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朗縣,永州郡與丹霞郡的交界處,這裡是天朗支脈隴山的道口,永州門戶。扶朗和清平關一樣,雄關要塞,歷來兵家必爭之地。不破扶朗,無以得永州。永州是奇特的盆地地理環境,西面爲扶風高原,南面是天朗羣山,北面有斷龍山脈,東面則是隴山;四面高山環繞下卻有一個風調雨順的肥沃土地,也就是永州平原。當然,永州的風調雨順、土地肥沃是相對而言的,相對於扶風、丹霞等絕對是風調雨順五穀豐登,相對於鳴鳳、蘇郡、沈留,那是稱不上的。
永州獨特的地形造就了這裡的太平寧靜,同時也成爲永州發展的阻礙。出入永州主要有兩條路,一條就是隴山隘口,也就是扶朗縣所在的隴山關;另一條相對平緩,但要繞道齊郡。不過出入最爲便利的反而是扶風,扶風雖然是高原,但是地勢升起的速度慢,道路反而好走,然而這一條路實際使用價值很低。
高山阻擋,交通不便使得永州的物資難以外運,這也就是爲什麼有永州這樣一個糧倉,扶風的糧食運輸卻通過清平關走水陸兩路,陸路繞道齊郡。
當年賜予清揚封地,原本選中的是沈留郡,這也是先皇留下所謂“清揚莫帶兵”,給她中原富庶之地,即可就近監視,且歌臺舞榭,醉生夢死一段時間後也就磨滅了這位皇長女的銳氣。然而清揚是祖制和親王守邊爲由,無論如何不肯接受沈留,一定要“爲陛下守邊,爲蘇臺守邊”,甚至跑到皇帝陵前撫碑大哭,說不能取得新君信任,不能爲皇家建功,愧爲人子要從此留在皇陵等等。
當時皇族和大臣們也反對這種做法,那個時候和親王在朝廷中的勢力鼎盛,多有功勳顯赫之臣依附於她,比如大司空衛簡。花子夜被鬧得焦頭爛額,只好問清揚你到底想要什麼地方作封地呢?清揚的回答是“永州”。
那個時候水影尚且沒有投靠正親王,花子夜在皇族中唯一能找的商議對象便是端孝親王。兩人在一起商量了好幾回,便是因爲永州處於腹地,不便於出兵,故而判定該和親王沒有太大的野心,最終將永州給了清揚。
扶朗縣,縣城即關口,城牆高達十丈,城磚厚重,分內外兩道城門,中有甕城。出清平關兩條道路,寬大的繞過隴山山脈,通往齊郡。另一條,寬窄不一,寬敞處達到數裡的壩子,窄處不滿百步,這條百餘里的隴山徑的終點就是扼守隴山隘口的扶朗關。和親王奪下齊郡數縣,皆是要害之地,封住了齊郡出入永州的要道。
對於朝廷平叛的將領而言,他們只有兩個選擇,齊郡或者扶朗。主帥再三考慮,選擇了搶奪扶朗。她也知道和親王是精通用兵之法的人,永州兵卒強壯,糧食充沛,而京城兵馬遠道而來,不識地利,不服水土,故而不敢與永州兵硬碰硬。她與部將幾番討論,最終的結論是——偷襲。不走相對便利但距離遙遠的齊郡,從京城出發後一路急行軍,在清平關短暫休整一夜行百餘里清晨叩關,打永州軍一個措手不及。
然而,她所有的計劃都在蘇臺清揚的計算中。
隴山徑陷龍谷一場夜戰,朝廷三萬兵馬在深夜裡毫無防備的陷入永州師的埋伏圈。
永州兵馬居高臨下,山谷中火焰沖天,永州師以三千兵馬取地形之利,埋伏在先,設火攻之計,三萬朝廷精銳之師一夜覆滅。將士生還者十中無一,平叛軍主帥也戰死在陷龍谷中,生還者也七八成帶傷,堪稱全軍覆沒。
永州師以少勝多,一仗而全勝,震動天下,此後西南諸州郡紛紛依附。
蘇臺清揚站在扶朗城頭,勁風獵獵吹動城關上的旗幟,刷刷作響,清揚身側,一邊是一身勁裝的鳴瑛,另一邊是長裙曳地素白如雪的春音。朝陽從羣山間升起,將金色鍍在城頭,羣鳥集飛掠過房屋儼然的關城,越過山峰。更遠處,一團團煙霧從山谷中升騰而起,在古老的隴山徑上蔓延開來,鋪天蓋地,連清晨的陽光也照不透這一團團的濃煙。
昨夜,濃煙升起初馬嘶人喊,悽烈的哭聲撕裂夜空。
清揚擡起手指着遠處道:“卿看本王的謀略如何?”
春音淡淡笑着:“殿下乃當世名將,那些人又怎能與殿下相比。這一仗後,各城官員將領必聞風喪膽,殿下所到之處一定夾道相迎。”
鳴瑛看了她一眼,一絲不悅的神情掠過,心道:“沒有一句是有用的話,只會阿諛奉承的小人。”清揚卻聽得愉悅,哈哈大笑道:“不錯,本王與卿等的大業從此而起,本王要帶着你們奪取天下,然後與你們一起富貴。”
春音嫣然道:“殿下大業成就指日可待。”
話音未落,但聽鳴瑛淡淡道:“殿下說大業從此而起,恐怕不合適。”
“怎麼說?”
“待到殿下站在清平關城頭之時,再說此話不遲。”
春音瞟了她一眼,輕輕的冷哼一聲,清揚聽得真切,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一下,笑道:“鳴瑛生性謹慎、居安思危,本王喜歡的很。有鳴瑛在側,本王永遠不會得意忘形。”說着拉着兩人下城樓,又對鳴瑛道:“那日千漓起卦算吉凶,雲此戰定能全勝。前兩日本王看徑中雲霧繚繞,甚爲擔心大雨壞了火攻計,然漓說火攻前三日必雲開日出,果然不差。本王能得到漓,乃是天意讓本王得天下。”
鳴瑛默然不語,清揚得不到迴應,看了她一眼,笑道:“卿有話直說。”
鳴瑛猶豫了一下道:“漓雖好,但請殿下莫要留戀神巫之術,忘了用兵根本。”
清揚愣了一下,隨即大笑,伸手勾着她的肩道:“說得好,本王絕不會捨本求末,卿放心。”鳴瑛也笑了起來,君臣二人並肩而行,一時都覺得心情愉悅,卻沒注意到春音在側後臉色凝重,望着鳴瑛的背影,眼中閃過一道難以形容的銳利目光。
陷龍谷一戰,天下驚動,和親王以少勝多,名揚四海。朝廷的官員們在震驚之餘想到了這位親王青年時領軍征戰四方,連丹舒遙都稱讚的軍事才華。這一戰的效果是極端驚人的,和親王長劍所指之處,五成官員開城投靠,其餘的又有一半望風而逃,將關城州府拱手讓人,真正抵抗的十中二三。
陷龍谷之戰後短短十餘天,和親王統治下又增加了兩州十縣,整個齊郡都在這位親王的掌握中。
各地告急文書雪片一樣傳到京城,騎手飛馬過永寧城的大街小巷,在官署前下馬,喘着氣遞上加蓋“急”字印的公文,每一道都能讓京城的官員們徹夜難眠。
齊郡的淪陷使得安靖四大邊關中的扶風郡陷於危難之中,扶風是典型的產出少消耗多的地方。十萬常規軍吃喝用度都要靠朝廷供給,相等數目的屯田軍雖然可以自給自足一部分糧食,但軍裝器械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扶風也不是什麼風調雨順五穀豐登之所,每年朝廷貼補的錢糧難以計數。扶風的軍餉糧草都通過清平關從水陸兩路走,水路依然是順白水江逆流而上,陸路走齊郡。但不管哪一路,實際上都要通過齊郡的領土,且從燕子關進入扶風。齊郡一失,扶風的補給通道就被叛軍截斷,即將陷於援盡糧絕之地。
當然,並不是說扶風一點獲得補給的希望都沒有,扶風與鶴舞、凜霜都有接壤之地,只不過通過這兩個地方補給所需要的時間驚人。更不要說,鶴舞也不是隨便能夠通行之地。
京城兵馬在永州全軍覆沒,消息傳到京城,這一下連偌娜都被嚇壞了。這些年來偌娜對自己的信心越來越足,當年雖然發生過京城被敵國軍隊圍攻,迫不得已只能向蘇臺迦嵐低頭求援,可偌娜這兩年已經不覺得這份恥辱關自己什麼事——那是花子夜無能,年輕的皇帝這樣告訴自己,並且越發心安理得起來。
這一次的恥辱卻不是她能夠輕易推給別人的,堂堂王師一戰潰敗,和親王傳檄天下,將她這個皇帝說得一文不值。更讓她憤怒的是,和親王甚至在檄文中質疑她凰座的正當性。暗示當年皇帝病危的時候,她和母親德妃篡改詔書,假傳聖旨等等。
偌娜看到檄文的時候砸了半個御書房的東西,驚動了皇太后抱着她的心肝寶貝連聲勸慰。其後秋水清對皇帝說,殿下的凰座來得正道,有什麼可害怕的呢?和親王的檄文明顯是顛倒黑白,朝廷中幾人不知先皇擬詔書時在旁邊侍奉的是女官長和端孝親王,與皇太后何干?此乃有目共睹之事,亂臣賊子的胡言亂語,假以時日不攻自破。
然而,秋水清還有沒說出口的話,那就是:儘管篡位這個罪狀是胡言亂語,檄文中其他的罪狀卻基本都屬實,比如寵幸外戚、排擠忠臣、不聽勸諫、濫用武力、不恤民力、奢侈糜爛、殘殺重臣等等。
更給皇帝沉重打擊的是千漓的背叛,這個時候關於千漓四處散播皇帝失道,又投奔蘇臺清揚的消息當然已經送到了京城。大司禮看了一身冷汗,想要偷偷壓下,然而殿上書記白皖也得同樣的信息,毫不客氣一道摺子送到皇帝面前。紫名彥被連夜傳召進宮,誠恐誠惶得跪在皇帝面前請罪,然而不知道是和親王“殘殺重臣”的指責讓偌娜有所收斂,還是紫名彥甜言蜜語的本事實在高,總而言之,這位推薦了千漓的大司禮並沒有因此受到應該的懲罰。
朝廷兵馬全軍覆沒後,內宮的氣氛冷卻了好幾分。原本皇后死後,偌娜的情緒就陰晴不定,現下妃賓女官看到這位天子都縮頭縮腦,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一個不小心被皇帝當作出氣筒,這樣的例子這些天已經有了好幾件。
後宮一片悽風苦雨的時候,前些天有氣無力的花子夜反而像是想通了,精神比以往好了很多,然而這並不能給皇太后帶來什麼安慰,因爲心情好起來的花子夜三天裡倒有兩天和她最看不順眼的“那個賤人”混在一起。
這一日,“那個賤人”——也就是朝廷的少王傅水影,從太學院東閣回來,騎着馬徑直到了正親王府,一進門就讓人給她拿點心,讓聞訊過來招呼的紫千苦笑着說:“卿真把這裡當自己家了怎麼?要不,我和你換換,你來當這正親王府司殿。”後者甩過去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說得好像在吃醋。”
紫千大大地翻了個白眼,心說這種玩笑嚇得死人,訕訕笑着引她去見花子夜。
這些天花子夜徹底恢復到了閒情王爵的生活,一切不管不問,每天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要麼賞花,要麼觀魚,清閒的好像不知道京城以外已經天翻地覆。這一日花子夜的項目是觀魚,在水榭內拿一本書,身邊放些魚食,丟丟魚食看看魚,時不時瞟一眼書本。水影看到這位正親王的休閒樣子笑了起來,在他對面坐下,側頭瞄到書皮——還是時下流行的小說,忍不住笑道:“誰從外頭買了這樣的書進來?”
花子夜擡一下眼:“卿倒是知道得多。”
“臣也在讀同樣的書。”
她的書是日照買來的,她那新婚夫婿從錦繡書院拿到月束,留下基本生活費,其他都跑到街上買了一堆閒書外加一支上好的狼毫筆送給了她。
她指了指旁邊一堆文件:“這是什麼?”
“好像是各地的告急文書。”
水影嘆了口氣,揮手讓宮人退下,身子微微前傾,幾乎湊到了花子夜耳邊,低聲道:“臣請殿下韜光養晦,並沒有讓殿下意氣消沉。”
花子夜默然不語,過了一會一揚手丟一把魚食,目光盯着水榭下爭相奪食的錦鯉,低聲道:“刺客那件事本王查過了。皇太后信了那個千漓的話,那家人……她們不過是愚蠢。”
水影笑了下:“罷了,懶得和她們計較。”頓了頓又道:“整個齊郡已經歸了和親王,我看清楊殿下下一步就該進軍清平關。清平關集中了春天運往扶風的所有軍糧輜重,此地弱、失……”
話說了一半花子夜忽然截道:“千漓對皇太后說,卿前生被蘇臺皇家所殺,今生乃是向我們蘇臺皇族來報仇的。”
“殿下信麼?”
花子夜依然死死盯着水面,喃喃道:“卿不是恨着本王麼。”
她臉色一沉:“我若恨着殿下,現下還會在京城麼?明州山溫水軟,昭彤影與我金蘭之交,我到鶴舞豈不是比在這裡舒服百倍。”略一頓,也趴在欄杆上:“再說了,殿下這些年來對水影照顧有加,水影有什麼理由恨殿下。”
欄下的錦鯉爭搶完一把吃食又四散開,美麗的顏色在碧水中晃動。花子夜望着水面,像是下定了最大的決心,一字字道:“當年……當年本王逼迫於你……你……”雖然掙扎了半天,這句話還是說不到底,這位正親王已經面紅耳赤,窘迫不堪。
“當年麼……”
當年,也就是愛紋鏡雅皇帝去世半年之後。那個時候,從皇太后到琴林家,一直到給琴林家幫襯的那羣人,天天圍繞在他身邊,吵鬧着要他“殺了那個魅惑先皇的賤人,除掉朝廷的一個禍害。”
他自己也不喜歡那個女人,那人獨佔先皇的寵愛,魅惑先皇,而且當年明明是那個賤人膽大包天私會冷宮中人,卻在先皇面前惡人先告狀,反而害得他被父皇責罵。然而,那個人半年來並無過錯,他又對於是不是要公然違背父皇的遺願猶豫不決。
然而,那個女人卻偏偏在這個時候找到了他,向他效忠並請求他的保護。她說我能幫助殿下處理政務,我不要官位也不要名聲,只要安身立命。
連他也不知道那個時候是中了什麼邪,或許是一心一意想要讓這個女人難堪。他學着話本里看來的樣子,似笑非笑的看着那個人說:“這些,本王不想要。”
那人神態自若的看着他:“殿下想要什麼?”
他努力回想着戲臺上某些樣子,故意用輕佻的口吻道:“本王想要嚐嚐你那魅惑我父皇的本事,到底是什麼個滋味。”話一出口,聽的人什麼表情不知道,自己的兩頰火燒一樣,窘迫的不敢看眼前人,只聽到短暫的沉默後,那個人清清冷冷的聲音:“遵命便是。”
時隔多年,一想到這段往事,花子夜都是臉上飛紅雲,窘迫的無以復加,恨不得一切從來再不做這樣荒唐的事。正想着,聽到身邊人低低笑聲,鼓足勇氣瞟了她一眼,兩人目光接上,花子夜臉上更熱,再度死死盯着欄下湖水,卻聽身邊人帶着笑意清清楚楚地說道:“當年的事,各取所需,沒有誰不起誰的。何況——殿下風姿迷人、美貌出衆,京城女子仰慕者不計其數,水影並不吃虧。”
花子夜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扭頭看着身邊人,那人從旁邊抓了一把魚食,神色平靜的一把把往外撒,彷彿也被游魚爭食的情景吸引了,東撒一把西拋一點。花子夜盯着這人,上上下下看了許久,深深嘆一口氣道:“你啊……你這個人……”
水影這才扭頭看他,嫣然一笑,轉過身命水榭外伺候的宮人拿安靖地圖來。花子夜放下捲成一團根本沒翻過兩頁的書,拍拍手在桌邊坐下,算是開始談正事。
水影從盒子裡拿起一把紙做的小旗子,往地圖上放,偌大的一張安靖郡州圖,鋪滿整個水榭。一位親王,一位王傅也只能毫無形象可言的蹲在地上看。水影素手擡落間圖上一片紅旗散落,然後擡眼望定花子夜:“這是如今的局勢。”
“天下十亭倒有七亭反,難道朝廷所做真的到了如此天怒人怨的地步?”
“倒也不至於。只不過有了機會激發了天下野心,更有人推波助瀾罷了。這與文成末期、清渺末期的動盪不同,那是真正的多年積惡,百姓無以爲生。今上這些年來的做法,確實讓人寒心,可要說天下七成的人都活不下去,倒也誇張了。所以,這天下形勢,看似紛亂,要撥亂反正,重整河山,也不是很難。尤其這個重整河山之人是蘇臺皇族的話。”
“如此下去,卿這個希望也就能實現了。”
“和親王已全滅朝廷精銳震動天下,齊郡官員聞風喪膽,如今她有兩郡之地,兩郡之軍。扼扶風、阻清平,基業已然穩定,接下來就是一爭天下了。”
“清平關……前兩日聖上召本王進宮議政,大司馬說清揚下一步當取扶風。扶風兵強馬壯,邯鄲蓼乃是丹舒遙的弟子,對朝廷本就諸多不滿。她族妹邯鄲琪又因被奪了凜霜都督加上後來與南安郡王之間的糾紛,平日裡常有不忿之詞。只怕早就與清揚有所勾結,扶風恐怕危險。”
“大司馬的建議呢?”
“先發制人,以凜霜兵馬奪扶風軍權。”
“接着呢?”
“接着……自然是前後夾攻。”
“胡說八道!”
“……”
“邯鄲蓼乃是忠心耿耿之人,她從軍以來邊關冷月寒風二十餘年,多少次朝廷能調任內地太平之所,她都拒絕,一心一意爲國盡忠。這樣的人怎麼可能因爲一點私人恩怨而與叛臣勾結?凜霜發兵?凜霜如今哪裡有縱橫天下的名將,北辰一年數度叩關,凜霜軍尚不足自保,豈有餘力征服他郡?倘若陛下真的這樣做了,纔是逼反一代名將!退一萬步說,即便讓你奪了軍又如何?”
“本王,不知……”
“扶風軍絕非積弱之師,到時候兩強相爭皆有損傷,縱然奪軍,扶風也是滿目瘡痍。和親王殿下佔有齊郡,封鎖清平關,朝廷物資無法運送。即便的了扶風,也是一個毫無用處的扶風,還談什麼兩相夾攻。簡直是胡言亂語到了極點!”
花子夜愣了半晌喃喃道:“葉芝原本不擅軍務。對了,清揚如今已不是‘殿下’了。陛下已經下旨剝奪她親王封號,並剝奪蘇臺家名,並傳令天下共討。往後,卿直呼她名便是。”
“殿下,來日議政,您勸陛下早日更換丹霞地方官,尤其是清平關的那些官員爲好。”
“清揚……”
“我都看得出的事,清揚會看不出麼?她十多年準備,我看清平關恐怕早已是她囊中之物。殿下莫忘了,當下丹霞司庫出於何處?”
“司庫……”
“殿下明明見過的,便是那個明霜啊。當年的和親王府書記,美貌驚動京城的明霜。”
“啊——本王想起來了,那個人啊。本王明日就進宮,定然勸說陛下控制丹州。”
水影點點頭,但目光裡分明是八分的不相信,過了一會兒又說你不要小看了那個明霜,一定要派出不亞於衛方的人物,否則的話一點希望都沒有。可花子夜問她爲何這樣的說的原委的時候,她只是笑笑:“直覺而已。清揚乃是當世俊傑,她能看中並將大業所繫的關鍵之地——清平關交付之人,絕非庸才。”
“本王盡力而爲。”
花子夜這句話說得並不熱心,水影也沒有再強調什麼。兩人心裡都明白,偌娜的天下已經到了大廈將傾之時,這個時候再要挽回或許也已經晚了,對於蘇臺王朝而言,此時的挽回未必是好事——而後一點,正是水影在不斷考慮的。
愛紋鏡雅皇帝曾對她說:“朕將蘇臺天下託付給卿。”面對她誠恐誠惶的樣子,補充道:“當年鳳家將清渺天下託付給千月素,你的祖先盡心竭力,不曾有半分愧對青史。同樣的,朕也以同樣的心將蘇臺和朕的孩子們託付給卿,卿不會讓朕失望。”那個時候,愛紋鏡雅還微笑着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說,朕知道,卿想要將身子給朕……說到這裡,看着她一下子變得煞白的臉色,久病而面色蒼白的皇帝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讓這個女子知道,她縱能將天下人玩弄在掌心,在他這個皇帝面前依然如一池碧水,輕易能看到底。
天子的手指輕輕拂過她的臉頰,遊走於眉眼之間,過了許久才道:“卿是個美人,但是朕不會碰你。卿的世界如果只是朕後宮中的一座宮苑,未免暴斂天珍,而且,早晚有一天卿會後悔。
“況且,朕的身子拖不了太久了。朕就算給你貴妃的地位,又能有幾天?所以,朕不要你留在後宮爲朕守一輩子,卿若是願意守,就守着朕的蘇臺一輩子吧。”
當時她哭拜在地,內心裡卻下定了決心——此生忠誠於愛紋鏡皇帝,致死不悔,一如千月素之與鳳朝,至死方休。
她身邊,花子夜伸出手輕輕覆在她手上,從地圖上移開目光,低聲道:“今天,陪陪本王吧。”
水影輕輕點了下頭,隨着他站起身來,宮人收走地圖也就收走了宮牆外的烽煙變換。還來一池碧水,水下錦鯉,荷上蜻蜓點飛,身邊花香繚繞。
一夜芙蓉帳內纏綿人,且將纏綿旖旎忘卻關山重重冷月照邊,到明朝再登遠山望長河。
明朝,急報又亂永寧城。
“鳴瑛啊,明天就發兵清平關了。”
“軍隊已經準備妥當,糧草齊備,軍械整齊,明日三更造飯,卯時出發。”
“終於到了這一天了——”
永州和親王府中,鳴瑛和蘇臺清揚兩人都在爲大業忙碌着。桌案上公文堆積如山,兩人眼底都有明顯的黑印,可見舉兵以來殫精竭志,如今終於到了進軍清平關的那一天。
“大業是否能成就在此一舉”這些天來鳴瑛一邊進行發兵前的最後準備,一面這樣對自己說。十年準備,一朝舉事,她和清揚都秉承速戰速決的戰略。只有儘快佔領京城,逼迫皇帝退位,或者退而求其次——殺了偌娜,奪取凰座正式登基,才能最大程度的減少內戰給蘇臺百姓帶來的傷害。
十年準備中,她和清揚幾乎想到了每一種可能發生的情況,甚至每一個細節都反覆推演。比如起兵的時機,就是幾度計算,最終才定在春日。永州兵馬確實強健,且將士用命,百姓同心。然而,永州畢竟地少,物產有限且道路不便,很難爲爭奪天下的大業提供一個堅實的後方糧倉。故而早在五年前清揚就把目光投向了蘇臺西南糧草轉運點的清平關。
蘇臺每年最重要的兩次軍需補給,一是在四月,一是在九月。
四月運糧,九月運械。
九月運輸爲軍械冬衣,主要是讓各地軍隊過冬所用,且每天冬天都是各處戰事平和的時候,正好修整城池,整備軍需訓練軍隊。此外,扶風、凜霜等地飛雪連天,每年的冬衣是否及時至關重要。
前一年秋收後,各地徵收的糧食運送入幾大糧倉,經過地官層層統計彙總送到京城。然後由夏官計算各地需要運輸的軍糧數量,再與地官共同測定運送方式、數量,差不多也就是第二年二三月間。而從各地出發的運糧隊伍抵達西南重鎮清平關,一般都是四月,然後再從清平關陸續向扶風等軍事重鎮發送。故而,每年四月底到五月初,是清平關糧倉最爲豐沛的時候,相應的,西南各個軍隊的糧草經過一個冬天的消耗,所剩無幾。這個時候奪下清平關,不但獲得充沛的補給,更重要的是扼住了整個西蘇臺精銳之師的命脈。
得到清平關,通往京城的門戶就打開了,清平關一失,丹霞郡無險可依,唾手可得。丹霞進可攻退可守,位於關中要地,是天然的根據地。從丹霞出發,翻越最後一道屏障就是永寧的門戶——月關。
相反,若是得不到清平關,永州受地形壓制,自保容易進攻難,軍需糧草均不足爭奪天下。而朝廷可以贏得足夠的時間調動兵馬,與清揚形成拉鋸之勢。接下來就是曠日持久的拉鋸戰,至於勝負更是難以估算。更重要的是,清揚的對手絕不止偌娜一面,東面的茨蘭,中州的楊綺都是勁敵,更何況還有一個摸不清淺深的蘇臺迦嵐。
清揚評論迦嵐:“大義凜然。”蘇臺迦嵐是正統的皇太子,從小受的教育就是忠君愛民,她有遠大的志向,但又被大義的名分壓制。她絕對不會是第一個舉起叛旗的人,但也不會是最後一刻依然守衛在蘇臺偌娜凰座邊的。
戰事拖得越長,蘇臺迦嵐下定決心爭奪天下的可能就越大,而相比永州,鶴舞更具備問鼎中原的各種條件。
合上最後一份公文,盡人事聽天命,接下來就看明霜了。
“清平關是不是能保住,就看那個明霜的想法了。”
到了五月,終於不再被孕吐折磨得迦嵐恢復了以往的勤勉,所有該她完成的工作半點不推卸。主子勤奮了,臣子們反而輕鬆許多,至少昭彤影的膚色比前些日子潤澤不少。這日來回報的時候也不知迦嵐得到了什麼情報,抓住她問:“王姐能不能攻打下清平關?”
昭彤影聽到這個話題眼睛發亮,望着鶴舞的主人斬釘截鐵道:“不知道!”
後者翻一個白眼:“如此?”
“如果殿下願意聽臣的建議,勝負就沒有懸念了……”
“行了……”她笑了起來:“卿的主意不說也罷,來來,本王替你說出來。不就是讓本王整備兵馬搶先出擊,將清平關收入掌中方位萬全之策麼?”
“殿下英明。”
“但是本王不願意這麼做……是不是立刻就不英明瞭?”
昭彤影微微一笑:“殿下的想法,臣也是明白的。出兵清平便是高舉叛旗,如今已有清揚殿下反叛在先,殿下不想無名出師。清揚殿下的名義雖然不周全,到底還是個合情理的名義,若是殿下無名出師,反而落了下乘。”
迦嵐微笑點頭。
“那麼,我們就把希望寄託在清平關的那個人身上吧。”做臣子那個雙手一攤,擺出“你要面子我也沒有辦法”的表情。
“那麼,那個人又會如何選擇呢?”
“那個人啊,那個人的心思實在是無法琢磨。”她再度嘆一口氣,一臉“這個世界上怪人總是那麼多”的無奈。頓了下,正色道:“若是明霜拱手讓關,殿下又不肯先發制人,那麼我沒有辦法,我們另圖他計。若是明霜如我所願,恪守清平關寸步不讓,靠他能動用的力量,加上丹霞原本就被清揚殿下從上到下賄賂過一番,只怕守不到底。”
“嗯。”
“若是如此情景,臣要幫那人守住清平關——縱然一時便宜了朝廷也罷。”
迦嵐思考了一會兒,緩緩道:“本王答應你,若是明霜據城固守,兩相僵持,本王願助守軍一臂之力。”
昭彤影笑了起來:“一臂之力……這倒是不錯的出師之名,雖然也不周全,不過夠用了。”
六月初三,蘇臺清揚前軍抵達清平關外三十里。
前鋒的總指揮是清揚座下第一的親信鳴瑛,軍隊來到集方鎮外紮營後,鳴瑛親筆寫了一封“勸降書”,派出使者,連夜前往清平關“勸降”。
此時,蘇臺清揚的軍隊共五萬七千人,當然不包括各地守衛城池,維持治安的巡城司馬和縣府屯田軍。這五萬七千人中,除了永州郡直屬三萬軍隊,收取齊郡一萬多人外,剩下的都是自發來投軍的平民百姓。清揚選擇其中身強力壯、反應敏捷者錄入軍中,其他的都勸他們回家種田,若從遠地而來,另發路費。起兵幾個月裡來,蘇臺清揚和永州將士表現出“解民倒懸”的義軍應該有的素質。清揚嚴禁軍隊騷擾百姓,也儘可能的讓戰爭對百姓的影響減少,永州各地春耕依舊,街市儼然。大軍所到之處秋毫不犯,且每到一處必張貼安民公告,懲處當地民怨沸騰的官員和豪強,而對於官聲卓越的地方官則盡力加以拉攏。
鳴瑛曾對揮師齊郡的將領說“我們的主人和親王蘇臺清揚殿下並不是出於個人對凰座的渴望才興起刀兵的,清揚殿下是不忍心看百姓掙扎於水深火熱,更不忍心看蘇臺日漸衰弱,故而以皇族子弟的責任感來重整乾坤。我們興義兵以安天下,絕不能反而做出讓百姓無法接受的事。那些清正廉潔被百姓稱讚的官員,即使一時不肯投誠,也不要爲難他們。兩軍交戰,生死相搏是不可避免的,但是戰鬥結束後,能夠不殺戮就不要殺戮,那些優秀的官員以及爲朝廷捨生忘死的人,戰死或者不得不處決後也不要危難他們的家人。”
“對百姓而言,朝廷就是他們身邊的官員。”鳴瑛這樣說明,生活在地方上的人,凰座上是什麼樣一個人,大宰是否高貴端方,是沒有太大的意義的。對他們而言,國家的整個體制濃縮爲一地的父母官。所以,即便在四海動盪的年月裡,也會有一些地方,因爲擁有一位出色的地方官而如世外桃源。他們對朝廷的感受,對皇帝的忠誠都表現在對地方官的評價上。
“當初江荻紅的蘇郡叛亂何等聲勢,卻因爲叛軍殺害了郴州的洛西城,劫掠郴州百姓,頓時離德離心,被百姓拋棄,最終只能放下武器向朝廷投降。前車之轍,後車之鑑,希望各位將軍牢記在心。”
現在永州郡的義軍已經逼近第三個郡——丹霞郡前沿要塞清平關。爲了得到清平關,她和清揚作了不少鋪墊。首先是在永州選擇家世出色,本人也有才幹和企圖的人,通過那一年京考,以階上進階的方式送入朝廷,然後通過天官內預先鋪墊好的人,不着痕跡的送到丹霞。那一年的主考漣明蘇這個人選,其實早在好幾年前大家都有公認,若論文采出色,博聞強記,六官官長中漣明蘇第一。人們甚至說,若是偌娜早一些得到太子,太子傅的人選非漣明蘇莫屬。漣明蘇和清揚約定,一旦點爲主考會出的題目的範圍、類型,清揚讓那幾人去準備,又從郡中找文采出衆的人先做了幾篇文章,讓那幾人背熟。故而那一年京考,永州所有階上進階的考生都“憑着真本事,毫無爭議”的進階,然後按照鳴瑛的安排,分配到各地。
只可惜,丹霞郡的那個人完全是敗事有餘成事不足。想到這一點鳴瑛就忍不住頓足,如果那個人不是野心過大違反了她的安排,她和明霜可以共同控制清平關,不,不要說清平關,就算把整個丹霞郡拿下也是舉手之力。
六月的丹霞應該已經是夏日了,可這塊地方的氣溫彷彿永遠比其他地方要低那麼一點。二更時分,行軍帳內穿單衣都坐不住了,讓人難以想象,幾十裡外的地方還暑氣逼人,熱的夜中難眠。
“難怪清平關以前叫做清涼關,果然是避暑的好去處。記得丹霞大營興起前,丹霞郡的富裕人家常常在夏日裡到丹霞山消夏。”
軍帳內坐在燈下批閱公文的鳴瑛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想着,已經到清平關外,軍務當然忙不完但也不見得緊急,之所以深夜尚且不眠,完全是因爲焦急於“勸降”的進展。
“勸降“照理說只是一個幌子,雖然拿了不少賄賂,更被和親王的勢如破竹嚇倒,那羣人到底還是吃朝廷俸祿的官員,賣了朝廷還要給自己留點名聲。第二呢,儘管作了不少功夫,明霜作爲丹霞郡守之下第二號的官員,又兼司庫,掌握着清平關軍政大權,但是,清平關畢竟不是他明霜一個人說了算的地方。職司上清平關內他的位階最高,然文武分職,他作爲丹霞司庫有權調動清平關軍隊,但是這種調動如果超過職權,清平武將也可以將他拿下送交郡守。
清平關現任的最高武官是個平庸之輩,出於軍官家庭,女承母業進了軍隊。鳴瑛兩年前就開始想辦法拉攏她,此人有幾分小貪,收鳴瑛不少好東西,但她膽小怕事,是個典型的牆頭草。明霜到丹霞郡沒幾個月就把此人底細摸得清楚,對鳴瑛說:“此人不必放在心上,她是前怕狼後怕虎,又想當開國功臣,又怕被滅九族。給她個臺階,我自有辦法嚇得她不敢鬧事。”
除此之外清平關中下級軍官當然是不在賄賂名單上的,不過這些人有不少敬慕明霜才幹的,派人去“勸降”一陣,明霜便可以“不使關內百姓塗炭”的理由勸說他們開關投降。
一切看上去好像都很順利,然而鳴瑛依然心神不定,徹夜難眠。
在帳中忙了整整一夜,東方破曉。她放下筆擡起頭喃喃道:“該回來了。”話音未落,果然外面進來人報告說使者回來了。
鳴瑛看一眼來人的表情已知大概,卻還是問道:“怎麼樣?”
“丹霞司制說,好意心領,恕難從命,食君之祿,唯死城下!”
一揮手打發走使者,鳴瑛閉上眼睛潰然倒在椅子上,過了許久才道:“傳令三軍,兵發關前,全力攻城。”
士兵一路奔跑入清平關衙署,這裡是整個清平關軍政兩務的中樞,也是丹霞司庫官署所在。清平關主要的官員也是一夜未眠,明霜到送走使者才和衣躺了一會,天色放亮便起身處理公務。士兵前來報信的時候下人剛剛準備好午餐送到這位廢寢忘食的年輕官員面前,然而急報的內容讓這份精心烹飪的午餐徹底被浪費了。
“永州叛軍已經到清平關下,叛軍將官在城下叫陣。”
“來得好快啊……”明霜這樣想着,他本以爲和親王在收到他的拒絕之後至少要兩天才能整備好足以攻城的兵馬。
“看來鳴瑛已經有了我會拒絕‘招降’的準備,她從一開始就按照攻城決戰的方式整備兵馬的啊,真是一個了不起的人。”
人人都認爲十拿九穩的事情依然做兩手準備,時刻進可攻退可守,這就是鳴瑛做事的特點。也是她謹慎端正、心細入微的地方。
鳴瑛天生就該成爲地官,一直以來他都是這樣認爲的,她身上有地官必備的心細和謹慎,更有寬容仁慈、寬嚴得當的彈性。但是,鳴瑛不是一個合適的統帥,正因爲她太心細了,而戰場是確定了戰略之後實施層面必須不斷變化因地制宜的地方。鳴瑛喜歡面面俱到,這個時候她還做得到,或者說永州軍還有力量供她面面俱到,但是當戰事進一步擴大,她就必須去冒險,而這恰恰是鳴瑛的弱勢。
擊鼓升帳,沒過多久清平關羣賢畢至,他以丹霞司庫——糧草轉運期清平關最高官員統籌軍政兩務的身份端坐在正堂之上。
鳴瑛確實厲害,幸好他也有周全準備。
他對清平關的官員將領們說:“諸君都已經看到,叛軍集結於清平關外討敵罵陣,一場大戰迫在眉睫。昨天晚上叛軍派人來勸降,你們中的一些是知道的,而本官已經拒絕投降,誓與清平關同生死,你們想要怎麼選擇怎麼做,自己說說吧。”
大軍壓境,儘管有所準備,官員們還是害怕的,不約而同望向地方官的首領們。清平地方官,文職最高是清平鄉師,位在六階;武官最高也是六階的司士。不過一眼看過去武將們倒是找到了主,丹霞司士在位子上眼觀鼻鼻觀心,坐得畢恭畢敬。文官那邊,本來應該屬於鄉師的地方卻空無一人,文武官員們互相看看發現少得還不止這一個,文官武將坐席裡都空了位置,大家再互相看看都是一臉茫然,最後疑惑的目光停留在明霜身上。
明霜微微一笑,看看衆人道:“到底守還是不守,諸君給我一個答覆。”
衆人繼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武官次席拉拉司士的袖子意思是“你官位最大,做個樣板我們好學”。那司士站起身走到案前一抱拳:“我等食朝廷俸祿,當然要守。”
一人開了口,衆人跟着站起來:“末將願守。”“下官願與清平關共存亡。”
明霜微微一笑:“諸君所言當真?”
“當真,當真!”
他望定爲首的那個:“司士大人呢?”
“自然當真。爲國捐軀理所當然,豈能投降那亂臣賊子。”
明霜又是一笑:“說得好!不過,若是有人口不應心,或是私通亂賊,意圖出賣清平關,諸君以爲當如何處置?”
“抓起來殺了!”
“對,私通叛賊也就是叛亂,滅其九族,以儆效尤。”
“這麼說來,諸君都願意與叛軍決戰,心意堅定?”
“對,對!”
“諸君心意如一,明霜非常高興,只不過這清平關中並非所有人都如各位一樣。”
“什麼人?大人示下,末將去把他抓來千刀萬剮。”
“對,抓來殺了,讓城外的叛軍看看我們清平關上下的衆志成城。”
明霜嫣然一笑,忽然臉色一沉,喝道:“來人,把那幾個叛賊帶上來!”
衆人驚而回頭,堂上一聲虎威,差役們將幾個五花大綁的人推了出來。衆人定睛看去,其中一人正是缺席的清平鄉師。
那一日,明霜在清平關正堂中出示證據,將蘇臺清揚埋伏的幾條線盡皆清除。他本是蘇臺清揚在清平關埋下最重要的一條線,許多人的聯絡傳令都是通過他,自然證據確鑿不容反駁。
那幾人在堂上怒罵,說你明霜和我們一樣,也受了賄賂也私通叛軍。
明霜微微一笑說:“不錯,我明霜出於和親王府,之前自然多親近和親王殿下。也確實有對不起朝廷的行爲。但是我蒙前任郡守衛方大人不棄,委以重任;我既食朝廷俸祿,又受西城衛大人恩德,君子報知遇,臣子忠君王。故而我明霜下定決心守衛清平關,我勸過你們,你們卻一心一意跟隨叛黨,所以我拿你們。”然後看看衆人:“明霜出於和親王府,但今日作爲朝廷官員,只爲朝廷盡責,諸君如果不放心明霜,明霜束手就擒絕無怨言。諸君如果信任明霜,那麼今日我們發下誓言,人在關在,關破人亡!”
明霜拒絕“勸降”,據清平關抗敵,一開始和親王和下屬們還可以自我安慰是不是關內有什麼勢力沒有擺平,一時間不適合表明。可一天後細作傳來消息,說明霜在城內抓住那些約好“奉迎和親王殿下,共襄盛舉”的官員,且與清平關文武官員立誓與城共存亡後,拿一點幻想徹底破滅,清揚砸碎了上好的官窯瓷杯,半杯茶潑到來稟告的春音身上。幸好茶已經喝了一半,只有溫熱,纔沒毀了春音花容月貌。
蘇臺清揚發火的時候自己也到了清平關前沿,坐在鳴瑛的大帳內暴跳如雷,鳴瑛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幸好清揚發火的時間並不長,氣頭上過掉,喝一杯茶平平心,事情大體理了一遍,讓鳴瑛起身,問她如何看待,明霜爲何背叛自己?
鳴瑛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春音換過一身衣服進來,聽了兩句看看鳴瑛的表情,在清揚身邊一站,不輕不響的說道:“明霜好像前些日子在殿下面前說什麼西珉僵持不下,皇帝后悔了想要他回去等等的,不知道是不是與此相關。”
清揚看着鳴瑛:“卿熟知西珉內務,如何說?”
“臣猜測卻有如此原因。明霜……明霜他一直希望揚眉吐氣,衣錦返鄉,然而殿下並沒有成全他的意思。”
清揚皺眉道:“本王說過讓他衣錦還鄉易如反掌。”
“或許,或許這並非明霜所願。明霜他……他曾說過,想要建功立業,名垂青史。”
清揚一挑眉:“卿對他倒是所知甚深。看此間佈置,卿對此怕是有所準備。卿既然早已知道他心意不穩,爲何不報之本王可早作打算。”
鳴瑛再度跪倒在地:“臣只是有所懷疑並無真憑實據,不敢妄言以亂軍心。”
清揚看着她好半天,忽然道:“鳴瑛,你是不是對那個人有意?”
鳴瑛身子一顫,擡頭看了她一眼又拜倒:“臣該死……臣……”
清揚卻笑了起來,起身將她扶了起來,笑吟吟道:“卿既有此意,爲何不早些告訴本王。”
“臣下有逾越之念已經該死,豈敢妄求。”
清揚正色道:“既然那人背叛本王已成定局,幸好卿有所準備。清平關戰事依然由卿全權負責,本王也照着計劃去做其它的事。待到清平關得手之日,那個人——明霜,就送給卿了,生死存亡任憑你處置。”
“殿下真的要把那個明霜賜給鳴瑛?”
清揚看看說話人,微微一笑道:“春音有什麼不贊同的地方。”
“明霜背叛殿下理當處死,殿下將他賜給鳴瑛,不等於饒了他一條命。若是將來鳴瑛寵愛他,說不定還讓他當個命夫顯貴,那不是賞罰不明?”
“還有呢?”
“這個……臣不敢說。”
“但說無妨。”
“臣以爲鳴瑛她明知明霜是殿下的人,仍有所圖,便是不忠!殿下不罰已是恩德,怎麼可以反而賞呢?”
清揚搖了搖頭,臉色忽然沉了下來。春音身子一振,隨即笑吟吟道:“不過法理無非人情,鳴瑛確實爲殿下勞心費力,殿下對她格外優待也是人之常情。春音不過一事論事,覺得將來在羣臣面前不好說。”
過了很久清揚才微微一笑:“卿所言甚是。不過如今是用人之際,鳴瑛更對本王忠心耿耿。未能發現她對明霜有意,未能成全在先,這是本王的錯,不是鳴瑛的。明霜再好,不過是本王的一個愛寵,既無明媒正娶,也未曾與他生兒育女。相比明霜,鳴瑛對本王更爲重要,爲了迴應她的忠貞,一兩個美人又有什麼可吝惜的。她對明霜有意,而能恪守本分,隱忍不表,那便是她這個臣子對本王的忠貞。”略一頓,臉色一沉:“不過,她若是瞞着本王與其私通再先,那便另當別論。”說話間目光閃動,殺氣頓顯。
春音嘆了一口氣:“殿下真是心胸恢宏。”
清揚看了她一眼,神色稍和,緩緩道:“本王相信鳴瑛並未作對不起本王的事。她何等聰明的人,若真的與明霜私通再先,便不會讓他有獨自背叛本王的舉動。”
春音笑了起來,清揚看着她微笑道:“如此解釋,卿滿意了麼?”
春音笑道:“臣只是爲殿下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