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臺京師成爲永寧城,流玉河從中而過,另有數條支流環繞城池。幾條小河流匯聚於城中瀲灩池,造就永寧城水波瀲灩的迷人景色,更兼中原腹地,物產豐富、氣候合宜,從文城王朝以來就是繁華之所。清渺、蘇臺兩朝均建都於此,而永寧這個名稱則起於文城王朝末期的諸侯割據時代。據說當時佔據此地的諸侯希望領地永保安寧,故而命名爲“永寧”。
蘇臺皇宮位於永寧城正北,背依雙龍峰。蘇臺以女子爲貴,皇宮卻與象徵男子的“龍”相偎。取得是凰舞龍飛、剛柔相濟的寓意。安靖立國以來以“水”爲上得,水柔婉順和卻無堅不摧,無物不毀;以天下至柔克天下至剛。安靖國人相信這就是女子的性格,也是女性或者說母性的力量。皇宮前水後山,水就是以流玉河支流繞宮牆,山自然便是屏風一樣襯在皇宮之後的雙龍峰。
據說蘇臺王朝建國時曾有人勸說開國皇帝蘇臺蘭,說雙龍峰山勢高峻,林深谷幽,不易看守,若有刺客、敵軍,很容易通過雙龍峰潛入宮苑,請求說皇宮是不是換一個地方重新造。蘇臺蘭聽後哈哈大笑,說清渺以此爲宮數百年光陰,最後難道是毀於什麼人從雙龍峰侵入?爲人君者倘若要百姓身懷利刃、口含毒藥的穿越層層防衛入宮暗殺,此人也就沒資格被稱爲“君”;要是敵軍已經打破京師城門,有沒有雙龍峰能有多大區別。於是,複用清渺宮室,僅做了簡單的修繕。當然,蘇臺開國兩百五十年後,皇宮中的屋室殿宇、亭臺花木都與前朝大不相同;幾乎每一代君主都會在裡面增加一些自己喜歡的建築。比如皇帝偌娜登基第二年就加建了一座水閣,又將戲臺翻修。
皇宮的格局外殿內寢,皇帝居住爲棲凰殿,皇后居於儀鳳殿;側旁則爲女官長下榻的倚鳳殿。這三殿是後宮的核心,也是朝政這兩個字在後宮的延續。文成、清渺、蘇臺皆以鳳凰爲象徵,帝爲凰、後爲鳳,凰貴於鳳。後宮最常見的圖樣就是百鳥朝凰、龍鳳戲珠。最尊貴的殿宇皆以鳳名,而看到一個凰字,就知道這是皇帝的處所。
後宮皇后以下有四妃、九賓,其後就是御侍;皇后和四妃也稱五皇夫。不管哪一朝哪一代,也不管後宮呆的是男人還是女人,後宮中的情景都變不到哪裡去,總是爭風吃醋、獻媚爭寵,有了兒女就一頭撲到爭儲。曾有一位女官長說過“人人都說官場是天下最黑暗的地方,其實,這後宮的水更渾上三分”。
皇帝偌娜少年登基,到了行過服禮纔開始考慮填充後宮。直到皇帝有喜之前,選後納妃還只是“計劃”之中,女官們最主要的責任還是挑選乖巧俊秀的男子爲天子暖席,選的都是身家清白但地位不高的青年,對這些人來說運氣夠好的話就是在冊後之後成爲御侍。然而,這一年的簫歌卻是個例外,這個男子進宮的誰都知道他原本就是個家妓。偌娜某次到琴林家做客的時候看到翩翩起舞、一曲動人簫歌,頓時迷上了這容貌秀麗的青年當夜就帶回皇宮。也不知簫歌有什麼本事,在此之前偌娜對暖席人選是好奇多於動情,隔三岔五就要換一個,還有人私下裡玩笑說“咱們得皇上也是風流性子。”可一遇到簫歌,一開始就連着召幸,還爲他廢了幾次早朝,讓皇太后震怒,拿了簫歌來說他以妖媚惑主,要拿毒酒賜死。結果皇帝一聽說飛也似的跑來,與皇太后發生衝突,到了最後皇帝一拍案說:“這天下到底是朕的天下還是太后的天下!”皇太后氣得臉色發白,還是隻能眼睜睜看着簫歌跟着偌娜揚長而去。
這件事後不到兩個月就傳出偌娜有喜的訊息,人人都說這個簫歌飛上枝頭了,再怎麼也能位列九賓之一。要知道女帝在位皇子的數量畢竟有限,少的兩三人,最多的也不過十人,即便四妃也不見得有福分得到一女半男來養老。然而簫歌的表現卻出人意外,皇帝有孕之前這個受寵的男子是又驕又傲,尤其是偌娜爲了召見他方便給了他個春官六位司服後朝堂中拿氣焰倒像是一位高官。可皇帝有喜之後他反而收斂起來,告了病很少上朝,見了人也比過去客氣。
到了正親王出征後的某一日後宮的人看到一席小轎從東邊角門進來一直到蘭院前停下,宮侍們扶出一個人快步走了進去,有眼尖的人認出說“那不是司服麼,怎麼搬了衣物住到蘭院裡去了?”
當夜傳出話說偌娜這些日子害喜得厲害,要簫歌貼在身邊伺候,故而暫時住到宮內。誰都知道這是藉口,且這蘭院一入,九賓之一的身分就算定了。消息傳出震動的不止是後宮,連朝臣也大半側目。選後大典之期漸近,公卿貴族中倒有一半有孩子在譜上,哪個願意九賓以上的銜頭叫人佔走。然而又過幾天傳出信說這一次倒不是簫歌使什麼妖媚法術,而是出於女官長秋水清的建議。
蘭院中美貌青年懶洋洋倚靠在鋪滿墊子的寬大椅子裡,手中把玩一柄翠綠如意,纖長手指在溫潤柄上輕輕摩挲。目光倒沒投在如意上,而是散散的在房中飄動,時不時落到秋水清身上,略微停頓那麼一下。
秋水清問了幾句在宮裡住的可習慣,又說因爲皇后沒選出來沒辦法先冊封他,平日不能在宮中隨意走動委屈他了。簫歌笑吟吟的一一應了,突然道:“我出自貧寒人家,自小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皇宮裡的下位女官常常哀嘆自己十一二歲就來伺候人,說同族姊妹一樣年齡卻在家裡撒嬌之類。可我們這些窮苦人家的孩子,能下地能叫爹孃就開始幹活了,不小心摔壞一隻碗作爹孃的可是會往死裡打。到了七八歲突然那麼一天娘說要帶我進城,路上還買了一塊糖餅……就這麼半塊糖餅含着被送到了青樓。”
秋水清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說起往事,簫歌的童年雖然不幸,可這種事天下也不只他一個人遇到過,她母親的親侍裡也有出生風塵的,這些“悲慘故事”不知道聽過多少個版本,故而也沒什麼感動或同情的感覺,只淡淡道:“司服今日總算是苦盡甘來。”
“承女官吉言。我還記得,在青樓那麼八九年光陰,倒是不再忍飢挨餓,可日子也不見得就輕鬆到哪裡去。師傅要教琴棋書畫、詞曲彈唱,稍微有那麼一點錯馬上一頓打,至於不給飯吃、罰跪徹夜,那都是家常便飯。後來啊叫琴林家的大小姐買了回去,那時我只當從此就跟着這位主子了,哪想到人家買我回去不是暖席,而是留着獻給更高貴的人。琴林家家伎不知道有多少,也不乏我這樣買回來刻意找人調教的孩子,可只有我一個被送進了皇宮。”說到這裡喝了口茶,又道:“我那些一起學藝的兄弟,被送出去的也不少,一個個的主子不是親王也是封疆大吏,到了今天還活着的有幾個。主子厭了或送或賣,輾轉不知所蹤那還是好的。最苦的是那些被琴林家要求做這做那的,順了舊主子,被新主子查出來被活活打死的有;也有喜歡上了主子,不忍背叛,又被舊主子逼迫得厲害,最後三尺白綾一了百了。
“我從被人送到皇上面前的那天起就知道將來日子不會好過。要是順了舊主子,難免要對不起皇上,到時候欺君可以殺、輕君可以殺、背叛更加要殺;倘若不順從,皇帝的親家是我這種人能得罪起的。”他笑了笑,斜眼望向秋水清,說女官你最清楚不過,在這宮裡您女官長這種位階的人存心要一個愛寵的命,皇上都保不住。
秋水清不止一次動過殺心,此時被人當面說破,面子上倒有點掛不住,只好訕訕一笑。
“我吃夠了各種苦,也受夠了寄人籬下、窮困潦倒的日子,簫歌沒什麼了不起的志向,只想從此往後衣食無憂,安危無虞。我知道皇上這次懷孕,不知道多少人恨透了簫歌,更不知道多少人想當場殺了我。可如今,雖然皇長子不會叫我‘父妃’,畢竟還是留着我的血,往後我就不用天天擔心受怕,唯恐一個不小心腦袋就不在肩上了。至於以後……”故意停了下,看看秋水清臉色,才嫵媚一笑:“女官放心,我雖然低賤,倒也不至於蠢到以爲自己能和名門貴族的男兒們爭寵。簫歌也知道什麼叫做紅顏易老,今天我是漂亮,可總會有比我更漂亮的人出現在皇上面前。所以……我有一個皇長子就足夠了。而且,這蘭院剛剛搬進來的時候是覺得房子舊了點,草木也殘了點;可住久了倒覺得舒服得很,真要我換地方,我還留戀不捨了呢。”
秋水清哈哈一笑,說既然司服這麼想,那再好也沒有了。至於蘭院,司服嫌房子舊了不要緊,我會安排整修;既然草木殘了,明天就讓人補種司服喜歡的;總之你缺少什麼都告訴我,我總要保證司服您在這蘭院住得舒舒服服合心合意。
簫歌當即起身一躬到地:“有女官這句話我這顆心從此放下。女官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但請開口。蕭歌的榮華富貴都繫於皇帝陛下身上,對皇上也是貼心貼肺的關愛,和女官一樣但叛天下太平、四海靖寧,皇上就能少操些心,大家跟着歡歡喜喜的過日子。”
秋水清點了點頭柔聲道:“所言既是。”
她自然知道簫歌這段話指得是什麼。那日偌娜突然下定決心要御駕親征,哪個勸都不聽,她母親大宰衛暗如入宮要她尋機會勸說皇帝。她尋思了半天連夜出宮到了這司服的府邸。
簫歌正在練琴,一邊調絃一邊道:“這些天皇上憂心軍務我也跟着吃不知味、寢不安枕,自覺憔悴不堪,哪裡還有臉去見陛下。”
秋水清笑了起來,趨前溫言道:“我覺得司服一個人住外頭皇上召見頗多不便。前些日子我看後宮南面那座‘蘭院’騰了出來,那裡也算清靜,司服不如就住過去吧,也能隨時隨地伺候皇上。”
那人聽了頓時喜上眉梢,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話說到這個地步再拒絕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當即換衣服進宮。
果然,兩天後偌娜下旨以花子夜代替出征。
七月半,也就是花子夜在白鶴關與遼朝元對峙,水影和洛西城飛馬入明州的時候選後大典在蘇臺京城準時拉開帷幕。
選後大典分成兩個部分,一是選美,所有上了選妃圖冊的人在女官和春官面前作一系列身高、體態、容貌的篩選。接着就是面聖,通過第一輪的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出現在紫鸞殿前向皇帝、太后等行禮。皇帝會稱此機會好好觀察此人容貌風姿,如果看上了,就賜一面玉牌,一邊的宮人當然會馬上記下名字,這人至少也是賓的身份了。否則就什麼都不給,那就算落選,也不是馬上就能發回圖冊另外擇配,因爲在選後或選妃半個月後會頒佈御侍人選。過了這一輪,還落選的會送往各王府接受王妃或側王妃的挑選。要到一兩年後沒有安排也沒有落選通知,才能奏請春官拿回圖冊,這纔可以另行擇配。
這一日入了選妃圖冊的子弟都起了個大早,將自己裝扮得風流倜儻、俊秀動人,還沒到正點,選美場子外已經候滿了人。一羣美貌男子聚在一起,或低眉順眼作端莊高雅,或與人談天說地顯博學多才。言語之間千方百計表現自己是何等淑賢,言談必及《男德》《男則》不是“男人理當全心全意侍奉妻子”就是“男人應該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順便鄙視一下那些行暖席禮或者在婚前和女人有過風月的男子。
西城家公子西城玉臺築夾在這羣人中間只覺得怎麼都不自在,他是從小和姊妹一同教養的,自來最喜歡讀的不是“卿知我有妻,贈我雙明珠” 也不是“我心古井水,波瀾誓不起”;而是“生當做人傑,死亦爲鬼雄”,是“短髮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浪空闊”。這會兒聽着聽着哭笑不得,都有衝動想拽着他們搖搖說:“你們給我爭氣點好不好,女人是娶夫,又不是買條狗,不見得喜歡你們這種德行。”
玉臺築打心底裡不想湊這份熱鬧,選上了又怎麼樣,就算貴爲皇后還不是三千男子的候着一個女人,寂寞深宮用不了兩年他就變成對月嘆息,對花落淚的嬌公子。
雖然千萬個不願意,玉臺築還是個知道輕重深淺的人,上了朝廷選妃圖冊如果不去就是抗旨;去了若是故意打扮得古里古怪或者弄出什麼花樣,就是對朝廷不敬,那是抄家滅門的罪名。故而今日他也細心打扮了一番,倒也是翩翩公子。他排在較後面的號碼,等得無聊,又和那些“淑賢”男子說不到一處,就退在邊上左顧右盼。目光在場上轉了一圈被一個人吸引住。
那也是前來選後的男子,年紀不到二十容姿俊秀,且身材修長,體形不是他身邊那些貴族公子長年居在深宅大院弱不經風的消瘦,而是在翩翩中透着恰到好處的力度。此人也站在邊上低眉順目,偶然擡一下眼,立得端端正正。這裡多的是名門大族的公子,人越多深分貴賤越是顯示得出來。比如玉臺築,雖然沒興趣和那些人多說話,可頂着西城照容的名號時不時就有人湊過來討好賣乖。而那個人在那裡站了許久幾乎沒人搭理,可見不是名門子弟。正想着那少年擡了下眼正好和他目光相接,少年淺淺笑了朝他點了下頭。玉臺築起了好奇心向旁邊兩個賣乖的青年點點頭告一聲“失陪”,朝那少年走了過去,到近前自報姓名家世又問他尊姓大名。
青年微笑行禮道:“小弟家名蘭,本名一個雋字。祖籍鶴舞郡治明州,家母在朝爲秋官三位司救,名字叫卿頌。”
玉臺築“哦”了一聲,說原來是蘭司救的公子,令堂也有好幾次到寒舍來,倒是沒見到兄弟你。
蘭雋低聲道:“小弟好靜,又素來怕見大場面,閒暇只喜歡躲在房中看看書,或者侍弄花草,極少應酬。”
玉臺築聽他說話見他舉止都透着一股沉靜優雅,那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寧靜端莊,和那些一口一個《男德》的賣弄截然不同。他心道今天這羣人中也只有這個蘭雋有一種鶴立雞羣的卓然,是真正有資格成爲后妃的人。正想着袖子被人拉住往旁邊一帶,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跟着走出兩三步才發現拉他的是蘭雋。正要問原委,一側目卻見剛剛站的地方邊兩個人正在說話,說着說着目光就往他這邊瞟,眉梢都微微上揚,脣角帶着一絲冷笑。他一看就知道原委,這幾個人一個是衛家大系公子,另一個來自紫家,都是選後中的熱門,早就熱衷於拿他行過暖席禮來說事,一臉“不乾不淨的男人也來和我們爭”。顯然剛纔這幾個人又在說不中聽的話,蘭雋怕他聽了生氣才刻意將他拉開。想到這裡朝他微微一笑。
蘭雋也跟着笑了,低聲道:“那些人的話別放在心上。”
玉臺築點點頭心道愛說什麼說什麼,又不是我哭着鬧着要上選妃圖冊的。可對這蘭雋的心意頗爲感動,此時聽到禮官又叫了一輪號,少年啊了一聲:“輪到我了——”
他微微欠身:“望你雀屏中選。”
少年愣了一下,頓時眼中都有些淚花,快速說了句:“承哥哥吉言。”說罷快步離去,玉臺築看着他的身影忍不住嘆了口氣,心想這麼個乾淨純潔的孩子,真入了宮,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後宮爭鬥中生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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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一會兒他也被叫到號,他滿心盼望第一關就落選,能回去吃出門前洛遠許諾他的親手做的精美餐點;偏偏順利通過,於是不得不繼續等待面聖。一直熬到天色快晚,才輪到他最後一批進入,照例要展現一下才藝,彈琴、畫畫、寫字等等。一羣人又折騰了半天,最後排好隊一個個到皇帝面前行禮,那就是判生死的時候了。
玉臺築這天一身淺天藍綢衫,冠綴明珠,帶系玉佩,端的清雅端莊,可是和周圍那些面如冠玉、目似郎星的青年比起來,就遜色許多。在當中裡走上前,端正行禮,自報家名本名,然後低眉順目等着皇帝欣賞,也就是那麼一會兒,司禮喊“下一位——”
於是,玉臺築就知道自己已經落選了
按照慣例入選衆人最後的地位落定在十天之後,然而不過三四天有門道的就能將人選打聽得八九不離十。第五天起司救蘭頌卿的府邸突然熱鬧起來,而且還都熱鬧在晚上,每天都有好幾撥人上門,帶着禮物滿臉堆笑,見到卿頌點頭哈腰連聲說恭喜。
第一日卿頌還疑惑得問喜從何來,第一個來道喜的是紫家的人,湊近耳邊道:“司救大人,您要當國親了。”卿頌大吃一驚往後退了兩步道:“大人莫開這樣的玩笑。”
“蘭大人,這玩笑我怎麼敢開。皇上看中了你家公子,蘭少爺要成我們蘇臺的皇后了。”
“這——朝廷的詔書還沒下來,您怎麼……”
那人哈哈一笑更加神秘兮兮:“我們當家大姐是主持選後的大司禮……”
那個時候卿頌還是半信半疑,謝了對方,免不了聽一通對蘭雋的讚美加上“將來要承仰大人”等等。往後幾天來道喜的人越來越多,卿頌也就知道這事情八九不離十,抱着兒子又笑又哭。她還有兩個女兒都跑來向弟弟祝賀,丈夫和側室跟着高興,尤其幾個側室不但連連恭喜蘭雋,更將正夫一起捧上了天。卿頌一面迎接賓客等待消息,一面說要不家裡好好慶祝一下,蘭雋卻說暫時別這麼做,畢竟朝廷還沒下詔書太張揚了不好,二來萬一這消息不準,到時候還不會太丟人。卿頌聽了越發覺得這兒子聰明懂事,暗道若非和親王提點做夢都想不到孩子會有成爲皇后的這一天,倒無端埋沒了這孩子。又想到底是和親王慧眼識人,幾天相處就看出這孩子是未好好雕琢的美玉……
又過幾日後宮的女官們見到大司禮、大司徒、端孝親王、宋王、正和兩位親王都進了宮,當夜女官長秋水清在御書房留了整整一個晚上就知道宣佈后妃人選的大日子到了。果然第二日皇宮正門迎鳳樓樓上女官長用鳳凰盞放下后妃名冊,雀屏中選那一個果然是蘭雋。
這一下蘭家頓時成了寶貝,公卿王侯,乃至幾位親王紛紛上門祝賀。蘭卿頌向司寇告了假專心準備兒子入宮事宜。蘭雋一步登天倒沒有得意忘形,作息行止一如往常,只在諸王上門時纔出來打聲招呼,衆人見了都說是端莊寧靜、舉止高雅果然有皇后儀表。
冊封大典放在八月初一,原本是不該這麼着急的,只因爲偌娜已經六個多月身孕再拖下去就不便進行如此複雜的儀式;但總不能說讓皇長子到了出生那一日還沒有一個可以在臺面上充當“父後”的人。
皇太后一直覺得女兒這場大婚委實倉促得很,聯想到愛紋鏡也是因爲和一個宮女身下了清楊才匆匆忙忙立後,結果帝后疏遠乃至鬧出宮變慘劇,頓時就有那麼點不祥之感。然而這一次幸運之神又一次眷顧了年輕的皇帝,就在封后大典的前兩天邊關信使的戰報快馬入了永寧城。街上的人但見五個信使都是披着紅色披風,手中高舉“正親王.花子夜”的旗幟,一入城起就不斷高呼“喜報,扶風大捷——”。五人一起高呼,聲音在永寧城幾條主道上傳開,此時已經傍晚家家戶戶閉門做飯,聽得喜報連連京城百姓紛紛開門觀看。一見那紅披風再聽高喊之聲就知道白鶴關解圍、南平軍已經撤退,頓時歡呼雀躍,無數民衆走出家門載歌載舞,“正親王千歲”的呼聲此起彼伏。五個人一路高呼着到了皇宮正門,各官署早就的了消息,夏官大司馬親自迎接新使接下戰報入宮親手奉到偌娜駕前。
皇太后在後宮聽聞喜報又知道兒子花子夜安然無恙,當即拉着身邊女官的手落了淚,連連說神明保佑,祖先庇護。
這一來皇帝的大婚就從“倉促”變成了雙喜臨門,整個都透出一股吉祥意味。
蘭雋在等候大典前的日子照例宮中派出女官指導他各種宮廷禮儀,臨行前一夜蘭卿頌抱着這個兒子又哭了一場對他說你能夠當上皇后爲我們蘭家爭光,那是整個家族的福氣,做母親的以你爲榮。可是成爲皇后不過是第一步,往後的日子更艱難,而且那是娘插不上手幫不上忙得,我們蘭家就連當下位女官的人都沒有,你一個人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娘想想就不放心。
蘭雋笑吟吟的勸慰着,又說:“娘,不要緊的。宮裡有人會照應孩子,孩子不怕。”
卿頌說什麼人能照應你?
他淡淡一笑:“女官長衛.秋水清。”
蘭卿頌大吃一驚好半天說不出話來。蘭雋看出母親的疑問又是微微一笑:“孩子在選妃那天結識了西城家的公子玉臺築,我們談得很投機。選妃結束第二天我就請他到家裡來玩,後來又來了好幾次,雋兒出去的那兩次也都是到西城家玩兒,我們兩個很投緣若非我當選了皇后玉臺築還想和我結拜成金蘭呢。前幾日他寫了信給我說已經託了他表姐——就是秋水請女官長——在我入宮後多加提點照顧。他說了,我家世不顯赫,若是宮裡還沒人照顧,就算是貴爲皇后恐怕也要受那些名門貴家公子們的欺負。”
卿頌聽了頗爲欣慰,可等照顧兒子睡下轉身出了門,她卻犯了嘀咕。心說雋二平日不是那種見人自來熟的性子,也不怎麼愛結交朋友,怎麼就對玉臺築不一樣;又想這些日子原來雋兒和玉臺築來往密切,怎麼沒告訴我知道呢。越想越覺得奇怪,又想到選妃那天上百號人,多少公卿顯貴、名門世家,當下仔細想想雋兒真的要在那個時候結交人的話還就是這個西城公子最合適。可那會兒人人知道玉臺築行過暖席禮不適合選後,入選也當不了高位妃子,就連她這個做母親的在此前刻意結交了熱門的那幾家送了禮討好那幾家公子,唯獨沒有想到過要討好成不了大器的玉臺築。自己那甚少出門的兒子偏偏一結交就選對了人,卿頌想來想去也只能嘆息一聲“上天的造化”,感慨“我家雋兒果然是有福氣的人——”
八月初一,冊後大典順利舉行,蘇臺王朝迎來了新一代的皇后。
同日,未出生的皇長子的父親——簫歌被冊封爲御侍,封號一個“蘭”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