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織蘿依偎在水影身邊嘀嘀咕咕的講述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例如那一年——也就是北辰大舉入侵的時候,凜霜守軍潰不成軍,凜霜進入了徹底的無政府狀態,盜賊橫行、敵軍擄掠。千月家族世代流放之地,寒關縣沉日谷反而因爲與世隔絕而沒有受到敵軍侵擾,但是在谷口看守的士兵大概害怕敵軍侵犯,一逃而空。

沉日谷,顧名思義是終年罕見陽光的寒冷地方,山高谷深、道路崎嶇。這裡是朝廷流放犯了重罪的官宦子弟的地方,蘇臺兩百多年來,從第一個來到這裡的千月家族起,前後又有千餘人被丟入這苦寒之地。陸續前來的那些家族便成爲千月家通婚的對象,事實上絕大多數被流放的家庭熬不住這裡的艱難生活,沒過幾年就全家滅絕,或者有一兩個倖存者,也在一兩代後消亡,家名與歷史皆沉沒在沉日谷幽暗的河流深淵中。

便在那艱難的一年中,雖然沉日谷中的流放歲月從來沒有好過過,但是過去每到糧食用盡,又打不到獵物的冬天,官府都會給千月家送一些糧食以及基本的藥材,讓他們不致於凍餓而死。然而那一年官府在凜霜實際上已經消失了,他們什麼都沒有,儘管母親在夏天就帶領大家想法設法的弄糧食,可還是杯水車薪。而瘟疫又襲擊了村莊,其實也不是多麼可怕的疫病,只因爲缺少藥材,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親人一個接一個死去。

家族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織蘿便在那個時候對母親說他要離開沉日谷,跟着秋天被母親從河流裡救起的婦人去外面闖蕩——這個因爲夜晚趕路而失足卻因爲掉入沉日河而獲救婦人便是長林班班主。他知道兩百多年來家族除了每一代送走的那個女孩兒,沒有人能夠離開這寒冷貧瘠的地方。官府的人把住要道,而且定期來查戶口,一旦發現哪一家少了人,全家都要殺。而家規也不允許子弟們逃跑,出於千月家的驕傲,要子弟們守着家名和光輝的歷史在這個地方生存繁衍。

他準備好被訓斥和處罰,然而千月家這一代族長疲憊的點了點頭說:“去吧,各自找各自的活路。”

長林班的班主對他說:“我們做的不是什麼好營生,少爺是好人家的孩子,怕您受不了。”他的回答是:“我既然跟你走了,自然該做什麼做什麼,不會讓您爲難的。”

水影靜靜聽着,輕咬嘴脣,過了一會兒道:“漓呢,漓爲什麼不照顧你?”

織蘿翻了個白眼,水影的身子顫抖了一下:“難道,她早就逃走了?”

“她二十歲那年就逃跑了——根本不管家裡人的死活。官府來查的時候,爹爹爲此自殺謝罪。”

說完這句話,房間裡有一段時間的沉默,但兩個人都沒有爲此放聲大哭。過了一會兒織蘿又道:“反正就是這個樣子,出來後就跟着長林班四海爲家,過的……還不錯,吃飽穿暖。”

“但是,你見過漓的,不是麼?當然是在你到京城之前。”

織蘿猶豫了一會兒才點點頭:“見過,我還跟在身邊半年。就在來京城——也就是遇到衛女官之前。”

“你——現在還不願告訴我發生了什麼,是麼?”她知道秋水清是在什麼情況下撿到這孩子的——老實說,後宮確實是一個沒有隱私的地方,而秋水清身邊的人對前任女官更畏懼一些。

織蘿點點頭:“討厭的事情,不想提起。”

水影沒有繼續發問,織蘿遇到秋水清之前所到過的地方可以通過長林班的遊歷路程以及千漓出沒的地方來推斷,甚至於織蘿真正隱瞞的是什麼,她也有八成了解。這一刻還是享受一下有弟弟陪伴在身邊的感覺。

織蘿也想岔開話題,短暫的沉默後笑了起來:“姐姐爲什麼讓他離開王府啊?”一邊指指廚房的方向,笑得有點賊。

“他跟了我那麼多年,盡心盡力,我這個當主子的送他個禮物也是應該的吧。大概是我自己也當過奴婢,總覺得自由是最好的禮物。你看他現在這個樣子不好麼?有自己的房子,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

織蘿不以爲然地挑了下眉:“說不定日照覺得只要在姐姐身邊就好,至於是不是自由自在並不在意。”

“興許吧,”她笑了下,隨即正色道:“這是我作爲主子最後的特權!”

織蘿又道:“日照將來會做什麼呢?”

她不知道這少年爲什麼對她昔日的侍從這樣感興趣,隨口回答道:“那我怎麼知道,你自己去問他吧。”

織蘿挑了一下眉忽然道:“姐姐不怕日照給別的姑娘家拐去,他生得好看,人又聰明,我看中意他的姑娘一定不會少。”

“他若找到比我更好的女子,我自然無話可說。”說這話的時候目光閃動,分明在說“難道能有比我更好的女子?”略微停了一下,她望向自己的親弟弟,能夠感覺到血脈相連的神秘作用,讓她望向這個少年的時候會有一絲溫柔——就只有一絲,沒有更多東西了。畢竟這個弟弟在她離開故鄉後纔出生,他們沒有能夠彼此分享的記憶。

織蘿在她開口之前用非常平淡的口氣道:“等下吃過晚飯我就回家了,要是有什麼事我就來告訴日照,好不好?”

她點點頭,想要說些什麼,嘴脣剛剛一動織蘿就搶道:“我也想留在姐姐身邊,不過少王傅抱養舞伎……只怕會被彈劾吧。”

水影笑了起來,無可奈何的點頭,隨即柔聲道:“記着,若是有什麼事立刻來找日照,不管我是不是在京城,能不能出面,日照都有法子保護你。”

織蘿告辭後水影將類似的話又向日照重複了一次,那青年皺眉道:“織蘿少爺作了什麼,或是有什麼東西在身上,會惹來殺身之禍麼?”

“我在想,他離開沉日谷的時候,娘是不是把那個東西也給了他。”

“那個東西?”

“千月家族的信物,族長的標誌。”

“……”

“我很小的時候見過一次,是一塊玉牌——寒關玉,上面還雕刻了千月家徽一行字——後來我查過不少史書,我想,那應該是千月家徽的創造者親手刻就,上面的文字則是蓮鋒在江漪開系時手書的八個字‘皎如明月,潔如寒玉’。”

十二月初,蘇臺迦嵐的成婚大典在鶴舞郡治明州舉行,相對於“正親王”這樣的封號,迦嵐的婚典顯得有些“寒磣”。不但準備的時間不夠,參加婚典的賓客更是過於簡單和低微,幾乎沒有什麼王公貴族、高官世家,前來祝賀的只有鶴舞大小官員以及當地的名門氏族。而同樣是正親王,花子夜的婚禮上皇帝親自前來觀禮,下聖旨祝賀,由春官長大司禮主持,宗室貴族濟濟一堂,琴林家陪嫁的物品擺滿了凰歌巷。

迦嵐的婚禮不但儀典簡單,王妃玉臺築所在的西城家也明顯準備不足。從花子夜登門提親,到兩家定下婚期已經是十月裡,西城家只有半個月不到的時間爲兒子準備嫁妝,然後由洛遠及靜選夫妻千里迢迢送到明州。爲了趕時間,洛遠三人走的是陸路,所帶物品有限,大量嫁妝裝船運送,偏偏這一年白水江幾條支流水流不足,船隻行走緩慢,還在某縣因河牀過淺停了十來二十天,此時尚且在距離明州城四百多裡的地方。

主持婚典的是鶴舞的春官司禮,女方唯一的親人永親王蘊初看着簡單的婚禮場面忍不住嘆了口氣,後悔自己夏日裡不該因爲不滿意王妃人選和妹子慪氣而忽視了婚典的操辦。永親王妃則爲丈夫居然在妹子婚禮上嘆氣狠狠瞪了他一眼。

於是,在蘇檯曆兩百二十九年十二月,西城玉臺築正式冠家名蘇臺,皇帝冊封其爲正親王妃。這是西城家族三十年來第一位親王妃,也是繼雅皇帝時的韻賓之後西城家在皇族中獲得的最高地位。而在蘇臺王朝,則是八十年來第一位行過暖席禮又是男子的親王正妃。

就像永親王擔憂的那樣,違反常例的事十之八九不會得到祝福,蘇臺迦嵐的這個選擇爲她在永寧城高官貴族間贏得的取笑顯然比祝福或者欽佩要多。連在後宮的秋水清也不斷地聽到關於這個婚事的竊竊私語,其中有些猜測的惡毒讓衛家的新任當家震驚。直到某一次兩個低階女官在那裡猜測玉臺築是如何“勾引”上正親王的時候,忍無可忍的秋水清走上前去狠狠給了對方兩個耳光,當着衆人的面怒道:“你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麼?你們嚼舌頭的對象是蘇臺的正親王,今上的親姐姐!卿等如此胡言亂語,置聖上的體面於何處?再讓本官聽到有人出言不遜,以大不敬治罪!”從此,至少在表面上,此類流言蜚語從後宮絕跡。

但是在朝堂上甚至在民間,對於這麼個王妃的出現人們各有想法,也各自從這個話題中尋找樂趣。朝房內自然是人人向西城照容道喜,來不及去鶴舞送禮,便提着各種珍奇物品踏破了西城家的門檻。可一轉身,壓低聲音說“西城家的兒子還真有手段”,然後彼此交換一個心領神會的表情大笑而去。

玉藻前某一日和丈夫談論這些閒話,白皖忍不住爲自己昔日的主上受到的非難而憤怒,言語間難免也有幾分責怪迦嵐不該娶不和禮法的王妃,徒惹人笑話。玉藻前嘿嘿一笑,用筷子指着他的鼻子道:“虧你好意思說這種話。難道我娶你的時候沒被人笑話夠?還當你能因此對正親王妃的遭遇感同身受呢,真是沒見識的男人!”

白皖被妻子罵了一頓且非常難得的說不出反駁的話,想想自己的這場婚姻確實也是被人當作笑料看待的,相比較自己,玉臺築的暖席禮並不違禮法,也沒什麼錯。結果那天晚上害得他不敢正視妻子的眼睛,每次看到她那要笑不笑的表情就擡不起頭來,着實讓玉藻前揚眉吐氣了一番。

蘇臺迦嵐在四季如春的鶴舞與新人纏綿眷戀之時,蘇臺東北方的叛亂卻日漸擴大。鳴鳳軍與茨蘭的軍隊進了幾次正面交鋒,雙方各有勝敗,鳴鳳軍不敢繼續攻勢,轉而守住鳴鳳與叛軍控制地接壤的幾座城池,採取守勢。鳴鳳大都督向朝廷告急,請求朝廷直接派兵支援。

蘇臺偌娜想起了清揚的主動請纓,然而沒有等到她向清揚詢問,後者卻上書向皇帝請辭,她要返回自己的封地永州。花子夜聽到這個消息狠狠的跺了下腳,罵了句足以讓人臉紅的粗話。他和照容等幾個可靠的大臣商量過,還秘密約見了鎮守京城三營之一的丹舒遙父女。幾次討論後,覺得若是有機會,就讓清揚領軍去平叛,在她離開京城陷入與茨蘭的苦戰之後,西城照容等人立刻在京城發動,讓漣明蘇自首招供,拿出相關證據,接着說服皇帝收回永州,即刻派兵控制永州,搜查親王府,扣押永州夏官並將永州軍隊中的高級將領盡皆更換。到時候清揚就算有三頭六臂也無從施展。

然而,和親王顯然預料到了這一危機。

對於逍音的審訊到十一月中旬後忽然沒有了進展,原因便在於對漣明蘇的處置上。二十多年來漣明蘇清廉如水,且不遺餘力地提拔青年官員,不與任何人結黨,一向聲譽卓著。尤其是受過他提拔的官員不下百人,有許多已經成爲國家棟梁之材。不管是照容還是白皖,都不忍心進行會讓漣明蘇身敗名裂甚至丟卻性命的最後一擊,更何況,這其中還牽扯到西城家族。

漣明蘇是他們揭穿清揚謀逆之舉最重要的籌碼,但是並非萬無一失。他雖然是朝廷高官,可罪民這個身份足以讓他所有的證言都大打折扣。倘若不能一擊成功,清揚和那些與她密謀的大臣們恰好可以反過來打擊西城照容,使國家再失棟樑。

但是這枚棋子用晚了便毫無意義,等到清揚高舉叛旗的時候才推出來,白白送漣明蘇性命。故而,對於這些人而言,最好的時機便是清揚離開京城又尚未發動之際,能夠因此讓朝廷早做準備,甚至立刻反映,迫使清揚倉促舉事或者根本來不及舉動。

而在此之前,他們還需要一些更確切的證據來補充,如果不得不犧牲漣明蘇,至少要讓他的犧牲有價值。至於這個突破口,有一個人提供了選擇,她在正親王府對着花子夜,用口型無聲的吐出兩個字——“皇后”。

然後,十二月十三日,蘇臺清揚帶着幾個親信離開蘇臺京城永寧。

清揚離開永寧城的前一天,京城的一角發生了一件小事。長林班舞伎織蘿和同門們應邀去唱堂會,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宵禁,那家派家丁拿官家的牌子送他們回去。班主早就叫好幾乘轎子來伺候班內的幾顆搖錢樹,最舒服的那乘當然是給織蘿準備的,剩下的扛着樂器、衣服箱子說說笑笑往住地走。就在距離他們租下的那個院子一條街的地方,一羣黑衣蒙面人襲擊了這些人,長林班衆人哭叫成一片,四散而逃。然而進攻者很快發現他們可能犯了錯,儘管長林班的人四散而逃的樣子非常正常,可擡轎子的人一個個鎮定自若,轎子放到地上的時候依然小心翼翼。

寒光閃現的瞬間,普通的轎伕挺起胸膛,迅速移動的腳步以及井然有序的隊列告訴來犯者——這是一羣受過嚴格訓練的人。

戰鬥的過程並不是很長,來犯者同樣受過嚴格訓練,事出意外立刻撤退。於是當一隊巡夜的士兵被驚動跑過來的時候,所看到的是轎簾掀起,從中走出神態自若的玉藻前和縮在他身邊一臉驚恐的織蘿。

等到這羣人回到他們租賃的院子,裡面走出日照,向着玉藻前一禮到地。後者皺着眉道說:“爲什麼我會答應你這種莫名其妙的要求呢……”日照笑道:“不過看樣子小人的猜測沒有錯,若非大人相助,織蘿少爺大概已經被五花大綁塞在麻袋裡運到不知道什麼地方去了。”

玉藻前一面往外走一面四處看看,挑眉道:“該死的你們兩個還不肯向本官說明白理由。”

“改日登門請罪。”

玉藻前很像挖苦一句說“你能拿什麼來請罪?”最終還是作罷,嘿嘿冷笑兩聲坐上轎子回家了。而日照在長林班的院子裡留了一夜,直到翌日天色大亮纔對織蘿道:“應該安全了,不過你還是要當心。”

這個翌日便是和親王離京的日子。

事後水影才知道這個小小的插曲,吃驚的看着昔日的侍從道:“你怎知道有人會來強行帶走織籮?”日照微笑着回答說:“既然當年發生過讓織籮少爺那麼狼狽逃出來的事情,我想他們走之前應該會想要帶走他。”

日照的猜測一點不錯,試圖綁架織籮的那幾個人就是清揚派出的。而千漓知道這件事,甚至在她聽到那些人回報當時的情況說“織籮少爺和玉藻前在一起,守衛頗多,無法速戰速決”後狠狠地跺了下腳,罵了句“賤人!”,還覺得不解氣,補充道:“自甘墮落的混帳東西,丟盡了我的臉!”

千漓是在織蘿服禮後沒多久遇到他的,那時他已經開始接夾花貼,且每到一處都紅極一時。他離開家族的時候織蘿十一歲,五年時光兩人都沒有被歲月改變到認不出彼此的地步。她發現這個弟弟居然墜入風塵後憤怒至極,毫不猶豫得找到他然後一巴掌甩過去。織蘿捂着臉站起來,看着她說:“你有什麼資格打我?”

她說“我是你的姐姐”,又說“你丟盡了家族的臉”“我替娘教訓你”。那少年白淨的臉上指印清晰,冷笑着說:“你也配說家族這兩個字。你逃離家族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留下來的人會遇到什麼,你替娘教訓我?如果娘看到你,她會親手打死你這個害死爹爹的逆子!”

她被這個消息嚇壞,然後他們兩人忽然放下一切抱頭痛哭。有那麼一段時間,她和織蘿都嘗試着原諒對方,那時她已經投效和親王,且以千月嫡系、千月素重生的名義在各地被奉若神明。織蘿一度跟在她身邊,而她給了長林班主一大筆錢,織蘿彷彿恢復了乖乖巧巧的樣子,就像是在沉日谷那樣,是她乖巧聽話、聰明伶俐的好弟弟。

不過這樣的日子沒有過多久,織蘿先是要她不要再以千月家族的身份行走四方,然後又要她離開清揚,還說要一起回家。她完全不能理解這個孩子的想法,而且漸漸的失去說服她的耐心,本來麼一個男人、一個弟弟,有什麼資格質疑姐姐的選擇,他只需要聽話,乖乖的被餵養就行了。終於有那麼一天,她發現織蘿偷偷的又聯繫上了長林班,而且溜出去表演,那一天姐弟倆人大吵了一架,她把織蘿鎖在房間內憤怒的去找和親王,鳴瑛答應她儘快趕走長林班。然而當她第二天回來後發現這個少年居然從二樓跳窗而逃,鳴瑛派了許多人去找都沒有音訊,而下一次遇到便是在京城,而那個少年又一次“紅極一時。”

千漓不明白織蘿爲什麼最終選擇長林班也不願意和她在一起,她只能理解爲這孩子天生下賤。當然,她隱約也覺得或許背後還有些什麼,是不是清揚身邊哪個輕浮的女子調戲了她這美貌的弟弟;或許,織蘿依然不能原諒由於她的脫逃而害死了父親;然而,在這其中有一個念頭悄悄升起,可她拒絕承認,那就是,這其中有什麼與和親王有關,甚至織蘿的任性其實是在試圖保護她這個姐姐。

作爲千月家的繼承人,她當然知道逃亡會給家族帶來什麼。官府對於那些逃亡的流放者的處罰向來是逃一人殺全家。她知道那個古老的預言,相信官府不會殺了他們全家,但是必定會有人爲此付出慘重的代價,雖然那個時候她沒有想過這個代價是生父的自殺謝罪。

然而一切從頭開始,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一直以來她被看作家族的希望,也以能夠繼承家族爲榮。如果沒有那個人,如果那個人象以往千月家的孩子那樣在後宮中寂寂無名的腐爛的話,她會非常完美的履行自己的職責。然而,那個人十五歲一等進階,十七歲就任女官,神童才子名滿天下。而她,只能在一個終年見不到幾次陽光的地方無望的生活,看不到自己的未來,遑論家族的未來。

她幾次求母親讓她離開,千月家的族長溫和但是堅定的拒絕,終於有一天母親對她說:“你們姊妹二人,你姐姐水影作爲千月家的嫡女已經履行過自己的責任,今天所有的榮耀都是她憑藉自己的努力得來的。我不知道她做了什麼,爲什麼能做到這樣的地步,可我爲她驕傲。而你,生來就是家族的繼承人,也該履行自己的責任,無從逃避。”

她不能認同這句話,她是在異象下出生的孩子,容貌又酷似千月素。她才應該是作出偉大事業的那一個,而在那個偏僻的地方,她是沒有希望的。

那一年她用性命作賭注,在一個暴風雪的夜晚開始爬山,九死一生的逃出了流放地。然後,便是以千月嫡女之名獲得的驚人聲譽,以及遇到了和親王,終於象她的姐姐一樣,擁有了天下皆知的名聲和輝煌的未來。

她,絕對不爲自己的選擇後悔。

十二月永遠是寧靜中蘊藏着熱鬧的季節。寧靜在於對以農耕爲主的安靖,冬天是所有農耕停止的季節,人們可以坐在家中享受春耕秋收辛勤勞作後的成果。熱鬧則是對新年和新年慶典的準備與企盼,朝廷要準備繁雜的慶典儀式,普通人家也要製作年糕、點心,給家人裁一套新衣等等。

總體來說,丹霞郡這一年還算風平浪靜,儘管年初的時候郡守衛方“暴斃”於任上,但是丹霞上下官員順利地度過交接期。新任郡守是一位入仕多年,經驗豐富而又品行端正的人,出於黎安家旁系,這一年五十四歲,各方面都四平八穩,也沒有更多的野心,只想守着郡守職責三五年,然後告老還鄉。

在衛方手下備受好評的明霜與新任丹霞郡守的合作同樣順利,後者甚至暗示他在這一年的官員考覈中會給他好評,並且將他提升爲司制。明霜常常覺得,如果他生來就是一個蘇臺人,且在一個還算通情達理的家庭長大,能夠有現在這樣的地位和際遇,他應該感到滿足。只可惜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所經歷的事讓他很難安於現狀,他無法想象就這樣在蘇臺度過一生,永遠拋棄自己的祖國,而在那個遙遠的故鄉還有一個可笑的貞烈牌坊來紀念“死去”的他。他想要重新在自己的祖國定義“桐城明霜”這個名字以及屬於桐城明霜的人生,不是一塊冰冷的石頭牌坊,他的才華,勇敢和爲西珉做過的一切,即便不能完全真實地被記錄,也希望至少有那麼一點被人們知道。

他希望他的家人能夠重新因爲他——桐城明霜的行爲而驕傲,不是守着一個虛假的牌坊。在他內心深處,更希望能夠驕傲的直視子郴,徹底地結束苦澀的回憶。

西珉叛軍招攬他的那封密信他沒有回覆,在他內心深處,並不想背叛自己曾經爲之效忠並出生入死的前皇太子而今的皇帝。昭彤影最後一次和他見面的時候,透露出將會前往西珉的意思,他知道這位新任的鶴舞司寇告訴他這件事,實際是暗示他,她將會在西珉爲他爭取一些權力。

想到昭彤影的時候明霜總是忍不住會笑起來,然後感慨一個如他這般年輕貌美的男子確實在某些事上擁有特殊的優勢。他相信自己或許被昭彤影本人都更早的感覺到這個女子對他有了些特殊感情,恰如鳴瑛那樣。

鳴瑛依然是不是給他送來一封信,雖然內容多半都是清揚一個又一個命令,可從那字裡行間他能感覺到一些柔軟的東西,儘管鳴瑛竭力去忽視或者隱藏。對於清揚的命令他還是儘可能的去完成,現在還不是做出決斷的時候,清揚或者迦嵐,或者轉而效忠於凰座上偌娜。動盪不安的氣氛已經在安靖全國蔓延開來,作爲西珉人,他不可能像昭彤影那樣既欣喜於機會的到來,又爲國家陷於戰亂而痛苦。在他而言,幾乎是用愉悅的心情看着一個動盪時代的到來,並且計算着他能夠在其中得到怎樣的機會。

這兩天除了例行公務和新年準備外,他還多了一份意料之外的責任——照顧晉王。晉王是來祭奠母系先人的,雖然蘇臺晉恨不得直奔清平關去找凝川,可他找出來的藉口總還得先完成一下,否則他幾乎不敢想象回京後會面對水影什麼樣的臉色。

他攤上這麼個差事完全是因爲晉王的“厚愛”,他在京城和親王府與年輕的蘇臺晉見過幾次面,而晉王恰恰是個戀舊的孩子。晉王在丹霞郡守府受款待的時候他正好錢去稟報公務,晉王高高興興叫他的名,親熱地和他說話,還熱情地告訴他“本王離開京城的時候和親王府一切安好,王姐還託本王帶了禮物給卿。”

對於丹霞郡守這樣身份的地方官而言,伺候晉王這樣不會在朝政上有影響力的王爵是吃力不討好的事,當天晚上就把他叫去說:“晉王前來丹霞是我們丹霞郡的福氣,我等官員須得好好照顧晉王。我看卿細心過人,又是晉王殿下舊識,便委託於卿,反正卿年底前也要去一次清平關,正好陪伴晉王殿下。”

現在他就陪伴着晉王殿下在清平關中,丹家有一代族長在清平關任上殉職,葬於清平關外的山間,蘇臺晉的祭祖當然也把這位祖先包含在內,於是這一天他帶着王府從人在一隊清平關守軍的保護下出城祭奠。然而,直到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蘇臺晉依然沒有回來。

“即便是貪玩,花的時間也太長了”,明霜在半個時辰前又派出一隊士兵去迎接晉王,現在考慮是不是該繼續增派人手,包括他自己。

“照理說不該出問題”,他這樣想。雖然清平關外幾乎每一寸地方都在官府和丹霞大營的雙重勢力範圍內,但是丹霞大營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主動襲擊過官府中人。而晉王去祭奠的那位將領三十年來在清平關皆備受懷念,即便是丹霞大營也沒有理由和她的後人過不去。

“如果晉王出了事……”這個念頭一掠過,一陣寒意順着脊背上來,如果晉王在清平關有了個三長兩短,他也沒有什麼未來可言了,而和親王絕對不會爲救他費哪怕一點氣力。

明霜站起身一邊吩咐增派人手、給他備馬,一面大步向外走去。護衛晉王的人加起來有幾十個,還不算那些宮侍,這種情況下如果出了什麼事,那敵人只有一個可能——丹霞大營。他嘆了口氣——襲擊丹霞大營絕對不是什麼愉快選擇,他也沒有勝算。

剛剛走到門口外面傳來不同尋常的喧譁聲,轉眼間一名士兵跑到他面前跪倒氣喘吁吁的說:“晉王殿下回來了——”

“發生了什麼事?”

“殿下遇襲!”

“怎麼樣?”

“殿下安然無恙!”

他呼了一口氣,提起袍子向門外飛奔。剛到門口,晉王也到了,出門的時候坐的轎子,回來的時候騎着馬,頭髮披在肩上,衣衫也有些髒,顯然經歷過不怎麼愉快的事。他三兩不上去跪倒馬前請罪,聽到晉王爽朗的聲音,在高處,但是溫和,略帶笑意連聲說“起來起來,不用怕,本王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麼。”

他起身,晉王站在他面前,開朗的笑着,然後指指身後一人:“卿若是過意不去,就替本王謝謝她吧。”

那人往旁邊站了一點,讓明霜能夠看到她,然後帶着難以形容的笑容一躬身:“民女凝川見過大人。”

不管在外人面前如何完美的表演了一番初次見面的客氣的景象,事實上凝川和明霜兩人早已認識。不但早已認識,衛方等人初次到清平關,凝川夜闖客棧中了水影埋伏時正是通過明霜的房間逃脫的。丹霞大營的二當家剛剛搭上鳴瑛這條線的時候,少朝確實認真考慮過通過和親王接受朝廷招安,讓丹霞大營的姊妹兄弟能夠重返家園。爲此她讓丹霞大營幾個當家中最爲聰明伶俐且又精通富貴人家禮儀的凝川出面,與鳴瑛幾次相見,暗中調查清揚的品行爲人。在此期間,少朝爲和親王府作過一些不痛不癢的事,例如收留逍尹等等,凝川自然與明霜有所往來,雖然不知道爲什麼,這兩個人從第一次見面起就互相不喜歡對方。

凝川性情活潑,談笑無忌,嫌明霜過份矜持甚至到了呆板的地步;而明霜最討厭的就是這種談笑無忌的女子。雖然如此,其中有和親王這樣的紐帶,公事上彼此合作,一直到少朝決定暫時不與任何官府中人結盟爲止,前前後後見了二三十次。

這日晉王祭祖,確實是遇到刺客,他帶的人雖然多,可刺客早有埋伏,忽起發難,衆人準備不足,一時間被打得暈頭轉向,對晉王的保護也就有了鬆懈。幸好作爲皇族子弟,晉王多少學過點防身術,倉促間舉劍應戰,雖然沒兩下就被人奪走武器,還摔了個大跟頭,好歹給自己爭取了點時間。

凝川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現的,與她一起出現的還有她的“家丁”,當然,明霜心知肚明——必定是丹霞大營的人。

避開晉王,明霜看到凝川先狠狠瞪了她一眼,那女子笑起來連連拱手道:“誤會,一個小誤會。”明霜再度丟過去一個憤怒的眼神,後者卻用異常厚顏無恥的表情,攤攤手道:“即便是和親王殿下恐怕也有不能掌握的事,何況我們這些人。不過,我們不是自己來收拾這個爛攤子了麼,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

“但願如此。”

凝川又露出一個厚顏無恥的笑容:“對晉王殿下的安全,草民比大人您更關心。”

明霜無端感到一陣寒意掠過,想到從這日的種種跡象來看,凝川與蘇臺晉顯然早就認識,而且關係還頗爲融洽。丹霞大營爲了元嘉之事派凝川進京的時候,官憑路引還是他給弄到手的,若是凝川有什麼機會與晉王認識,也就是京城了。他忽然一個激靈,被猛然竄過頭腦的想法下了一跳,瞪着凝川看了半天,而後者表情顯得越發厚顏無恥,終於他脫口道:“你……你……晉王殿下……”

凝川丟過去一個“關你什麼閒事,大驚小怪”的眼色,過了一會兒忽然道:“大人您是西珉人,而我是南平人,蘇臺變成什麼樣子其實不關我們的事,不是麼?”

明霜一皺眉,心想這是怎麼了,我是西珉的桐城明霜這件事什麼時候變得人盡皆知了。昭彤影與“南明城”有過一面之緣,認出來不希罕,可一個山賊怎麼就如此確定的說這句話。

凝川顯然看出了他的想法,在他面前坐下,自己動手倒了杯茶,潤潤嗓子,然後微笑道:“卿是西珉桐城將軍的幼子——桐城明霜,西珉內亂時男扮女裝化名南明城,輔佐皇太子名滿西珉,卻在新君登基後沒多久神秘失蹤,不是麼?”

他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卿從何而知?”

“家父告訴我的。”

“敢問令尊……”

凝川的笑容裡帶了一點驕傲的意味,緩緩道:“家父是南平大宰定國公宛明期,我是他的獨生女兒……”

“南平皇帝的義女長川公主?”

“我還是更喜歡自己的本名——凝川。”

這兩個人相對半晌,然後放聲大笑,相對於安靖,他們都是“異國人”,卻在這樣一個動盪不安的時間相聚於安靖西南最重要的軍事重鎮——清平關。蘇臺王朝將自己西南面最重要的軍需中轉站的安危交給了兩個根本不屬於蘇臺的人。

一瞬間,明霜對這個女子產生了好感,他們兩個人對於蘇臺都沒有什麼必須承擔的責任,而他們兩個人在這裡所作的一切,他相信,都是一個目的——重新被母國接受。

“爹爹告訴我說,你那和親王殿下在四處招兵買馬,而且在鶴舞、扶風等地滲透,收買將領、更換官員。而且……”她上下打量他一番,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因爲卿的存在,爹爹一度以爲和親王殿下與西珉國君有什麼密謀。”

“縱有密謀,今日的西珉也無力實現。”

“我也是這樣對爹爹說的。”

安靖和西珉依然是所有這些國家中面積最廣、人口最多,經濟最爲發達的兩個國家,縱然西珉光華以褪,數千年文化的積累依然讓這個國家有着比她那些虎視眈眈的鄰國——烏方、南平等有着更強的韌性和凝聚力,縱然衰弱,西珉一次次從亡國滅種的邊緣站起來,而南平與烏方的那些民族已經消亡又重新開始了數次。

而安靖,這個始終以“不侵擾鄰邦”自詡的國家,其實是鄰國們的心腹大患,安靖的國土面積是南平的四倍,烏方的三倍多,甚至西珉也不過是安靖國土面積的一半多一些。安靖的高官和邊關守將們尚且時刻關注異國一舉一動,更何況那些與大國爲鄰的國家。南平大宰宛明期投奔南平後,跟隨他的將領都在南平爲官,且絕大多數高官厚祿,他們中有南平唯一的女性將領,也出了南平唯一的女性地方官。宛明期在蘇臺爲將的時候就及其注重情報,這也是他從一個普通士兵飛一般成爲三階武官,一郡鎮守的重要原因。效忠南平後,宛明期偵騎四出,更在各處暗插間諜,收買鄰國官員,派細作滲透入對方的軍隊等等。宛明期爲路臻收集了從國內到鄰國的各種信息,其詳細程度甚至會讓鄰國的官員們自己都震驚。

宛明期也有自己的期望,他背叛故國甚至領軍侵犯祖國,對他而言,被祖國“原諒”是不可能的,連他自己也知道對蘇臺罪孽深重。他的想法是,既然已經註定了對不住一個國家,決不能在對不起第二個。他想有所成就,不能以蘇臺的名將,就以南平賢相的名稱留於後代的史書中。他對南平的構想與路臻完全相同,結束分散而不穩定的部落制,象安靖一樣,建立中央集權政府,推行教育,在南平土地肥沃其後得宜的南方國土推行農耕。他想要讓南平能夠穩定下來,就像安靖,不管王朝如何更替,素凰族永遠統治這片山河並且繁衍生息、欣欣向榮。

這是他想要留給南平的財富,在此過程中,南平需要有學習的榜樣,他也爲這個國家找到了合適的榜樣——他的祖國——安靖。

而後者,是他將要獻給母國的禮物,也是他對母國的贖罪。

凝川是在前線見到父親宛明期的,在此之前她先見到了皇帝路臻,且被南平皇帝狠狠地訓斥了一番。路臻說你不喜歡明期定下的親事可以和朕來說,朕爲你做主,怎麼可以一走了之呢,可知到你這一離家出走大宰幾乎將南平翻過來,多少大臣因爲你這任性的孩子挨板子。凝川低着頭不敢回話,其實她沒進南平就知道父親並不在京城,而在與叛軍相持不下的定康城,可她還是選擇先去皇都,便是知道不管路臻怎麼罵她,離家出走這件事還是在義父面前更容易矇混過關,而且這位南平皇帝會幫她在父親面前說好話,讓她避免挨家法。

果然路臻在痛罵她一頓後轉而關心她這幾年來的情況,凝川在皇帝面前向不隱瞞,將幾年來的故事和盤托出,包括她如何去找母親,又是怎樣被親生母親第二次企圖殺害。路臻當時鐵青着臉拍了幾下桌子痛斥齊霜,隨後道:“萬萬莫讓你爹爹知道。”凝川點點頭,隨即自然的將話題引到救她的人——晉王。

幾天後,定康城大營中,這段長篇描述的節選版又在宛明期面前重複了一遍,而後者比路臻更快的意識到凝川這一次回來真正的原因——她想要與蘇臺晉結緣。宛明期一時間想要放聲大笑,笑命運的變化無常,當年蘇臺家的男人奪走了他的妻子,二十多年後他的女兒卻再一次與蘇臺家的男人糾葛。然而,他理智的一面卻不斷地提醒他,對於他和女兒,還有南平來說,這都是再好不過的一門親事。凝川原本就不想做南平的女人,她的性格酷似爹孃,不受拘束,絕對受不了象南平女子那樣守着個男人恭順生活。而他自己,想要復仇,想要在蘇臺的歷史上留下比叛亂者稍微好一些名聲,想要後代能歸葬故里,想要能夠帶着香花水酒親自去祭奠雙親,還有爲他而死的小姑。

凝川在定康城住了三天,父女二人徹夜交談,宛明期對女兒說:“你要晉王,那就是要牽扯到蘇臺即將開始的動盪中,且要在其中建功立業。”凝川點點頭,做爹爹的卻用一臉懷疑的態度看着她,意思便是“這些年你就知道騎馬射箭,四處玩樂,建功立業怎麼做你懂麼?”凝川嘿嘿一笑,撒嬌的撲在父親懷中道:“孩兒不懂,所以來求教爹爹了,爹爹一定要幫我啊。”

當她從定康城離開的時候帶回了幾個消息,第一是明霜,宛明期一直在關注西珉動向,包括南明城的消失,他比西珉皇帝更早的發現南明城潛入蘇臺,並最終找到這個人——明霜。他告訴凝川,明霜潛入蘇臺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奉西珉皇帝之命潛伏於蘇臺,那就是西珉想要利用蘇臺的動盪得到好處,可是從時間還有西珉的現狀來看,可能性不大。第二就是他因爲男扮女裝不容於朝,被迫逃亡。若是前者,就拿他向蘇臺邀功,若是後者,可以與他合作。

第二點,依然是關於明霜。凝川告訴宛明期她對明霜的瞭解,尤其是關於明霜與和親王之間的關係。宛明期一拍手,喜上眉梢道:“這就對了,線都連上了。”又道:“和親王將此人布在清平關,做得好!”凝川是不明白好到什麼地方的,可宛明期曾在鶴舞爲都督,整個蘇臺西南的軍事瞭如指掌。他向凝川解釋說只要佔據了清平關,就切斷朝廷與西南大片國土的聯繫,尤其是切斷了糧道。凝川歪着頭道:“這麼說蘇臺清揚從好幾年前就有謀反之心了。爹爹,是不是說等到蘇臺清揚起兵後,只要有本事破壞她佔領清平關的計劃,就能夠賣一個天大的交情給蘇臺皇室。”宛明期笑道:“不錯,這句話還象我的女兒該說的。”

宛明期送給凝川的第三件禮物便是蘇臺清揚與西珉叛君間的一封信,這個倒黴的信使在取道南平前往叛軍控制區的時候被南平識破,落入宛明期手中。宛明期看到這封信如獲至寶,他模仿清揚的筆跡抄錄了一封,讓後讓自己的親信僞裝成和親王府信使前往西珉,而這能夠爲蘇臺清揚定罪的原件當然被他藏了起來。信中清揚同意與西珉叛軍結盟,並且透露出要讓烏方出兵侵犯扶風,以拖住扶風軍隊的計劃。

凝川瞪大了眼睛道:“她要將蘇臺賣給烏方麼?不知道答應了烏方什麼條件?”

宛明期微微一笑:“當然知道——包括白鶴關在內的十一座城池。”

“她要讓蘇臺西方邊境從此無一日安寧麼?”

“約定這個東西未必會被遵守啊。”

蘇臺清揚繼位後只要能勵精圖治,按照安靖的國力,十來年就能恢復繁盛,到那個時候不要說收復扶風十一城,再從烏方手上奪幾個城池都不難。不過在此期間,烏方入侵,故鄉淪喪將會帶來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生死永隔,這些大概都不在和親王的考慮範圍內,或者蘇臺清揚想到了,但是將此作爲必不可少的代價。

凝川看着父親道:“是不是現在就拿給蘇臺的皇帝,或者正親王?”

宛明期翻了個白眼,罵了句“傻瓜”,拍拍她的頭道:“虧你爹爹當了那麼多年大宰,你就算看也該看會一點了吧。”他告訴女兒,現今情況未明,把這份東西丟出去有什麼用處?丟給皇帝,那就是讓清揚早兩天謀反,她準備到了這個地步,早兩天晚兩天未必會天差地別。到時候若是清揚獲勝,我們南平白白當了一次惡人。最好便是將證據藏好,等待蘇臺幾方勢力比出個三長兩短,到時候若是皇帝佔優勢,拋出去便是錦上添花、最後一擊;若是清揚取勝,送到她手裡也能讓她放心;不過,最好是第三方獲勝,這封信便能將清揚打入十八層地獄,讓這個第三方多獲得一個正義的名目。

宛明期笑笑說:“我希望蘇臺迦嵐不要浪費了即將來臨的機會,對於南平而言……雪中送炭總比錦上添花好,不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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