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是一個很美好的成語,自然,僅針對於黃雀。可黃雀也不是那麼好做的,至少下手之前得確定一件事:被螳螂所狩獵的蟬真的是蟬,而非頂級掠食者。
在看到狼狽的差不離時,阿珩很想得意的大笑。“差御醫,讓你在我身上下追魂引,赤帝墓怪物生態圈滋味如何?”爲了折騰差不離,她這一路上可是哪裡危險就哪裡去繞一圈,這都沒整死差不離,阿珩表示:差不離你命真硬。
看到阿珩,丟了一條胳膊的差不離也笑,儘管臉色比阿珩更蒼白。“小師妹,我們合作如何?”
正笑得矜持的阿珩聞言不由愣了下。“嘎?”
啥?聽錯了吧?
差不離重複。“小師妹。”
很好,沒耳花。阿珩瞧着差不離,雖驚訝,卻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這段日子與差不離鬥毒,她也發現了一個問題,差不離的毒道依稀有蒼凜的痕跡,卻不是蒼凜。就好像一株樹結了個果子,果實的核發芽長成了大樹,很像,卻已然脫離了母體,有了自己的路子。
因此阿珩推測過差不離是否得到過蒼凜的指點,儘管這不太可能,蒼凜極少真的指點別人,他與人打交道多半是想拿別人做實驗。就算得了他的指點,也活不到離開的時候。
請教蒼凜,必須做好“朝聞道,夕死足矣。”的心理準備。
師徒,阿珩不由得想了想自己的拜師經歷,沒有蜚蠊一般的生命力,挺不下來。
捭闔1331年,斷雲雪山。
在大荒有着一座八荒六合皆可見的山脈,即斷雲雪山,綿延萬里,支脈、餘脈遍及整個大荒陸地。
斷雲雪山的支脈究竟有多少,無人知,但主要的支脈有十九座。這十九座支脈,因種種原因有了名字,且流傳於人族,因而名氣較大。
摩雲雪山便是十九座支脈中的一座,較有名的一座,多金玉礦藏,多......墓。
摩雲雪山的風水極佳,古往今來的王侯皆喜將陵墓修建於此,也多隱士隱居於此,風景好。
不過近一甲子,來摩雲雪山隱居的人明顯大減,緣由?自是這裡近一甲子隱居來一個鬼醫。鬼醫出場,立馬清場,摩雲雪山因綿延千里而不曾徹底清場,卻也只剩小貓三兩隻。一個不留神被抓了當藥人,那就太悲催了。
然近二十年,隱居的人又多了些,概因鬼醫已有三十年不曾出雅舍禍害他人。
推測鬼醫已下黃泉的人不少,卻沒人能肯定,鬼醫是羲和氏直系血裔,羲和氏的直系血裔出了名的長壽,鬼醫本身也證明了這一點,成名時年歲不小,而成名至今......已近百年。九州上下三千年尋不到比他更長命,也更命硬的。
也因此,二十餘年來,來摩雲雪山求醫的人始終未絕,不過最後都死在了摩雲雪山,非鬼醫禍害人,而是敢來尋鬼醫的都是身患絕症,即將命不久矣之人。還有壽命的人是不敢來找鬼醫的,病固然能治好,卻更可能被鬼醫玩死。
尋血醫求醫死不了,卻生不如死;尋鬼醫求醫,被玩死的可能極大。這對師徒,真不好說誰更恐怖,不過六年前這個問題尚未產生,因着此時血醫猶是在摩雲雪山中尋找鬼醫拜師的稚子,呃,能否活下去也是個問題。
原因?
自然是正叼着她的雪豹。
斷雲雪山多異獸,多猛獸,雪豹是較爲常見的一種,在摩雲雪山出沒最爲頻繁。八歲的阿珩絕望的瞧着叼着自己的雪豹,她能接受自己的遺體喂豹子的事,不過皮囊一具而已,死後怎樣都是要歸於塵土的,至於是入土爲安,還是被猛獸吃掉多一道程序,有區別?至少阿珩是覺得沒區別,都是要歸於塵土。
可她如今還不想死啊。
她還沒完成阿父的遺命,將阿父的醫案、藥方整理成書,還沒成爲人族最偉大的醫者,她不甘心如此死去。
真的不甘心吶。
可不甘心又能如何?摩雲雪山的雪豹是羣居的,她之前拼死也不過是殺了兩頭雪豹,而這已然耗盡她所有的氣力。事實上,若非羲和氏的體質,她被豹子抓咬的傷早已致命。
呵呵,真的要結束了呢。
其實也挺好的,死了好,死了就不要再看這炎涼的世界了,也不用再忍受日夜不休的折磨了,更可以再見到阿父阿母了。
這很好。
真的極好。
阿父,阿母,我來尋你們了......
失去意識時阿珩很高興,死亡是一件好事。
很遺憾,阿珩沒死成。
被生生痛醒時,阿珩已然四分熟。
摩雲雪山北邊是斷雲雪山的另一座支脈——即翼雪山,雪山之間不乏山谷,而這兩座雪山之間便有一座方圓十里的山谷,谷中有一片冰炎池,一半冰寒入骨,另一半炙熱如火海。
這片山谷,極難被發現,四面皆是陡峭的懸崖,猿猱都愁。
想要發現這座山谷,得從懸崖上跳下去,阿珩自然不可能尋死的跳崖,是雪豹將她丟下去的。
雪豹將獵的食物丟下山谷,落在炎池裡,等上一段時間便熟了,可以吃了。
蒼凜坐在炎池邊正等着飯食熟了開飯,便見食物沒死......沒死就沒死吧,以炎池的高溫,不論死活,過會都該熟了。
蒼凜沒下水救人,阿珩也沒發現這裡還有別個人,發現自己沒死後,想了想,覺得被猛獸吃掉與溺斃,似乎沒什麼區別,便隨意了。
阿珩沒求生之意,蒼凜卻在看到她身上傷口的詭異癒合速度後改了主意,用平素撈取食物的鉤索將人撈了上來。
阿珩虛弱的皺眉:“你救我做什麼?”
鬼醫聞言不由一怔,活了百餘年,頭一回做好事,竟是如此迴應,是他與世隔絕太久與世道脫節了還是怎的?“你想死?”
阿珩無所謂的道:“死與活,皆無所謂。”
鬼醫挑眉:“既如此,你來摩雲雪山做什麼?”
身有疾病而跑來摩雲雪山都一個原因——尋鬼醫問藥。
你都不想活了,還來此做甚?
“尋鬼醫。”
“既然死與活皆無所謂,還尋醫問藥做甚?”
“我非尋醫問藥,而是求醫。”
拜師?鬼醫愣了下,古往今來尋他求醫問藥的不少,拜師......想的人應不少,然有這個膽量的卻不曾有,他之前的三個弟子都是他或撿或救回來的孤兒。
鬼醫道:“我便是鬼醫。”
阿珩呆了下,在雪山裡苦熬了一個多月連鬼醫的一根毛都沒尋着,如今這是走了什麼狗屎運,被雪豹丟下懸崖到碰上了。
反應過來,阿珩掙扎着跪於鬼醫面前。“請鬼醫收我爲徒。”
鬼醫直接道:“我沒興趣收徒。”
阿珩重複道:“請鬼醫收我爲徒。”
鬼醫坐在草地上,支着額頭想了想,道:“我不缺弟子,卻缺個試藥的藥人,不如你做我的藥人,若一年後你還活着,我便收你爲徒,如何?”
阿珩毫不猶豫的回道:“喏。”
只是藥人而已,她之前可是連活藥都做過,藥人,再苦能苦過活藥?
只是她到底還是低估了鬼醫的殘忍,一日兩頓加宵夜,皆有毒,蒼凜你個老不死還能更變態些嗎?
那一年,阿珩都不知自己是如何熬下來的,反正一年後她照鏡子時發現自己只剩下一把骨頭了,皮與骨之間,一點肉都沒有。
整整一年,若無羲和氏的強大體質,阿珩可以篤定的說,自己活不下來。
差不離若是蒼凜的弟子,他是如何從蒼凜那個沒人性的變態首領手裡活下來的?
雖有所猜測,然阿珩仍有所懷疑。“老不......咳,師父可從未與我說他有別的弟子。”
事實上,她一直以爲蒼凜就她一個弟子,無它,根本沒別的人受得了蒼凜那德行。
食人、藥人......那傢伙的道德與人性早餵了野狗,阿珩能忍受也不過是因爲曾經做過活藥,蒼凜再殘忍,也不曾想過把她製成長生藥。畢竟,這傢伙手裡是有長生藥方子的,只是欠個藥引罷了。
自然,這個問題她如今也約莫猜到了,蒼凜食人是因爲他從來都不認爲他自己是個人族,既非同類,爲何不能食?可當年她也是食物,卻沒一塊進他的肚腹,究其本質,想來是因着蒼凜不食同類。
差不離,受得了?
差不離笑容和藹:“我是他撿回去的孤兒,命硬,因而做了他的弟子。”
阿珩聞言,頓時信了差不離的話,做鬼醫的弟子,什麼都可以沒有,唯獨不能缺了命硬這項條件。
阿珩親切打招呼:“師兄你好。”
差不離糾正:“大師兄。”
阿珩微愣,啥?
差不離補充道:“你前頭還有一位師兄與一位師姐,我爲首徒。”
阿珩訝異不已,這世間命硬之人真多。“那不知師兄師姐今何在?”
“你師姐已於二十餘年前自焚,你師兄......”差不離想了想,吐出了兩個字:“你猜。”
猜你個大頭鬼!
阿珩嘆道:“原來已經死了一位啊,真可惜。”世間這般命硬之人,着實不多。
差不離默然,是挺可惜的,三師妹本可不用死的,他也真的沒有逼死三師妹的打算,到底同門一場,共患難數十載,且他也是看着三師妹長大的。可誰讓她看上了一個男人,天底下那麼多男人,瞧上誰不好,偏瞧上離氏的子弟。
差不離迅速收拾了心裡的惋惜,對阿珩道:“小師妹,你瞧這帝陵一挺危險的,你我兄妹齊心,合作一回如何?”
阿珩微默,合作?這帝陵是挺危險的,可還沒到這份上吧?
似是瞧出了阿珩的意思,差不離不着痕跡的展示了下自己的斷臂,又道:“這裡養了一條燭九陰。”
阿珩果斷對差不離露出了笑容:“大師兄既有言,小妹自當聽從,兄妹齊心,其利斷金。”
師宴瞧着笑得兄友妹恭的兩人,忽的有種作嘔的感覺,二位還能更噁心點嗎?
能!
阿珩取出了一枚丸藥。“此乃解藥,爲表誠意,小妹願將其交予大師兄。”
差不離也很有誠意的取出了一份解藥予阿珩。
這赤帝墓中危機重重,想要活下去找到自己想找的東西,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已經沒用了。因爲要捕的蟬不論是螳螂還是黃雀都無法獨立解決,既如此,不如合作,而爲了合作成功,雙方都恢復全部的實力最爲妥帖。否則一個偏癱,一個隨時可能毒發的,真不好應付赤帝墓裡的一切。
阿珩與差不離都極痛快的將解藥服下,連眼都沒眨下。
解了毒,雙方都表示了進一步的誠意,對於帝陵,阿珩有經驗,差不離則是準備充分,藥和食水都準備得極足。阿珩將帝陵結構圖與差不離分享,差不離也將藥物分了阿珩一部分讓師宴的手下處理傷勢,阿珩爲了讓差不離倒黴,自己也並非一點代價都沒有。
差不離道:“我之前不小心掉到了下一層,那裡有通往更下一層的通道,但有一條燭九陰鎮守,我沒過去......”反而被趕回來了,並且被機關術弄掉了一條胳膊。
阿珩微訝:“帝陵九重,這才第五層,下一層是第六層,燭九陰這樣的異獸被放在第六層,那第七層、第八層以及最後一層是什麼在鎮守?”
差不離表示自己也不知,若是知道......那他還是得找阿珩合作。
陵墓之中,越是深入,鎮墓獸與機關便越是危險,才第六層就已然是燭九陰,那更後頭只會更兇殘,他連燭九陰都擺不平,何況更後頭的鎮墓獸與機關。
阿珩道:“燭九陰,我倒是有法子,可更後頭......”該是怎樣的兇獸啊?
赤帝果真畫風清奇,雖未帶任何的殉葬人牲,卻有一堆的異獸,這是修建陵墓還是修建獸苑呢?
差不離不由驚訝阿珩竟真有法子對付燭九陰,卻也愁,燭九陰後頭得是什麼玩意啊?
阿珩揉了揉眉心,着實想不到,乾脆不想了。“罷了,休息好了便出發,不論是什麼,總得面對。”
差不離無語:“你便不怕丟了命?”
阿珩反問:“死亡有什麼不好嗎?”
瞧着阿珩理所當然的模樣,差不離語塞,蒼凜你真真是害人不淺,好好的一個孩子竟被毀成了這般。
阿珩將包袱放地上當枕頭打算睡一覺,養養神。
差不離見了,饒有興致的瞧着,這是病好了?也不知是誰治好的,肯定不是鬼醫,鬼醫沒這本事,他只能加重別人的心理疾病,那就是清,可清不是擅長疫疾與外傷嗎?怎還懂這最偏門的心理疾病?
差不離正嘀咕着便見阿珩對師宴招了招手。
師宴愣了下,苦着臉走了過去讓阿珩抱着。
差不離:“......”以前沒見有這毛病啊。
阿珩還是睡得不夠好,師宴雖是十七八歲的年輕人,身體很暖和,但與雲洛一比仍差了些,不夠暖。因此阿珩睡得不夠沉,她睡得不夠好,師宴便險些被她夢中殺人給掐死,及時反應過來問題後阿珩果斷不睡了。
差不離一直瞧着阿珩的反應,奇道:“我記得你當年並無這般嚴重。”十年前的阿珩只是時常被噩夢驚醒,但還是能睡着的,而今,徹底失眠。
阿珩沒回答。
差不離琢磨了下,冒出一句:“十年前的疫疾是你做的。”
阿珩終於瞅向差不離,如妖似鬼的眸子陰測測的瞧着差不離,足以止小兒夜啼。可惜差不離不是小兒,相反,見了阿珩的反應,他便解了一個疑惑。“果真是你啊,我當年就覺得那場疫疾來得蹊蹺,別這般,那也不算什麼,咱們師門,比你當年過分的事太多了。”
差不離是真覺得阿珩做過的事不算什麼,她也不過是直接害死上千孩童,間接導致一場戰爭,毀滅了一座古都,真不算什麼。
阿珩閤眼休息。“大師兄,我的過去已然過去,這病,就算治不好,那也是我該得的。”
差不離撇了撇嘴,幾千孩童而已,有必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