跤!這下摔得衆人瞠目結舌,只有卿羽心裡明白,他摔的地方,正是自己方纔行禮時所處地方。
南宮洵殿前失儀,大囧不已,一邊說着“臣該死”,一邊忙着起身,還未站起時,又是重重摔了個跟頭!
蕭遠輕咳了兩聲,笑了:“世子的好勝心太強了,方纔看見清平摔了一跤,你不服氣,也要摔上一跤,可清平許是無心,你再這樣做,可就沒意思了。”
南宮洵在衆人面前出了糗,又被太子奚落,尷尬的很,臉也紅了,訕訕道:“恕臣失態,實在是……地面太滑,站不穩跟腳。”
蕭承望笑道:“恕你無罪。”面上不露聲色,連着吃了幾口茶,藉口有些政務要處理,便下了臺階,江皇后也連忙起身,跟在身後恭送。
走到滑倒二人的地面處,江皇后惴惴不安的表情再難掩飾,想要提醒卻又不敢開口,蕭承望卻自動止住了腳步,頭也沒回,對身後的江皇后說:“皇后這裡的地面溼滑,有必要找人再拖一遍,不然的話,難保下一個摔倒的,就是皇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