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五月,京城已經呈現出夏日風情,女子們紛紛換上輕薄的夏裝,朝廷也下達了換裝令,允許官員穿常服上朝來度過永寧城酷熱的夏季。

五月的第二天千月巫女踏進了永寧城。

京城以波瀾不驚的態度來迎接這個一路行來已經傳奇遍野的女子,朝官當然知道此事,然而管轄巫蠱的大司禮紫名彥顯然不想淌這個渾水。某次朝房中一名官員請示紫千,要不要在京城抓那個巫女,對方的回答是:“是巫女還是神女?卿斷定此人乃是巫蠱亂世的巫女?”

說話的人頓時明白對方的意思,低下頭連連說:“是是,屬下不能斷言。”

紫名彥又說:“興許是我朝幾十年都不曾見到的通神之人,那將是我朝的福分,聖上的福分。”

旁邊一連串符合,西城照容聽得臉色都變了,心說人都沒見到就連“聖上的福分”都扯出來了,要是還有人質疑,豈不是讓聖上折福?這巫女不管真假,就憑大司禮這麼句話,旁人就得說她三分真。

五月七日,一個震驚朝廷的事件發生了,千月巫女在和親王府春音以及皇后典瑞紫妍的陪伴下走進了皇宮。女官長秋水清在皇宮藏書樓上查點新入庫的書籍,偶然看到典瑞帶着個裝束奇特的陌生女子進來,問旁人是誰,兩個女官一臉茫然。秋水清知道不好,叫人去打聽,回來說“就是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千月家後裔”,縱是她女官長經歷了大風大浪還是被嚇得好半天說不出話。

等回過神來,第一個想法是“這個巫女已經攀上紫家和和親王了?”然後被自己的想法嚇出了一身冷汗。

千月巫女——自稱單名一個“漓”字——進宮的當日便與昔日的女官長水影打了一個照面。隔着御花園蜿蜒小溪,一南一北,一個在典瑞和王府掌書記的陪伴下往皇帝御書房走去;另一個在文書女官和幾個下位女官簇擁下離開後宮南書院準備回府。此時麗日當空,暖風燻人,一南一北同時望向對方,目光交錯,隨即各自西東。

千月漓說:“後宮中能衆星捧月般的女子,莫不是女官長?”

紫妍含笑道:“昔日的女官長,當今的少王傅。”

“水影大人。”略微一頓,自己補充道:“神童才子、名滿天下。”

而溪的對岸,水影微微挑眉:“那是什麼人?”

文書女官搖頭,反而一個下位女官小心翼翼說:“好像是最近很有名的神士,千月家的那個。”

水影冷冷一笑:“國之第一名門麼?”

文書女官扭頭看了一眼冷笑道:“鬼才相信。”換來少王傅淡淡一瞥,目光裡藏着深意,讓文書官嚥下後續的輕蔑話。臨分手時水影將文書官拉到一邊,低聲道:“卿說話需謹慎,那是皇上接見的人啊……”然後一笑,揚聲道:“那麼我先走了,改日一定要到晉王府來,你我喝茶論詩。”

一轉身,日照已經迎上來。

水影入宮的時候日照通常在角門外等候,甚少跟着進內宮。倒不是他沒資格進去,而是他服禮後短短三年前後就跟了五個主子,個個都是入幕之賓,現今還有兩個在宮內侍奉,他怕水影吃醋,一向是能不見就不見。

水影見他臉上有一點憂慮之色,不等他開口便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那人我見到了。”

“主子……那個,那個……”

“氣韻高雅,風姿如神,難怪人人都相信她是千月家的後裔。”

日照從她的口氣中聽出,至少在這個時候她討厭這個話題,也就嚥下後面的話,默默的扶着她往外走。

除了冬天和盛夏之外,水影並不像昭彤影和玉藻前兩人那麼喜歡馬車,更願騎馬,這日也不例外。日照學過武,即是她的侍從也是侍衛,後一種職能爲他贏得騎馬的權利,能夠在主人身邊緊緊跟隨。他那年輕主子的神色並沒有太大變化,卻在應該左拐的道口走向了右邊,足以說明她的心已經被皇宮中的邂逅弄亂,日照爲這個發現緊張起來,主子的失態證實了皇宮中那個人的身份的真實性。

水影並不知道自己要往什麼地方去,也不關心,她只想要一些屬於自己的時間,至於別的,有日照在她身邊,會替她考慮道路或者安全。

不知爲什麼,後宮中“千月”兩個字入耳的時候,她的腦海中一瞬間掠過的是光線暗淡的房間中火紅的烙鐵烙上她七歲的嬌嫩肌膚時刺骨的疼痛。

十八年後,她依然會在夢中重溫這種痛苦,驚醒時仍覺得背上燒灼的痛得讓她沒法呼吸。

在她稍微懂事之後就覺得自己是很奇怪的孩子,她的雙親對她不象是對孩子,而像對待貴賓,寵愛,但是寵愛的有些小心翼翼。她有一個孿生妹妹,可她們很少在一起生活,四五歲的時候她問過母親,母親猶豫了很久後告訴她:“這是家族的規矩,將來要繼承家業的孩子要學很多東西。”她從那個時候起就開始奇怪,奇怪爲什麼自己不象妹妹那樣學習,她也問了母親,後者猶豫的時間更長,最終嘆了口氣將她抱在懷中道:“娘捨不得你吃苦,就那麼幾年,娘捨不得……”

六歲的時候她偷聽到父母的談話,父親低聲說看到孩子一天天長大他每天都象在被刀子絞心一般的痛;母親也嘆息,說我也傷心,都是十月懷胎生下來的,送走哪一個能捨得……她不是那麼懂,卻沒來由的害怕起來,隱約覺得自己有一天要離開雙親,也跟着害怕長大起來。

分離的時間比想象的更早,那個衣衫華麗、氣質高雅的女子踏入他們那偏僻而窮苦山村時,幾乎家家戶戶都出來看這完全不屬於此地的高雅和美麗。那天妹妹在家裡,跑着來拉她,說有一個夫人穿着漂亮得像是仙女一樣的衣服要她也去看。她們往外跑的時候被母親叫住,父親跑過來將妹妹抱走,而母親讓她站在正屋的屏風後面。

高貴的夫人踏進了他們家的正屋,她聽到母親說:“她才七歲,不是十歲纔來接的麼,還有三年……”聲音急切而尖銳,不復往昔的柔和寧靜。

“必須帶她走了,卿明白的。”

“她……她……她死了?”

這句話沒有得到回答,但她聽到母親急促吸氣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母親走進來,拉着她出去,那高貴的夫人低下頭來看她,過了一會兒用傲慢的聲音問她:“你叫什麼?”

“水影。”在母親的示意下,她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好,跟我走吧。”

夫人向她伸出手,她害怕起來,緊緊拉着母親的手,身子依偎向母親。然而,她的手指被一根根掰開,她小小的手從母親手中移交到了另一雙手中。

從那一天起,她失去了故鄉。

她沒有哭,因爲母親一直說家族的嫡女是不能隨便哭的,然而她一直在顫抖,顫抖着走出村子,走上馬車,在車子滾動瞬間她終於流下了眼淚,趴在高貴夫人的腳下哭到睡着。

然後是整整一個月的行路,她看到了繁華的城市,看到了寬闊河流和穿流的船隻。她不再哭泣,而旅途的新鮮也削弱了離家的恐懼。那個夫人漸漸的開始和她說話,有時候會摟着她給她講解那些新鮮的東西,溫柔的撫摸她的頭髮,而她也依戀起這個人,將之作爲陌生世界裡唯一的依靠。

直到她們走到旅途的中點,天底下最華麗的地方。

光線暗淡的房間裡,高貴的夫人用溫柔的聲音讓她脫下上衣,她按着她趴在靠牆的木欄上,然後一陣前所未有的痛苦席捲了她的全身……

“主子……”日照的聲音傳來,她擡起頭看到不遠處就是城門,苦笑一下拉轉馬往回走;過了一會兒日照又道:“主子,正親王殿下又叫人傳口信來了。”

“不是說了,一概回了,說我沒空。”

“奴婢已經說了。”

她點點頭,打從正親王妃再度有喜後花子夜已經三次叫她進府都被她拒絕了,她不想在那人的王妃懷孕的時候還和這個做丈夫的糾纏。也算是她的一點良心,宛如當年流雲錯拒絕在正親王府中和寧若纏綿。

回到晉王府已經斜陽向晚,剛一進自己的住處就有下位女官上來說正親王殿下送了一封信來。她拿着信皺着眉進到房中,一打開臉色就變了,不但她,連一邊的日照都變了色。

信紙上空無一字,只有一枝花夾在其中。

凰歌巷一共有三個親王府,原則上一座正親王府,兩座和親王府。雖然不那麼多,但是冊封兩位和親王的君主從清渺開始能數出那麼一些。這個時候的凰歌巷顯然有一些特別,因爲這裡的主人有兩位擁有正親王的封號,然而因爲一些特殊的歷史原因,王府的運用上出現了讓人哭笑不得的地方,那就是三座王府中最外面也最簡單的一座也被冠上“正親王府”的匾額,它的主人當然是蘇臺迦嵐。

蘇臺清揚的和親王府位於凰歌巷中段,與花子夜佔據的正親王府不同,這個歷史悠久的和親王府體現的是優美而華麗的氣息,小橋流水、假山軒亭,讓人想起鳴鳳郡治長州歷史悠久的造園技藝。王府複道出口的偏門和花子夜正親王府複道的出口處靠近,這裡通常是侍從們而且是中下級侍從們出入的地方,直接連着凰歌巷後巷。凰歌巷青石鋪路,每天各府宮侍宮女打掃得灰塵都不見一粒,後巷卻像是另一個世界,陰暗、潮溼,連續大雨後污水橫流。

此時和親王府偏門內兩個人正在告別,一個衣着華美,服飾上翻飛的鳳凰圖樣昭示着皇族身份,她摟着另一人的腰眼中滿是不捨,兩人擁抱了一會兒,和親王清揚道:“回去吧,即便不怕宮門下鎖,三更半夜的你還在宮裡走動總不好。再說……皇帝今天一定不會來找你?”

另一人身着不合時宜的斗篷,帽子尚未拉上,燈籠的光中清清楚楚看到皇后蘭雋的俊美容貌。蘭雋伸手輕輕觸摸清揚的臉頰,低聲笑道:“皇帝今晚有兩個美人伺候着,我親自安排的,陛下沒這時間到我那宮裡。”

清揚笑了起來:“你替陛下安排的……陛下必定慶幸能得到你這樣的皇后,又美麗,又聰明,善解人意。”

蘭雋白了她一眼。

“本王曾以爲你進了宮會變,畢竟陛下年輕漂亮,而且,那是皇后的身份,蘇臺最高貴的男子。”

“什麼年輕漂亮……”年輕的皇后一抿脣,臉色冷了下來,吐出幾個字:“在我眼裡什麼都不是!”

清揚放聲大笑,將他緊緊拉到自己身上柔聲道:“苦了你了。”

蘭雋目光如水,喃喃道:“我終於盼到這一天了,要是進宮前就能……就能……”

“本王何嘗不想如此,但是本王要你清清白白的去當皇后,這樣你在宮裡才立得住腳。像你這樣的人天生就該是皇后,若是因爲本王一時情不自禁燬了清白,只能落得御侍身份豈不是糟蹋了。”

蘭雋默然不語,可那眼神分明在說“我不稀罕當皇后”。

“傻孩子——”她笑了起來,親手替他拉上斗篷的帽子,遮掉他大半容貌:“也不用熬太長時間了,等到那一日你還是蘇臺的皇后,我的皇后。”

蘭雋垂下眼輕輕的點了下頭,順着清揚的手勢走出門,剛走出半步又被拉住,見到清揚滿是關懷的眼神,聽到她溫柔道:“保重自己,有什麼事讓紫妍給我送信。記着,本王可以不要天下,也不要看你受傷害。”說完忽然上前微微踮腳在蘭雋的脣角吻了一下,然後轉身,毫不猶豫地關上門。

後巷中停着一頂轎子,年輕的宮侍焦急的看着皇后,希望他早點回到轎中結束這一場讓他害怕的旅程。然而年輕漂亮的皇后依然站在已經緊閉的門邊,伸手輕輕撫摸着自己的脣角,目光迷離,一直過了很久才轉過身鑽進轎子。

從門打開起很長一段時間內蘭雋沉浸於自己的思考中,而從人的目光都被皇后吸引忘了他們警惕四周的責任。所以,沒有人注意到在清揚做那個短暫的告別吻的時候有一個人影閃了一下又隱藏到兩個王府交接處一條狹窄的巷道中。

這日傍晚當已經有點枯萎的虞美人從三折的信紙中滑落在桌子上的時候,水影和日照都變了臉色。水影的怒容瞬間即逝,拈起花看了兩眼後向後拋落在桌邊的紙簍中,向日照一笑:“看來我真是惹惱他了。”

日照垂着頭不敢答話。

在蘇臺,帖中藏花是蘇臺大戶人家召歌舞伎時玩的花樣。蘇臺王朝,巡演各地的歌舞伎不入樂籍,故而就算陪宿也要弄出個“你情我願”的風流名堂。再加上歌舞伎和真正的娼妓不同,他們本職是表演,因此也不是每一次大戶人家下帖子都是邀去陪宿。時間長了就有這麼個規矩,如果打開帖子什麼都沒有,就是正正經經的要欣賞表演;如果看到一莖花,不管是新鮮的還是緞花、珠花,便是代表主人家是要這人去陪宿。引申開去,青樓的清倌第一次陪宿時,客人也會送一張夾花帖子,要對方收下,表示這是“你情我願”。

水影自愛紋鏡雅皇帝駕崩後爲自保投靠花子夜,過了最初那一兩個月後花子夜也體會到這個女子是足以成爲她左膀右臂之人,故而數年來並沒有太過失禮的地方。這一次卻叫人送藏花貼,分明是將這位少王傅當風塵中人對待。日照本以爲這主子會發怒,以往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她總是在人前竭盡可能的隱藏自己的情緒,端莊高雅、寵辱不驚,尤其在先皇去世之後。卻會在他的面前展開裂縫,讓他承受她暴風驟雨一樣的怒火。有一次紫家的人送了一封信過來,也不知裡面寫了什麼觸怒她的話,她臉色一沉將信揉成一團摔到他臉上還不解恨,隨手拿起杯子將一整杯剛泡的茶潑了他一身。直到第二天早上她纔再次出現在他面前,天色未亮出現在他房中,對他右手上的紗布看了許久低聲說:“明知道是開水也不躲,哪有你這麼傻的……”

看到花的一瞬間日照已經準備好迎接她的怒火,結果卻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然而她的平靜更讓他害怕,害怕到不知該如何勸慰。

她站起身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還不去給我備馬?”

二更末準備離開正親王府的時候水影對自己苦笑,心想連續三次拒絕,她果然是將這位正親王殿下徹底激怒了。往日兩人在一起,花子夜總是能多留她一刻便是一刻,這一回雲雨方休翻個身就趕她走。直到她整衣開門花子夜一直面對牆睡着,頭也不回一下,然而從呼吸中可以察覺這個人一直是醒着的。

傍晚時她看到日照吃驚的表情,知道對方以爲她受到夾花貼的侮辱必定大怒,然而日照只看到了一點,沒有想明白更深的東西。

那一刻她是生氣,只有一瞬間,緊接着反而是得意——將花子夜完全掌握在手中的得意。

那位正親王殿下在她的面前,孩子一般的任性撒嬌。

她每次在這樣的情況下離開正親王府走的都是複道,從後巷離開。明知正親王府裡沒什麼不知道花子夜的風流韻事,依然堅持,一如當年流雲錯的不入王府,算是她留給正親王妃的一點尊嚴。

一出門就看到後巷裡不該有的燈光,她直覺的制止住送她的宮女熄滅燈籠,沿着牆根挪過去微微探頭,恰好看到和親王府角門前告別的一幕,看到斗篷遮掩下皇后蘭雋的俊秀容貌。

宮女看到她去而復返露出驚訝表情,她淡淡一笑:“我改變主意了,帶我回你們殿下那兒。”這宮女自然是花子夜的心腹,對水影和自家主子間的事再清楚不過,也知道不管自家主子恨起來怎麼咬牙切齒,對眼前人確是一片柔情。以前有過多嘴的宮女仗着從小跟花子夜想要替王妃說兩句公道話,花子夜臉一沉叫人拉出去就是一頓打,打完了東西也已經收拾好,連養傷的時間都不給,拉到角門往外一推,包裹跟着丟到街上就這麼被趕出去,就這麼做了所有人的前車之鑑。這宮女早就警告自己安分守己,花子夜是個好主子,性情溫和出手大方,只要她安分守己熬到二十七八歲出宮的時候不難帶走一堆賞賜,保管下半輩子溫飽度日。水影今天的舉止雖然有些奇怪,可比這更奇怪的事她也做過,宮女也不放在心裡。

然而花子夜寢殿前內的侍從們面對“我要見你們主子”的要求卻一臉爲難,領班的是一個剛剛進階的九位女官,十七八歲,連聲說主子已經睡下,主子說誰來都不見。水影笑着說不要緊,你們讓我進去,你家主子有怪罪,我一人承擔。可那少年女官不知道是忠於職守呢,還是年紀小不懂事,鞠躬告罪的就是不肯。雙方正纏着,聽到身後一人道:“放她進去,問罪起來只管往她身上推,不用害怕。”

水影臉一沉,扭頭道:“三更半夜的,你這個司殿還在巡府?”

紫千站在五六步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水影被她看得到有幾分不好意思,轉身走了過來。紫千笑道:“怎麼,放你進去反而不動了?”

她冷笑一下:“你家主子這麼不想見我,我也懶得去碰釘子,遇到你正好,今兒在你這兒過了,我們兩也好久沒好好說說話。”

紫千略一挑眉,隨即吩咐幾句,又要人通告晉王府,然後和她一起回自己的住處。等宮侍擺上酒退出房間關上門,紫千才道:“我看你今兒就是不想出這正親王府,見的是什麼人,和誰在一起都不在意。爲什麼?”

水影喝了口酒,緩緩道:“見了不該見的東西,不想叫人知道,在你這兒躲一夜。”

“在王府裡見的?”

“怎麼可能。”

紫千的臉色微微一變,用手指蘸酒在桌上寫了“和親王府”四個字,水影輕輕點一下頭。紫千用力嘆了口氣,舉杯一飲而盡,喃喃道:“這日子越來越不是人過的了。”

紫千和秋水清一樣,十歲進宮,從下位女官開始一步步前進。雖然出生名門貴族,從一開始就比別人高了不止一個臺階,可名門貴族的下位女官沒能等到服禮就莫名其妙死在後宮的也不止一兩個。可以說,每一個能登上高階女官位置的女子都有不同於常人的才華和膽識,而這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知道什麼叫做“謹慎小心,步步爲營”。後宮裡最可怕的不是做錯什麼,而是看到不該看的事,有時候死了都不知道爲什麼會死,昨日還對你推心置腹倚爲心腹的,一轉眼就非要將你置之死地而後快。

紫千聽她說“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再將前因後果想一遍,也就知道這事必定與和親王府有關。而且象她們這樣位階的女官知道的後宮隱秘多如牛毛,若是連水影都要回避到這種地步,牽扯其中的絕非一般的女官或是下級妃嬪。又想到自己這裡也是亂七八糟的事一大堆,正親王府與和親王府一牆之隔,和親王要是牽扯了什麼“宮闈秘聞”,自己等於是坐在陷阱邊上,誰知到什麼時候一不小心也看到什麼不該看的。

說到這裡兩個人各懷心思,一時靜了下來。正這時紫千的心腹敲門進來,看一眼自己主子卻俯到水影耳邊道:“王有請。”水影皺一下眉,點點頭起身告辭,紫千心知肚明,也知道這件事在水影而言算不得什麼光榮,故而平日她進王府紫千總想法子避開,免得撞見了尷尬,此時笑笑約了翌日見面的時間,賓主就此分手。

花子夜在書房等着,水影走到他的住處一看亮燈的房間倒有一些吃驚,心說都過三更天了這位親王居然還有閒情從被子裡爬出來穿的端端正正的。她也明白對方此舉的用心,無非是想告訴她,這會是正正經經的談事,沒有他意。至於要談什麼,其實不用花子夜開口她也明白八九成,這天能讓他正親王殿下急得火燒眉毛又沒法找人商量的除了那進了宮的千月巫女還能有什麼事。

果然侍從才退出,花子夜開口便道:“巫女午後進宮,到……到卿來的時候還沒出來。”

“看來皇上與其交談甚歡。”

花子夜默然不語,直到水影喝下半杯茶才聽他道:“那人……是真是假?”

她眼都不擡一下:“八成是真。”

“卿……卿認得……見過了?”

“午後在宮裡遠遠見了一眼。”

花子夜呼了口氣白了她一眼。水影噗嗤一笑:“其實到了這個份上,真的假的也沒什麼差別。千月家消失兩百二十多年,其間以巫術聞名的人何其之多,這一行和世家望族一樣講究傳承,人人都要找個有名望得靠上去,可有誰敢說自己是千月後裔?”

他點點頭。

“當年千月家幾乎是一夜消失,亡得太快太徹底,反而沒人敢胡說。到今日還敢這麼說,而且敢到皇上面前說的,最起碼是知道千月家與蘇臺皇族一番恩怨糾纏的人。殿下想想,這千月漓是和親王府春音領着進宮的,和親王殿下不可能不知道吧?”

“豈止知道——”

“是,想來也是和親王引薦給聖上的。蘇臺皇族和千月家的恩怨糾葛和親王殿下也是知道的,雖然不能事無鉅細,至少也知道個七八成。千月漓若不能把這話說圓了,和親王這一關也過不去。殿下說是不是這個理?”

花子夜身子往後一仰,閉上眼重重嘆了口氣,一臉疲倦。

四更鼓已經敲響,夜最深時。

水影躺在牀上依然找不到睡意,回憶河流一樣在腦海中流淌不已,強迫記憶的主人順流而下,一點點重拾一些本以爲能夠忘卻的東西。

第二次見花子夜說話的時間並不長,花子夜顯得格外疲倦,在又一次陷入長長的靜默之後正親王拍手叫來侍從,命令說:“帶少王傅大人去休息。”水影瞟了他一眼,後者說完又半仰起頭閉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正親王殿下也是一個有趣的人啊……”她這樣想着,這個男子一度極端靠近權利的巔峰,這麼多年下來卻沒有什麼改變,宛然還是十來年前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樣子。那個時候她到愛紋鏡身邊不久,看到來請安的花子夜唯一的念頭就是“果然是又漂亮又高雅的皇子,旁人說的一點不差……”

十餘年後,這個即將踏入而立之年的男子依然是一個漂亮而高雅的親王,淡漠權力,忠誠而柔順。

相比較,自己變化的連自己都吃驚;也或者她其實也沒有變,只不過被歲月將深藏的東西挖掘出來罷了。

花子夜有一次看着她忽然說:“本王第一次見到你是什麼時候,怎麼一點印象都沒了。”

她笑了:“當時臣下還只是一個小宮女,親王拜見先皇的時候臣大約站在某個架子旁邊之類的,殿下怎能記得呢。”

“不是先皇帶卿到母妃宮中的那次?”

“那時臣已經見過殿下十七八次了。”

她相信蘇臺皇族的人十之八九都不會記得第一次見她時的情景,儘管有些人爲此捶胸頓足,深悔自己沒有眼力,沒有將一個“魅惑君王的女人”除在尚未萌芽之際。然而,她卻能記得與絕大多數皇族和高官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景,尤其是女官長,當然,對於女官長她不是第一次見面,而是數年後的重逢。

那時她到皇帝身邊只有三四天,她已經知道這將成爲自己人生的分界,竭盡全力的討好君王,乖巧聰明的每每讓皇帝讚許。那一天晚上因爲家務事請了一旬假的女官長回宮前來向皇帝請安,她來上茶,與女官長目光一對,後者頓時變了臉色,也不管這是在君王面前,擡手指着她道:“陛下,這孩子可是叫水影?”

那一年她只有十歲,卻已經被映秀殿的悽苦歲月磨練的遠比年齡更成熟,聽出聲音裡的怒氣知道自己將有危險,拿着托盤退開五步垂首而立。

愛紋鏡看看女官長笑道:“卿也記得這孩子,朕在蓮賓那裡見到非常喜歡將她留在身邊。”

女官長面沉似水,低聲道:“請陛下屏退衆人。”

她說:“這孩子不能伺候陛下。”然後讓她背對君王跪下,親手解開她的衣衫,將三年前她親手烙下的印記展露在君主面前。

皇帝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原來就是這孩子,這都好幾年過去了啊……這孩子生的好可還比不上她的上一代。”

女官長低下頭道:“陛下要怎麼處置?陛下可憐她,就讓她留在臣的身邊吧。”

“朕很喜歡這孩子,不用改變什麼了。”

那一刻她差一點哭出來,因爲知道自己躲過了一場災難。

後來的日子女官長經常用警惕的眼光看她,那個時候她還年少,只懂得乖巧聽話,時間長了看她的眼神溫和起來。等到女官長重病她前去探望,當初拉着她的手將她帶離故鄉的人這一次又拉住她的手柔聲道:“這兩年下來,你知道的事情也不少了,也該明白自己爲什麼會離開爹孃來到後宮了吧?”

她點點頭。

“你怎麼想的。”

“我不信。”

“哦?”

“奴婢不信巫蠱。”

“你不信麼,那你說說當年千月素三樁毒誓一一應驗,又是什麼道理?”

那一年她十四歲,皇帝已經準備讓她進階,跟着文書官學了四年,幾乎是賭上性命的勤學苦讀。

“雙龍崩,京師亂;流玉斷,三年旱;這不過是天文罷了。雖然做不到千月素那樣能預言三年旱災,要看三五個月後有沒有異常氣候奴婢也能夠。至於太子之死……《清渺王朝史》記載千月素精通天文、地理、醫術、神巫之道。奴婢看來,這最後一項乃是虛的,前面纔是真實。千月素既然精通醫術,或許看出太子已經患了什麼隱藏至深的病且病入膏肓,並非巫術殺人。”

女官長一陣咳嗽,她上去扶着,後者依在她手臂上緩緩道:“好孩子,你不信這些。聖上也不信,所以,你好好的忠誠於聖上。”

她低頭道:“聖上對我恩重如山,水影身死難報。”隨即望定她:“女官大人相信麼?”

女官長看着她的眼睛,過了很久才道:“本官也是不信的。”

而今十餘年光陰,從一個宮女經歷了女官長的榮耀,然後在本該恬淡寧靜的少王傅職位上又是多年。她常常想如果先皇能夠再活十年,她的人生又會是什麼樣子,這個問題雖然吸引力,卻毫無價值。先皇去世後她知道自己四面楚歌,毫不猶豫的將自己獻給了花子夜。說來這還是當年那些恨她恨到牙根癢癢的貴族皇室們給她的靈感,當年他們堅信她以色惑君,當年她沒有這麼做,或者說愛紋鏡並不是被她的容貌吸引才重用她。當初的捕風捉影卻讓她想到了一百多年前流雲錯的故事,既然人人都認爲她能“以色侍君”,可見容色惑人是個好法子,而她水影在衆人心目中也有這個資本。

事實也的確如此。

然而花子夜畢竟是一個以柔順端莊爲追求的皇子,愛紋鏡雅皇帝嗤之以鼻的東西卻是這位親王不敢逾越的屏障。

“原以爲這樣就是極限了,都已經認命了……”在深夜裡她淡淡地笑了:“沒想到那麼多年不能逾越的高山,卻讓那樣一個人在一瞬間變成了平原。”

到天明起身梳洗罷吃過東西宮女報說晉王府人已經在外頭等着接司殿回去,她點點頭又到紫千那裡打聲招呼,這才離開。

日照在凰歌巷正親王府門前牽馬等待多時,見到水影微微一驚,但見她脣帶微笑,目光銳利,神采飛揚,乍一看彷彿回到了七八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女官長時代。

“主子……”他迎上前:“主子有喜事?”

“喜事?的確是喜事。”她微笑着聲音中都透着愉悅:“我身上的鐐銬終於都打開了。日後便是我們的天地了!”

她一提繮繩,馬小跑起來。

“日照,跟上我——”

“是,主子!”

京城瀲灩池邊麗人行的時候,夏日也造訪了丹霞郡治丹州。氣溫在短短几天內上升到夜裡必須開敞着窗才能入睡的悶熱,便在這樣的環境中,昭彤影在丹霞的工作到了尾聲。不得不承認,丹霞郡是她這一路行來看到的行政最正常的一個郡,衛方不管是能力還是意願都是合格的郡守。昭彤影不由爲衛方可惜,若不是去年被那個下屬元楚拖累弄得襄南匪亂、潮陽圍城,照他的業績當在郡守中名列前茅。

然而,當初的襄南之亂依然給丹霞帶來太大的損傷,元嘉一怒起兵,攻城略池,殺州官開官倉,留下的創傷即便是衛方這樣的能吏,在上下齊心的條件下也要兩三年才能復原。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丹霞連續多年的旱災在去年秋天結束,這一年春耕時節連着下了幾場透雨,昭示着秋日豐收的跡象。

不僅如此,衛方需要爲丹霞做的事實在太多。從少朝的丹霞大營到元嘉襄南起兵,盜匪叢生說明在此之前至少有十多年時間當地的最高行政長官沒有儘自己的義務。自到任以來,衛方致力於肅清吏治和徹查刑獄並卓有成效。

徹查刑獄的工作延續了將近一年,爲此丹霞前一任秋官丟了職務,此間查出的冤假錯案多達百起。其中最大、牽連最廣,也最讓人哭笑不得的是一樁土地糾紛。案情起源非常簡單,兩族搶一塊土地的擁有權。其中一族在當地繁衍數百年,不管從地契還是既成事實,那塊地都屬於這家無疑。另一個是新到戶,立足丹霞三十多年,可在當地的勢力發展及快,漸漸的就和原住戶產生了矛盾。

兩家鬧到官府的時候第一輪過堂還是很單純,原住那家拿出房地契,且這個家族在此數百年,那塊地根本就是他們幾代人辛辛苦苦開荒拓墾硬是將一片沒人要的鹽鹼地變成良田,這個家族的興旺也從此開始。這件事甚至被記載進縣誌.作爲有志者事竟成的典範。

就當這家人歡歡喜喜回家以爲此事到此結束的時候,一夜之間乾坤倒轉。第二次過堂另一個家族拿出了新的被官府“承認”的地契,而他們那一份被稱爲早已作廢。

後續的故事簡直就是一場鬧劇,不斷有人想“失去記憶”一樣跳出來作證說他們早已將這塊地賣給對方等等。等官司打到州府情況已經變成原主人“僞造地契”。更讓人唏噓的是縣內正直的司約某一天與朋友喝酒後在回家路上失蹤,在發現已經是五六天後,在丹水中撈起來屍體都開始腐爛。衙門草草查了一陣以“失足落水”定案。不久後縣衙走水,什麼地方都好好的就燒了放契約的司約屬。

自蘇檯曆兩百十九年到蘇檯曆兩百二十六年,經過七年精疲力盡的官司,他們失去了土地、財富、祖宅,家族成員爲了躲避來自官府和民間的威脅紛紛離開故鄉,從此天各一方。這個族羣中一些堅持而勇敢的人依然爲一些信念掙扎,每有一個新官員上任就拿着狀子去碰運氣,到衛方面前的時候那個三十多歲的女子環揣匕首,準備在被拒絕的時候血濺郡守府……

昭彤影合上案卷,重重嘆了口氣。

對衛方來說這個家族的悲劇反而是他肅清丹霞吏治的出發點,一個開始的時候單純至極的案子最終牽連丹霞三成官員,丹霞郡守府的官員有六成因此丟官,甚至身首異處。

昭彤影皺起眉將卷宗用力掩上推到一邊,毫不掩飾厭惡之情,不就是出了三個官員其中一個在京城爬到四階,就能讓丹霞半省官員與之勾結,官官相護如此。

“不就是個四階官麼,京城裡四階官滿大街的跑,想要到五大名門的當家府上送禮都走不了正門!”這樣想着忍不住“呸”了一聲。

這個家族並沒有任何人爬到有資格申請家名的地位,然而就在兩百二十年和兩百二十四年,這家前後有四個女子被錄爲官府的文書人員,開始見習進階。到兩百二十六年事發已有一人正式進階,錄在丹霞下屬一個縣爲九位官。

見習進階,好好的一個東西四五百年用下來變成一團糟。那年她向愛紋鏡雅皇帝上萬言書,將京城官員以及她就職過的鳴鳳郡官員中見習與進階考的比例算了一下,又取了歷朝數字。蘇臺蘭建立王朝直到端皇帝蘇臺秋澄,見習進階只佔京官三成,地方上更少。到了第九代皇帝,京官比例已經高達5成,地方上也逼近一半。到愛紋鏡在位,京官勉強還在五成上下,地方過了六成。

至於現在——翻翻丹霞官員的名錄,都快逼近七成。

寒門才子幾無立足之地。

見習進階越多,名門世家也就越多,不同家系間必定會通過聯姻、同學、金蘭而形成盤根錯節的關係,一榮俱榮、一辱俱辱,把持朝政、控制地方,其間弊端無限。這是十年前十八歲的她就已經看到的蘇臺朝政的未來,這十年來一點點被印證。

看了一下午眼痠腰痛,想起前一日和明霜說好讓對方帶自己去丹水邊看一處古蹟,乃是前代某位詩人的詠遊處。昭彤影和水影一樣,對這些文人遺蹟有特殊愛好,但凡聽說不顧山高路遠也要憑弔懷古一番。安靖從清渺中葉起壓倒西珉成爲周邊國家中文化、經濟最爲發達的國家,安靖的文化同時具有侵略性和包容性兩種特徵,對外來文化的包容,和海納百川般的融合力。到了蘇臺開國,安靖的文明已經或多或少影響了周邊幾乎所有國家,最典型的就是語言,蘇臺王朝時安靖語已經代替西珉語成爲周邊最通行的語言文字。而北辰、南平這些沒有自己文字體系,或者文字體系不健全的國家,安靖文成了官方文字。在這樣的侵染下,出生於西珉的明霜也閱讀過大量安靖文學作品,對於那些留下絢麗篇章的文人同樣心嚮往之,在這方面和昭彤影可以說是一見如故。

或許在某些將官位和“官員的尊嚴”看得比什麼都重,覺得自己一披上官服從此與平民們天地之隔的人看來,昭彤影和明霜這樣的人實在是太沒有官威。昭彤影的位階是三位正,明霜則是五階正;在京城或許還算不上什麼,可在地方上五階就相當於知州,爲一方父母官,足可八臺大轎,出入儀仗淨道。至於三位正的官員,與郡守同階,更應該高高在上,哪怕轎子邊被平民碰一下都有損尊嚴,該將那斗膽衝撞依仗之人投入大牢好好教訓一下才合乎禮法。然而,這兩個人都是能不擺儀仗就絕對不擺的,都喜歡一身便裝下人都不帶的四處閒逛。有幾次衛方都勸說明霜“卿皎如明月卻不能不防着別人一些,地方官要懲奸除惡難免會得罪人,卿要注意自己的安全”。明霜很感謝衛方的關心,可他當年跟着軍隊東征西討,戰場之上尚且談笑春風,對於“安全”的敏感自然就差了些。

兩人一邊走一邊閒聊,話題自然轉到昭彤影剛看完的卷宗上。明霜是親手辦這個案子的人,感慨萬千地說:“隨便怎樣都不能盡善盡美,一個家族得以洗雪冤屈,另一個家族裡就有一些人慘遭連坐,無辜受難。”昭彤影皺眉道:“何事讓卿有此感慨?”回答是:“那個家族因此連坐甚廣,確實有一些早就搬出丹霞郡自始至終就不知道這事,只因爲血緣便遭連坐。最冤枉的是族長的小妹妹,她本是反對的,只不過礙於手足之情沒有告發,也落的女配軍前、男爲官奴;發配的那一天哭聲動天,不斷的詛咒衛方說就是死變鬼也要纏着他。前些日子還收到過恐嚇信。”昭彤影苦笑道:“王法如此,也是沒有辦法的。”說話間轉眼就到了南山。

這日天淡雲輕,丹水上鸕鶿翻飛、漁歌唱晚,南山其實是丹州城南門邊的一處幾十米高的土丘。當年丹霞文人聚會的軒亭早已毀於戰火,只有臺基尤存,青草萋萋,梧桐高據,草叢中殘留的一些石條藏着往昔記憶。登山而望,整個丹州城盡收眼底,屋舍儼然,清流橫貫。城東水纓閣、城西文星樓,飛閣流丹;正中的丹霞郡守府、丹州知州府,雕樑畫棟;丹州七丘成北斗七星之勢散佈於城中不愧是一郡郡治氣象萬千。

前人詠遊處雖毀,後代自有懷古的人在此立碑建亭,小小一座土丘上有十多塊碑刻,其中最珍貴的是端皇帝時大宰流雲錯手書《登南山懷古》。昭彤影對此地思之念之也就是爲了這塊碑。

流雲錯不但是一代名相,也是書法名家,他的書法瀟灑優美被稱爲“流雲體”,百餘年來被蘇臺文人追捧,昭彤影和玉藻前兩人學的都是流雲體。此時斜陽向晚,晚霞滿天,在流雲碑上鍍一層金黃,昭彤影和明霜兩人站在碑前,皆感慨萬千,恨不能將一筆一劃鐫刻心頭,禁不住生出“恨不同時”的感傷。

便在這樣的時候,昭彤影沒來由打了個寒戰,下意識的目光上下一掃,便見頭上密葉中有寒光一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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