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十月中旬,水影在皎原送晉王遠行,看着少年的車馬漸行漸遠,一時間有長姐送幼弟遠嫁的依依之情。回頭看看,身邊沒有一個能與之交心的人,沒有日照朝夕陪伴,也沒有生死相交的好友,一瞬間水影覺得寂寞得寒意襲身。親手送日照出宮,爲他恢復良籍,雖然是反覆考慮掙扎過的決定,真正實施了還是常常會後悔,尤其是某些時候藏着一肚子話習慣性的回身卻看不到那人身影的時候。

日照離開後最鬱悶的大概是伺候她的下位女官和其他的宮侍,這些年她謹慎的行爲讓下人們堅信這不是一個好伺候的主子,不過幸運的是有一個日照來承受所有可能發生的風暴,而現在,這個屏障消失了。日照離開的第一天,一個年輕的宮侍進來伺候的時候緊張的手都在發抖,她看着對方盤子上的熱茶,心裡唯一的念頭就是“一定會潑掉,不過千萬不要潑到我身上”。戰戰兢兢的青年果然灑了熱茶,幸好她有所準備逃過被燙傷,卻糊了桌上剛剛寫完的詩。當那青年誠恐誠惶得跪在地上請罪的時候,她幾乎想要問對方:“我會吃人還是怎麼着?”不過這句話終於忍住了沒有出口,因爲她意識到這個玩笑只會讓眼前的青年更爲恐慌。

這種讓人無力的情景一直到一旬後纔有所改善,新調配來侍奉她的兩個一等宮侍終於意識到,雖然這個主子不怎麼和他們調笑,性格也有欠活潑,可也絕對不會吃人。然而,對於她而言,這些好轉也不過是讓她日常生活稍微正常一點,可那種寂寞更深,一點點深入骨髓,讓她在第二個旬假的時候迫不及待的離開王府,來到日照身邊。

她在馬上輕輕嘆了口氣,擡起頭來看到遠處高高聳立的永寧城城樓。按照她的心願,恨不得跟着晉王一起遠行,象幾年前那樣,在遠離後宮的地方和日照一起生活。不過這種衝動永遠只是衝動,流星過空一樣短暫,有時候她甚至厭惡自己的理智。

從城門穿過,每一次走城門洞都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永寧城的城池厚度在安靖所有城鎮中位列第一,城門洞長長的,永遠的陰暗,冬日裡寒風穿過門洞,冷得刺骨,兩邊的士兵手執大刀、長槍威風凜凜,時不時傳來巡城司馬呵斥某個進城的人停下接受檢查的聲音。她討厭永寧城的城門,從她幼時第一次經過的時候就有這樣的感覺,那個時候在女官長的馬車中,簾子挑起一半,她怯生生又充滿好奇的看着馬車從長長的黑暗中經過,然後又是一道城門,接着便是永寧城喧囂而五彩的城市景象——那是幼年的她最震撼的記憶,直到今天仍然能清晰回憶起那一刻的驚訝和好奇。

或許,這就是她討厭永寧城那深厚城牆卻熱愛永寧城本身的原因,那前所未見的繁華,那充滿生機的街巷,以及她生活了十多年,忍受了寂寞也獲得了榮耀的後宮以及朝堂。

她知道自己喜歡這種感覺,從金水橋走過,站立在金碧輝煌的昭明殿內,或者象當年一樣,與昭彤影攜手挽臂傲視公卿。她不知道這是那幾年宮女生涯的副作用,還是她身上流淌着的千月家族數百年朝堂屹立的血脈。

守衛的官兵向他們一行人致敬,然後她投身於永寧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在馬上看着招牌林立的商巷,衣衫光鮮的商人和士子往來。即便是最普通的民衆,也有一種超乎與其它城市的從容與驕傲,那是作爲京城居民,久在天子腳下的優越感。

行過幾條街巷,聽到有人叫,側頭一望見是白皖夫妻,都穿着便服——綾羅綢緞貴氣逼人的那一種。她在馬上微微欠身,玉藻前還是又擺手又作口形,顯然叫她過去。和身邊的女官打聲招呼,撥馬轉過去,與那兩人同行。玉藻前笑吟吟的靠馬過來道:“一起去吃飯,便是我對你說過的那個酒樓,斷不會讓你失望。”她望向白皖,做夫婿的那個雙手一攤,意思是“我不知道,我也是被拖來的。”

七拐八彎,一直走到巷子最深處,一幢兩層的小樓,門前沒有旗幡,裝飾也十分普通。白皖瞟瞟妻子,心想這是什麼奇怪品味。玉藻前一手拉着丈夫,一手拉着水影直上二樓,熟門熟路在雅間坐下,笑道:“別小看這地方,主廚曾伺候過先皇,手藝一等一的好。這家主人就是不想張揚,她說但求溫飽餬口,無須日日嘈雜。”

水影笑道:“到是個趣人兒。”

等到菜陸續上來,水影一嘗果然不同尋常,御廚的手藝,但和皇宮不同的是,皇宮裡多用山珍海味,這裡都是豆腐白菜之類的家常材料,一樣做的風味獨特,入口難忘。玉藻前比跑堂的還殷勤,每上一道都要問那兩人:“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

等到正菜上罷,白皖將筷子一放:“說正事吧,不然要被王傅笑話了。”

玉藻前白了他一眼,嘀咕一句“毫無情趣”,也放下筷子喝口茶潤潤嗓子,微笑道:“天官對逍尹那個案子查的很順利,雖然還是有些小小的‘阻力’,不過都能排除。查到漣明蘇大人身上也就是十天半個月內的事了。”

“司寇該上書請辭了。”

“還是等我上書皇帝,彈劾司寇,請皇帝下旨將其停職候審更好。”

“必當如此,可在此之前司寇還是該上一道書,被人逼到家門口了一點表現都沒有反而讓人生疑。”

“說的是,不過這點小事司寇自會處理,無須我們提醒。”

“自然不用。”

“待我上書之後……司寇的往事就瞞不住了,不知西誠府可有所安排。”

“他們自有安排,靜選都帶着逍尹進府見過照容。”

那對夫妻對看一眼,玉藻前低聲道:“真有此事?”

“真有此事。靜選也有自己的想法啊……”

“西城靜選是想讓漣明蘇自盡吧?”

“換了我是西城家的繼承人,也必然如此決斷。”

“如今呢?如今會怎樣?”

白皖看看妻子笑道:“自然會有麻煩,不過漣明蘇若能將功贖罪,西城家當無大禍。”

玉藻前略一思索笑了起來:“不錯,若能揭露謀逆大罪,確能將功贖罪,連他自己的命都能保下。”

三人邊吃邊聊,時不時看看街景。這一處酒樓的有趣地方就在於,酒樓實際臨街,而且臨的還是出入京城的要道。可主人偏偏不在臨街面開門,把門開到背面,七彎八繞的小巷子裡,臨街面不放招牌,若不是知道底細,還當是普通民居。這又顯得主人有酒香不怕巷子深的自負,這些古里古怪的花樣反而頗讓玉藻前、昭彤影這樣的富貴小姐們中意。

對於漣明蘇這件事三人都有打算,討論到這個地步也差不多了,能讓半個朝廷驚動,無數高官顯貴夜不能寐甚至炒家滅門禍及九族的大事,在這三個人就像是下飯的小菜一般在飯桌上娓娓道來,縱然是白皖這樣恬淡心性的人也忍不住淡淡升起一點驕傲。

等到甜點上來,忽聞馬蹄聲急,三人對看一眼都想“又出了什麼大事?”京城的規矩,街道上禁止縱馬,除非發生重大案件,五成兵馬司或者京畿府尹抓差辦案,但那都是一羣人出動吵吵嚷嚷的。此時傳來的馬蹄聲只有一匹,馬蹄聲急,顯然是在飛奔,這種情形通常只有一種可能——八百里加急。

雅間臨街,三人一起探身往外看,見一騎絕塵而來,服飾打扮分明是送八百里加急的差人,而且是從地方而來。馬去得快,距離又遠,看不清是哪家衙門的號衣,但看架勢該是州府以上。

八百里加急通常不會有什麼好事,兵災、水災、火災總之和大災有關係,飛抱京城無非要錢要人要兵馬。京城百姓但聽到這種馬蹄聲就知道又有地方出事了,事大事小不清楚,那要看當天各衙門官員們回家的時間和臉色。

酒樓上三個人中有兩個嘆了口氣,白皖苦笑一下:“人在公門,身不由己,我先回衙門等着,看這架勢不是大災就是哪一處又民變了,十之八九要宣殿上書記這處。”

玉藻前撇撇嘴伸出一根手指搖晃兩下權當告別,一臉的不高興,低下頭研究甜品,一邊道:“走吧走吧,我們兩個自會找樂子……”白皖習慣了她使小性子的樣子,苦笑着向水影告辭,努力不去看妻子的臉,反正以往也發生過,到時候抱着衣羅去討好就行了。

直到白皖的腳步聲消失,玉藻前才擡起頭,又撇下嘴道:“難怪人家說男人還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好,就像西城家的小姑爺,圍着夫人轉,只有你丟下他,沒有倒過來的份。放出去做事,一半賣給了公家,連吃頓飯都不得安寧。”對着水影笑笑:“不管他,賑災也好打仗也好,不官我們兩個衙門的事,繼續吃,繼續聊。”

水影笑道:“好啊,不過等你相公回來給我送個信,我急着想知道是哪兒亂起來了。”

玉藻前忽然有所感觸,放下筷子深深嘆一口氣:“只怕天下大亂是免不了了,這朝政啊——”

水影扭頭望向窗外過了一會兒低低道:“我真沒臉去祭奠先皇,本以爲就算不是第二個流雲錯,至少能保住一個太平時光,卻落得這樣的結局。不但辜負先皇寄託,也……對不起花子夜殿下的期望。”話音未落自己覺得不對,身子微微一顫,望向玉藻前,果然見那人驚得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話一出口沒有收回的可能,水影腦子裡轉了個圈,覺得越解釋只有越抹黑的份,當下訕訕一笑。玉藻前驚得時間不長,旋即恢復,筷子一點笑道:“原來面前還是顧命大臣,失敬失敬。”水影但笑不語,玉藻前忽然道:“你可知我第一次見你是怎麼個情形?”

水影搖搖頭,另一人微笑着解釋道:“我便知道王傅記不得了,其實我和您也算是同科,只不過那一年您是一階第五的神童才子,我是階上進階,在二等裡不上不下吊着。”

“原來如此,那一日人多,我年紀小害羞,不敢亂看也不敢亂找人說話,只記得昭彤影了。”

“是啊,那一日我對昭彤影說——人人都說一等第五的那個孩子太燙手,要她躲着些——這人啊,偏偏什麼地方麻煩往什麼地方去,回頭還對我說‘那孩子有趣的很,也招人疼,過兩日到我家裡來,我請了她來吃飯,介紹你們認識’。”

水影嫣然道:“昭彤影真該聽你的話,興許就少了三年東山隱居。”

兩人間的氣氛頓時輕鬆起來,此時甜品也用過,跑堂的上了上好的鳴鳳茶,玉藻前又指指外面道:“你猜是什麼事八百里告急。”

“我前些日子聽說青、宋、豫三州皆有民變跡象……但願不是吧。”

玉藻前的臉頓時扭曲成苦瓜狀。水影驚問原委,回答是:“我家好大一片田產在豫州。”

蘇檯曆史兩百二十九年十月二十,青州、宋州、豫州相繼發生民變,揭竿起義的農民軍攻破宋州州城後,以州城爲據點,宋州叛軍首領茨蘭在宋州自封天授大將軍,立家名爲“宋”,一時間從者萬計。

天下動盪的歷史的終於拉開了帷幕,此時距離蘇郡百姓在江荻紅領導下的抗稅暴動尚未滿一年。

青豫宋三州的叛亂儘管讓皇帝震驚,但沒有像去年的蘇郡抗稅暴動那樣震懾朝廷,最大的原因就是這三個州並不像蘇郡那樣與京畿比鄰。這三州相繼叛亂的原因非常複雜,青州是經年累月的憤怒積累,南安郡王蘇臺齊霜統治青州二十年光陰。雖然齊霜對於青州的治理方法和後來治理蘇郡大不相同,她依然熱衷於強權統治,不過把握着一個分寸,讓治下百姓的情緒遊走於爆發的邊緣。每當靠近這個邊緣,她會做一些能讓百姓感激的事情來緩和,例如忽然下令處決某個已經天怒人怨的土豪劣紳;又或者上書朝廷爲某一縣的天災申請開倉放糧。在此同時,她延續着交織着強烈恐懼的強權統治,不允許哪怕一點點的反抗,君臣母女層層倫綱,膽敢對此提出一絲異議的嚴懲不貸。青州百姓在這種恐懼下度過了二十年光陰,正因爲齊霜把握着分寸,並沒有讓當地百姓淪落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所以對強權的恐懼壓制了對自由和公正渴望的本性,塑造了一個極端壓抑,但又太平無事的青州。蘇臺齊霜調任蘇郡打破了青州微妙的平衡,如果她的繼任者是一個明理之人,甚至不用愛民如子,只要相對緩和並相對公正,青州的平衡就會像好的那一面傾斜。遺憾的是,新任青州知州甚至把握不了前任的那種尺度,又缺乏前任的威懾力,青州的平衡傾斜向暴亂的那一面也就是時間問題了。

宋、豫兩州的叛亂和青州有一些不同,這兩州屬於岐郡,郡治在岐州州治岐陽。岐郡共有六個州,是安靖所有郡中面積最大的一個,岐郡一半山地一半平原,平原岐、豫、宋三州,那裡降水豐富氣候得宜,乃是著名的魚米之鄉。正因爲面積廣闊,按照蘇臺法制,擁有四個州以上的郡,每兩州假設巡查使,隸屬天官府,直屬郡守府管轄,同時在某些權限上又能夠越過郡守,直接上書天官少宰。

蘇臺王朝在建立自己的官員制度的時候顯然是爲了更好的防止距離的存在使得中央政府不可能對每一地方密切關注而地方官權力過大,尤其是被稱爲封疆大吏的郡守,從而進行的權力分散、制衡制度。

然而事實上這一制度最多的成功並不是權力制衡,而是相互間的猜疑、痛恨,或者互相勾結串通一氣,總而言之,這一制度實際上給蘇臺的行政制度帶來了更多負面影響。

宋、豫巡查使名叫黎安夢,雖然有黎安這個家名,不過並非這個蘇臺名門中的大系子弟,她之所以能飛黃騰達完全因爲她有一個好弟婦——和親王蘇臺清揚。

和親王的結髮夫婿當然出自黎安家的大系,他的雙親成親後連續生了三個男孩,於是他的母親過繼了族中一個失去雙親的支系女孩。但是就在過繼後不到兩年,這家人有了自己的親生女兒。儘管繼承人的身份失去了,做雙親的依然覺得是這個女孩給家裡帶來了好運,對她依舊疼愛有加,給她很好的教育,讓她見習進階;而當她的二弟奉皇命與皇長女蘇臺清揚成親後,她抓住了這個機會,成爲家族中最早與清揚莫逆之交的人。

有了蘇臺清揚這樣一個後臺,資質平平的女子從此青雲直上,雖然兩州巡查使這樣的四階下的職務在很多人看來遠遠稱不上飛黃騰達,可放在這個人身上已經足以讓所有熟悉她的人吃驚。黎安夢如果僅僅是一個平庸之人到也罷了,問題在於平庸之外她對金錢有着讓她弟婦都無法理解的狂熱。黎安夢從來沒有缺過錢,她的雙親慷慨的提供她一個貴族女子生活中所需要的一切費用,而蘇臺清揚自覺對這個大姨子也足夠慷慨,可是黎安夢依然在她的每一個職位上想方設法的弄錢,在這個問題上她對自己職務利用的程度也讓清揚震驚。

有這樣一個巡查使,宋、豫兩州的狀況可想而知,黎安夢在這個職務上整整六年,其間兩州共有五名州牧,要麼與其同流合污要麼被趕出岐郡。岐郡更換了兩任郡守,一名因爲此人與和親王的密切關係而對一切袖手旁觀,另一人則嘗試着糾正這種錯誤,她三次向天官上書彈劾這位下屬,每年的評級也毫不客氣,卻都被朝廷中想要讓和親王高興的官員擋住了,甚至連大宰衛暗如也不想爲兩個州而和蘇臺清揚以及黎安家族正面交鋒。

當然,並不是每一個平庸且貪婪的官員都會帶來民變,若真得如此,蘇臺王朝早在一百年前就消亡了,但是如果治下有人具有足夠的野心,這件事的發生就順理成章。在宋州自號天授大將軍的茨蘭就是這樣一個人,事實上,她本該擁有一個更爲顯赫的名字——蘭臺茨。

這一年茨蘭三十三歲,距離她失去顯赫家名已經十餘年光陰。當年她在忠誠的家奴保護下逃脫了處刑,放棄家名躲藏於民間,幾度輾轉後定居宋州,然後下定決心復仇。剝奪她一切的是蘇臺皇帝愛紋鏡,所以唯一的復仇法就是將山河從蘇臺這個家名手下奪回。她給自己取名茨蘭,用了家名蘭臺中的一個字,同時也隱含着蘇臺開國皇帝“蘇蘭”再現的意思。她在宋州擔任塾師,開館授徒的同時宣傳自己的觀點,她利用宋州的傳說讓人們相信她是光明女神的化身,並因此建立了秘密教派“天授教”。而黎安夢的行爲爲她的野心增添正義,終於到了那一天,青州百姓不堪強權揭竿而起絕望反抗的時候,茨蘭不失時機地在宋州起兵響應,於是她成了百姓心目中的英雄,成了天授大將軍。

當她的名字在朝廷上第一次被提起的時候,和親王蘇臺清揚也對她曾經庇護過的人下達了死刑宣判,她向皇帝請罪,爲她未能約束好自己的連襟,並請求皇帝的處罰。

蘇臺王朝在不滿一年的時間內兩次發生大規模民變這個消息,昭彤影是在返回鶴舞的路上知道的。她這個鶴舞司寇丟下使命已經有好幾個月,幾乎可以想象蘇臺迦嵐和她的臣子們要花費多大的精力爲她掩蓋這一點。大概是在她離開一個月後,秋林葉聲中決定採取一個一勞永逸的方法,雖然不怎麼仁慈——對外宣佈新任司寇到鶴舞后因爲鞍馬勞頓加上水土不服等等的原因,一病不起,看樣子沒有兩三個月調理不好,至於工作自然交給下屬們去分。

朝廷中也有人風聞這個消息,不懷好意的嘿嘿笑了起來說:“原來鶴舞能夠讓昭彤影大人嬌柔起來。”而昭彤影的朋友們則對此頗爲擔憂,除了玉藻前,這位撇撇嘴對丈夫說:“我相信這種鬼話纔怪,昭那樣的人,就算是丟到天朗山山頂上都身強體健,小小一個鶴舞算什麼。”

昭彤影自己在聽到那個傳聞的時候也翻了個白眼,暗罵秋林葉聲沒事詛咒她,不過那都是在她完成任務心滿意足的返回明州途中。

過去的幾個月,她把時間放在了另一個國家——西珉。

鞏固與西珉之間相互守望的關係,這是昭彤影多年來的戰略考慮。一方面,西珉和安靖一樣是以女子爲尊的國家,儘管昭彤影主張給男子更多權力,甚至和女子一樣,但她絕對不允許自己的祖國變成烏方或者南平那種樣子。至於北辰……那完全是野蠻的部落,一個民族如果連尊重母親都做不到,不配被稱作文明人。其次,昭彤影常常笑着說她多少是一個懷舊的人,因此她敬重西珉,這個一度是安靖榜樣的國家。

早在西珉上一次爆發皇位戰爭的時候,昭彤影就在進行自己的規劃,如何選擇更適合安靖的一方,如何涉入,又如何掌控。可惜那個時候她已經東山隱居,只能把各處收集來的消息放在腦子裡擺弄一番打發時間。她沒有想到西珉的安寧只有短短三年時間,她本以爲新君應該是個能幹的人,可這位年輕的君主顯然一時不怎麼適應自己的新使命。在西珉新對立的政權中,昭彤影的目光依然放在西珉現任皇帝身上。

儘管已經自稱皇帝的那位年輕貴族彷彿更有氣勢一些,昭彤影卻很幸運的,在此之前和雙方都有過接觸,儘管短暫,她依然認爲正坐在京城寶座上的那個將會成爲善待百姓的好君王。不管僞帝如何精明能幹,她的一個行爲讓昭彤影對其評價一落千丈,那就是——引入烏方。

如果這位年輕的貴族女子選擇了安靖作爲對抗皇帝的依仗,昭彤影會讚揚她有眼力。然而,不管有多少理由,引導一個對自己母國虎視眈眈並曾多次進犯乃至搶奪疆土、奴役百姓的國家進入自己的祖國,協助他們蹂躪自己的同胞,這是昭彤影無法接受的。

——非要靠這種方法生存,還不如明知不可爲而爲,奮起一戰,光耀而亡。

她在朝廷的時候曾上書皇帝希望朝廷注意西珉二度內亂這個契機,可惜石沉大海。唯一感興趣的就是大司馬迦嵐,因此當她返回鶴舞,重新擁有說一不二權利的時候,支持她的這個臣子將目標變爲現實。

昭彤影在這一年夏天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西珉,並在九月抵達西珉京城。當時西珉的局勢已經如他們預言的那樣變成兩雄對立的割據,且有長期對持下去的趨勢。昭彤影出發前笑吟吟對鶴舞領主說“是時候去幫他們打破平衡了。”

當領主的那個故作無知,問她看中了哪一邊。後者很無辜的攤一下手:“我們好像沒有選擇餘地,有一方早就選好了後臺。”然後,她看到迦嵐露出一個嫌惡的神色。

昭彤影希望自己見到西珉國君等一系列事都能在秘密中完成,這樣的話從扶風過關顯然不是什麼好主意,權衡再三,她選擇了取道南平,在南平與西珉接壤的很小的那一段進入西珉境內。於是她寫了一封信,託可靠人送到丹霞大營,找到了凝川,她相信這位南平大宰的千金一定有一些隱秘方法能夠自由的出入故國,而凝川也確實沒有讓她失望。昭彤影得知哪些方法後笑了一下,暗道:“忠誠於大宰千金的人比忠誠於大宰的人更多啊。”

不過進入南平境內沒有多久,昭彤影就意識到凝川能夠在蘇臺自由自在那麼些年的唯一原因是一個父親的溺愛和縱容。因爲宛明期出現在她面前,風塵僕僕,昭彤影猜測此人是從某一個前線星夜策馬而來的。

宛明期看到她的第一眼有一點以外,嘀咕了一句“還以爲是個男子”,然後風度翩翩的向其詢問女兒的近況。等知道她的名後這位南平權傾天下的男子微微欠身道:“即使像我這樣遠離故土之人也聽說過十五歲一等進階的神童才子,稀世佳人。”昭彤影細細打量這個在蘇臺朝廷人人聞名卻又很少有人敢直接提起的男子,即便歲月無情,還是不得不感慨宛明期是個十足的美人,在他的眉目中尚且能找到少年時的風華。她不由得想“換了我有這麼個美人夫婿說什麼都不捨得拋棄。”

宛明期就像她想象的那樣聰明,短短几句話便猜到她真正的目的地是西珉,他微微笑着:“本官也很看重西珉現任皇帝的才智品行,或許對凰座上的這位而言,再增加一些磨練並無壞處。”昭彤影苦笑着搖了搖頭:“然而生靈塗炭,大宰便不憐惜?”

宛明期微微一笑轉換了話題,他的下一句話近似於自言自語:“蘇臺……我遠離故國已經二十多年了。”

她目光炯炯:“大宰還當蘇臺是故國麼?”

宛明期甚至沒有擡一下頭:“並非本官拋棄了蘇臺。儘管這些年來我未曾有一日忘卻故土,卻從未後悔。”他猛然望着她的眼睛:“倘若當年我未做決斷,我與凝兒早在九泉之下。”

“玉瓏關呢?”

“點水之恩,涌泉相報而已。而且”他一字字道:“我與凝兒要好好活下去。”

南鄉子 宛明期很客氣地命人將她送出南平前往西珉,並告訴她回來的時候儘管繼續取道,報他的名字即可,他會預先通知,不用再拿凝川那點人脈來冒險了。昭彤影將此作爲宛明期想要向蘇臺——至少向鶴舞領主表達友善的體現。

有南平大宰的關照,昭彤影順利取到南平進入西珉,穿過兩軍相互爭奪的那些城鎮確實費錢費力,因此也被耽誤了很長時間,比預期晚了將近一個月才進入西珉京城。儘管國家已經分裂,西珉京師的狀況倒還算好,百姓儘管擔憂卻沒有到驚慌失措的地步,物資充沛,治安井然。儘管叛軍前沿一度打到距離京城只有四十里的千秋關,京城依然沒有發生大規模逃亡,或許這也從某一個方面表現出年輕皇帝的才幹和獲得的民心。

西珉皇帝在後宮御書房接見了這個異國官員,和宛明期一樣,她也表達了對這位神童才子的久聞其名。此時西珉皇帝已經從折磨了她兩年的病痛中解放,這場疾病最終被發現是某一個忠誠於僞帝的女官一直在向她投放慢性毒藥的結果。殺了叛臣並用皇宮收藏的寒關玉調理後,年輕的君王恢復了健康,從而得以重新執掌政權,挽救已經風雨飄搖的王朝。

西珉皇帝對她的來意心知肚明,雙方都沒有過多繞圈子。君主對她說,她確實有意向蘇臺求助,但是蘇臺現在的政局也不見得多麼穩定,不知道皇帝是否有興趣幫助朕。昭彤影笑吟吟得說:“蘇臺現在的確有一些麻煩,不過鶴舞政通人和,錢糧豐富,兵精足用。陛下所需也不過少許援助而已,難道也要象叛軍那樣引他國兵馬?”

西珉皇帝放聲大笑,站起身繞過御書案走到她面前,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微笑道:“朕喜歡這句話。這段時間想要給朕幫助的國家不少,可只有你們蘇臺——不,只有你們迦嵐殿下對朕說,她不打算派兵馬到朕的國土。”

“如果陛下所面對是烏方或北辰的進犯,我會勸殿下發兵。”

“朕亦如此,願與貴國攜手抗敵。”

昭彤影與西珉皇帝的第一次會面就在友好氣氛下結束,其後的一個月,她都留在西珉皇都,四處閒逛着觀察風土人情,時不時被宣召進宮繼續兩國睦鄰友好的談話。最終雙方達成了一些一致,蘇臺迦嵐將利用她在朝廷中的影響力,竭盡全力向皇帝上書,促成偌娜同意向西珉正牌君王的部隊供應一批糧草和器械。雖然數目不會太多,但足以告訴另一方——皇帝也有自己的支持者,並警告烏方不要以爲蘇臺會對其干涉西珉的作爲袖手旁觀。

此外,蘇臺迦嵐將在玉瓏關增加兵馬以監視南平,緩解西珉在南平這一面的壓力,西珉皇帝相信,本身也處在內戰中的南平受到這樣程度的警告就絕對不會再在同樣混亂不堪的西珉身上賺便宜了。

當她在西珉獲得了預設的各種信息,也妥善完成任務後,帶着西珉皇帝的手書返回蘇臺的前一天,她在皇宮中對年輕的皇帝說:“雖然不會派兵,不過過不了太久,或許可以爲貴國提供一個出色的將領,如果陛下願意接受的話。”

皇帝笑着說:“能讓昭彤影卿稱之爲‘出色’,朕當然願意接受。”

昭彤影哈哈一笑:“陛下也曾對其讚賞有加。”

皇帝皺了皺眉:“朕見過他?邯鄲蓼?丹舒遙?”

“此人或許比邯鄲蓼、丹舒遙更能讓陛下放心,因爲在過去的歲月中他曾在陛下麾下一展才華。”她看一眼皇帝,而後者的臉色沉重起來,“在蘇臺,我們叫他明霜,不過在西珉他叫桐城明霜,或者——南明城。”

雖然過了很久,每次想到那一刻西珉皇帝的表情昭彤影就忍不住發笑。年輕的皇帝打碎了手上的茶杯,又在搶救桌上那些公文的時候掃倒燭臺,最後一個小小的火災發生在御書房的桌案上,嚇壞了當值的女官和宮奴們。

那一刻昭彤影意識到,在明霜被迫逃離故國這件事上,這位西珉皇帝扮演的角色比她預想的要複雜。而後者眼中的懇切神色又透露更多秘密,那一刻昭彤影暗中嘆了口氣,躍上來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原來要和一個皇帝搶人啊——”然後,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了一跳。

西珉皇帝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非常失態,對明霜的關切一時間壓過了她的理智。當年她以“男扮女裝、欺君之罪”威脅明霜做她的妃子,其後南明誠掛印漏夜出逃,她知道這個男子最可能投靠什麼人,他不惜冒着再度欺君的危險也拒絕做她的妃子,自然是抱着好男不侍二妻的忠貞之念,他會投奔的必然是正在外省擔任提督的南鄉子郴。

她的信使比躲躲藏藏的明霜早很多天抵達南鄉子郴的官邸,送去的是她的親筆信,告訴她南明誠就是桐城明霜——她那早已死去並在故鄉有高高的貞烈牌坊的未婚夫。她沒有掩飾自己的渴望,告訴她的臣子,她看中了明霜,要他做她的貴妃,然後告訴她明霜已經逃離京城。她相信子郴足夠聰明去看懂這其中的含義並做出正確選擇。

子郴並沒有讓她失望,不久後她接到子郴的傳信說明霜已經到了她那裡,而她會在穩定對方的情緒後將她送到皇宮。那一刻她非常高興,甚至在想當這個風華絕代的男子被送到她身邊的時候該怎麼做,怎樣對待他,讓他心甘情願投入她的懷抱。

然而,她從此失去了他,蹤影全無。

西珉皇帝再度開口的時候聲音都有一些不穩定,她看着昭彤影急切又有點畏懼:“明霜——南明城在蘇臺,在你們那裡?”

“啊,他到蘇臺已經很久了,而且已在蘇臺入籍,現在他是永州人明霜,再不是什麼桐城明霜。”

皇帝的嘴角微微扭動了一下,彷彿在說“蘇臺的地官門失職”,昭彤影故意挑一下眉用讓人不聯想都不能的口氣道:“自然有人保護他——象他這樣出色的男子,何處不能立足。”

皇帝聽懂她的言下之意,頓了一下道:“永州,那是貴國和親王殿下的領地。”

“正是。”

皇帝默然無語了很長時間,一絲苦笑在脣邊出現,緩緩道:“明霜現在貴國和親王殿下身邊?”

“他已是我蘇臺地方官,現在丹霞郡,位在四階下,官聲卓越、好評如潮。不過——若是陛下願意原諒他,或許有朝一日蘇臺願將他借給西珉——以南明城的身份,如果那樣更合適的話。”

又是很長時間的沉默,最後皇帝輕輕說了一句:“朕希望他回來。”

進行這段對話的時候昭彤影還沒有特別感受,反而對於能瞭解這位皇帝對明霜的秘密感情而高興。可事後越琢磨越不舒服,甚至後悔提出這個建議——若是明霜回來幫忙的時候皇帝對他獻殷勤讓他動了心怎麼辦?如此這般的念頭冒出來幾次後,昭彤影無可奈何的承認自己對明霜確確實實是動心了,而且比她春天時候感覺到的更深刻。

再度取道南平的時候,她下定決心花費心力去爭取這個男子,雖然有着浪子的名號,實際上她和玉藻前一樣明智的避免與良家男子真正的糾纏進風月事。歌臺舞榭、秦樓楚館有的是可供選擇且千靈百巧的美人,而她們所要花費的無非是金錢和少許一點寵溺。二十多年來,她唯一一次認真的追求一個男子便是七八年前的那一回,對洛西城的迷戀。那個清澈如水的男子讓她驚動,而京師第一美少年稱號更爲之增光添彩。而且,在她的理智考慮後,依然認爲這個男子對她而言恰到好處,有門庭但不是很顯赫,卻又有足夠顯赫的依靠,聰明,但是沒有野心,就像是爲她這樣一個前途無量的女子定製的主夫。然而,這場她一直覺得十拿九穩的追逐以失敗告終,那個清澈如水的羞澀少年的內心深處藏着她不曾注意到的堅韌和決絕,讓人想起他的母親——放棄一切和家奴私奔,貧病交加中夭亡卻不曾後悔的洛家小姐。

當時要說不生氣肯定是假的,畢竟是一心一意喜歡的男子,而且名滿京城的浪子居然落到被人拋棄的地步,光是嘲笑都讓她鬱悶了很長時間。不過再度見到洛西城,她不得不說當年那個少年的決定是正確的,如果當年成了親,洛西城永遠都是那樣一個京師第一美少年,象洛遠一樣,全心全意地依靠她,侍奉她。而她自然會疼愛他的,但是疼愛之餘或許還會垂青其他的男子,而他會胸懷寬廣的接納,爲她維持一個夫側和睦的家——聽上去很美好,可她自己越想越心驚。

抵達明州已經是11月下旬,一入玉瓏關她就寫了封摺子將前往西珉發生的事簡短的說明一下,並由玉瓏關軍中的信使快馬送出。於是,當她踏入明州接受迦嵐熱情歡迎的時候,發現大多數事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迦嵐在玉瓏等兩個直面南平的重要關口增兵,寫信給南平皇帝,警告他不要試圖在西珉內亂的時候出兵賺便宜。而向偌娜的上書也起草完畢就等着她帶回來的西珉皇帝的親筆求援信。

西珉皇帝的信裝在絲囊中,四邊織了複雜花紋,加蓋有西珉皇族標記的火漆印,迦嵐當然不能拆開,不過西珉皇帝寫完信的時候遞給昭彤影看了一邊,而此人又是以過目不忘聞名的。聽完複述,她滿意的點點頭,稱讚這個屬下會辦事,隨即道:“卿覺得,本王這次上書能成麼?”

“十之八九。”

“噢?”

“臣覺得西珉皇帝這封信的措辭能打動陛下。”

迦嵐笑了起來,西珉皇帝的求援信寫得非常好,甚至略帶一點謙卑,偌娜本來就是好大喜功的性子,看到一位君王向她低頭必定會欣喜,然後慷慨地答應一切請求。

“不過蘇臺比我想象的還要不太平啊——”昭彤影嘀咕了一句,迦嵐也嘆息着搖頭。青、豫、宋三州的叛亂聲勢日壯,天賜大將軍宋茨蘭勢如破竹,宋州稱大將軍後不到半個月先後攻破六個縣城,十一月初攻破岐郡郡治岐陽,茨蘭旋即將將軍府遷至岐陽,又自號天授王,分設六官,分封官職。兩郡周邊民變四起,天授王光明神的稱號深入民心,無數百姓背井離鄉投靠天授軍,一時間已經聚集六萬人馬。

十一月八日,一件震驚朝廷的事發生了,駐守青州所屬的長青郡的長青師將軍向朝廷舉起了叛旗,帶領麾下一萬七千名州師將士全部輜重投靠天授王,並將長青郡最大的三座糧倉作爲禮物獻給天授王充當軍糧。

宋茨蘭封其爲天威將軍,將原州師兵馬依然歸其指揮。然後,她下令打開兩個官倉賑濟百姓,又廢除了長青郡的一些苛刻地方法令,將稅賦降到二十稅一,而當地這一年的稅賦尚未上繳朝廷,茨蘭保留下必需的部分後將餘數還給百姓。

昭彤影在鶴舞親王府聽完整個過程後評論道:“這是真正要和蘇臺爭奪天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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