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丹霞郡治丹州這一年籠罩在濛濛煙雨中,街頭巷尾茶餘飯後百姓們都說郡守大人三年盡心竭力地治理感動了上蒼,丹霞郡在這一年一開始就展現出風調雨順的跡象。二月末丹陽渠全線竣工,這是衛方任職丹霞郡後最大的工程,貫穿丹水和白水江支流陽水的運河,全長一百二十餘里。丹水顧名思義,發源於清平關那一帶的丹霞羣山,水源充沛。衛方開鑿這條丹陽渠一來是分水防洪,旱時灌溉;更重要的作用乃是打通丹霞郡的漕運。丹霞清平關是米糧向西面諸郡轉運的要地,尤其是駐紮扶風的十多萬扶風軍募兵都靠這條糧道運輸物資。但丹霞本身沒能力給養十來萬扶風軍,米糧物資還是要從京城過來。事實上京城以及蘇郡所在的地方雖然被稱爲中原富庶之所,真要養活一個國家的軍隊是做不到的。安靖真正的米糧倉庫繁華富庶之地乃是東南四郡:鳴鳳、沈留、南淮以及半個鶴舞。每年東南四郡的糧食千里運輸入京,再轉運各地。千里運糧,最便利當然是水路,就爲了運糧從清渺時就不斷大興土木修築河渠,使得運輸相對便利一些。
京城物資到丹州並不困難,沿白水江而上,遇到江水平緩水量充沛的時候不過一個多月就能到;問題在於丹州到清平關還有三百多里路,且不少都是山路。一般漕運走陽水,可一來陽水旱澇無度,豐水的時候浪濤洶涌,枯水的時候五百斤的船都過不了。二來,陽水並不能直接到清平關,只能到戚縣,朝廷在那裡設立戚倉堆放物資,然後通過陸路再運七十餘里到清平關;每年就爲了這段陸路騾馬死無數,雨雪皆難行。
開挖丹陽渠的建議並非衛方首創,早在蘇檯曆一百九十二年就有當時的一個司水提出開挖河渠連通丹、陽二水,使漕運船隻能直達清平關下,並且間關數百里一步步勘探,畫了幾百張河渠建設圖,尋找了最佳的引水路線,尤其在通過丹、陽二水分水嶺一關上可謂嘔心瀝血。這樣一個好法子,司水爲此耗費了二十年光陰,幾代郡守都說好,雖然好卻不用,不是朝廷沒錢就是有更重要的地方需用錢。等到衛方上任,當時二十六歲的青年女子已經白髮滿頭,早告老還鄉兒孫滿堂,可青年時代那點願望依然留在心裡,每一次看到陽水畔苦苦掙扎的縴夫還有騾馬被大雨困在戚縣眼睜睜看着糧食壞掉的情景,便心痛的不能自已。
此人是明霜微服私訪的時候引薦給衛方的,其實是明霜在積灰的檔案裡找到一些記載去找到此人。這一次的丹霞郡守沒有重複前任們舉止,他說好,然後雷厲風行。
蘇檯曆兩百二十六年八月,經過一年多的反覆上書,朝廷批准衛方的請求,允許開挖丹陽渠,並撥下一定的銀兩,不足處由丹霞郡自行籌措。十月,衛方任命那位前任司水爲總監工,以文書明霜爲輔,調動民工十餘萬。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兩百二十八年正月,丹陽渠全線貫通,明霜搭乘官船從清平關直航丹州算是完成了首航。丹陽渠工程浩大徵用民夫頗多,但衛方體下,負責監工的明霜又能幹,這麼大一個工程下來沒有多少民怨,而大街小巷都傳頌郡守爲民造福。
明霜自去年在丹州和昭彤影分手後一直忙河渠建設,在丹陽渠上下東奔西跑,一年來曬黑了不少。回來後第一次見衛方,後者開玩笑說:“啊呀,一個如珠如玉的美人不見了,回到京城衆人該說本官不體下。”頓了頓又道:“不過,現在這樣子倒和西城那孩子有幾分像,男兒有幾分英氣沒什麼不好。” 這日郡守府事情不是很多,不少官員偷閒早早回家,明霜在丹州無親無故也沒什麼可去的地方,依然留在府衙處理些零碎事。到了斜陽向晚差人來找說郡守大人有請。
明霜往後院走的時候便在想衛方這幾天也有些奇怪,平常盡心盡力一個人這七八天來忽然倦怠起來,送進去的公文也不怎麼看,最近三天干脆稱病什麼人都不見。可真要說病,明霜蒙衛方恩准也住在郡守府裡,既沒見請大夫也沒見送藥,顯然不是真病,一次深夜裡見他在院子裡緩步而行,時不時嘆息一聲象是有莫大心事。
一進衛方的書房,見他正在寫什麼,聽他進來做個手勢讓他一邊坐下,又等了一盞茶上下看他寫完信封好口這才擡起頭道:“到這邊說話。”
衛方先在臨窗的椅子上坐下,指指旁邊一張要他過來。明霜猶豫了下遵命而行,可到底不敢和上司平起平坐,只坐了半個椅子,側着身和他說話。
兩人間隔着張茶几,衛方沒叫人上茶,也沒讓人留在旁邊聽令,偌大個書房就他們兩個相對。茶几上放了些書信雜物,其中有一個匣子,不大,黃楊木嵌貝工藝,上頭有燕子紋樣。明霜知道“春飛燕”圖樣是衛家的家徽,燕子穿楊柳,燕乃是衛家開創者的閨名“衛燕”,楊柳葉則用以紀念“衛”這個家名的由來,也就是清渺名將衛柳。那匣子作的精巧,側面有撥盤,乃是個密件匣,不用鑰匙開,而要對準了撥盤上的花樣才能打開,倘不知道密碼強行打開收到的人一看就知道。衛方的手臂隨意搭在茶几上壓着封信,可以看到上頭也有衛家家徽,還有火漆痕跡。明霜一陣心驚,心說這衛家送來什麼信件用了密件匣還用火漆封口,再看衛方這樣子好像是要讓他分享這份秘密。
兩人都不開口,又過了一盞茶上下,衛方忽然道:“卿跟本官到這丹霞已經三年多了,今天本官也不和你繞圈子說話。”
明霜覺得氣氛不對,還帶着一點笑道:“大人示下。”
“卿遠別故國,拋棄家名,委身和親王;吃盡了苦也受夠了委屈,卿最終想要的是什麼樣一個結果?”
丹州陽春的傍晚,雲淡風輕花開滿眼,郡守府書房窗臺上的杜鵑開的如火,衛方反手摺下一支在指間玩弄,不等眼前人想好說辭繼續道:“本官是京城衛家的人,衛家用人便要知根知底,容不得身份不明之人在身畔出入。而西珉使臣來的那日,卿波瀾不驚,南鄉子郴卻沒有卿的定力。”他輕輕一擡手,從茶几上疊放的書信中抽出一封:“西珉南鄉家與我衛家有過一些淵源,說來是我衛家欠他們一個人情。”
信顯然已經放了很長時間,信封上沒有收信人也沒有落款,明霜下意識的伸手,碰到信封的瞬間又收回,苦笑道:“原來屬下在大人面前早已毫無隱秘。”
“不想看看?”
“不想!”回答的乾脆,停一下又道:“屬下不想再嘗剜心之痛。”
聲音不響,語調也頗有幾分雲淡風輕,衛方看看了這個青年,眉目出色風神俊朗,漂亮的讓他想到洛西城的少年時代,還有更遠一些,洛遠剛踏進衛家門的時候。
當初他與照容生死相許,出門的時候一向照顧有加的堂姐暗如說“受了委屈就對我說,別委屈在心裡”又嘆一口氣:“你若是找個小一點的門戶就好了。”一直到幾年後他才真正明白這句話的意思,那時他婆婆選照容不在的時候將他叫過來說:“位到五階應該夠了吧?要麼你勸照容娶個小,即便你們衛家也沒有一個當家的主夫都沒有道理吧。”他無話可說,那時姐姐暗如已經有了兩個親侍,其他的親從還不在其列,就連暗如也說:“方弟,放眼京城哪個當家的沒有幾個小妾?”
那一天去給婆婆請安,照容也坐在那裡神情冷淡,婆婆拿過一張生辰貼:“方也來看看,這個人怎麼樣?”那個人就是洛遠,名字寫在大紅紙上,十八歲的少年。他說:“好——”婆婆擡一下眼:“既然你夫婿也點頭了,就選了他。”
那個時候他知道自己毫無選擇,挑了洛遠也不過聽說那是個溫順的孩子,另外他還有一份私心,即便新人佔了舊人寵,洛這個家名遠在他衛家之下,縱有一女半男也動不了他的靜選。等到新人進門,洞房花燭夜後向他敬茶,跪在那裡恭恭敬敬的,身形略顯瘦弱,擡起頭的瞬間他頓覺目眩,對當初自己說出那個“好”字後悔至極。
那孩子俊美的足以傾城,勝過自己少年時十倍。
他的姐夫衛簡在暗如娶第二房側室的時候拉他喝酒,喝到半醉的時候忽然說:“方弟,要是有一天也有人上來叫你大哥,你便當自己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吧。信我這句話,我若是早點明白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他不斷地提醒自己這樣的人家,女子三夫四側理所當然,他的父親、叔叔們都是這麼過來的。然而當他某天從距離京城快馬兩三天的任地回到家中,看到洛遠正從他和照容的房裡出來,抱着什麼東西,笑吟吟和下人說話,僕婦們恭立兩邊,那架勢比他更象西城家的當家主夫。他也不知道哪裡來的怒氣,三兩步上去甩過一個巴掌“誰準你進我的房間!”他帶着莫名的怒氣訓斥,僕婦們嚇得跪在地上發抖,洛遠也跪着低着頭不發一言,等他出夠了氣打發衆人下去,一擡頭卻見西城照容站在月洞門那裡看着他,也不知道已經站了多久。
那晚照容的神情裡有幾分哀傷,對他說:“遠是聽說你要回來才帶下人過來打掃。”她又說:“方,我知道你心裡不好受,若是……若是你實在受不了,我便把他送走。”
“若是註定要負一人,只能對不起遠。”
衛方輕輕嘆了口氣,目光從明霜身上收回,手指在桌上輕叩。過了一會兒聽到明霜的聲音,問得自然是:“大人既然知道了,爲何……”
“你是個人才,再未查明真相之前,本官不想妄下結論。”頓了下沉聲道:“明霜,你想要什麼樣的結果?”
“屬下……”他微微仰頭:“大人,西珉與蘇臺數代交好,當今的西珉天子決不會撕毀盟約自取滅亡。”
“卿是想要說西珉與蘇臺並非敵對,所以卿也不會是第二個宛明期。”
“屬下並不恨故國。”
“那麼,恨不恨南鄉子郴?”
“當年恨之入骨,而今也不恨了。”他的目光直視衛方,忽然起身拜倒:“屬下想要的大人都明白,一如大人當年一心進階,屬下想要有朝一日能以‘桐城明霜’之身重回故國;推倒了那座貞烈牌坊後,桐城明霜依然能譜入西珉的史書。”
“卿這番志向在本官這裡可成不了。”
“屬下明白,可是……”他苦笑起來:“能成的捷徑屬下不想走。或許屬下的願望永難實現,不過,能夠像這樣子下去,跟隨大人,做力所能及之事,屬下也覺得沒有白從西珉逃出來,沒有白吃那些苦。”
衛方這才露出點笑容,柔聲道:“本官要託付你一件事。”
“大人——”
衛方將桌子上的信件盡數放入那密件匣中,又拿了一個用蠟密封的瓷瓶,小心翼翼放在當中,封好盒子設好密碼然後往他這邊一推:“這盒東西你過些天送到京城,交給我家夫人——記着,必要你親自前往,親手交付!另外——”他站起身從書桌上拿了剛剛寫完的信:“這封給洛遠。”
明霜覺得衛方這做法簡直像是在囑託後事,臉色微微發白沉聲道:“大人,您這是?”
“本官有一些事必須去做。”他的手在匣子上輕輕撫過:“原本該一把火燒了,可我不捨得讓照容什麼都不知道。明霜,卿上京的時候若是發生了什麼保不住這匣子,便用力往地上砸,裡面那瓶子只要一破什麼都不會剩下,所以你帶着要小心。”
明霜接過匣子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大人,非要如此?”
衛方淡淡一笑:“這世上總有一些事非做不可。”
昭彤影最後比蘇臺迦嵐提前幾天出發,目的地就是丹州。她對迦嵐的解釋是“丹霞答營的那些人不能放在那裡不管,屬下想要再去看看。一來看看他們下一步動向,既然少朝有投誠之心,這出面招安的人希望是殿下。其次,即便對方一時不肯下山,這麼一支力量能搭上線並無壞處。”她的另一個目的便是明霜,對那個一度名滿西珉卻因男子之身不得不拋棄故國奔逃他鄉的男子她充滿了興趣;就像迦嵐認爲宛明期將成爲打通安靖與南平屏障的紐帶,昭彤影則認爲明霜能夠讓他們與西珉間的“合作”更上層樓,並以此迫使烏方向安靖低頭。另外,不可否認,她心中對明霜也有幾分懷念和期待,那個美麗而聰慧的青年,以及兩國邊境上驚鴻一瞥的翩翩風姿。
到丹州的時候昭彤影沒帶什麼人,輕車簡從,一身便裝,春衫如畫的甩着手走在丹州街頭。在南門下車,看一眼南山和山頂隱於綠樹之間的碑亭,想到去年在此遇襲的情景,以及明霜爲她包紮傷口時專注的神情輕柔的動作……
“真是個美人兒啊”她這樣想着,甚至忍不住嚥了下口水,心說這麼個美人兒怎麼就如此命途多舛呢,又想也就是命途多舛才更惹人愛憐。越想越對此次見面充滿期待,便這麼心猿意馬的狀態下晃悠到了丹霞郡守府,她還在魂遊九天,卻聽旁邊的人“啊——”一聲驚叫。正想給一個白眼罵一句“大驚小怪叫什麼”,魂一回來一擡眼頓時也愣在那裡,差一點跟着發出驚叫。
丹霞郡守府大門口的兩個大紅燈籠變成了白燈籠,門楣上白麻布白紗,兩邊的守衛都披麻戴孝,一看就是在發喪的樣子,而且這規格只有一種可能——郡守身故。
明霜一身白衣快步迎出,見了昭彤影深深一禮,後者快步上前劈頭便道:“郡守大人怎麼回……”
明霜擡起頭緩緩道:“郡守大人忽然疾病,昨夜病故。”
昭彤影見他眼圈還有一點腫,顯然傷心不淺。她與衛方頗有些交情,又一向敬重西城照容,再想到也不過一個月前洛西城纔剛剛去世,這一家竟然是接連遭難,頓時一陣傷心,深深吸一口氣平復一下心情才道:“衛大人得的是什麼病,居然如此兇猛?”
“大夫說怕是中風,許是這些時候爲了丹陽渠嘔心瀝血這才……”他說不下去,眼圈又是一紅。
昭彤影一陣心酸,要求去看衛方一眼,上一柱香。
蘇臺的傳統,人逝後停棺七日,其中前兩天不蓋棺,有錢人家用鮮花珠寶綢緞蓋在死者身上,窮人家當然只能蓋牀破被單,以便讓弔唁的人瞻仰遺容,不過死於非命的不走這一儀式。
衛方是病故不算死於非命,且是前一天晚上纔去世,自然棺木沒有上蓋,弔唁的先點一柱香,然後拿着香繞棺材一週瞻仰遺容,再拜三拜插上香,接下來便有親屬上來答謝。昭彤影點了香走進棺木,低頭看衛方,見他面色如生,只有眼底微有黑斑,耳內略有一點血跡。昭彤影乃是精通醫術之人,凝川被刺是她撿回一條性命,當年水影救駕也靠她緊急處理才得以活命,愛紋鏡雅曾開玩笑說:“卿不考進階也能入太醫院,若是卿哪一日厭倦了官場爭鬥,告訴朕一聲,朕當即封卿爲太醫,依然留在朕身邊。”這一看之下一個激靈,心道:“這哪裡是中風,明明是中毒。”看出這一點頓時留心起來,人家瞻仰遺容只轉一圈,她整整轉了兩圈,可看衛方神態平靜,並沒有打鬥或者通常發現自己中毒時的驚訝、痛苦表情,又是一驚,暗道“這樣子象是自殺!”
心中雖然驚訝,臉上並沒有表露,還是恰到好處的哀悼之色。三拜後上香,郡守府的春官上來答謝,又命人爲她準備房間。昭彤影用過晚飯到點燈時分家人伺候她沐浴罷拿了睡衣給她,她卻擺擺手吩咐準備常服,微微一笑道:“過會有美人來訪。”家人臉色都變了心說“郡守府正在發喪主子您還要抱美人?”到底還是沒敢說出口,但那眼光已經上下把她鞭撻了一遍。
果然,剛剛坐下翻開一本書還沒看過一頁便聽敲門聲,剛打開一點明霜便鑽了進來反手又把門關上,上下一打量苦笑道:“看來大人早知明霜要來。”
“本官等卿來講解——郡守之死。”
明霜嘆息一聲:“我便知瞞不過大人,久聞大人精通岐黃之術堪比太醫,盛名之下果無虛士。若說實話,我也不知這件事情的原委,不過郡守大人確是服毒自殺。”
昭彤影深吸一口氣,又道:“大人可有留下遺言。”
明霜略微有一些猶豫,可只有瞬間,隨即正色道:“有,不過明霜蒙大人不疑,不敢背叛。”
她點點頭:“好!”
正說到這裡又聽外面有奔跑之聲,片刻間又有人敲門,這次是昭彤影的下人,站在門口略有些喘得說“主子,有要事稟告,出大事了——”
門一開,下人連行禮都顧不上,大聲道:“京城快報,大宰病逝!”
蘇檯曆兩百二十八年三月初一,也就是衛方“病逝”前兩天,朝廷衆官之首天官官長衛暗如去世。
那一日衛暗如沒有和任何夫側同房,伺候她的侍女回憶說房間的燈一直亮到三更過才滅,好幾天來這位當家都睡得很晚侍女們也就沒有放在心上。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下人請她起來早朝,連喊了幾聲都沒回應,門又從裡面拴死了。侍女們慌忙叫來管家,接着又喚醒衛簡,最後衛簡下令砸門。兩個健壯家僕砸開門,衛簡第一個進去,不一會一聲驚呼,一連聲命找大夫。大夫來的時候只看了一眼就連連搖頭,對衛簡說:“大人節哀順變。”這時衆人才確知衛家的族長去世,頓時哀聲一片。衛簡吩咐舉哀,令管家派出得力家人四處通告,衛家各房親戚、姻親,尤其是在宮中的世子秋水清。
秋水清這些天也在煩悶中,作爲後宮女官長自幼長於宮中從下位女官一步步上升的人,對於後宮各種日常事務可以說是駕輕就熟。可是,再怎麼熟宮務,有一件事是經歷了多少次都習慣不了也熟練不了的,那就是妃嬪們的爭寵。這一次鬧出的事端是偌娜選妃後最嚴重的,因爲其中一個當事人乃是皇后蘭雋,另一個更讓人哭笑不得,並不是妃子,而是當今的皇太后琴林。用秋水清的話說:“從來都是妃子們互相鬥氣爭寵,皇后與妃子爭寵已經夠荒唐了,這倒好,皇太后與皇后鬧起來了,也算是高祖皇帝開國以來不多見的奇事。”
這場紛爭的起源是琴林淑妃衝撞皇后。偌娜選妃的時候琴林葉芝將自己的三個兒子都送進宮,被選上的只有第四子,剛進宮的時候側的是雲賓,不過一年多寵幸倒是沒幾次卻已晉升爲四妃之一的淑妃,讓人不得不感慨“家世”這個東西比什麼容貌性情都要重要;作爲佐證的還有蘭賓簫歌,算是出類拔萃的美人,一度寵冠後宮。就因爲沒什麼背景,幾年來一點進步都沒有,白白當了皇長子的生父,只能居於小小一個蘭院,都沒什麼人有興趣和他爭寵。
後宮中在服裝上的規定格外嚴厲,不同等級穿的顏色、花色、面料都有詳細規定;另外,宮禮規定任何妃側都不得穿與皇后一個顏色的衣服。實際操作上並沒有嚴格到這個地步,只要在和皇后遇到的時候不要撞色,司禮官也沒這個閒情天天去查大家的服裝。聽者可怕,事實上倒也不算複雜,皇后會穿的色彩也有規定,大部分都是賓以下沒資格穿的;也就是說,後宮中要注意這一條規定的只有四妃,也只有這幾位隔三差五就會和皇后碰到。
這一年新年偌娜命司服女官從鳴鳳進貢的雲錦中選花色最好的給皇后做了一套春裝,又將同樣的布料送給皇太后讓她“賜給太后孃家的親戚吧。”琴林皇太后則將衣料送給了自己的侄兒,也就是在宮中的淑妃。
一直以來,皇太后都希望皇后能夠繼續出自琴林家族,爲此很花了一番心思,更在偌娜面前反覆爲自家參選的六個少年說好話。沒想到真正選後的那一天偌娜一眼就看中清雅俊美、氣質端莊的蘭雋,併力排衆議立他爲後,而一直擔心外戚專權的宗室也全力支持蘭雋冊後,皇太后也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看着那沒什麼家世的青年登上鳳座。有了這段插曲,皇太后對新任的皇后自然也沒有什麼好感。
皇后剛剛進宮的那段日子,皇太后的心思放在對抗“那個狐媚”——也就是簫歌身上,對這個以歌伎之卑賤能夠哄騙皇帝懷孕的男子頗爲厭惡,深恐他成爲蘭賓後又弄出新的花樣來爭奪鳳位。這個時候任何一個能把皇帝的心從簫歌身上拉回的人都算是皇太后的盟友,故而很長一段時間皇太后與蘭雋相安無事。等到簫歌徹底退出爭寵行列,皇太后又把心思放到讓自己的侄兒得寵上。此時,皇后已經如日中天、寵冠後宮,更讓皇太后憤怒的是新年時偌娜忽然向她表示要生第二個孩子,並說明要“眷顧皇后”;過年後果然開始實施,整個二月裡都只與皇后同房。皇太后一直希望淑妃能成爲皇長女之父,如此這般纔有和皇后一爭長短的可能。畢竟青春易逝,美貌易消,皇后的年輕漂亮到了十年、十五年之後也就不值一提,只有得到一個公主纔是真正有價值的;皇太后自己也就是這樣的經歷,什麼丹妃、蘭臺,一個個寵絕一時,可沒本事生女兒最好的結局也就是一個太妃封號陪葬皇陵。
淑妃得了皇太后默許,也開始和皇后較勁起來,二月初是皇后生日,賜宴後宮妃賓,蘭雋穿了偌娜賜的衣服,可等到一開席衆人都嚇了一大跳,原來淑妃穿着和皇后一樣的衣服。過去倒也發生過,作妃子的發現違禮總是偷偷的躲出去換掉,可淑妃就像沒事人一樣談笑風生。當天秋水清就親自去拜訪淑妃,委婉的勸說一番,後者愛聽不聽的樣子。到了二月中旬皇帝興起遊園,讓妃賓陪伴,淑妃又穿了與皇后一樣的衣服出現,這一下不要說皇后,連皇帝都受不了。偌娜當場罵了淑妃一頓,命他去換衣服,可就在此時皇后忽然說:“淑妃屢教不改,臣請以宮法處置!”
淑妃捱了一頓打禁足十日,皇太后得知後那臉色可想而知,某日尋了個機會把皇后叫來二話不說就一個巴掌,罵他“嫉妒后妃,教唆皇帝狹私報復。”皇后倒是沒爭辯,低着頭聽訓。等皇太后出夠了氣打發他出去,這時都還沒什麼,偏就在皇后離開還沒走出怡心殿的時候偌娜來向太后請安,一眼看到皇后臉上的指印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皇后倒是要息事寧人,偌娜臉一沉:“皇后且回宮休息,朕自會處置。”
那一天偌娜狠狠發了次火,甚至威脅要廢淑妃,皇太后自然怒不可遏,一連幾天後宮都籠罩在愁雲慘霧中。秋水清一邊安撫皇太后,一面安撫皇后,還要壓制其他妃賓的趁火打劫,又累又怒,得到噩耗的時候正在淑妃宮中軟硬兼施的壓制,被人叫出來說“大宰病故”,饒是秋水清這樣的人也差點摔在地上。
這一日,秋水清從皇宮匆匆趕回,家裡已經開始舉哀,門前車馬雲集,各房親戚以及大小僕役看到秋水清紛紛行禮,更有幾個等不及上來叫她“族長。”和紫家不同,衛暗如這一房在家族中有絕對的威信,或許整個衛家敢於挑戰這種威信的只有野心勃勃的衛琳,結果也不過是和家族決裂。同樣的,衛秋水清作爲衛侯爵世子的身份也不容挑戰,衛暗如這一病逝,秋水清升任族長不過是春官上的一個手續罷了。
到晚上秋水清纔算稍微的一點空,應付絡繹不絕的弔唁者已經把她累得連悲傷都來不及。剛喘一口氣,衛簡讓人叫她過去,不但屏退衆人還將她叫到秘室中。衛簡的狀態還算好,或許多年官場下來對悲歡離合的感受比別人要遲鈍幾分,又或者和女兒秋水清一樣,即便是悲傷也守着貴族高官應有的矜持。秋水清見了父親也沒體力婉轉,第一句便是:“母親怎麼會去世的?我不相信什麼心力憔悴,母親大人從來身體健康沒有這種古怪毛病,我問了下人,怎麼可能晚飯的時候還好好的忽然就沒了!”
衛簡深深吸了口氣道:“不錯,暗如並非病逝——她是,她是自殺身亡!”
秋水清一個激靈顫聲道:“什麼人,什麼人將母親大人逼到這個地步!”
衛簡閉上眼睛低聲道:“你說呢?這世上能將朝廷大宰逼到不得不死的還能有什麼人?”
“聖上……”這兩個字幾乎是呻吟而出,懷着一點期望看着衛簡,卻見他緩緩點頭就此斷了她最後一點盼望。
“爹,到底是爲了什麼事情?”這句話已經是第二遍說,衛簡依然沒有立刻回答,秋水清腦子裡不斷的回想忽然一個靈感身子一顫脫口道:“難道是先帝爭儲那件事?”
“不錯——”
秋水清身子往後一仰過了很久仰天道:“我的天啊,二十多年前的事居然還要拿來殺人,這,這——二十年來盡忠報國,此心昭昭天日可表,居然還不能抵消二十年前一念之差麼!”
蘇檯曆一百九十八年,敬皇帝纏綿病榻已久,帝位繼承的鬥爭趨於白熱化。敬皇帝沒有公主,正、和親王也都沒有女性繼承人,按照蘇臺律令皇位的繼承人將從幾個皇子中挑選,也就是說蘇臺王朝準備迎接第三位男帝的出現。敬皇帝沒有立太子,實際上敬皇帝此時的年齡也只有四十多歲,正親王只有三十四歲,和親王略爲年長一些也未滿四十,三個人都還有生女兒的可能,也正因爲如此皇帝才遲遲不立太子。雖說是爭儲,實際上敬皇帝那時的皇位爭奪遠沒有雅皇帝那時複雜,也沒有前面幾代那麼慘烈。敬皇帝在朝政上算不上出色,可在感情上算是多情人。她正式的妃賓只有十人,記錄在宮冊中被寵幸過的侍從也不過十來人。成年的孩子共有五人,其中二人出於皇后紫氏,也就是皇三子愛紋鏡,以及皇五子即後來的和親王當今的宋王。此外,皇次子即後來的正親王當今的端孝親王和皇四子均出自貴妃衛氏,最後就是皇長子,敬皇帝結髮夫婿所出,本當是皇家嫡子,卻因家族叛亂被牽連致使父妃鬱鬱而終,自己無以立身的蘇臺玉夢。
這幾個孩子中皇四子、皇五子都還年幼不足以參與爭奪,相對只有年長的那三個皇子有資格爭奪凰座。其中愛紋鏡即將服禮,聰慧能幹、風姿出衆,不但在皇子中,便是宗室裡也是上選。更難得的是,貴妃所出的皇次子與愛紋鏡手足情深,一如同父兄弟,莫說皇家,便是普通人家中如此相互扶持的兄弟也是少見的。皇次子沒有太大野心,一心想要扶佐愛紋鏡登基自己爲一和親王足亦。然而蘇臺玉夢的出現讓愛紋鏡第一次遇到強有力的敵手。
歷代爭儲之所以慘烈甚至不再皇子們本身,而在於他們每一個人身後都關係着一連串人的榮華富貴,他們的野心寄託在皇子們身上,在後推波助瀾。這一場爭儲中將賭注押在蘇臺玉夢身上的就是大司馬蘭臺印。就在玉夢迴京的第七個月衛家陷入一場意料之外的動盪中。
當時,衛家的當家已經是年輕的衛暗如,那一年她二十出頭,已經與前一次春闈頭名的平民青年衛簡成婚,當時剛剛離開後宮任蘇郡南江州知州,位在五階;其夫衛簡在京城秋官任職,位在六階。而族弟衛方已嫁西城侯爵世子照容爲夫,任職於地官七位;西城照容則在永州郡郡守府爲四階下的天官。
蘇檯曆一百九十七年,衛家姻親南林沐出任扶風副都督兼守白鶴關,位在三階下。這位南林沐那一年三十七歲,自幼臂力過人勇猛超羣,跟隨母親軍旅征戰十四五歲就立了不少功勳。對男子來說,軍隊本就是最易上升的渠道,南林沐也很快嶄露頭角,很快這個前途無量的青年引起衛家注意。南林沐在二十歲成親,三年後喪妻,二十八歲那年改嫁衛家旁系的女子。這位衛家小姐容貌平凡體弱多病,然而“衛”這個家名熠熠生輝,南林沐進了衛家如虎添翼,到了三十六歲的出任扶風副都督,也是內定的下一任扶風都督。然而就在一百九十八年由於南林沐的失誤致使白鶴關失陷,其後爲一雪恥辱,帶兵五萬出征,被南平名將遼降深大敗,三萬蘇臺將士葬身異國,南林沐被俘,不久後傳出其投降南平的消息。
對於衛家而言,這已經是異常丟臉的一件事,更糟糕的是這位新投靠南平的男子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在敵國一展宏圖,不但將蘇臺大量的軍事秘密一一告知,更秘密投書蘇臺名將重臣。
翌年二月,也就是蘇臺玉夢氣勢如虹時忽然向皇帝請求離開京城並因此震動朝臣的時候,南林沐與蘇臺夏官司勳蘭臺碧霞之間的通信被當時的殿上書記發現。蘭臺碧霞當即被捕,一番拷問調查下來與南平私通的官員多達二十餘人,位階最高的居然是當時的扶風大都督。
此案一出朝野震驚,相關官員紛紛下獄,抄家、充軍、斬首、滅門;最可憐便是南林沐留在蘇臺的妻女,體弱的衛家小姐被捕後半個月便病逝獄中,七歲的女兒因爲年幼免於送命,被剝奪家名,判臣之後的身份也使親屬無人認領,被一個忠誠的家僕帶走從此流落民間生死不知;南林沐的妹妹知道大禍臨頭,在官軍抓人之前殺了丈夫和一雙兒女後縱火自焚。對於衛家而言,這場悲劇還只是剛剛開幕,沒多久,殿上書記、天官官長等先後上書皇帝,要問衛傢俬通敵國,意圖謀反。
相對於蘇檯曆一百九十二年幾乎讓衛家徹底毀滅的衛澄事件,一百九十八年時的衛家當家衛暗如比當年的母親更有準備。衛澄事件時,暗如已經成年對那一段血雨腥風的歲月記憶猶新,這一次南林沐剛剛傳出投降信息,衛暗如已在爲可能發生的危機做準備。
衛暗如的生父是蘭臺當家的同父兄弟,姐弟倆人感情也頗爲深厚,衛澄事件時也頗得蘭臺家相助。此次一有波動衛暗如便從任地趕回京城,見了蘭臺當家,兩家商量了一下都說此事若是能止於南林沐那一房也就罷了,那一家反正保也保不住,只能算他們倒黴。倘若再進一步要動的必定是衛家,而蘭臺與衛依然穿在一條繩上,一榮俱榮,一辱俱辱,一般的罪狀想要毀掉這兩個家族是不可能的,所以不出事則已,一旦出事依然是“反叛”二字。
蘭臺碧霞之事發生後蘭臺家的當家也變了臉色,這比一百九十二年事的衛澄事件更爲嚴重,當年還可以說空穴來風,這次卻是十成十的通敵叛國。
二月中旬,衛暗如覺得事情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她在宮中的摯友芩家世子時任司儀女官的芩筱,也就是後來愛紋鏡雅皇帝的首任女官長,給在蘇郡南江州的衛暗如送來了信息“皇帝已向京城長關營守將下了密令,要長關營做好準備等到第二道密令一下立刻包圍衛家、蘭臺家;另外皇帝吸取了上一次教訓,先後向四個郡的郡守、都督下達密令,同時行動扼守數個關口並解除這幾家的所有軍權。如今長關營的密令已經送達,其他幾處也已經發出,皇帝就等各處準備妥當便要一舉發難!”
衛暗如一得到消息星夜快馬,晝夜兼程的趕回永寧城;永寧城中蘭臺家的當家也從其他渠道得到類似信息,兩家商量了整整一夜,衛暗如一咬牙:“看來聖上是下定決心要我們衛家全族性命,既然這樣,我們衛家也不能坐以待斃!”她說:“反!”一個字擲地有聲,便把整個家族的生命盡皆賭上。
兩家的計劃是這樣的,從那一刻開始爭分奪秒的與皇帝趕時間,秘密調動可以動用的一切兵力,那些掌握兵權的家族成員、姻親、忠誠於他們的學生和下屬;他們準備發動宮廷政變,軟禁如果無可奈何的話,殺了端皇帝,然後推舉蘇臺玉夢爲新君。選中玉夢是兩個原因,其一,大司馬也就是蘭臺家的當家族長本就支持玉夢,玉夢的父系在覆滅前與蘭臺家有聯姻,爲此蘭臺家也受了些牽連以至於族長的女兒下位女官進階後沒有被留在宮中,而是在王府任職,平白丟了大好前程,反而讓並非顯赫家族的芩筱青雲直上,枉費了她費心心思讓女兒一直在皇后身邊做事,就盼能與皇帝青梅竹馬將來成爲女官長。蘭臺司馬非常清楚,若是愛紋鏡登基,最受益的就是皇太后所出的紫家;她一度想要扶植皇次子,哪想到這位皇子無心凰座反而弄巧成拙,讓愛紋鏡對她蘭臺家族心生顧慮。
其二兩家都想即便是逼宮中到了不可收拾非要殺君的地步,十歲後就離開宮廷在和親王封地成長的玉夢和幾個兄弟以及母親端皇帝的感情都不是很強烈,或許也不至於非要爲母報仇,畢竟對於皇家的人來說,凰座比親情重要百倍。
蘭臺當家是大司馬,手上有一些軍權,但還不夠;皇帝密令長關營,衛家也把決勝希望放在京城三營之一,那裡的主將是衛暗如的表姑姑,對衛家忠心不二。皇帝自然也有所準備,大概在最終撕破臉之前不想太過表露,以免象一百九十二年那樣反而處處被動。但是皇帝也派出人密切監視大司馬、衛暗如等人,暗如自然知道其中的危險,於是她把聯絡的工作交給了已經嫁入衛家的族弟衛方。
安靖的傳統,嫁出去的兒子潑出去的水,即便滅滿門都滅不到已經冠了別人姓氏的兒子身上。照理說衛方是不應該牽扯其中的,在他自己找到暗如對她說:“姐姐,有我能做的事姐姐一定要交給我”的時候,暗如都非常猶豫,對他說:“方弟,你可以置身事外,畢竟……方弟,你這樣做要牽連西城家的。”衛方深情堅定,對她說:“我知道,不過我還是衛家的人,這個時候顧不上這麼多了。”他慘然一笑補充道:“若是失敗了,我當場自殺,絕不連累照容。”
事情發展到即將兵刃相見的時候忽然發生了意料之外的兩件事,第一是玉夢的離開,雖然這件事對於兩家而言利大於弊,玉夢離京城越遠就越能保持乾淨清白的形象登上凰座。第二就是,蘇臺玉夢離開後不過十來天,端皇帝的病情忽然惡化到了不省人事的地步,由皇嫡子愛紋鏡監國攝政。
攝政的愛紋鏡壓下針對衛和蘭臺的如山的摺子,併力排衆議連着提升了衛家和蘭臺家的幾個重要人物,其中一人更是獲得了蘇郡提督的要職,可以說是把住了能夠扼緊京城命脈的一支重兵。年輕的愛紋鏡對那些勸諫的朝臣說:“南林沐出於衛家,而此次查證通敵官員中無一人姓衛,可見衛家忠心耿耿,以致自家的親戚都不敢拉攏;如此忠義家族,本爵不嘉獎豈不讓鄰國笑我蘇臺皇族不識忠貞。”
不久後,在衛與蘭臺兩家狐疑的目光中,蘇臺愛紋鏡登上凰座,成爲蘇臺王朝第三位男帝。愛紋鏡登基半年後的某一天將衛暗如宣入宮中,在御書房見她,身邊只有女官長芩筱。依然能被稱作少年的君王拿出一疊信放到她面前,微笑着說:“這些東西放到朕面前已經很長時間了,朕不想再看到,卿拿回去吧。”
那是想要逼宮的那些日子裡她寫給外省一些郡守提督的“共謀”書信。
衛暗如臉色蒼白跪倒在地請罪,愛紋鏡微笑着扶起她道:“朕知道當年你們是逼不得已,朕原諒你們。”他笑了笑,看一眼芩筱補充道:“朕也知道筱卿當時做過些什麼,但是,朕還是信任筱卿。衛家數代忠貞,卿乃不世之才,朕年少登基正要卿鼎力相助。”
至此,衛暗如發誓忠誠於愛紋鏡,十年之後的宮變,她用蘭臺全族的覆滅向皇帝表達了自己的忠貞不渝。
衛簡看着第一次知道當年母親居然實施“逼宮”而臉色有一些蒼白的秋水清,緩緩道:“當年先皇能夠原諒,今上卻沒有那樣的度量。”
秋水清顫聲道:“先皇不是把證據都還給母親了麼,難道——”
“先皇也未必拿到全部的證據。當年……尤其是蘭臺家覆滅後,還有什麼要命的東西流落在外我們也不知道。那天聖上把你母親叫到宮內,丟下一疊信說‘卿是了不起的人,難怪朝堂上卿不把朕放在眼裡,朕說什麼卿就要對着幹,卿確實是有恃無恐的很!連先皇也被卿家的滔天氣焰所威脅吧,難怪當年昭彤影口口聲聲要削弱世家權限,果然是有一些道理的’。”
衛簡看着女兒的眼睛,一字一頓:“聖上既然已經起了疑心,只有一種法子能讓聖上消氣,你母親大人和你方叔叔已經作了。爲父雖然心痛,並沒有阻止。”
秋水清閉上眼睛緩緩道:“女兒明白,這是身爲當家應做之事,女兒……並不責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