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巷口,我一怔。一個女人立在那兒,身上穿着玫紅裙子。
再走近點看,靠,還真是她!見到我,展顏一笑、扭着腰肢迎上來,行個萬福道:“小女子九娘,見過侍郎。侍郎萬福金安,吉人天相。見到侍郎玉體無恙,小女子就放心啦。”
“你見到我還不跑?”我不敢置信的盯着她。
“小女子在這裡,就是等侍郎的,爲何要跑呢?”她仰首,嫣然而笑。
這樣近距離看,我才發現,她真是個美人:眼波流轉傳情,好如兩泓秋水,脖子修長優雅,衣領怪不規矩的打開來一些,能見到凝脂般的肌膚,還有一線蔥綠抹胸,那胸可真豐滿,襯得下面的楊柳腰,細得好像沒有。髻上只插了支玉釵,旁無它物,這樣的素淨,配着她的舉止,倒更見風情。
我在這個世界裡,見到的都是賢良淑德的女人,從沒見過這樣的美女,不由得多看兩眼,問:“你等我?做什麼?”
九娘嘆口氣,邊款款走至我馬旁,邊道:“小女子幫他們陷害了侍郎,也是不得已。侍郎這樣的人品,哪個女人忍心看您出事?小女子求皇天求菩薩,一定要保佑侍郎,因爲——”伸出雙臂,蛇一樣抱住我的腿,擡頭道,“丁貴這個人真不是個東西……”驟然從懷中掏出雪亮一物,直刺我的腿,“可他還不該死在你的手裡!”
我一直迷茫的看着她。她抱上來時,我本能的躲了一下,可是晚了,腿上劇痛,我抽緊繮繩,懷光人立長嘶。九娘手上是一柄小刀,本來想把我拖下來、再扎我幾刀,被懷光一撞、跌倒在地。懷光揚起前蹄向她的腦袋踩下去。九娘神色蒼白,閉目等死。我緊急將繮繩一帶,將懷光身子帶側,那對鐵蹄險險從她腦袋旁邊擦過。懷光轉了半個小圈,我受傷的腿吃不住勁,身子又從馬鞍上滑下來,墜在一邊。九娘癱在地上,呆呆看我。懷光轉完半圈後,眼看又要向她衝去,我只怕自己控制不好馬首,急得向她大叫:“快滾到旁邊去!”
九娘只是張大眼睛看我,像是不明白我在幹什麼。
我在幹什麼?我在救一個扎傷我的瘋女人,那又怎麼樣?難道我應該眼睜睜的看她被馬踩死?
我咆哮:“滾到旁邊去!你傻了啊?!”
千鈞一髮之際,懷光總算還有點兒聽話,順着我繮繩的勢子,往外躍了一米,越過九娘,向前奔去。朱雀大街上,月朗星稀。我聽到有人叫:“程侍郎!你沒事吧?”
救兵來了?我手臂一軟,真想倒下去。但懷光還沒停步,我的腳還插在馬蹬裡。我知道此刻若一倒,整個身子要被拖在馬後,那時候的傷更加夠我受的。
咬咬牙,我依然緊攥繮繩,叫:“籲,籲——”懷光步子是放緩了,但是沒停。剛剛變起突兀,它是受驚嚇了,所以一時停不住步嗎?我強忍痛楚,好腿和受傷的腿一起使勁穩住身子,輕聲道:“籲——沒事了。乖孩子,沒事了——”
懷光的步子終於慢慢放慢、停下來,我也終於爬回馬鞍上,趴在馬脖上,大口大口喘氣。就這麼一會會兒的功夫,已經汗透重衫。懷光忐忑不安的扭脖子想看我,一邊噴着鼻子。我拍拍他的脖子:“沒事,別怕。”
那幫子叫着“程侍郎”人,終於奔到面前。打頭的又穿着那身跟丁貴、瘦條臉他們一樣的軟甲,只不過袖口是深紅的。誠恐誠惶奔到面前,立刻跳下馬,行禮:“鐵騎左翼統領,侯英,救護來遲!侍郎您怎麼樣?陳大勇那幫兔崽子們呢?!”
陳大勇?是說那瘦條臉嗎?我下意識望向巷口,那裡黑乎乎的,九娘已經不見了。
唉,女人!叫她逃時,她不知道逃。不想叫她逃時,她逃得賊快。
“那幫兔崽子!”侯英左手氣急敗壞抓着脖頸,右手把刀一舉,“追!”
“統領……”他身邊的人小聲提醒,“侍郎好像受傷了……”
“傷?傷在哪裡?”侯英擡頭看看我、低頭看看地,五雷轟頂,尖叫道,“血!”撲上來抱着我的馬蹬,幾乎哭出來,“侍郎,您、您沒事吧……”
地上星星點點濺着我鮮血,我還能感覺有溫熱的液體往外涌,身上則一陣陣發冷,沒事纔怪!
但,傷也傷了,再抱怨又有什麼用?我咬牙充好漢:“沒事!你們先幫我下來。”
他們幫我下馬。有個臉皮白淨點的叫聲“得罪”,用劍替我割開褲管。我留心了他的手勢:是先在劍鞘口按一下,“鏘”的機簧響,劍身彈出半寸,他再把劍拔出來的。
原來是這樣!劍如果直接“放在”劍鞘裡,容易滑動,所以劍鞘裡是有個彈簧似的裝置,把它卡住吧?用的時候要先按一下把彈簧鬆開呢!難怪我剛剛拔不出來了。
腿上又傳來痛楚,我低頭一看,險些暈過去:暗紅的血,還在像小溪一樣往外流啊!幸好,血色暗紅,又是用“流”的、而不是用“噴”的,那應該是靜脈血。靜脈出血,比動脈安全,一時半會兒不至於死人。那白淨臉的撕開布條要替我包紮。
等、等一下,那布條消毒過了嗎?再說,急救課裡不是說,應該用手指按住上部的血脈止血嗎?如果直接用扎布條的方式止血,容易讓一圈的肌肉都壞死吧!
我的手伸下去,摸索着按住腿的上部,總算天可憐見,摸準了血脈,傷口的涌血基本止住了。
身邊的人立刻讚歎:“不愧是程侍郎啊!”
我苦笑:哪個女生不怕血?我的手臂才發軟呢!可是,如果必須自救的話,那還有什麼機會裝嬌氣,手臂再軟也只好伸出去了。
侯英一直在懷裡亂掏,懷裡掏完掏靴筒,總算摸出個小瓷瓶,直筒筒遞給白淨臉:“金創藥!”
白淨臉手裡也拿着個瓶子:“我有……”
“我的質量更好!”侯英急吼吼道,“這是程侍郎!能用那種藥嗎?用我的!”
白淨臉怪沒脾氣的看了他一眼,接過那個瓷瓶,打開口子,將裡面的粉末撒在我腿上。一陣清涼,效果是真好,剩餘出血也被止住了,白淨臉再用布條包上去。我雖然仍很糾結“有沒有消過毒啊”這個問題,但身在古代,也不能太嬌氣,任他包了。
侯英一直在我們身邊跳來跳去,直搓手,滿臉“皇帝的紅人受了傷,我該怎麼辦啊”這樣的表情。我道:“侯大人——”
“不敢不敢,在下鐵騎統領侯英!”他立刻趴下來回我的話。
我無奈的拉拉嘴角:“侯統領,您剛剛說陳大勇?”
“是!那幫兔崽子!侍郎受驚了——啊不不,侍郎都受傷了。都怪下官救護來遲,侍郎恕罪——”
“陳大勇跟丁貴,他們出了什麼事?”我直接問重點。
“啊?您不知道?”他滿臉詫異,“丁貴得罪了您,下獄了。”
我心一沉:“死了?”
“呃?不不,沒死。沒問斬。”
“那他們爲何說起丁貴的性命?”
“那個……”侯英怪爲難的搓了會兒手,撩起眼皮看了我幾眼,確定我是真心詢問,邊囁嚅道,“大獄不是人呆的地方,聽說丁貴……差不多了吧。”
我眼皮直跳:“把他下獄,是御旨?”
“那個……恕下官……那個……”
“下獄時,沒說他有其他罪狀?除了——得罪我?”我澀聲問。
“這個……沒有吧……侍郎……”
“好。”我試着站起來,頭一暈,還是先坐下,“給我找輛車來。”
“哦……”
“我要進宮。”
下章: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