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豫三州叛亂,以及茨蘭自封天授大將軍的消息傳到京城的時候,這還只不過是一件小事,一場小小的動盪。自偌娜登基後,尤其是近兩年來,這種小小動盪發生了許多次,沒有一次能夠延續3個月以上,皇帝只要聽聽報告然後指示司徒、司馬妥善處理就可以了。
然而,當兩郡郡治相繼失守,長青師反叛三座官倉落入叛軍之手後,這件事再也不能一笑置之了。郡治失守之時,郡守和一些主要官員幸而逃脫,倉皇奔至下屬一個縣,整頓殘兵不過數百人,糧餉全無、輜重盡失,而叛軍勢如破竹。郡守知道長青郡已經保不住了,也完全沒有與長青郡共存亡的念頭,住了一晚後即刻動身,逃往京城請罪。
從雅皇帝登基後,蘇臺已將近三十年不曾發生過規模達到攻陷兩個郡的民變。周邊郡州自然是立刻整頓兵馬,即保衛自己的領域,也隨時準備出兵鎮壓叛亂。長青郡和歧陽郡位於國家東北側,長青郡東、北兩側接凜霜郡,西爲關河郡,南接歧陽郡;歧陽郡則與歧陰郡、鳴鳳郡以及以小部門的凜霜郡接壤。蘇臺的內陸郡,除了少數重要關口例如擁有清平關的丹霞郡,守衛京城的兩關等,其他郡的正規軍數量都不怎麼多,最多的當然是郡師,常規軍人數在一到兩萬,另有數量略少的屯田軍。州師、縣師也就是千百人而已,很多縣只有百餘名屯田軍,防備縣內的小衝突,或者進行剿匪。因此,要鎮壓規模已經上萬的叛亂,要麼從中央調動軍隊,要麼調動凜霜或者鳴鳳的駐防軍。相對而言,從鳴鳳調軍是相對方便而且合理的做法。
大司馬將調軍建議提交皇帝后,偌娜在朝堂上聽取大臣們的意見,大臣們互相看看,對這個中規中矩的建議沒有特別感想。此時蘇臺清揚走了出來,建議皇帝直接從京城掉並鎮壓。她有兩個理由,第一是從京城派軍可凸顯天威,乃是赫赫王師;第二,鳴鳳已經有過一次越境鎮壓叛亂的先例,雖然是特例特辦,畢竟還是違反了朝廷規矩,再從鳴鳳調兵,只怕爲鳴鳳過度立威。至於平叛的人選,清揚深深一禮:“臣願替陛下分憂。”
當天朝堂上有多少人對這個提議暗地裡翻白眼不得而知,幸好皇帝也沒有答應,而是接受大司馬的建議,先從鳴鳳調兵,然後命京城兵馬做好出動準備,籌集糧餉、整頓輜重。當天下午,花子夜在王府攔住來找紫千商量事情的水影,當時紫千陪在一邊,忍不住嘴角帶了一點詭異笑容,深深一禮要告辭,花子夜卻道:“無須退避,本王也想聽聽卿的想法。”
紫千這些天已經爲繼承家業的事憤怒到了極點,她剛剛辦完婚事,然後再一次向春官請求正式繼任紫家族長,也讓她的夫婿成爲紫家當家主夫。結果,一如既往地石沉大海。這一次,紫千的耐性徹底消失了,她在少司禮面前冷笑道:“前大宰去世不過兩個月,秋水清就繼任族長;她是名正言順的衛家嫡女,難道我不是名正言順的紫家嫡女?家母去世之時,貴司說我年少不足擔當族長大任,好,我認了。然而,我已年近三十,位在四階,主持正親王府內宅近十年光陰,難道還不足以擔當大任?前些年,貴司說我未成親,未能成家,豈稱立業,且不說從來沒有這種規矩,我現在也已經成親,且夫婿出自名門,妯娌乃是安平王之女——如此門第,也不辱沒紫系家名,到底還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還要等多久?難道要等到我的女兒出生,由她來繼承家族纔好麼?”
少司禮也無話可說,春官署在紫名彥控制下十多年,上上下下的要職都是紫名彥親信。 紫千繼承族長原本是天經地義毋庸置疑的事,可就因爲紫名彥的私心,一直拖了二十年,這位少司禮其實還算老實,喃喃半天才道:“卿確實出色,不過卿這一代出色之人尚有一位,族長之職乃一族榮耀所繫,還需謹慎處置。”
頓時,紫千拍桌子的念頭都有了,冷笑道:“還有一位,誰?紫妍麼?她的生父是什麼人,家父又是什麼樣的人?”說完這句話紫千所有的耐心都消失了,草草行了個禮轉身即走。第二天她就把水影請過來,將事情一一告之,又說她沒這個耐心繼續等下去了,不管用什麼法子一定要讓紫家族長這個榮譽回到她手上。
水影聽完後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能不能實質上掌握紫家,這要看你,若是說名分……我倒是有一個辦法,雖然有點冒險。”
“請說。”
“託人在太皇太后面前提一句。”
“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不但是後宮中最高貴的人,也是你們紫家地位最高的長輩,可別忘了這個。”
紫千苦笑一下,她確實快要忘了太皇太后是她的叔公這一事實。即便想起了也不覺得有多麼值得興奮,紫名彥和她的生母乃是一母所生的異父同胞,而且都是正夫所出,只不過紫名彥的生父乃是續絃。也就是說對於太皇太后而言,紫名彥也是嫡親的侄女,至於叔侄感情麼——老實說打從他進宮後手足之情都變成了君臣之誼。
水影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就在這個時候花子夜參與進來,而話題也從紫家家務事變成了政務。
紫千當然一下子就能明白花子夜要就什麼事聽人意見,但她恪守司殿的本分,儘量不涉及朝政,除非被這位正親王直接垂詢。
水影微微歪一下頭,直率道:“聖上沒有答應,那不是很好麼,還有什麼疑惑?”
“這次民變聲勢浩大,鳴鳳軍未必壓得下來,只怕早晚還是要從京城出兵。”
“千萬莫要讓和親王帶軍便是了。”
“本王自然明白!”花子夜的神情有點惱怒,他還沒有到這麼顯而易見的事都看不明白——若是讓清揚帶軍,即便平叛了,那兩郡也從此密佈她的親信,包括帶走的那支軍隊,也將從此不歸朝廷指揮。
由於不想再被諷刺,尤其是紫千剛剛小心翼翼的瞟了他一下,眼中有藏不住的笑意,更讓他吞下了更多的問題。而水影不輕不響的說了一句:“月前我對殿下說的話您還記得麼?”
花子夜略微愣了一下便想起了那句話——她要反,那就讓她早點反。
短暫的離開了幾天時間,再回到和親王府的時候春音幾乎以爲自己走錯地方,王府內下人來來回回的忙着收拾東西,箱籠都堆到房子外面,宮侍和女官們步履匆匆,一幅大搬家的模樣。正疑惑間,清揚從外面進來,見了她喜上眉梢,三兩步過來一把抱住,連聲問:“累着沒有,一切可好?”
春音對這位和親王的某些誇張舉動已經習慣了,笑吟吟應了一聲:“一切都好。”待清揚放手後按位階行了見親王的禮,清揚伸手扶起拉着她往內府走,一面道:“過幾日我們回永州去,你家老夫人那裡本王已經派人去打過招呼,你今天再去看看,一切準備得都好。缺人缺錢都從王府裡調用,莫和本王客氣,千里遠行,最要緊不能讓老人家累着。”
春音一一應了,兩人進了清揚的書房入座,下人上茶後退下,她喝了點茶潤潤嗓子才道:“殿下爲何忽然要回永州?”而且還匆忙得像被人趕,她心想。
“哎,還能爲什麼?當然是這京城不再適合本王了。”
她心中一跳:“難道……”臉色微微有點泛白。
清揚眉一挑:“怕了?”
“不……臣只是……只是”重複了兩聲,臉上一片彤紅。清揚看在眼裡歡快的笑起來,柔聲道:“本王知道,卿乃是關心本王而已。”
春音丟了個責怪的眼神過去,略帶羞澀低下頭。
清揚愛極了她這個樣子,笑吟吟的上下打量着,直到那人擡起頭恢復正常才用一種淡然的口氣道:“對了,本王聽說前些天你到晉王府去了,你在那邊有什麼熟人?”
春音心底裡翻了個白眼,她當然知道清揚疑心極重,也知道她四處收買眼線,可沒想到連那麼件小事也要過問。頓了下略微顯出猶豫的神情,清揚淡淡道:“不好說就算了。”
“不,不是的。”她忽然起身跪倒在地,磕了個頭道:“請殿下恕罪。”
“起來說,什麼天大的事了?”
“臣當初有所隱瞞,臣的家世並非一塵不染。當年,當年爲了籌集書院的費用和府考……府考打點所需,臣的母親賣了臣的一個弟弟,賣給宮裡。”
“便是日照?”
“臣曾如此以爲,他的容貌與臣有一些想象,母親見過他也說像春緋,年齡相仿,入宮的時候也一樣。不過,臣那日多方試探,他都沒有迴應,或許是認錯了人。”
“你怎不早些告訴本王,本王來替你尋找不好麼?”
“臣曾經一心想要有立系開家的那一日……”說到這裡頓了頓,看看清揚的神色,低聲道:“臣記得殿下說過喜歡名門子弟。”
清揚笑了起來:“等過兩年重回京城的時候,本王替你將你那兄弟找出來,到時候你給他一個家名,爲他尋一門好親事,也算補償他這些年辛苦了。若是到時候你覺得京城名門裡沒有看的上眼的,便把你那兄弟許給本王吧,本王冊他爲賓,讓他一生榮華富貴。”
親王的內宅有妃有側,但是沒有“賓”這個封號,和皇后、四妃這些稱呼一樣,這隻屬於皇帝的後宮。春音聽懂了這個暗示,一瞬間一種顫慄的感覺從整個脊背掠過,說不清是害怕還是興奮。在此之前,她當然或多或少知道這位親王的野心,可這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告訴她。春音猜想,在此之前大概只有鳴瑛有這種榮幸。
清揚的話語裡分明還在告訴她,等到她大業成就之日,不但一個家名易如反掌,還會讓她擁有立於衆人之上的地位,讓她可以連“京城的名門”都看不上眼。
春音抑制住內心的興奮起身代兄弟謝恩,清揚哈哈一笑又道:“這次去永州怕是要兩三年纔回來,將卿的夫婿和兩個孩子接到永州吧。你們夫妻二人分離的時間夠長了,另外,將來要繼承家業的女孩兒還是留在母親身邊教養爲好。”
春音尚且有些猶豫的樣子,清揚伸手環住她笑道:“本王知道卿的心意,不過本王從未要卿拋夫棄女守在本王身邊。卿可明白?”
春音點了點頭,臉已經紅得不成樣子,清揚又道:“卿夫賢女孝、子孫繞膝,本王只會爲之欣喜。將來本王會讓卿外放地方、封疆大吏,縱然萬水千山,只要卿的心意不變,本王也不會變。”說完這一幾句,清揚自己也深深吸了口氣來平復心情,過了一會兒話題一轉道:“本王原想先將司寇夫人送到永州,再借帶兵平叛的機會尋個理由讓司寇離京,不過——”她嘆了口氣,頗有些無可奈何:“白皖這混帳盯死了漣明蘇,本王若強求,只怕他提前發動,反弄巧成拙。”
“殿上書記……殿下,他盯着司寇不放,是不是衝着殿下來的,該不會是……”
“啊,他有所懷疑也不奇怪。只怕他和秋林葉聲早就塹鬧髯用苣蓖氖隆!?BR>“確實大家都說迦嵐殿下早晚會反叛朝廷。”
“本王倒覺得未必如此,我這個妹子聰明絕頂且文武兼備、剛柔並施,乃是天生的君王之才,故而當年太子傅和少王傅都對其讚譽有加,皆雲能有如此的太子乃是蘇臺百姓的福分。
“她確實是人才,只可惜太老實了一點,西城雅不愧爲太子傅,學冠天下,可到底是西城家的人!西城家崇尚忠貞不渝,她教出來的太子也是忠貞不渝的典範。宮變的時候,這個忠貞不渝的皇太子趕在母親的隊伍衝入後宮之前將淑妃、偌娜以及正在懷孕的兩個妃子帶到東宮自己的寢殿,然後集合東宮衛士與反叛軍對抗,並且站在寢宮門口說‘要傷害我的妹妹,先殺了我!’這樣一個忠貞不渝、忠孝感天的皇太子,在鶴舞又一帆風順的沒什麼可哀怨的,你說,她會反麼?”
春音笑了起來。
“不過,認爲她必反的人再多幾個,他們的信心再強一點,或許她也只有‘順應民心’了。像她這樣身份,過去也有過幾個,在文成,在清渺;其結局,不是最終高舉叛旗,就是因爲太忠誠,死於小人手,而且和反叛者一樣在清史上落了個不清不白的名聲。”清揚重重嘆了口氣:“原本本王一直在等這一天,而離開成功也不是太遠了。可惜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或許這一次老天幫她。”
原本想要逼反迦嵐的人,卻成了被逼提前發動的那個——一瞬間春音有一種不祥的感覺。
與此同時,正在永州的永州郡司徒,被視作和親王屬第一親信的鳴瑛也在爲清揚的大業作最緊張的準備。在清揚的這些親信中,她確實是比較早的一個知道她野心的人,也是第一個讓戒心甚重的清揚毫不掩飾的說出‘要奪得天下‘的人。在蘇臺清揚的這個充滿野心的大業中,或許大多數人只不過身在永州,或者偶然被分派到和親王府,而隨波逐流的進入了這一次行動。他們沒有考慮過要選擇,當然清揚也不會給他們選擇的機會--順者生,逆者死,這是清揚在選擇同盟時的信條。
但是,鳴瑛卻是以發自內心的贊同來參加蘇臺清揚的大業,和很多出色的人一樣,鳴瑛也有自己濟世救民的理想。她和清揚一樣,對現今皇帝的能力不滿,一開始是不滿於先皇讓一位皇子而非公主來當攝政的正親王,更何況這位皇子幾年攝政下來足以表明他絕非稀世之才。而當偌娜即位,和親王對她說:‘鳴瑛啊,我們到京城轉轉。‘
她知道清揚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早在清揚向她透露野心的時候就說過,她說自己並不是天生來就有反骨的人,她說--如果是本王信服的人,本王一定安分守己當一個和親王,爲國效忠、爲君效命而在所不辭。
那時她問清揚,殿下言下可有所指?
清揚微笑道:‘迦嵐爲太子時,本王絕未有半點異心。她是皇后所出,名門血脈,且文武之纔在皇族中名列前茅。若是沒有宮變,她繼承大統,本王心服口服。‘
鳴瑛也知道,即便是有雄心的清揚,‘謀反‘依然是太沉重的負擔,不管有多麼華麗的詞藻去修飾,也不管建立了多大的功勳,後代的史書上依然會因爲‘謀反‘這一事實,而對其留下負面的評價。清揚畢竟是和親王,榮華富貴樣樣俱全,而一旦舉起叛旗,成則天下爲其家,敗則無葬身之地。這一年是偌娜親政後的第二年,雖然前一年新皇帝剛剛親政就遇到北辰入侵京城被圍,可畢竟她纔剛剛親政。清揚要親自去看一看,這位先皇千挑萬選出來繼承蘇臺大業的人到底有沒有成爲人主的資格。她要親自去品評她的智慧、勇氣、責任和氣量。清揚曾經問她,什麼樣的人才能成爲一代英主,鳴瑛的回答是:‘不爲讒言所動,不因繆贊而亂。‘
清揚微微一笑:‘說得好,本王兩樣都要試一試。‘
如果偌娜證明了她是一個能夠明辨是非,又能讓蘇臺王朝繁榮昌盛的君王,蘇臺清揚就放棄準備多年的計劃,收斂她的野心,返回永州從此做一個安分守己的和親王--守好永州一地,爲朝廷分憂解難,鎮守邊關。
只可惜,蘇臺偌娜沒能通過考驗,可以說一項都沒有通過。
鳴瑛來到京城後沒有多久,也就是時間正好夠她親自去聽聽京城大街小巷的議論,在高官顯貴的家宴中和人閒聊,以及跟着和親王進宮參見皇帝之後。清揚問她:‘卿覺得如何?‘她搖了搖頭,直率的回答:‘臣以爲,蘇臺該是殿下的。‘
到京城不過三個月,她和清揚都下定決心要奪取天下。他們在一起討論理想的國家,討論奪取天下後的施政要旨。清揚說,她要讓蘇臺傲視天下,讓四鄰皆向蘇臺稱臣,一如端皇帝的時候,四海昇平、邊關寧靜,膽敢犯蘇臺者,雖遠必誅。
清揚許諾她,待大業成就之日,她鳴瑛就是蘇臺的大宰,主持朝政,以實現她濟世救民的遠大志向。
起兵的種種細節都是她和清揚共同籌劃的,立定上中下三策,其中上策簡單來說就是:鞏固永州,牽制扶風,搶奪丹霞,攻克京師,挾天子以令諸侯。以苦心經營多年的永州郡爲基業,廣積糧草,製造兵械,招兵買馬;一旦舉兵,在最短的時間內攻克通往京城的要道--丹霞郡,尤其是軍糧器械轉運之地的清平關。他們將起兵的日期定在四月裡,朝廷當年發送西方各地的軍械糧草均在三月末集中於清平關,五月前發送完畢,只要在這個時候拿下清平關,各地軍隊糧草軍械補充不足,軍心必亂。
丹霞一破,通往京城的門戶就打開了,其後集中兵馬主力,長驅直入圍攻京城,屆時京城內應一併舉旗,裡應外合,奪下永寧城,然後就可以挾天子以令諸侯,天下傳檄而定。
此乃上策,關鍵就是一個‘快‘字,用兵力求神速。在朝廷尚來不及調動兵馬的時候便攻克京城,其中重中之重就是一夫把關、萬夫莫開的要塞清平關。所幸,清揚針對丹霞郡,尤其是清平關已經準備了許多年。當年永州幾個親信官員階上進階,都通過天官中的親信分派到了丹霞。只可恨清揚寄予厚望的司庫元楚卻爲了爭奪家產這種不上品的小事濫殺無辜,最終使元嘉血洗襄南,圍困潮陽,淺鎏齏蟮惱耍約郝淶蒙硎滓齏σ簿退懍耍詞骨逖鋃嗄昃儆諞壞?BR>現在要搶奪清平關,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現任丹霞司士兼任司庫,剛剛提升到四階的明霜。儘管職務不算高,但他在丹霞郡數年,並在此逐步提升。他是前任郡守的親信,在軍政兩項皆有所成就,尤其是開挖河渠一事,惠及丹霞全郡,而明霜是其中重要的負責官員,因此大或民心。在丹霞的這些年,明霜積累了自己的人脈,結交同輩,提攜下屬,象水一樣無聲滲透,已在丹霞佈下一張大網。以至於新任丹霞郡守都得對他禮讓三分。
雖然鳴瑛一直覺得讓明霜這樣曾經在西珉馳騁四海,運籌帷幄的人才屈居於一郡,而且掙扎在四五位上實在是浪費。可也不得不承認,在丹霞郡這樣一個關係到起兵成敗的地方,能有一個不會像元楚那樣因一己私心或野心而自毀前程,且又能在不引起朝廷過分注目的情況下慢慢收攏軍政兩方權利的人,還是讓人欣慰的。從這方面說,清揚也算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鳴瑛在地圖上‘清平關‘這裡畫了個記號,這些天她把幾條進軍路線反覆盤算,除了清平關能否如願快速奪取。另一個讓人擔心的變數就是扶風。
永州周邊能夠‘平叛‘的力量就只有扶風軍和鶴舞軍,不過永州接壤爲天朗羣山,不利軍隊行動,更何況鶴舞軍屬迦嵐管轄,不受朝廷調度。然而,扶風與永州有寬闊的接壤帶,扶風軍常駐十餘萬,還不包括屯田軍,他們久經邊關勇猛無比,一旦扶風軍出動,想要集中兵力速戰速決就不可能了。
一直以來,清揚和她都着力於把自己的親信送到扶風大都督的職務上。有一段時間好像還算順利來着,烏方入侵,扶風抵抗不力,邯鄲蓼被降職。然而,他們沒料到看似沒有翻身之力的丹舒遙居然會在花子夜的幫助下東山再起。於是,直到現在,扶風軍依然牢牢掌握在邯鄲蓼、丹舒遙一羣人手中。
而在對付扶風軍的方法上,鳴瑛和清揚之間一直有很嚴重分歧,幾乎鬧翻的分歧。直到現在,鳴瑛依然討厭那個方法,可既然她也提不出更好的替代品,也只能接受清揚的決定--引烏方入侵。
十一月下旬,日照終於回到了永寧城。在清平關聯絡凝川的事進行得很順利,本來也是,他不過是當年丹霞司制身邊一個貼身侍從,除了那些試圖拉攏司制不成,變着法子來從他這裡下手的少數人外,沒有什麼人會關注他的存在。這是他生命中第一次以自由人的身份旅行,不再是什麼人的奴婢,有自己能夠支配的錢。這個旅程剛剛開始的時候,就像是他剛剛離開王府獨立生活時一樣,並不是那麼順利。剛離開王府的時候,就連布衣服都穿不慣,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一個出於平民家庭的孩子居然會穿不慣布衣。旅行的不習慣到是不是不懂得住店吃飯之類的生活瑣事,畢竟以往靠他爲主子打點出門的一切事物。可當年用的每一枚銅錢都是“主子的錢”,一切往好處安排。這次出來算是爲人辦事,水影塞了好幾十兩銀子在他手上。可他總覺得既然是平民,他又全無收入,能省則省,就算是川資足夠,也不該過不符合身份的奢侈生活。這一切使得這次旅程開始的時候充滿了各種各樣的不愉快,例如客棧廉價房間的骯髒簡陋以及店小二的懈怠等等。
凝川送給他一樣東西,類似於信物,也告訴他丹霞大營在清平關和丹州的暗哨。當他抵達清平關的時候,凝川已經在關城中等他,一如既往地活潑開朗,談笑無忌,而且不顧他再三拒絕,逼着他換了間上房,且三更半夜依然賴在他房中東拉西扯。日照將水影囑咐的話分毫不差告訴凝川,並給了她一封密信,請她轉交南平大宰。凝川把信翻來翻去看了好半天,用很爲難的口氣道:“一定要親手送麼?”他點了點頭,後者更加痛苦:“你知不知道我在逃家,難道要讓我送上去被爹爹訓斥然後關起來麼?”他笑了起來,隨即正色道:“您知道的,現今的情勢下,南平大宰不會做這樣的事。說不定……您這是將功贖罪,連責罰都能逃過。”
不得不承認,他很享受這個女子臉上一瞬間的表情,看她掙扎了半天,最終不情不願的點點頭。然後他補充了一句:“您最好快些辦完,用不了半個月一個月的,晉王殿下就會來丹霞。”
凝川頓時笑得眉眼彎彎,讓日照心底裡嘆一口氣想“晉王殿下怎麼會喜歡上這樣的女子,和王傅一點相像的地方都沒有。”照着他的心願,見到凝川送上信件第二天就返回,可凝川說什麼都要他多留兩天,說另有要緊事等等。看他一臉懷疑,這青年女子正色道:“我也急着回去,好趕回來見晉王。不過,這件事關係重大,你我就都辛苦一點,再留一兩天,最多三天。”
到第二天晚上,一個人走進了日照的房間,那人身穿素緞衣衫,容貌平和,日照倒也見過,便是丹霞大營的第一把交椅——少朝。
儘管已經是第三次見少朝,日照還是很難相信這個容貌平凡,也沒有什麼殺氣,言談舉止都透着客氣的女子會是西南綠林第一把交椅。在他第一次上丹霞大營之前,總覺得土匪窩一定是金山銀山且殺氣森森,少朝身邊大概還有幾個搶奪來的柔美少年等等。然而,上一次爲了解潮陽之圍,獨闖丹霞大營,籌劃謀略的那兩天住在丹霞大營。一開始還有些害怕,可很快就發現丹霞大營和一般意義上的匪窩全然不同。這裡的人並非完全靠打家劫舍過日子,更多自行開墾耕地,放養牲畜,年老體弱的則作手工活——織布紡紗、用藤條麥稈編織日用品。丹霞大營更像一個普通的村莊,唯一的區別就是他們每天操練,打造武器,而且不繳納賦稅。少朝這樣解釋丹霞大營中的人“都是苛捐雜稅、天災人禍逼出來的,本來都是好人家的孩子,上了山也是爲了有口飯吃,並不是天生做賊的。”在他反問說:“難道一個個都如此善良,真沒有盜匪心性的?”少朝爽快地點點頭:“當然有,不過這樣的人,丹霞大營不喜歡他們,他們也不喜歡丹霞大營,好來好去。”他當時也不知怎樣的想法,又舉了幾個丹霞大營參與過的劫掠案子,以及他在聚義堂中看到的幾張海捕通緝上的臉,說“難道這些都是替天行道?難道這些人也都是白璧無瑕?”少朝正色道:“你說得沒錯……不過,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綠林中人,確實沒有真正乾淨的,所以拿一天我若是被朝廷抓住凌遲處死也不會怨言。只希望,抓住我的是個好官員,那我能死的更安心。”
少朝對他的友善讓他驚訝,同時他也驚訝於這個聞名遐邇的綠林魁首所過的生活之簡單。她在穿着、飲食上均和小康人家的水準差不多,而且在私生活上異常嚴謹,嚴謹到讓人看不過去的地步。凝川也注意到他對此的驚訝,某一次開玩笑說:“我看大姐對你格外青睞,不如留下來給大姐當壓寨夫婿。別看我家大姐是綠林中人,她可是摯情,你看看到現在身邊都沒個暖牀的,若是那個男兒跟了她,一定被全心全意地疼愛照顧,我看,比跟着你那個主子強得多。”
再見少朝,此人並沒有太大變化,但頰上多了一條寸長的刀疤,可見綠林生涯乃是遊走在生死邊緣。少朝還是和過去一樣直爽,很簡短的幾句問候後開門見山說出她的來意。
少朝來此,起因是丹霞大營中的矛盾。丹霞大營這個地盤原本並不是少朝,這塊易守難攻之地最初的主人就是丹霞大營現今的二當家。不過少朝並非通過武力獲得今天的地位,而是當時此人對少朝心悅誠服,而她的丹霞寨已經處於窮途末路。少朝接手丹霞大營後果然讓這裡風生水起,成爲西南綠林第一,朝廷數次征討都大敗而歸,他們甚至打下過清平關而聲震蘇臺。可是當丹霞大營風生水起後,一度精誠合作的兩個人卻就“未來”發生了矛盾。少朝的想法是守住大營,等待時機,如果能遇到合適的官員或者運氣好,遇到清明的君王,就向朝廷投降,她自己生死無所謂,但要讓寨中的姊妹兄弟們能擺脫盜匪名號,從新過良家子的生活。這位二當家也想要被招安,但是她不接受少朝那種自我犧牲換來的平庸生活,她想要富貴榮華,於是,她選擇了投靠和親王蘇臺清揚。
她,想要讓丹霞大營成爲和親王爭奪天下一支生力軍。
丹霞大營的二當家是通過逍尹搭上鳴瑛這一條線的,說起來逍尹還曾在丹霞大營住過一段時間。那時逍尹剛剛被鳴瑛想辦法從流放地帶出,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落腳點,便將她送到丹霞大營,將他遭遇一講,正符合綠林人同情的條件。逍尹在潮陽立足,少朝的人幫了不少忙,當時少朝出於丹霞大營安全考慮,倒也不反對老二結交權貴,此外丹霞大營在各地官府也埋有眼線,在潮陽佈置一人恰到好處。
逍尹初到潮陽的時候還知道按綠林規矩,逢年過節給少朝送禮,每年回來拜會一次各位當家,時間長了,尤其是他在潮陽“大權獨攬”後就不曾登門了。然而,丹霞大營二當家卻因爲這件事和鳴瑛等人的交往更爲密切,甚至在上一年爲了讓齊霜從蘇郡脫困,揹着少朝動用綠林令,結果弄得丹霞大營在綠林中聲威陡降。早在凝川上京的時候,少朝和她就已經與這位二當家之間分歧嚴重,這位二當家一度想要脫離丹霞大營正式投靠清揚,卻被鳴瑛勸阻了。鳴瑛的理由是“莫要壞了你們姊妹之情,姊妹們一時不能接受,慢慢勸說便是,總要同生死共榮辱纔好”,可在凝川看來,這完全是因爲沒有了丹霞大營,她那二姐在清揚眼中不名一文。
這兩方的矛盾越來越嚴重,年初以來,這位二當家開始集結她的故交舊屬,儼然與少朝分庭抗爭。少朝最初不怎麼在意,甚至想反正這地方最初是她的,實在過不下去,就交還給她,願意投靠誰就投靠誰,反正她自己不想冒冒失失和官家合作,而且是不明不白的名義。真要如此,還不如當年接受衛方的招安。
話雖如此,然而她經營丹霞大營八年時光,上下數千人,她這個大當家不是說不幹就行的。她願意一走了之,那些尊敬她的人、效忠她的人不能淡然視之,而且她也必須考慮他們的安全和未來,作爲回報。
日照大體瞭解丹霞大營的現狀後,看着少朝道:“但是,兩位和我說這些是爲了什麼?”
凝川笑嘻嘻的不開口,少朝白了她一眼,隨即正色道:“我們並不是要小兄弟做什麼,只是想讓小兄弟知道這麼一回事。小兄弟有勇有謀,或許有一天,少朝也要藉助小兄弟的判斷。”
日照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日照欠丹霞大營一個人情,必當盡心竭力。”
這次會面後的第二天,他啓程返回京城,還沒出城便和凝川遇到,對方也是一副出面們的架勢。
回程比較順利,進永寧城的時候是十一月旬假的前一天,永寧城大雪初晴,到處銀裝素裹,孩子們在門前打雪仗,一個雪球差點打在他身上。孩子們一溜煙跑開,而他捏了一團準備回擊用的雪站在大街上大笑起來。
走到家門口,心中充滿了溫暖,即便是空空蕩蕩一個家,畢竟也是屬於他的“家”。經歷了二十多年奴婢生涯,第一次有了屬於他的東西,一開始沒有特殊感覺,可時間越久越是歡喜,越是感受到自由的可貴。在巷子口的小飯館裡買了點滷肉,另加半斤米酒,幾個饅頭,回家的第一頓晚飯,他允許自己奢侈一下。剛剛摸出鑰匙一個人就從邊上竄出來,差點嚇得他摔掉手上提着的晚餐。那人卻一把拉住他,用略帶不滿的口氣道:“你到哪裡去了,找死人了!”
日照打開門笑道:“織蘿少爺,裡面說話好不好,如果你不嫌棄長久沒人住滿地灰塵的話。”
織蘿搶先一步走了進去,一面撅嘴道:“別指望我幫你打掃。”
實際上日照出門前把這小院子託付給了一位可靠的鄰居大嬸,給了對方一點錢拜託她隔三差五來給花木澆水,掃掃灰之類的,現在一看對方十分盡職,桌子椅子都很乾淨,連被子都好像剛剛曬過,摸上去鬆鬆軟軟,一點不像月餘沒人住。沒過多久兩人便面對面坐着分享米酒和滷肉,織蘿一邊吃一邊抱怨東西做得不好,取笑他白白吃了那麼多年皇宮裡的飯菜。日照中途又跑出去加買酒菜,等吃個七八分飽才道:“織蘿少爺來找我什麼事?”
織蘿翻了個白眼:“明知故問。”
織蘿早在10月末的那個旬假就來找過日照,他尋思着水影十之八九會在旬假的時候跑來和日照幽會。哪裡想到過來一看,鐵將軍把門,問了鄰居說這位小哥出城去了,怕要十天半個月纔回來。他也不知道日照去了哪裡去做什麼,後來陸續跑來好幾回,終於這一天給他遇上了。說到這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毀了我多少生意,知不知道旬假那兩天是我生意最好的時候!”
日照對他這種“坦誠”的態度暗地裡翻了個白眼,隨即道:“想好了,願意姊弟相認?”
他微微挑眉,這個舉動讓十八歲的少年顯得有點嫵媚:“什麼姊弟相認?我只不過想,既然少王傅這樣顯貴的人要見我,我這種下賤的舞伎一直不聽話,只怕早晚敬酒變成罰酒。所以,想借日照大哥這裡,讓織蘿爲少王傅舞一曲。”
十一月末,西城家迎來了這一年最大的喜訊,十二月第一個吉日,正親王鶴舞領主蘇臺迦嵐將在永州迎娶西城玉臺築爲王妃。因爲西城玉臺築行過暖席禮,這門親事遭到了絕大多數宗室,包括皇帝的反對,但迦嵐非常堅持,而她是有封地的親王,幾次上書後皇帝第一個讓步,覺得這個姐姐愛娶誰娶誰,犯不着爲此勞心。緊接着,宗室也只能讓步。於是這一年十一月,皇帝下旨允婚。
嚴格來說玉臺築還在爲父守孝,但是,雖然蘇臺禮法規定父母亡,兒子守孝一年,女兒兩年,卻有附加的例外。比如如果只有一個女兒,且年過三十並且沒有繼承人,守孝滿半年就可以結婚;無論子女如果和皇族婚配,則只要守孝滿百天即可成親。迦嵐本來想等翌年夏天,也就是玉臺築守孝期滿之後再成親,可永親王以及鶴舞重臣們都希望領主越快成親越好,這樣才能早點生下繼承人。就連昭彤影也勸她儘早成親,還說“盼殿下翌年便能喜的千金,如此纔是鶴舞衆人的福分”。迦嵐考慮了一下最終決定在這一年十二月舉辦成婚大典。
兒子成了正親王妃,對於西城來說是莫大的榮耀,不過照容身爲大宰不能擅離朝廷,於是由側室洛遠帶着女兒靜選和女婿,代表西城家前往永州出席婚典。這三人十一月頭上就出發了,一路緊趕慢趕在十一月末抵達明州城。
一直到十一月中旬,準王妃西城玉臺築依然在鶴舞司水的職務上,他知道迦嵐一直在爲鶴舞尋找好的司水,也認爲自己能夠擔當責任,於是在迦嵐的支持下依然以官員的身份活躍於鶴舞各大水系,乃至東奔西跑。十一月中旬,在他又一次從外面回來後,永親王終於忍無可忍,罵妹妹說“成親就要有個成親的樣子,難道你要讓喜轎到不知道哪一處的河堤上曲接王妃才高興麼!”
洛遠三人帶着大量陪嫁抵達明州的時候,玉臺築已經住在秋林葉聲府邸,由王府司儀指導王妃需要掌握的各種禮儀。這個待嫁的青年依然象過去一樣開朗而瀟灑,但又能隨時端莊優雅,他對未來充滿期待,對自己的選擇堅定不移,總而言之,他讓洛遠欣喜的看到自己親手帶大的孩子正幸福的走向婚姻。
洛遠進入鶴舞界內就通過驛站送出家書,這些天西城家張燈結綵慶賀兒子嫁入皇家,大宰府也因此門庭若市。這個時候西城照容才深刻意識到過去那些年中洛遠的存在對於西城家的意義。洛遠在她身邊的時候,她從來沒有爲接待賓客煩惱過,洛遠總是彬彬有禮但又原則分明的對待出現在她家門口的層出不窮的送禮者。當水影在十一月最後一個旬假的早晨造訪西城府道賀的時候看到照容已經疲憊不堪的對付訪客的時候,也只能苦笑一下,放下禮物早早得告辭,出門轉個方向直奔日照的住處。
昨天日照一進城,就有提前打好招呼的城門軍官來王府報告,若非正有些雜務纏身,昨天晚上她就要去見他。那麼多年朝夕相伴後,不能由他朝朝暮暮在身旁已經夠糟糕了,何況還不在一個城中。
她知道這一天日照一定會在家中等他,果然剛剛敲了兩下,門便打開了,那個青年笑吟吟站在那裡。她閃步進入,不等他行禮便一下子撲到他懷中,過了一會兒覺得有些不對,這青年並沒有回抱她,反而雙手都努力不碰到她的身子,顯得頗爲尷尬。站定身子才發現原委,織蘿站在廳堂門口,雙手胸前環抱隔着天井似笑非笑看着他們。
水影微微笑了起來,神色泰然的迎向他。日照趕在她前面到門邊,神色依然有一些尷尬,但是張羅着讓兩人進屋,然後象尋常主人家一樣,忙裡忙外張羅茶水。水影的目光一直跟着他轉,發現自己着迷於看這個樣子的日照,在自己的家中,以主人的身份出現的日照。喜歡看他井井有條的安排一切,喜歡看他寒窗苦讀、夜半挑燈爲將來籌劃的樣子,更喜歡他儘自己所能照顧她的一舉一動。
織蘿嗤笑起來,丟過一個充滿嘲諷的笑容,彷彿在說“現在寵人流行伴家家酒麼?”水影笑了下,等到日照張羅完,關上門在桌子的一邊坐下,才道:“織蘿今天到這裡來並不是僅僅來取笑日照的吧?或者,你要告訴我說你們兩個成了朋友,彼此串門?”
織蘿嬌笑起來,低聲道:“我啊,我來爲王傅歌舞一曲。”說罷站起身,望向日照:“能不能把劍還給我?”又瞟一眼水影,撒嬌道:“不把劍給他就不讓我進屋,真是的,都說了人家的劍沒開過鋒,還不依不饒的!”
日照笑了下顯然並不對此愧疚,沒一回從另一間房中拿來劍。織蘿整理一下衣服,站在房中,翩然起舞。
舞過兩個節拍,水影也站起身,隨着少年的舞蹈低低吟唱:
“美人如玉,書劍相依;皎原花開,千江月旖。槐蔭初遇,慷慨知己;烽煙輾轉,豈曰無衣……大廈將傾,壯士此心;長虹碧血,終始慎行。”
歌聲婉轉,舞影翩遷。
歌聲中藏着安靖第一名門三百多年的興衰沉浮,舞姿中藏着千月兒女的英姿颯爽、俠骨柔腸。
一句一節,一字一血。
織蘿拋劍在地,哭着喊了一聲:“姐姐!”
二十年來重聚。
兩百年來家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