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下旬,往年這個時候京城已經進入新年準備。十二月全國都是農閒時刻,也是各種祭奠忙碌的時間。朝廷在這一個月內要舉行祭祖大典,告天大典,其中祭祖大典乃是與春日的祭天大典併爲一年最重要的兩個祭典。而官員們忙碌了整整一年,到這個時候天大的事情也丟到旁邊,但等新年作歡愉一擲。
然而,這一年的十二月整個朝廷被烏雲籠罩,官員們一個個面沉如水,而天地夏三官的衙門常常徹夜燭光。
又經過一輪漫長的會議,星辰滿天的時候昭彤影剛剛離開天官衙門,深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氣覺得自己昏沉沉的頭腦頓時清醒了些。一如當年出任殿下書記時那樣,朝廷象一潭死水,衆官只關心自己的前程,畏首畏尾、推三阻四。
“偌娜的王朝終於呈現出潰敗之象了”她這樣想着,也不過十年光景,她侍奉愛紋鏡雅皇帝與水影結識之初,一腔熱切,更在寵愛她的皇帝身上看到了相同的理想。那個時候她對先皇忠心不二,她敢於在愛紋鏡面前直言,而皇帝也會微笑着聽她對蘇臺的理想,然後微笑着輕輕拍拍她的肩:“卿的想法都很好,只不過治國之道不可急進。卿還年輕,定能看到理想成真的那一日。”有時候她露出急切的心態,皇帝便取笑說:“朕這樣的年紀尚能有耐心,卿反而等不得一兩年麼?”當是一些朝臣說皇帝懦弱,她卻覺得愛紋鏡是一個時時刻刻明確自己要做什麼以及在做什麼的人。她看不透君王心,卻從內心深處敬佩於他,對她來說那是一段值得回味的歲月,讓她倒的今日仍心存感激。像她這樣的心高氣傲、少年得志,在尚且不懂得收斂的入仕之初,如果沒有愛紋鏡雅皇帝的寬容和保護,十之八九她是走不到今天的。愛紋鏡重病的時候有一次她去探病,皇帝忽然對她說:“朕最難過的是不能和卿等一起振興蘇臺,如果上天再給朕十年……”他沒有說完,深深嘆息一聲。
不過十年,愛紋鏡的十年或許能建設一箇中興的蘇臺,恢復端皇帝時的清醒氣象;偌娜的十年卻讓朝政倒退到敬皇帝在位時的情景。
近期讓朝官忙成一團的事在昭彤影看來簡直是莫大的笑話,其荒唐程度可以和先皇登位初始時宛明期和正親王公子搶夫人最終叛出安靖相提並論。更可笑的事,兩件事的主角都是蘇臺齊霜。
十一月末到十二月上旬,蘇郡出現了一連串的動亂,首先是蒼鷹山盜匪劫囚車,齊霜一怒之下令調動郡中精銳軍隊平寇。緊接着,就在郡師開出後不到五天,豫縣、江右、瓷都三縣同時動亂,威脅州治——也就是蘇臺郡治。這時齊霜面對兩難境地,是放棄剿匪讓那三千郡師轉道豫縣等地,還是繼續調動郡治的軍隊。齊霜最終作出大膽的決定,另行調動一萬五千郡師平定三地叛亂。這樣一來,郡治的兩萬精兵只剩下不到兩千人,蘇臺郡治幾乎處於空城。然而,齊霜認爲一萬五千兵馬出動必定出乎叛軍意料,以郡師之精銳加上人數的絕對優勢,不出五日即能平定叛亂。
十二月初二,一萬五千兵馬離開蘇郡郡治;初四,郡治周邊再生動亂,兩三日內從者如雲;初六,蘇臺郡治百姓發生暴動,自內而外呼應叛軍,儘管駐守州郡的夏官冷靜應對,未使奪城成功;城內的暴民卻也成功地斬將落鎖,出西北門與城外叛軍會合。郡中兵馬所剩無幾,夏官不敢出城,以快馬送告急公文催那一萬五千兵馬返回蘇郡。前鋒將官收到郡治告急的信息,自然是心急如焚快速回兵,然而叛軍一次攻城爲果,旋即撤退,化整爲零或潛入深山,或分散於各村落之間。而在郡師主力回軍之際,豫縣、江右、瓷都三縣的叛軍更爲聲勢浩大,到了十二月初十,叛軍人數已可以萬計。
蘇郡北江州這一場叛亂聲勢浩大,指揮有序,逼得齊霜不得不重新估量叛軍的實力。十二月十一日,齊霜決定離開南江州,此時最先的三千軍隊已經抵達南江州州治,齊霜帶着這三千兵馬徹夜兼程。此時她已經覺得此次叛亂不比以往,擔心南北江州的叛賊連通一氣,又令各地州縣集結兵馬,並向朝廷告急。一行行到燕子嶺,天降大雪,雪下了整整五天五夜。燕子嶺本就以險峻聞名,狂風大雪之下軍隊寸步難行,一行人只能挑背風的地方紮營。五天後好不容易放晴,剛剛走出燕子嶺進入最近的村莊,就見到報急得兵士。原來就在齊霜等人被困燕子嶺的短短几天,蘇郡已經亂成一片,南北江州烽火四起,郡師疲於奔命,加上郡守不在羣龍無首,局勢已經到了無法控制的地步。南北江州之間的幾條主要通道全部被叛軍截斷,兩州已有八縣失陷。齊霜見形勢危急,算算憑自己手上這已經疲憊不堪的三千人馬想要穿越叛軍重重封鎖談何容易,於是下令返回南江州州治。
一行人又是兼程倍道,兩日後距離州治只有八十時候傳來南江州州治失陷的消息。
蘇郡動亂的第二幕到十二月中旬從詭異莫測變爲波瀾壯闊,十三日,北江州叛軍萬數以上,豫縣、江右、瓷都三縣全部陷落,州城一度危機。十四日,南江州四縣兵起,城內城外遙相呼應,更有縣城的衙役、士兵臨陣倒戈或事先便與叛軍勾結;其中南豐縣縣尉帶領下屬弟兄開關城、打開拘禁那些未能及時交稅的百姓的牢房大門,知縣眼看大勢已去也向叛軍投降。十七日,北江州州治陷落,南北江州之間的通道全部在叛軍控制中,蘇臺齊霜和她的軍隊被困於南江州,補給中斷,救兵無望,兵馬皆疲憊不堪,頓時危在旦夕。
齊霜並沒有預料錯,蘇郡的這一次叛亂是嚴密計劃下的產物,指揮者便是蘇郡南江州知州江荻紅。江荻紅這一年三十六歲,沒有家名,但家譜往上溯三代便可以找到一個曾經顯赫一時的家名——蘭臺。江荻紅的曾祖父乃是蘭臺家小系的兒子,因爲是小系又是庶出,沒攀上大貴族,嫁了自己母親的一個下屬,對方好歹也有一個家名而且還是正正經經京考進階。只可惜這位蘭臺家的媳婦官運普通,熬了一輩子也不過是個知州,三個女兒、兩個孫女五個孫子居然沒有一個進階成功。到了江荻紅的曾祖母一死,這一家也就沒了家名,可這一沒了家名後反而在江荻紅這一代姊妹三人相繼進階,江荻紅是其中的老二。這一家三姊妹都是人才,且都是二十來歲就進階成功,而算官場成就原本最差就是江荻紅。她的長姐進階後先後外放丹霞、沈留、永州,蘇檯曆兩百二十年出任永州郡負責城防的掌固,位在四階下。和親王掌永州後此人因爲主持的一項築城被彈劾在其間故意買入劣質城磚,中飽私囊,而被問罪刺配三千里,一年後死於發配地。這案子問得證據確鑿無人能反駁,可人們私下都說此人之所以倒黴全因爲她不知道什麼原因開罪了和親王清揚,而且是在多年前就開罪的,當時和親王還是皇子拿她沒辦法,這會兒偏偏在永州任職,且還不肯向清揚服軟,還不被清揚拿來立威風。
江荻紅的幼妹經歷更爲悲劇,她和姐姐同期進階,與昭彤影同榜,當時未滿二十。若非那一榜所有人光彩都被十五歲而榜眼登科的昭彤影搶盡,她也本當被人稱爲神童才子。進階後前幾年一帆風順,兩三年間從七階知縣晉升到五階,被朝中名流看重招爲兒媳,冠了人家家名。然而,這種運氣不過五六年就用盡,偌娜登基後不久,她的婆母牽扯到嘉幽郡王的叛亂中被削職發配,她也被牽連的丟了家名降職到七階重新去當縣官。如此幾年好不容易調到蘇郡南江州州府當了六階春官,結果賞識她的頂頭上司又被打了個私通匪類,她作爲親信自然逃不掉,州府黑壓壓的大牢內,這個命途多舛的女子終於絕望的投繯自盡。
進階之後十餘年光景,一家三姊妹只剩下江荻紅。也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和人開玩笑,妹妹血跡未乾的地方迎來的新任知州卻是姐姐。江荻紅沒有被牽連完全要感謝當年妹子乃是入贅那貴家,入贅的女子潑出去的水,滅門也滅不到母家身上。
進階後接連骨肉慘死,江荻紅早有了另外的心情。當年她幼妹婆家保丹綾舉事,她在京城夏官衙門做官,官階不高卻靠近司馬能得到不少消息。那家拉她下水,江荻紅也是有幾分壯志的人,愛紋鏡這個皇帝她都覺得不怎麼樣,更不要說偌娜,而年輕英姿、文武雙全的蘇臺丹綾彷彿能成爲安靖國未來的中流砥柱。
造化弄人,爲叛黨傳信的她安然無恙,一無所知的妹妹卻因爲姻親而失卻榮華。
嘉幽郡王兵敗被幽於皇陵後,江荻紅安分了一段時日,可偌娜親政後的所作所爲讓她日漸絕望,往日的心思又冒了出來。她本來就在蘇郡任職許久,原本是北江州五位下的官員,上一次蘇郡暴亂她便與爲首的幾個有秘密往來,也靠着自己的官位幫他們不少忙。等提升南江州知州眼見齊霜苛政之下百姓民不聊生,和那些綠林豪強接觸久了,又看多了官逼民反的悲劇,往日只想保命和自圖榮畫,此後卻生出了救民於倒懸的凌雲壯志。
她是南江州知州,一州之地,悉聽處置,軍政大權一手掌握,她要叛當然比鄉野村民多了許多優勢。照着她往昔的脾氣,不會在這個時候叛,一郡之地何以對抗天下,而她一非皇室貴州、二非公卿顯赫,天下何人能服?然而此刻她以覺富貴如煙雲,一門心思要爲百姓爭活命。
她說:“郡守殘暴,天子無道,反與不反皆無望。與其死於苛政,不如振臂一呼!”
於是,蘇郡南北江州在蘇檯曆兩百二十七年的最後兩個月上演了讓人眼花繚亂,又爲之蕩氣迴腸的叛亂劇。江荻紅,這個三十六年人生平淡而過,最多隻能在地方誌上被不鹹不淡紀錄幾句的女子因爲這一場動盪而將自己的名字寫入蘇臺王朝史。
對於江荻紅,後代的評價並不穩定,讚美她的人將她與蘇相提並論,反抗強權、爲民請命;而批評她的人則說,身爲朝廷命官安定地方乃是職責,要爲民請命有的是方法,她爲何不能效仿先賢上萬言書、買棺諫君等等,卻挑唆百姓叛亂,致使蘇郡平地烽煙、生靈塗炭、田地荒蕪。更有人說江荻紅的行爲並不像她表現或者自我辯解的那麼單純,其後依然有嘉幽郡王的影子,乃是爲了讓嘉幽郡王東山再起而使蘇郡烽煙動盪。這種說法也有道理,因爲從江荻紅的物件中找到過她在蘇郡任上仍與嘉幽郡王那些漏網同黨往來的書信,其中頗有對朝廷不滿,希望嘉幽郡王能登基重整乾坤的意思。至於這個時候仍在皎原江寧道離宮,日日與鳳林作伴的蘇臺丹綾是不是手眼通天,在被幽禁中尚且遙控數百里外的蘇郡風雲,這一點蘇臺正史中沒有記載,當事人也不曾有過明確表示。
十二月二十二日,朝廷依舊在爲蘇郡叛亂焦頭爛額,原本應該立刻派出兵馬鎮壓蘇郡暴動,然而這個時候的朝廷卻因爲對齊霜的態度分裂爲兩派。一派認爲齊霜作爲郡守所作所爲並無違背律法,用琴林映雪的話說:“南安郡王既沒有貪污也沒有草菅人命,所徵收的賦稅沒有超過朝廷允許的範圍,百姓暴動那是因爲他們不想繳納錢糧,乃是早有叛亂之心,南安郡王何錯之有?”另一派以大宰衛暗如爲首,堅持朝廷應該對南安郡王問罪,他們認爲蘇郡的叛亂完全是因爲齊霜過度使用暴政而導致民不聊生才激起民變,所以只要朝廷對齊霜問罪,根本不用出動軍隊就能平定叛亂。
衛暗如原本不是喜歡在這種事上爭長短的人,能做到大宰統領六官的人都是千靈百巧,尤其不會過分執著一件事。衛暗如自小就學一個道理“剛極易摧,情深不壽”,這種爲民請命抓着皇帝的袍子進言死也不肯退一步的得罪人的事一向是由西城照容去做。爲此某一次這兩親家一起喝酒,半醉之時暗如對照容說:“你便是事事都太頂真,若說才幹你在我之上,卻永遠做不到天官大宰。”照容當時一陣苦笑,隨即道:“能位終於司徒,我願足亦。”可這一次她也不知吃錯了什麼,堅持不懈,不惜在早朝上與衆官爭執,便是皇帝的面子都不賣。偌娜面對這位天官大宰多少要給一些面子,被吵得頭昏眼花的看到漣明蘇站在一邊低眉垂目,又想到他很長時間以來也不知爲什麼甚少在朝堂上說話,便叫了一聲:“少宰以爲如何?”
漣明蘇這兩年來但求無過,又最好被人徹底忘記,平日裡只把自己本分的事做完,其他的一概不管,再不復當年的熱心。他變化的連西城照容都發現,找機會問他可有什麼爲難的事,漣明蘇淡淡道:“並無爲難之事,只不過自從上次受傷後身子一直不好,連着心情也頗爲倦怠,或許我該向皇上告病還鄉纔是。”
此刻被天子點名,讓他無從迴避,從天官隊伍中走出來,站在二位官覲見的位置上,先向四面掃了一下。凰座居中,偌娜一身朝服華貴的端坐其上;左側略小一些的座屬於正親王,目前上面座的是花子夜。再往下立於丹陛之上,比重臣更靠近皇帝,且居高臨下俯瞰朝堂的是和親王和另一位正親王的夏官大司馬蘇臺迦嵐。漣明蘇的目光從和親往這邊過的時候略微停了一下,和親王也看着他,與他目光對上蘇臺清揚微微挑了下脣角,那目光彷彿在說“掂量着自己的說話,說出口可就收不回去了!”
漣明蘇又垂一下眼,隨即微微擡頭道:“臣以爲,大宰所言甚是!”
丹陛上,蘇臺清揚脣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
正因爲對齊霜處置產生的矛盾,反而使派兵鎮壓一事也被拖延下來,而蘇郡的起義軍在江荻紅領導下攻城掠池,到了十二月下旬,蘇郡二州十一縣中的七個縣全部陷落,其中包括南江州州治,以及蘇臺蘭的故鄉北江州名城蘇縣。剩下的只有北江州州治以及金壁關保護下的三個縣。義軍連連取勝人人歡欣,蘇郡百姓早就被齊霜的苛政壓得喘不過氣來,至此蜂擁而起或投效義軍,或暗中幫助,便是什麼也不參加的說到義軍也暗中豎一下大拇指說一句“有膽識的好兒女。”這般氣勢如虹之下,“攻下北江州”“火燒郡守府”“殺齊霜”的呼喊震天撼地,此時江荻紅卻下令義軍放棄未能攻下的四縣,建立以南江州州治爲核心的新郡守府,令各地義軍退守關城,保存力量以備大軍圍剿。至於齊霜,江荻紅說“齊霜必須要殺,不過她是個有才的人,也深明用兵之道,帶走的三千兵馬精悍如虎,犯不着和他們硬碰硬。守住幾處要道,就讓齊霜和她的三千兵馬在蘇郡裡東闖西突去。南江州各縣都在義軍控制中,齊霜想要保命必須回到北江州,所以守住要道,在險峻關卡設下埋伏,齊霜闖關便與她廝殺,否則她愛哪兒哪兒去,這羣人早已疲憊不堪,又沒有給養,無處歇息,再半個月兩個指頭都能捏起來。
蘇郡的義軍聲勢浩大,齊霜便被逼到了絕境。
無處休養,無處補給,援兵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夠到來,而民心早以遠離她而去。在此期間她們和義軍交戰過幾次,互有死傷,總的來說還是她的軍隊略佔上風。然而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知道叛軍並未出主力,而幾次想要衝關回北江州敵人的軍勢頓時如虎,而她一退兵對方也跟着退,並不追擊。這樣她便知江荻紅用的是疲兵之計,要讓她無處可以最終疲憊自敗。
到了十二月二十日齊霜做出了新的佈置,她彷彿被給養短缺逼得喪失了理智,忽然帶兵快速北上八十里猛攻南江州州治。江荻紅見她來勢洶洶,怕她真的狗急跳牆,調動周邊的義軍回來支援州城。
二十二日夜,天色陰沉,無月無星。齊霜的陣營裡戰鼓擂了一夜,江荻紅讓城中兵馬只管守好城池不用理睬,但登援兵到了裡應外合將她斬於城下。到了第二天傍晚,鼓聲還是不斷,卻不見炊煙不聞人聲。守城的將官起了疑心,江荻紅親自上城,也覺得那營帳死氣沉沉,鼓聲雖然不斷,卻敲得毫無章法。她略略一想暗叫一聲不好,急急命令開城派出一支軍隊靠近敵營。
不一會屬下來報齊霜營中已空無一人。至於那鼓聲,原來是有人用鏈子將幾條狗掛在鼓上方,爪子上綁上鼓槌,掛的高度讓鼓槌正好能碰到鼓面,狗被吊得難受不斷掙扎便一下下擊打鼓。
而此時齊霜稱義軍增援州城,各縣沒有防備,一口氣連衝幾處要塞轉眼到了蘇郡與沈留郡的接壤處。
二十四日清晨,洛西城剛剛起身就得到回報:“蘇郡郡守南安郡王爲叛軍追殺,奔逃入郴州城!”
二十七日是朝會日,三十日起就要停朝過新年,接下來兩天也是慶典爲主,所以二十七日的早朝算是一年中最後一次正常的早朝。每十天一次朝會,這一天包括成年且有封號的皇族宗親,以及京官四位以上都要參加,包括那些平常可以矇頭睡覺的閒散官員,例如太學院的教授們。這一日早朝依舊爲齊霜以及蘇郡內亂的處置吵得不可開交,三階以上人人被點着表過態,可這一次對立的是六官官長們,誰也不肯退一步,而皇帝的想法也極其不明確。
其實偌娜一點不覺得齊霜做錯了什麼,再說了,齊霜的所作所爲都是她蘇臺偌娜兩個月前剛剛硃筆欽點表彰過的,且還寫到邸報上傳揚全國。現在卻說齊霜在蘇郡的行爲是苛政,激起民變,要拿她問罪;若是同意了,被問罪的是南安郡王,可這巴掌卻是結結實實打在皇帝臉上的。更何況率天之濱,莫非王土,又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天下都是她蘇臺皇家的,百姓爲她這位皇帝盡心竭力理所應當,有什麼理由縱容他們有點風吹草動就不乖乖交納賦稅;倘若全天下人人叫嚷兩聲都免稅,國家靠什麼發展,她這個皇帝去喝西北風啊!
不過,這個時候偌娜還知道什麼叫做“衆怒不可犯”,勉強耐着性子想等朝臣們自己吵出個結果來。反正蘇郡的狀況越來越糟糕,等那羣反賊早晚拿下郡治,出兵攻打其他的郡朝臣們再怎麼不願意也得發兵,甚至沒空再來管齊霜。這日早朝聽大司禮、大司寇、大司空和大宰、大司徒爭辯不休,每一句話在這半個月都被翻來覆去說了十幾遍,人人都有道理;越聽越無聊,目光便在朝臣身上打轉,看看還有什麼人沒被她拉出來表態的,也好讓她挺挺新鮮話語,看那兩派至少有一派的臉色陰晴不定一番也算是樂趣。
連着轉了兩圈,終於找到一個合適人,緋色四位官服,站在春官隊列的最後面。皇帝清清嗓子叫道:“少王傅卿——”
水影從當上春官那天起,上朝的時候除了“皇子們的教育”“太學院東閣總考”外就沒有因爲別的事被點到名。花子夜想要聽她的意見用不着在朝堂上,偌娜則被皇太后還有圍繞她的那羣外戚們攛掇的壓根就不想聽到她的聲音。猛然被皇帝點名,有點不習慣,但聽皇帝又道:“少王傅以爲南安郡王該當如何處置?”
偌娜點她的名倒也不是完全無聊鬧得,其實這些天她很想找一個不在那兩派中又有點身份的人出來說句迎合她的話,打壓一下殺齊霜那羣人的聲勢。她知道水影這些年來謹慎之至,不管在背後通過花子夜作了多少驚心動魄之事,在人前卻甚少表態,以往也有類似的事,被人問到的時候總是模棱兩可的糊弄過去了事。她便要此人模棱兩可的回答,不表態也就是畏懼,畏懼會讓人覺得她傾向於問罪一方,而作爲朝廷少王傅,一度被稱爲神童才子,而又以學問名滿京城的女子表示了對齊霜的“支持”,大宰和她的支持者也會爲此困惑。
水影不急不緩的走出來,微微擡眼向皇帝和三位親王掃了一下,在掠過花子夜和清揚的時候着意停頓一下。花子夜故意望向別的地方,一臉“我不管閒事,你別給我找麻煩的表情”;清揚的目光和她接着的時候淡淡笑了一下。
她微微擡起頭,神態端莊,用柔和卻又堅定的聲音道:“齊霜暴政失道,致使民不聊生,激起民變之罪不可不問。蘇郡百姓爲自保而反叛,叛亂至今只打出殺齊霜旗號,乃是反官不叛君,其罪可赦。唯南江州知州江荻紅,身爲朝廷命官,未能阻止南安郡王暴政在先,攛掇百姓暴亂在後,亦當問罪。然蘇郡百姓皆以江荻紅馬首是瞻,唯其爲民舉事,若倉促問罪必亂民心。
“臣以爲,陛下可頒佈旨意問罪於南安郡王,奪其郡守之職。同時,斥責江荻紅未恪盡官員本分,命她先逮捕齊霜戴罪立功,然後自來京城請罪,秋官依照律令公正辦理。問罪之後,陛下再念她一心爲民,赦免江荻紅及蘇郡百姓;如此一來,叛亂自消,民心重歸,律法的尊嚴也不會遭踐踏。
“此外,請陛下立刻下令京城四營調動兵馬平叛蘇郡,並不需要立刻攻入,先包圍蘇郡,扼守各個關卡,擺出即將進攻的態勢,讓叛亂者畏懼。然後陛下下達赦令,安定民心,如此一來兵不血刃蘇郡和蘇郡的民心都會回到陛下身邊。”
這一天傍晚,殿上書記昭彤影帶着一壺桂花釀拜訪自己效忠的人——蘇臺迦嵐。
迦嵐剛剛沐浴罷,安靖皇都永寧城有好幾處溫泉,其中以雙龍峰那一處爲最佳,據說這也是清緲鳳家建皇宮於此的緣由。皇宮用竹子打通竹節引水下山,又修建地下水槽直入玉泉殿。雙龍峰的溫泉靠近山腳,溫度又很高,縱然冬天送到皇宮溫度也還適合,遇到氣溫特別低的時候另用柴火加熱。凰歌巷也有溫泉,泉眼在第一正親王府——也就是現今屬於花子夜的府邸中。其餘兩座王府都通過暗渠從正親王府引水,一年四季都能用上讓肌膚滑膩雪白的溫泉水。
髮絲半溼的披散,身穿家常服的正親王大司馬抱着手爐在寢殿接待昭彤影。過了年,她們倆人都將迎來人生的第二十八個年頭,對於她們來說,一個女子最華麗的青春年華即將結束,但在安靖國的女子看來,到了而立之年後纔是女子建功立業,有所作爲的大好歲月。而相應的,她們都進入“還不結婚就會被人非議”的年紀,三十而立,至少要夫兒俱在。
相對於沒有雙親催促,誰也管不上的昭彤影,蘇臺迦嵐上有兄長蘊初,下有忠心耿耿的鶴舞重臣以及親王府署官們。就在沐浴前還被璇璐拉着要她看一些貴族青年的畫像,笑吟吟地說:“先選一個進來做側王妃也好。”
殿上書記舉一下罈子:“家人釀的桂花酒,今年剛開第一罈,拿來孝敬殿下。”
桂花酒喝的就是桂花濃郁的香氣,合着淡淡的酒精味道,瀰漫在房中。蘇臺迦嵐輕輕轉動酒杯緩緩道:“今日的早朝很有趣。”
她知道正親王所指爲何,淡淡笑道:“那是個有見識的人。”
秀眉微挑:“該不是卿教授與其的吧?”
後者一臉無辜:“殿下開什麼玩笑啊——”
當然不是她教授的,只不過前段時間兩人在一起討論此時,觀點大致相似,她對水影說:“若有機會在朝堂上說出來吧。”
那人笑了下:“說給誰聽?你家主子?”
“卿願解爲說給陛下聽也是一樣。”她笑意盈盈的回答。
蘇臺迦嵐沒有把那個話題繼續下去,對於昭彤影鼎力推薦,想法設法要拉到她陣營中的那個少王傅,迦嵐內心深處多少還有一些顧慮。再說,此時,她還沒有大規模結交朝臣的計劃。
作爲臣子,結納朝臣並不是明智做法,結黨營私向來爲朝廷所忌。她不想圖謀偌娜的江山,當年從鶴舞發兵解京城之圍後,她會留在京城,第一是鶴舞臣子們的希望;其二則是她想一遂爲國盡力的願望。身爲一個皇太子,學的是天下經緯之道,縱橫睥睨,指點山河;她的志向區區一個鶴舞容不下,她的追求也不是鶴舞這樣一個舞臺能夠容納的。
不過,京城的日子沒有希望的那麼好,盡忠報國也有報國無門的無奈時刻。雖然得到朝廷大司馬的職務,可她自己也明白,這個大司馬乃是皇帝看着城下十萬鶴舞軍隊臉色發白的時候批准的,難免一想起就咬牙切齒。她本以爲通過一段時間謹慎謙恭,皇帝能夠明白她一心報國的忠誠之心,重新接納她這個姐姐。可時間往後移動了將近四年,皇帝對她的信任依然遠在天涯。
蘇郡動亂一起,不出她意料,第一個被彈劾的就是她這個大司馬;連晉王都看不過去,某一次嘀咕着說:“爲什麼要彈劾王姐,王姐是大司馬只負責全國兵馬調動,這叛亂不叛亂又不歸夏官管;就算要彈劾,也該彈劾大司徒纔對。”
昭彤影前段時間對她說:“現在這個時候辭官也好,王有沒有想過回鶴舞一段時間?”
這些天她一直在想這個提議,或許身爲親王而擔任朝官確實是不合適的,何況還是正親王。宗室對此也頗爲不滿,端孝親王和宋王都找過她,對她說類似於“歷代沒有正親王擔任朝官的先例,也混亂位階,名爲六官長之一受天官節制,實際上哪一個大宰敢居於正親王之上?朝官是以你正親王爲首還是以大宰爲首?”被煩了兩次後終於忍無可忍的迦嵐對宋王道:“那麼王叔覺得侄女怎麼做爲好?雙手退還正親王封號,乖乖地返回鶴舞繼續終身不出領地一步?”她是諷刺,沒想到宋王一正色道:“正該如此,如此方不違先皇旨意。”
“我說,彤影——”她忽然道:“辭官跟我去鶴舞怎麼樣?”
說完後她耐心的等對方吃驚或者愕然無語,按照昭彤影那樣的性格,說不定還會回她一句“殿下吃錯了什麼?”然後故意作出一臉擔心地望着她。
後者微微一擡眼,用非常平淡,平淡得好像兩人相約雲橋看雪景的語氣道:“好啊,什麼時候?”
“開了春,你看如何?”
“到鶴舞度夏麼?鶴舞的夏天比起京城不知道如何,我這個人啊,就是怕熱得很。”
迦嵐微微笑着,爲兩人的這種默契高興:“明州四季如春,比永寧舒服許多。”
“也不用辭官吧?殿下開口向皇帝陛下要人,皇上能把我這個礙眼的臣子從朝堂裡踢出去定然高興得很。或者,殿下可以一人換一人,獻一個鶴舞重臣給皇帝。”
“讓你那好友夫妻團聚如何?”
“白司寇麼?秋官暫時沒有合適的空缺啊——”
“秋官沒有,天官有。”
看着迦嵐古怪的笑容,昭彤影略一思索苦笑道:“殿下要讓白司寇頂下官的職務?”
“白卿深諳刑律、禮法,做卿這個專門找天下官員麻煩的殿上書記豈不是恰到好處?再說了,玉藻前在秋官,白皖若入秋官反不妥,不如在天官之下;衛暗如又是個尚稱公正之人。難道卿覺得調鶴舞司馬來夏官署更爲合適?”
“王說笑了。”
話說到這裡兩人都很滿意,不由得相對大笑。
而這世界上所有倒黴的事情都是在人們一團高興的時候出現的,而且還常常挑不合適的時間,比如酒過三巡睡意朦朧之時。這一夜昭彤影和蘇臺迦嵐都是這樣的情景下被人從牀上叫起來,揉着眼睛來聽嚇人彙報。
聽完了,兩個人都清醒了,迦嵐吩咐更衣備轎,昭彤影也在自己府邸一連聲的吩咐。
這一夜四更時分讓城門提前打開,一路飛奔過永寧城大街小巷報到皇宮值更天官手上的自然就是蘇郡郡守南安郡王蘇臺齊霜逃奔沈留郡郴州府的消息,而蘇郡叛軍得知被這位郡守擺了一道後也是怒不可遏,江荻紅命整頓兵馬由兩個心腹將官帶領,對齊霜緊追不捨。齊霜一行畢竟是人困馬乏,到最後居然和追兵跑了個前後腳,這廂齊霜才入郴州城,那邊叛軍已經在郴州城下結營。
昭彤影一邊換衣服一邊想:“這一下西城可麻煩了!”
有這個想法的不止她一個,這類軍務大事自然不會報到太學遠東閣少王傅那邊。可沒有人去報不代表她得不到信,天官的差人剛在正親王府告辭紫千,那邊廂紫千派出的人已經出後門往朱雀巷跑了。這些年來花子夜在朝政上沒什麼事瞞着水影,正親王府也養成了規矩,有要緊軍務政務來報,同時間派人傳信到水影那邊。蘇郡這件事雖然大,到底還只是一郡動盪達不到三更半夜把親王拽下牀的級別。紫千聽到郴州兩字臉色就變了,等聽完第一個念頭就是“那該死的南安郡王又要害人了。”
四更天,不用上朝的人還在夢鄉中,王府值夜女官正猶豫要不要喚醒司殿,卻看到日照披一件衣服站在廊下,頓時大喜,將他拉到偏門的門廳代他主人聽口信。
“南安郡王奔逃入郴州,郴州被圍!”
走回寢殿的時候,日照的心情異常沉重,心想着等會主子從夢鄉中被喚醒聽到這麼個消息不知會震驚擔心到什麼地步。一時間只覺得說不出的難過,這日他原本就心緒繁雜到了徹夜未眠的地步,這才四更天便爬起來站在廊下吹冬夜的冷風。從門廳走到司殿的住處有很長一段路,他出來的急穿得不多,一陣風吹來寒冷徹骨,讓他忍不住雙手環抱抵禦寒風,腦子裡依然紛亂一片,一開始想的還是郴州戰事,走着走着又回到讓他心緒紛亂的那一場談話
這一日午後,正在整理書房的日照被叫了出去,說有當年他在宮裡認識的兄弟來探望。他本以爲還是當前在宮裡當值得那些,歡歡喜喜跑出去,看到用的是司殿接待外來客人的正式房間已經吃了一驚,等見到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人的確是他多年相識的兄弟,一度親如手足,便在一年多前還在丹霞郡治丹州見過,那時他來給他說媒。這是他剛入宮受訓練的時候就一個屋的小兄弟,在後宮無依無靠的歲月裡兩個孩子相互扶持,捱了主子訓斥受了鞭打兩個人抱在一起哭,彼此爲對方上藥裹傷,就這樣相依爲命的直到長大成人。那人比他有心計許多,常對他說要多存些錢下來老了出宮纔有活路,否則凍餓而死在街頭沒人會同情。他字字句句聽在心裡,還不斷點頭,從此小心翼翼存每一筆到手的錢,然後慶幸自己有一個關心他的朋友。然而,那個時候他不懂那個人想要的未來保障絕不是從牙縫裡省出來的一點碎銀子,更想不到他會親手毀掉他的未來。
他服禮那夜被當時伺候的主子帶上牀,那人極寵愛他,常說等過兩年我出宮的時候也帶着你……那一次主子送了他一枚佩飾,紫、紅兩色,豔麗而透明叫做碧洗的寶貝,要他好好收在身邊不能丟了也不能給別人,囑咐的極其鄭重。他歡天喜地收下,每天睡覺都要壓在枕頭底下。那人剛剛調過來和他伺候同一個主子,看到了自然羨慕,央求給他玩兩天,他都沒答應。不久便是那人的生日,一早上起來就看到那人巴巴的看着他的佩飾,他心軟了對他說:“就一天,你拿着玩吧,可別讓人看見。”
這一天午後,主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日照真是個大方人——”沒多久那人離開後宮,帶走的是他的朋友,而那華美的佩戴在那人身上,隨着步子輕輕搖晃。
那是他肝腸寸斷的經歷,被第一次愛戀的女子拋棄,被情同手足的弟兄背叛,痛得他幾次想到“死”。再次見到,那個人什麼事沒有的樣子,在他面前炫耀自己被妻子寵愛,炫耀身上的珠寶和綾羅綢緞的衣服,然後說:“日照啊,我來向你道喜的,有天大的富貴等着你呢。”
晉王府司殿女官的院落主人不在的時候格外熱鬧,在司殿身邊學習的下位女官最多,都是十二三歲的少女,活潑好動,水影不在便有人偷懶遊戲起來,追逐笑鬧之聲直入廳堂。那人還是以前那樣,面帶微笑,神情開朗,身上衣服比之上次相見又華麗一些;可見他的妻子當了京官後收入不少。他不明白對方的來意,少不得先從相互問好開始,他不喜歡過多談論自己,簡單的說兩句“一切尚好”。那人卻是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他多麼受寵多麼幸福,夫人送他狐皮圍脖、正夫把家裡託人帶來的土產分了一點給他、大少爺剛學繡花就說要給他繡一個荷包,一一拿出來述說一遍,一臉的滿足。
他說:“您找日照有什麼事?”對方一臉熱情回答:“想你了啊,來看看你。”日照淡淡笑了下隨他東拉西扯,反正他總會扯到關鍵事上的。果然說了一會那人忽然道:“你看看你,當初你要是聽我的話跟了淺笙大人,現在保準比我還舒服。”
他微微挑眉:“原來你還是替人來說媒的?這都多長時間了,日照何德何能讓淺笙大人至今難忘再託你出馬?”
“這可不是大人的意思,是我想着你——”那人說得一臉誠懇:“淺笙大人的原配三天兩頭病,看樣子拖不了多少年,且兩人成親那麼久都不見動靜,我說哪……哼哼……你要是嫁過去,那原配就能當他不存在,大人進京當官那麼久了,原配還在家鄉,據說受不了車馬勞頓。到那時候就你一人陪在身邊,過上一兩年生個一女半兒的,還怕將來沒依靠?說不定還有天大的好機會!”說到這裡上上下下看看他,低聲道:“那可比我福氣許多,我念着你我在宮裡相依爲命的情分纔再來勸你的。”
他冷笑起來,斜着眼看對方,冷冷道:“能有什麼樣的天大的好處?難道升爲正室?”他又冷笑一聲:“我們都是後宮出來的人,我們這樣的人會有什麼結局自己還不清楚麼?你家夫人是你的第一個女人吧?像你這樣清白跟着她的,還和她有了個女兒,你家大人去年死了正室難道扶正你了?我聽說續絃聘的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兒子,年紀只有十七歲。”
看到那人的表情變得很難看,日照難得有幾分幸災樂禍,喝了口水故意用不經意的口氣繼續道:“一樣是做人侍從的命,我還不如跟着當前的主子。好歹我跟了她那麼多年,比換個新主子強許多倍。”
“現在是好,可將來呢?你那主子就要成親了,人家是現任官員,又是洛家當家,背後還有個大司徒,等他進了門,你哪有立足之地。我和你說,這些年你一直在王府不知道外頭的事,這樣的故事我算是看得多了,當官的各個重名聲,現在對你天好地好,到時候爲了往上爬……當年南安郡王的故事別說你沒聽過。”
日照還真想不到此人能死纏爛打到這個份上,心道若真的是一門心思爲我好倒也算了,也不知私下裡收了和親王那邊多少錢。原本他和水影都認爲和親王慫恿此人來爲他和淺笙說親,是看中他跟了水影多年知道不少秘密。可現下千漓投靠和親王,水影的身世早就瞞不住了,他不明白和親王爲什麼還在玩這種把戲,他日照還有什麼能引起和親王殿下興趣的地方?
想到這裡戒心更重,不想再讓他糾纏下去,當下一板臉冷冷道:“承蒙您不棄,還願意叫我一聲兄弟,日照也願意有您這樣的兄弟。可您要是再提這件事,就別找日照了,您這樣的身份日照攀不上。總之一句話,日照這輩子跟定了主子,主子要我我跟着,主子不要我了,我就一刀子抹脖子。日照在後宮那麼多年,一直都知道自己卑賤,直到遇到主子,主子用看人的眼光看我,不覺得我卑賤,便這點我就跟定了主子。”說完朝門邊一個三等宮侍招招手:“送這位公子出去。”
那人臉色極其難看,又不能不走,嘀咕了一句:“她沒看不起你,是啊,她的出生也不比你好到哪裡去!”日照聽在耳中眉一挑,終究還是忍住了。
想着這些事,忽然覺得廊下有人,一定神叫了出來:“主子,這麼冷的天您怎麼出來了?”
水影只批了一件皮袍站在門邊張望,門外值夜的侍衛和下位女官都看着,卻又不敢上前詢問。日照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將她往裡面推,一面說:“那麼冷主子出來做什麼?”水影拉着外衣柔聲道:“醒來見不到你,哪兒去了?”
日照心中一咯噔,不敢答話,只等她回到被子裡,又倒了一杯熱茶給她,看她喝了幾口才低聲道:“主子,郴州被蘇郡叛軍圍住了。聽說是南安郡王逃到那兒把人招惹去的,那些人非要得到郡王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