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皇太后正親王府“捉姦”後的那一天,四更末下人們來叫親王起身上朝的時候,花子夜叫苦連天,一口一個“困”,抱着枕頭拉也拉不起來。正親王妃和從人只當他今天又要偷懶告假的時候,他到爬了起來,睡眼朦朧的更衣出發,早飯都沒吃一口。上朝的時候是睏倦不堪的可憐模樣,可一進朝房頓時精神抖擻,到了金殿上簡直顧盼生姿。照慣例正親王在朝堂上能享受座位,他和迦嵐一左一右享受着蘇臺王朝僅次於皇帝的尊榮。只可惜今天的蘇臺花子夜心思並不在正親王應該有的層次上,既不關心邊關風雲,也不在乎哪個地方又起天災,一味的東看看西看看,尤其是那目光一次次在琴林家幾個朝官身上打轉。看得琴林兩姐妹全身發冷,忍不住擡起頭卻見他一縷冷笑掛在脣邊。

在蘇臺王朝,正親王相當於輔政的角色,也可以算是機動的朝廷首輔。歷來正親王和太子一樣,從很小的時候就受到格外隆重的培養。一般來說,太子爲皇后所出的長女,正親王就是皇后所出的次女,或者公主中母系地位最高貴本人又比較年長的那一個,這是慣例,不發生奪嫡之類慘劇輕易不會打破。故而正親王的人選儘管沒有冊立過程,也是人人心中有數的。一個合格的正親王,文能入相,武能爲將,堪稱朝廷的救急隊,哪裡需要就能丟到哪裡去。最完美的例子當然就是蘇臺寧若。

花子夜算不上完美的正親王,這一點他自己也明白,所謂文不能爲相,武不能帶兵;雖然文武都學過,沒有一樣能到上乘。剛攝政的時候被臣子私底下取笑他也委屈得可以,上頭明明還有一個姐姐清楊,他並沒有求着先皇讓自己當正親王過。可惜臣子們不會相信他的淡漠權勢,相反,人們堅信愛紋鏡是在被他們母子三個“把持朝綱、隔絕宗室”的情況下,讓他得到了正親王寶座。而在這個幻想故事裡,蘇臺清楊當然是可憐的犧牲品。

在他左顧右盼攪得琴林姐妹心亂如麻的時候,皇帝偌娜處理完了今天的朝政宣佈退朝。琴林兩姐妹已經是汗溼重衫、如坐鍼氈,好不容易盼到退朝,忙不迭往外走,兩人都想索性不去官署,告假逃回家然後稱病個三五天算了。可越是害怕見到花子夜,越是撞到,兩人低着頭剛過金水橋就看到熟悉的王袍在面前晃,硬着頭皮擡眼望過去,花子夜笑吟吟的看着兩人:“兩位琴林大人,許久未和兩位暢談,今夜小王在府上擺酒。對了,少司禮大人怎的許久未和王妃說說家常?王妃甚爲想念您呢。”

兩人面面相覷,怎不知宴無好宴,可也沒理由推辭。還是琴林葉芝有膽量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怎敢勞動殿下襬酒,下官遵命便是。”

“好——本王在府中等二位。”說着哈哈大笑,可並不移動,依舊當着兩人去路。那兩人正捉摸着怎樣找個藉口脫身,說來也巧,但聽有人高聲叫道:“殿下——皇上有請——”

水影自前一天離開正親王府後就在殿上書記的府邸一直留到第二天昭彤影辦完公事回府。雖然這天早上某個要早朝的人五更天起牀準備完車馬要出發的時候忽然想到還有一個有着四階這樣高職位的人卻躲在被子裡享受,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到客房門口將對方吵醒說:“正親王都已經在上朝路上,你不用避嫌,可以回去了。”

睡懶覺的人用那種半夢半醒中才會有的聲音道:“我等你回來。”

“爲什麼要等到我回來?”

“等你帶消息給我……早朝上的消息。還有……你不是要給我提親麼?”

還真是沒辦法駁斥的藉口,昨天聽到“洛家大公子”這幾個字,水影沉默了一會後將手中的酒杯一放,以手覆額皺眉道:“忽然頭暈,大概酒喝多了,借你一處地方讓我睡下吧。”

她冷笑兩聲:“好啊,要不要再借你一個暖牀的人?放心,我不會吃醋的。”

再見到水影的時候,幸福的看到那人並沒有搶自己的人和珍寶,文文靜靜在花園裡看書,享受春日午後溫暖的陽光。

“想好了麼,我昨天的提議怎麼樣?”

“洛西城啊——”

出乎意料,水影並沒有裝失憶,大大方方念出那個對兩人來說多少都有些尷尬的名字。反而昭彤影不自在起來,咳嗽一聲臉色一正:“影,你對我說實話,你……真的安下心要跟隨花子夜一輩子?”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是的話,只當我什麼都沒說過。當然,昨日的提親不算,西城是個難得的好男人。如果不是——”

“怎說?難道,要我投靠你家主子?”說話間伸手掐了一朵初開的迎春花,將粉嫩的花朵在指間輕揉,目光變幻不定:“若是背叛了正親王,沒有能與之抗衡的新主子撐腰,水影死無葬身之地。”

“迦嵐親王不錯啊,考慮一下吧,我會建議親王任你爲鶴舞高官,位在三階之上。”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是的話,只當我什麼都沒說過。當然,昨日的提親不算,西城是個難得的好男人。如果不是——”

“怎說?難道,要我投靠你家主子?”說話間伸手掐了一朵初開的迎春花,將粉嫩的花朵在指間輕揉,目光變幻不定:“若是背叛了正親王,沒有能與之抗衡的新主子撐腰,水影死無葬身之地。”

“迦嵐親王不錯啊,考慮一下吧,我會建議親王任你爲鶴舞高官,位在三階之上。”

“你那親王——請吃一頓飯就打得我三天不敢出門,投靠過去還不知道有沒有命留着。”

昭彤影苦笑着搖搖頭,心想那頓打就是你自己找出來的,我不替親王叫屈你到先叫冤了。嘿嘿兩聲冷笑不接她的話,反而道:“要脫離花子夜也不是非得投靠迦嵐親王。”

“是——和親王也不錯。”

“的確不錯,”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不懷好意的神色,緩緩道:“花子夜看中的顏色,不知道是不是也能讓和親王意亂情迷。”

水影臉色微變狠狠白了她一眼,心道和親王果然對昭彤影別有心意,這多年前埋下的種子居然還能開花,和親王出人意料的長情……清楊有繡襦之好,這是埋藏的極深的秘密,除了她,當初宮中也只有先皇等寥寥三五人知道,昭彤影會知道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和親王終於按耐不住一訴衷腸。想到這裡朝昭彤影笑笑,笑得意味深長。對方一個白眼過來說笑什麼呢,回答是:“感慨殿上書記果然是稀世美人,傾城——傾國——”

昭彤影臉色一沉,隨即苦笑心想這也是自找的,咳嗽一聲掩飾過去,隨即道:“這些年也有些人家向你提親,都被你以‘受先皇之命照顧晉王,王未服禮,不敢離府’搪塞過去了,可是真的?”

“嗯。”

“我剛到京城的時候數次聽人說,王傅既然如此牽掛晉王,倒不如等晉王長大後嫁作王妃。”

“荒唐,哪有王傅嫁學生的道理。”

“前代有太子傅爲皇后,王傅嫁學生又怎樣?”

水影沉默半晌忽然淡淡笑了:“我還你真的要替洛西城提親。”

“當然是真的。”一樣回答的斬釘截鐵,外加一個童叟無欺的表情:“不過我關心的是你,吾之摯友啊——”

一陣寒氣上身,水影禁不住一顫。

“洛西城是難得的好男子,可惜,不足以與花子夜殿下抗衡。但是晉王就不同了,嫁作晉王妃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脫離花子夜。而花子夜——正親王殿下還是個顧念手足之情的人。”

水影看了她一會,見她神情不像是玩笑,柳眉一挑罵了句:“胡言亂語!”卻沒有更多的話,而目光漸漸沉靜,顯然昭彤影的話觸動了她的心緒。兩人相對沉默了一會有人來報說晉王駕到。昭彤影看看她嫣然道:“看看,看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其實前一日她到正親王府一夜不歸,晉王就擔心了。這就不得不說,哪怕是掩耳盜鈴,掩掩還是會掩出些作用的,至少這位蘇臺晉就一直到這一次遠遊回京才聽到關於自己的司殿和自己的王兄之間的桃花韻事。第一次聽到着實將晉王嚇得不淺,在他心中司殿亦師亦姐,可以說是凌然不可侵犯的存在,怎容得旁人用輕佻的口吻還安上媚主之名。敢在他面前說水影閒話的當然不會是一般的臣子,都是家名蘇臺的皇家人,和他有或近或遠的兄弟姐妹關係。那些人見他生氣也不會害怕,反而一個個添油加醋的八卦一番。當時晉王是去參加宋王第三子的生日宴,在座多是皇家的王子,都是不用象姐姐們那般爲國盡心,只要風花雪月就好的,閒來無事最喜歡聽那些風流韻事,當下說的活靈活現,好像比當事人還要清楚。

那些人說過就算,這塊石頭卻壓在了晉王身上,幾次想要問又不知怎麼開口。想私下打探,可又覺得萬一沒這件事反而象自己在敗壞司殿的名聲,着意觀察也看不出究竟,畢竟很多人都這麼說,但王傅在她眼中還是一般的威嚴可敬,又想想那麼多年還真沒見她也不歸宿,於是又動搖起來。昨日水影說要去正親王府,晉王就開始緊張,到王府下鑰還不見人頓時坐立不安。到了第二天早上不知到哪裡來的傳言,說昨天深夜皇太后到正親王府捉姦去了,蘇臺晉頓時大驚失色一刻也坐不住要去王府,從人面面相覷都想這不過是個奇怪的傳言,哪裡用得着當真。再說,如果是真的,你晉王過去有什麼用。一羣人又拉又勸,最後還是日照安慰說殿下不要緊張,我們派人去正親王府打聽一下,皇太后怎麼會深更半夜闖自己兒子的府邸呢,一定是胡說八道的。晉王想想也有道理,就說日照你去吧,你機靈,本王放心。

用過午飯日照笑吟吟回來,回話說:“殿下,奴才就說那些是胡亂話不是。女官昨天在王府用過晚膳就告辭了,聽紫司殿說到殿上書記大人那邊去了。紫司殿還罵我呢,說虧我還是女官的貼身宮侍,主子去朋友家徹夜長談都不知道。”

於是晉王立刻命人準備車馬,往昭彤影這邊來,而且一刻都不肯耽誤。可他來得也太是時候,就像是爲昭彤影“嫁做晉王妃”的說法佐證似的。水影被昭彤影用那種曖昧的眼光瞅的坐立不安,只能起身告辭。昭彤影還笑吟吟道:“哎呀,這麼急做什麼,我斗膽請晉王也留下來吃頓便飯吧。”

水影一個白眼,提着裙子快步往外走,快要出二門的時候只見一個人提着裙子飛奔而入,在門檻上袢了一下連衝幾步都不停下。水影認出是這家的管家,伸手一拉:“你家主子就在跟前,跑什麼?”

管家一定神,果然見昭彤影從不遠處不緊不慢的走過來,當下又跑了兩步叫道:“主子,不好了不好了——”

她秀眉微皺,心說這傢伙真不會說話,什麼叫做主子不好了,她這主子明明好得很。管家哪知道她在想什麼,平平心緒道:“主子,那天攔您轎子的那個……那個大嫂,今天在秋官署門口撞石獅子死了!”

“啊——”昭彤影神色微變,一把拉住管家:“怎麼死的?”

“今兒不是秋官公開審案的日子麼。門口圍了一大羣百姓看熱鬧,司寇問完案子坐轎子出來的時候,那大嫂忽然從人羣裡出來,大叫一聲‘暗無天日’對着石獅子就撞過去,就這麼死了。”

話音剛落就聽昭彤影一迭聲道:“來人,備車——”

“主子?”

“我要去看熱鬧!”

六七天前昭彤影從自己的官署坐馬車回府邸的時候經過一條熱鬧的大街,忽然間一個人從人羣中衝出,衝開從人,一直撲到馬車前然後放聲大哭高呼“冤枉”。那是一個從蘇郡南江州一個不知名的小山村來的人,哭訴說當地官府怎樣和豪強勾結侵吞他們的田園,如何層層重稅盤剝百姓,又怎樣搶田搶地搶人。其間當然還伴隨着豪強橫行鄉里,濫殺無辜,逼良爲娼,強搶良家男子之類充滿血淚控訴的故事。這羣鄉民實在被逼到活不下去的地步,再一起商量出路,自然有年輕氣盛的說官逼民反,我們上山去。然而一些年長者對此嗤之以鼻,有幾個長者想起前些天聽說某個地方的某個村子也有人與他們一般遭遇,後來這些人到京城告狀,就把狀子給告了下來。貪官污吏得到懲處,皇親國戚也被嚴辦,撥雲見日朗朗晴天。這些單純的鄉民就有了“京城裡都是好官”的樸素念頭,以爲只要到京城就能找到活路。

於是鄉里推舉了三個人千里迢迢上京告狀。可憐這些人從來沒有離開過家鄉10裡之外,一路風餐露宿,死了一個病倒一個,只剩下一個人千難萬險進了永寧城。她是鄉下小地方來了,一輩子見得最大官就是知縣,根本不知道該到哪裡告狀,總算聽過戲,想到戲文裡告狀都是找到一頂大轎子攔路喊冤,就有青天大老爺主持正義。這位大嫂就走在路上,聽人說哪裡哪裡是官員下朝會走得,她就在那裡等着找機會喊冤。

可現實中喊冤哪裡有那麼容易,顯官外出都是從人簇擁,護衛開道,根本近不到轎子前。她等了兩天終於看到一頂華麗氣派的馬車,猜想應該是大官,從人又不多,於是撲到面前放聲喊冤。

昭彤影命人將她帶回自己的府邸問明原因,又問她有沒有狀子,那人搖着頭說全村就算能識字也不過寫寫家書,誰都寫不來狀子。昭彤影點點頭,吩咐管家替她寫了狀子,然後打發她去秋官署告狀。送走這位大嫂之後,管家皺着眉說“主子,您看這狀子告得下來麼?我剛剛仔細問了,那地方的州官是琴林家的一個媳婦。主子您覺得有幾分把握?”

“一分都沒有。那位大嫂所說的某個村子的故事我也知道,不過那時掌管秋官的是蓮舫。蓮司寇敢鬥權貴、殺國戚,我們琴林司寇可沒有這份擔當。”

“那主子您還把人送到秋官署去?”

“人人有分工,替民伸冤不是我的職責。”

“我看主子您是等着琴林司寇徇私枉法好彈劾纔對。”

這段對話以下人對主子的極端鄙視告終,昭彤影命管家關心這件事的後續。於是這位管家小姐每天都到秋官官署那裡轉幾圈聽聽風聲,結果這天給她看到一場好熱鬧。

果然啊,琴林映雪和蘭卿頌都不是能大公無私的人。琴林映雪是出了名的護短,而蘭卿頌又最會做人,這兩人把持下“暗無天日”也就難免了。

昭彤影坐着她那全京城都出名的招搖馬車到秋官官署門口轉一圈,在車上遙遙看到幾個衙役拿清水掃帚清理血跡,又下車聽了聽老百姓的閒話。比如那人叫的悽慘無比,又如撞上去的時候血濺到了司寇的轎子上等等。殿上書記聽的津津有味一臉義憤,大約一頓飯工夫爬回停在小巷裡的馬車,下令回府。一邊管家驚訝道:“主子,這麼快就走,吃了飯再回去不好?”

“回去,我還有要緊事呢。”

“主子您的公務不是做完了?還趕着回去做什麼?”

“寫彈劾的摺子。”依舊斬釘截鐵。管家翻了個白眼心想“果然如此”,一擡眼看到“咦”的一聲,仰頭道:“主子,那不是晉王的車馬?”

“哦——”昭彤影在馬車上眯起眼睛,略一思考後道:“躲好躲好,再往巷子裡去一點,等晉王走了我們再走。”

水影在殿上書記府聽到那件事後,一轉身就在車上當奇聞軼事說給晉王解悶。蘇臺晉到底少年心性,好奇的不得了,於是下令調轉方向到秋官署來看熱鬧。水影又乘機給年輕的王爵說了些治國愛民的道理,又說王如果將來要當爲朝廷效勞就要記得時時刻刻以百姓爲念,千萬不要讓百姓陷於有冤無處可訴的悲慘境界。

晉王不住點頭,兩人在馬車上看看說說,水影一轉眼忽然看到蘇臺清揚的身影,穿着便裝,和身邊一名年輕女子不住說話。水影仔細看了兩眼,覺得這女子的容貌十分陌生,尤其女子還帶着一隻眼罩,倘若過去見過必定不會忘記。晉王一直注意着,當下微微一笑:“那是鳴瑛。”

“哦——”

“本王在大王姐那裡見過幾次,是王姐的親信,永州四位司徒。”

“這位鳴瑛大人不知道哪一年進階的,怎的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晉王一笑:“王傅當然沒印象,又不是在京城考出來的。她在永州府考進階,當了好些年七八位的官,遇到王姐後才發跡的。”

“原來她是永州人……王,你知不知道這位大人進京後有沒有去過蓮家?”

“去過啊,剛進京城就跑去蓮家祭奠了,她頂頂仰慕已故蓮司寇,怎麼了?”

她淡淡一笑不發一言,心中卻想到多年前蓮舫和她提過的一些事。偌娜登基時候的六官官長中水影和丹舒遙、蓮舫二人的關係比較好些。與丹舒遙的親近完全因爲他的侄兒就是晉王,而蓮舫則因爲她是六官官長中唯一一個從後宮女官進入官場的。蓮舫與愛紋鏡的第一位女官長差不多時候入宮,下位女官時在同一宮當差,兩人感情頗爲深厚。此後一個成親離宮自縣官開始一步步上升,另一個則長伴君王,直到成爲女官長。水影還是“受寵的宮女”的時候就因爲前任女官長的原因見過蓮舫多次。蓮舫這樣的人和昭彤影一樣,不會刻意去排擠輕視什麼人,於是得到了水影從少年時就產生的尊敬。也不知爲什麼,蓮舫對這個看着長大的女孩也十分喜歡,時常和她喝酒聊天,甚至說一些連家人都不肯說的內心話。

她記得有一次兩人伴駕出巡,蓮舫說自己這一生光明磊落,唯獨有一件事一直不安,她奇怪的問原委。蓮舫說其實也不是她的事,而是其父前一年病逝前對她說自己年輕時候氣盛驕傲,做錯過一件事終身不安,希望她這個做女兒的能替他贖罪。於是將其母如何在永州與歌伎私通,自己如何去興師問罪一一說來。又道別的沒有什麼,唯獨悔恨當時不該將那孩子打傷,還毀了她一隻眼睛;這些年每想起就慚愧悔恨,因爲那孩子實在沒什麼錯。他希望蓮舫能找找那對父子,說如果還在世上就把他們兩接到京城,讓那孩子冠蓮家的家名吧。

蓮舫一來爲人正直,二來孝順,辦理完父親的喪事後就派人去打聽。可其父就記得那孩子叫做鳴瑛,至於歌伎的名字、家鄉一概不知。派去的人打聽了一個多月沒有結果,蓮舫也只能作罷,可這件事就成了一塊石頭壓在她心上。

而今水影聽到鳴瑛這個名字,又得知她是永州人且對蓮家上心,當即想起這段往事,暗道:“難道這就是蓮舫同母異父,找了許久的妹妹?”

鳴瑛自從去年進京之後就像是忘了自己還是永州郡官員之首的司徒,安下心在京城和親王府住着,終日陪伴清楊琴棋書畫,探親訪友。永州郡一下子兩個最重要的當家人都離開了,害得留守的官員只能將重要的文件時不時通過驛站送到京城聽候安排。

對此,京城官員們也頗有微詞,尤其大宰和大司徒還有殿上書記三人,屢次上書朝廷,說和親王爲永州之主,理當駐守封地,安定黎民發展當地,爲朝廷盡職盡心,怎可常居京城不顧封地?但是皇帝偌娜也不知爲什麼忽然和這個皇姐格外親熱起來,時常與她在宮中見面聊天,飲酒賞花,根本不捨得她離開,朝臣們的奏章自然也打了水漂。

至於鳴瑛,蘇臺的規矩封地中的王府屬官由親王直接任命、調動、升降,有一切人事權力,只要清揚沒意見,別說在京城一年,就是一輩子也沒有人有權利去管。衛暗如等人看着她整日結交權貴,發掘能人,不斷地替她的主子和親王鋪展人脈,雖然憂心忡忡也只能看着。又想當前這三位親王,迦嵐親王的昭彤影長袖善舞,人脈及其廣,尤其京城名門貴族家的年輕一代不少是其至交;說得不好聽,倘若有個需要,這些人都有可能成爲迦嵐的幕僚。而蘇臺清揚拉攏朝臣的舉動可以說是到了光明正大的地步,鳴瑛也四處出擊,招徠名士。一比較,花子夜反而弱了下去,長時間以來花子夜都沒有刻意拉攏過世家權臣,身邊第一謀士的水影比他還要冷淡孤僻,自不能爲其培養勢力做什麼貢獻。

有幾次衛暗如和丈夫,也就是朝廷大司空,談論國事,說道花子夜也不得不嘆一口氣道:“花子夜殿下雖非十全十美,卻是一心爲皇上。攝政數年而不結私黨,不攏權臣,歷代罕見。”

清揚和鳴瑛二人也是聽到秋官大堂門口撞死人的八卦後興致勃勃來看熱鬧的。這天兩人原本就穿着便裝在京城街頭遊玩,清揚還感慨說“太平王侯,逍遙自在,神仙不換的好日子啊——”;鳴瑛則微笑着應和道:“的確是好日子,只可惜是偷的浮生半日閒。”當下在秋官官署外幾條巷子裡聽聽閒話,瞭解一下事情發生前後的細節,再感慨愛看熱鬧的人就是多。一會兒功夫車馬轎子間就看到不少官員的身影。

最後走出半條巷子上了酒樓,叫上一桌子菜,兩人相對把酒,拿朝政國事來下酒。先說一陣秋官這件事,清揚搖搖頭說真讓本王失望。一個是本王讓出來給他的,一個是本王推舉的,結果呢,還不如讓鳴瑛你來當這個司寇。鳴瑛嫣然道:“臣記下了,殿下許了臣司寇之位。”清揚看她說的認真着實愣了一下,隨即道:“但由本王作主那一日,司寇又算什麼?到那日,卿是本王第一功臣。”

鳴瑛又是一笑,吃了點東西忽然道:“對了,殿下前些天讓臣查的東西已經查到了。”

“嗯?”

“殿下真健忘,相關的那人還在天牢裡等着和永州去年階上進階的俊彥打官司呢。”

和親王“啊”了一聲道:“本王還真是糊塗了,不錯,潮陽之圍到底是怎麼解的?元嘉一心爲夫報仇,對元楚更是新仇舊恨一體,明明是鐵了心要殺盡丹霞官員,怎的忽然轉個圈乖乖的向朝廷下來的官員投降?還有,潮陽逍尹苦心經營了三年平安無事,一夜之間毀於一旦,本王對此實在好奇的很,你查出些什麼,說來聽聽?”

鳴瑛擺了擺手苦笑道:“殿下當臣下是神仙麼,這麼多事哪裡一一明白。”

“你知道什麼說什麼,哪兒來的這麼多廢話?”

鳴瑛笑笑:“臣先得知襄南被圍的那段日子有一個人忽然離開丹州,走時留下書信要尋訪王傅,半月後果然和少王傅一起出現在清平關。”

“哦——讓本王猜猜。在丹州有心尋訪少王傅的大概只有一個人——日照?”

“殿下英明。”

“然後呢?”

“臣得知後非常好奇,給丹霞主簿大人寫了封信……”

“哦哦,”清揚面露微笑,“本王的美人兒說了什麼?可有說想念本王,希望卿在本王面前美言幾句早點調他回來?”

鳴瑛愣了半晌才苦笑道:“明霜確實問起殿下安好,想來是非常想念殿下的。”略一頓,見她又要感慨的模樣,慌忙搶道:“明霜說日照離開丹州後曾出現在清平關,之後是沈縣,當時沈縣爲防盜賊入侵知縣秋之關閉城門封鎖管道。可是這個日照偏偏在元嘉請降之前就出了城,直向潮陽而去。”

“日照又是在何處見到王傅的?”

“這個臣不知,明霜但說王傅出現在沈縣時日照已經陪伴身邊。”

“哦哦哦——”清揚眯起眼睛輕輕轉着眼前的杯子,玩了好半天才緩緩道:“少王傅身邊這個宮侍倒不單單是個美人。看樣子,是個能獨擋一面的人才,不知比本王的明霜如何?”

“不能比。”

“如此確信?”

“明霜有經天緯地之才。”

清揚臉色一沉:“卿言過其實了。”

鳴瑛低下頭默然不語,心道自己着主子也不是不識人,可也不知道什麼毛病,偏偏看不起天下男兒。其他的人但凡到了永州被這和親王看上,一定量才錄用,遇到名士高人不惜折節下交。可一遇到男子,和親王的評價就低上數等。尤其這個明霜,明明是在西抿指揮三軍建功立業的一代能臣名將,蘇臺清揚只當他是個美貌男子可寵可愛,唯獨不願重用。她屢次在清揚面前保舉,希望她重用明霜,倚爲棟樑,次次無功而返。清揚入京時帶着明霜,她千叮囑萬叮囑正要稱這個機會向朝廷保舉。依明霜的才幹,三五年間必居要職,到時候也爲親王增一依靠。哪裡想到一個轉眼,還不過三個月,蘇臺清揚就輕易的將這個男子丟了出去。她到京城後驚訝問原委,清揚滿不在乎道:“卿常說要讓他有所成就,本王就是在成全他。再說讓他看着衛方本王也能放心。”

清揚看看這個手下,忽而又嫣然:“卿怎樣推斷?”

“日照出現在潮陽城外自然有兩種想法,一個呢是這青年對主子忠誠不二,不惜生死相隨。第二就是……他是去解圍的,而且有了解圍的法子。元嘉爲妻報仇,其志何堅,一郡兵馬潰退,堂堂衛方都束手無策。不過……”

清揚含笑截道:“不過綠林的事情只有綠林纔有法子解決。對元嘉這些亡命之徒,一道聖旨遠遠比不過一支綠林令,而丹霞郡中能讓綠林豪傑俯首稱臣的只有一個人——少朝。”

鳴瑛含笑點頭,緩緩道:“臣聽聞,有人與元嘉‘約法三章’。”

“噢?”

“第一,保全他手下性命。第二,釋放那些被扣押的無辜村民;還其妻和那被屠村莊數百人清白。第三……這第三條,讓他元嘉與其姐元楚堂堂正正對簿公堂。”

“花子夜應了他?”

“是,可潮陽城下並未出現過正親王的使臣啊——”

“王傅答應了豈不等於正親王殿下答應了。”

“殿下,這點京城的達官貴族知道,皇家的貴胄皇親知道,可潮陽一個山賊怎能知道?咱們正親王殿下紅杏出牆還沒囂張到天下皆知的地步,畢竟親王是男子,比不得當年的寧若殿下。殿下,您說在潮陽城破之前是什麼人潛入元嘉的營盤讓他相信潮陽城中被圍住的那個人,生比死對他元嘉更有價值,有她一聲許諾就有了花子夜的一諾千金?”

清揚沉吟了一會兒淡淡笑道:“鳴瑛已經找到逍尹的下落了?”

“殿下英明,屬下佩服之至。”

“若非逍尹,你從何得知那約法三章。不過,本王最近也聽說一件約法三章的故事。丹霞郡守上書朝廷請求允許他招安清平關匪首少朝,一樣的要與她約法三章。”

“此次襄南匪亂少朝並未起兵應和,丹霞羣盜齊聚丹霞大營時,她也安撫衆人未趁火打劫。加上這些年她雖聚嘯山林,卻從未稱王封侯,也不曾侵擾百姓,詔安她倒也是可以的。衛方在丹霞這一年盡心竭力,雖有襄南那場誘降的鬧劇,可丹州百姓並未受影響,相反對衛方整治官吏、治水勸農的一番舉動頗爲感激,使之聲名遠播。”

“如此萬事俱備,可惜啊可惜……可惜衛方最終成不了這番大功。”

鳴瑛見她搖頭晃腦一臉同情,忍不住笑了起來。清揚表演了一陣忽然臉色一正,沉聲道:“昨日花子夜又一次上書陛下要將元楚解職回京聽候發落,卿以爲如何?”

“依臣之間……”略微頓一下,先看清揚臉色,但見她一手拿筷子身子微側,臉色端正目光凝聚,顯然在用心聽她說話,這才緩緩道:“元楚不能要了。”

“哦?”

“花子夜親王既然已經和元嘉約法三章,殿下您總該給人家留點面子。丹霞郡詔安上已經有人失信了一次,難道殿下要讓少王傅重蹈覆轍?縱然王傅不生氣,只怕花子夜親王不會善罷甘休。”

清揚目光微轉,又沉吟了一陣這才含笑道:“由你便是,元楚能爲本王做的事也差不多做淨了。只不過,那件事需的要小心……”

鳴瑛微微欠身:“屬下明白。”

“那麼,就讓蘭少司寇建一個功勳,另外,本王也算給琴林司寇一個挽回顏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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