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晉王府司殿院落裡,水影用不經意的口氣對日照道:“我懷疑織蘿是我的親弟弟。”說的人云淡風輕,聽得人驚心動魄。日照愣了好半天才道:“主子如何得知?”
水影將秋水清中毒,以及織蘿對她加以救助並勸她找自己等一干因果前後說了一遍,分析道:“秋水清中的毒乃是千月家世代相傳,只有家主才知道的秘法。當年千月素與蘇蘭生死之交,情意莫逆,千月素曾在其鎮邊時將藥方傳授給她。蘇蘭開國後這藥方自然在蘇臺皇家有一份,這兩百多年來皇家人死在這個方子下的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她直呼蘇臺開國皇帝名諱,而且是其開國前的原名,語氣平淡、神態從容;若有旁人看了,定會覺得也只有當年的千月素才能用如此口氣談論高祖。略一頓,輕輕冷笑一聲又道:“蘇臺皇家最先用這藥方的便是蘇蘭,千月素將藥方給她是讓她想法暗殺烏方皇帝,以解清渺外患;可蘇蘭第一次用此藥,害得便是與她一起高舉叛旗,爲她鞍前馬後出生入死乃至功高震主的蘇臺開國頭號功臣,千月素地下有知不知如何感想。”
日照嘆息一聲:“主子,話題扯遠了。”
水影一笑,繼續道:“這藥不落形跡,無藥可醫,皇家向來當寶貝,嚴禁外傳。這世上大概只有皇族中少數幾人,以及千月家的核心能有所瞭解。那孩子……那個織蘿,若說他誤打誤撞,未免巧合太多。哪有誤打誤撞即能讓秋水清病情緩解,又給他指對人的?既然我那妹子漓都到了京城,我那從沒見過面的親弟弟流落到此也未必不可能。”
日照沉吟良久低聲道:“若是真的,主子打算怎麼辦?”
“請主子暫時莫認。”
“哦——”
日照擡眼度量一下眼前人的真實心情,又停頓了一會心裡大致有八分把握,擡眼正視對方道:“千漓都沒認,也請主子三思後行。那少年身份過於低賤,而今是緊要關頭,莫讓旁人那那孩子來爲難主子。”
水影輕輕皺眉過了一會柔聲道:“只有你時時刻刻爲我着想。你放心,那麼多年過來了,我不會在今兒這時候一時衝動毀了多年基業。過去我說過將來要帶你去看我出生的地方,水影言出必行。”
日照一笑,故意道:“那地方又冷又苦,我纔不要去看呢!”做主子的狠狠一個白眼丟過去,後者又笑了下道:“主子,我去請織蘿少爺吧。”
“不忙,他若真是我弟弟,這個時候不肯見我自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們不忙,慢慢看。”言下之意,若不是兄弟,見不見都無所謂,不見更好。話說到這個地步日照也不再勸,起身收拾桌上的東西,水影身子一擡做一個阻止的動作,笑道:“這些事讓其他人做去,你陪我花園裡走走,另有話和你說。”
花影細細,葉香撲鼻,更有流水潺潺,叮咚悅耳。水影挑背蔭處平整的石塊坐下,擡起頭道:“西城生前在打聽你的家人,你可知?”
他一愣,搖搖頭,隨即垂下眼簾低聲道:“西城少爺寬厚仁慈。”
“連他都能這樣爲你着想,倒讓我慚愧。日照,你再好好回想一下,我要把你的家人找到,也算了結西城的心願。”
日照苦笑道:“主子別爲我操心了。本就是窮人家,誰知道現在是生是死,我被賣到宮裡就當自己六親斷絕。”脣邊多一絲冷笑:“反正爹孃也沒準備要我這個兒子。”
水影望着他,過了許久伸手將他拉坐到身邊,神情中略帶一點憂心,日照也發現自己情緒過於激動,又苦笑了下,心想少年入宮的何嘗不是同樣機遇,便是這個主子何嘗不是長覺自己乃是姊妹中被家人拋棄的那個。
“照……你說實話,前些年我給過你一筆錢,讓你回鄉尋親。那一次,你是不是找到了家人?是不是你姐姐果然金榜題名,爲官在階正圖鵬飛萬里,故而不肯認你這個當宮侍的弟弟,所以你才說……”
“主子去年不也找過,西城少爺也找過,要是日照說了謊,憑主子還有西城少爺的能耐能這會兒還找不着麼?”
水影點點頭,忽然道:“其實西城也不是完全沒有眉目,他找到了你姐姐搬遷後的地址,以及參加府試的紀錄。西城懷疑你姐姐府試後改了名字,或許還買通當地春官連籍貫家人狀況都改了,然後又搬遷了一次才參加郡考。日照,你家裡是不是並不像你說的那麼貧困不堪?”
日照身子一振,好半天沒說話,過了許久一行淚水流下,嘴脣幾次掀動終究還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原來他家中雖非富裕,可也絕不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賣他乃是家裡爲其姐讀書湊錢,用兒子的一輩子換一家榮華富貴的可能。他家中還有兩個弟弟,採買宮侍的女官一眼就看中眉清目秀的他。他母親原想把他賣給當地富豪家當小廝,尋思着過兩年發跡了還能贖回來,可宮裡出錢高,本來母親還不捨得,過了一晚上不知怎麼想通了。當時他還小,糊里糊塗的根本連自己被賣到永遠見不到爹孃的地方都不知道,後來慢慢回想,便想到那一晚他那在書院寄宿讀書的姐姐回家了,好像還和母親說什麼“先生認得考官”之類的話。
水影看着他嘆息一聲,伸手輕輕拍了下他的肩,柔聲道:“你我皆是萍根無寄之人。”
這件事乃是日照最大的心結,平日裡想都不願想,甚至不斷暗示自己“是窮得沒辦法了才賣我”,如今被說穿,一時難以自制。水影也不責怪,坐在一邊陪他,便在此時聽到有人喊着“司殿——”往後面走來。水影起身轉出去,攔住那人問原委。那下位女官忙道:“主子,又出大事了,西珉要和我們安靖決裂,正親王殿下請您立刻過去。”
傳話的下位女官年紀小,對事情一知半解。所謂西珉與安靖決裂,其實只能算對了一半,而且是一小半。原來西珉佔據邊關兩郡的僞帝三公主琳璨這一年六月休離結髮夫婿——西珉當今少司寇之子,轉而迎娶烏方宗室之子。兩人成親之日,按照西珉禮法以及烏方的要求,其前夫被迫飲毒自盡。他和琳璨有一子一女,女兒年僅三歲,烏方皇帝提出爲表示雙方誠意,烏方以宗室公子許配,請琳璨將公主送到烏方京城“我朝將悉心撫養”。琳璨何嘗不知道烏方既然將宗室公子許婚,一是控制自己,二來他日她若登凰座,西珉皇族從此添烏方血脈。故而烏方皇室自然將自己的女兒看作眼中釘肉中刺,這麼個三歲孩子送到敵國,可以說沒有半分生還希望。然而,她現在糧餉兵卒均靠烏方支援,不敢有半點違背。
遙遠的歷史中,西珉一度是這片大陸上的第一強國,當安靖尚在從部落向國家轉變,烏方、北辰等仍是刀耕火種的時候。一千多年滄海桑田,安靖青出於藍,在經濟、文化、技術上居於各國之首,烏方、北辰等國變化不顯著,可西珉不進即退。文城王朝時,安靖學子成羣集隊越過高山峻嶺但求能在西珉的書院中學習一年半載;到了蘇臺,西珉有井水處歌得皆是安靖詞。
數十年間,西珉是安靖最可靠的盟友,兩國開設關市、互通有無,遇到外敵時互爲依靠、並肩作戰。西珉的心腹之患是蘇檯曆一百一十四年後忽然突飛猛進的烏方,這個國家在一位賢明君主的統治下對律法、政體、官職等均進行了大規模變革,這一次變化將烏方從部落帶入中央集權,從刀耕火種帶入文明世界。一百多年後,王朝發生變更,但當年播下的種子開始收割,烏方的國力與西珉不相上下,其彪悍民風更是完全由女子統治帶有強烈陰柔之氣的西珉所不具備的。
烏方當然也是安靖的大敵,數十年來安靖與西珉相互守望,一方受敵兩處援助,便以此一次又一次粉碎烏方擴張版圖的計劃。
對烏方而言,只要這兩個國家的盟友關係存在一日,他就沒有擴張的希望。西珉的分裂給烏方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會,他們選中相對弱勢的琳璨加以援助,烏方的計劃大體可以分這樣幾步。首先,以琳璨爲號召推翻當前皇帝,在此過程中逐漸向西珉派遣軍隊、大臣,最終讓琳璨成爲傀儡皇帝。接着,通過和親,在西珉皇族中混入烏方血統,下一任皇帝必須是烏方這位王子的血脈,有了血脈聯繫,烏方更可一步步蠶食西珉,最終將西珉納入版圖。在此過程中另外一件重要事就是斬斷西珉——安靖同盟,讓西珉後無可退,更重要的是讓琳璨再無退路,只能把烏方當依靠,任其爲所欲爲。於是蘇檯曆兩百二十八年六月末,琳璨在烏方新增兵五萬的援助下連下兩郡,所轄已接近西珉腹地。六月三十,琳璨正式登基稱帝,翌日,琳璨下旨與烏方結爲盟友,也就等於中斷了與安靖的睦鄰友好。扶風大都督邯鄲蓼時刻關注西珉動盪,琳璨與烏方簽訂盟書後不到兩天,細作便將消息送到扶風大都督府;邯鄲蓼發出八百里加急,急報京城。
蘇臺規矩八百里加急均一份兩送,一送相關官署,另一份直接送到正親王府。王府收到的各種摺子先由侍書等女官按輕重緩急分類,普通的自行處理,要緊的先送司殿,由司殿女官過目後再呈王作主,只有特殊密件才直接遞交正親王。於是扶風這封八百里加急經過紫千等多人之手送到花子夜案上,花子夜一看就頭大如鬥,急命人召水影商議。
事實上水影對此事也有耳聞,此時蘇臺朝野關注西珉政局的大有人在,各顯神通的拿消息,且關心的原因各自不同,也可以稱爲各懷鬼胎。昭彤影關心,是爲了爲迦嵐尋找機會;水影關心則是防備清揚藉此作亂;儘管有所不同,本質上都有對清揚的防備,故而這兩人時常互通消息。水影對扶風的信息掌握最全,來源便是丹舒遙。去年年末,經過花子夜等人多方努力,皇帝終於重新啓用老將丹舒遙,任命爲長平營主將,其女夕然一同赴任。長平營乃是扼守鳴鳳的要塞,丹舒遙年輕時與玉夢皇子頗有矛盾,偌娜這一任命明顯是用來防備玉夢。
水影看過急報問花子夜有何想法,這位親王殿下說西珉一分爲二,自然要選一方來聯合,不過烏方出手太快,我們已別無選擇,就不知那個正牌皇帝值不值得幫。雖然琳璨投靠烏方,但她對烏方也並非忠心不二,事實上前兩個月琳璨有一秘使進京求見聖上,想要聖上幫她一把,承認她纔是西珉正統。偌娜沒有立刻答應,那使臣回去路上被人暗殺,其後琳璨便娶了烏方王子。花子夜說本王尋思再三,琳璨這條路並沒有斷絕,但看兩者相較何方爲上,所以叫卿過來商量。
水影暗讚一聲,心道這位正親王越來越像樣了,笑着說自己的想法大致和正親王相似,若說合適,依然是西珉那位正主。一來,她是皇家嫡系,曾登高一呼萬衆響應;登基後確實有些叫人失望,可要說天怒人怨的事也沒做過;琳璨畢竟是叛賊之後,更勾結烏方,這後一條尤其可恨,她所作所爲乃是將西珉萬里江山拱手讓人,得不到西珉人心。說到這裡微微一笑,略有些神秘表情,低聲道:“我這裡有一個人,或有一日能爲我蘇臺建立奇功!”
花子夜投過一個疑問神情,後者脣邊一絲笑,一字字道:“而今丹霞司制明霜,昔日西珉皇帝的平叛功臣,赫赫有名的少年將軍,大業成就後卻又神秘消失的南明城。”
蘇臺邊境因爲西珉與烏方的聯合而變得動盪不安的時候,蘇臺後宮也籠罩在一種難以形容的焦躁中。
七月,病癒的秋水清返回後宮,她的神秘痊癒早已傳的沸沸揚揚,自有來打聽的,就連皇帝也好奇地問一句“卿服了何等靈丹妙藥?”秋水清笑吟吟地說“哪有什麼靈丹妙藥”隨後目光在陪坐的妃賓身上一個個掃過,末了在皇后身上打個轉,緩緩道:“臣這個病來得蹊蹺,去的也蹊蹺,臣前些日子也和家父談論,說來說去都說定是聖上洪福擇被了臣,臣才得以活命。是老天要臣繼續伺候皇上。”
偌娜哈哈大笑說卿生一場病回來,怎也變得油嘴滑舌。
秋水清嫣然道:“臣鬼門關上走了一遭,也算重新做人。”
秋水清知道自己果然是中毒,而且還是隻有皇族纔有方子的毒之後下定決心要查個水落石出。她將前後經過分析一番,第一懷疑當然是皇帝,可那日水影的分析也算在理,何況偌娜的性格頗爲衝動,她真要她的命,必然一道聖旨賜死,不會玩這種在偌娜看來不符合皇帝身份的花樣。
接下來就是妃賓,秋水清自問是一碗水端平的,可再怎麼公允也不能人人高興,可要說哪個妃子恨他恨到下毒也說不上,畢竟她秋水清沒有投靠任何一人,不存在爲哪家爭寵。再三思慮,第一懷疑便是琴林家那位降級的公子,當時她沒有替此人說情,那人又是皇太后侄兒,最有可能拿到皇家專用毒藥。此外,她最介意的是水影那句“需提防皇后”,可想來想去她與這皇后遠日無怨、近日無仇;衛家和蘭家沒什麼過節,同樣衛家的地位也不是蘭家一兩代能追得上的。可當初簫歌告訴她的關於錦賓姚錦的那件事記憶猶新,雖說簫歌看到動手的是皇后身邊的宮女,然而若沒有人示意,小小一個宮女敢做這種事,也沒有必要做。
她查這件事自然暗中進行,可也不是完全暗中,做得半明半暗,一面在不少妃賓在側的時候用不經意的口氣對皇帝說:“有大夫說臣這次不是病,乃是中毒。”等一干人變了臉色,又微微一笑道:“不過,真要是中毒哪能莫名其妙好,臣是不信的。”那一日後好些個機靈的妃賓皆忐忑不安,對心腹人說“接下來這後宮沒有太平日子了——”。
秋水清將目標鎖定在皇后等兩人身上後便着手明察暗訪起來,她是女官長,後宮數一數二的人物,她真要和一個妃賓過不去,便是皇帝都無從插手。對琴林家那位她親自登門東拉西扯的和他說了兩個半天閒話,她知道這位琴林公子全無城府可言,得意起來便是給三分顏色開染坊那種;略一挑撥便能讓他蹦跳三尺高,喜怒哀樂全顯在外面。就是因爲這種囂張的性子纔會得點寵愛有個背景就一而再再而三的故意觸犯皇后,落得個責打重罰。兩次下來,她明裡暗裡丟了不少話過去,一面細心觀察,卻見這位琴林公子的神情舉止全無異樣,心道這件事十之八九與他無關。又想那毒藥在蘇檯曆史上多次用於奪嫡乃至弒君,是皇家最機密之物。皇太后雖然尊貴到底還是“外人”,何況後宮爭寵慘烈無比,先皇沒有理由讓后妃們拿到藥方。
剩下,就是皇后蘭雋。對皇后又是另一種做法,秋水清想起曾聽人說蘭雋乃是和親王培養出來的人,當時她沒把這種說法放在心上,覺得純粹是有人妒嫉蘭雋寵冠六宮,又正好其母調任京官之前任職於永州,故而拿來說事,用以打擊皇后。此時她對皇后一時找不到突破口,便從這個傳言開始查起,一查之下大吃一驚,這位皇后不但與和親王認識,確確實實就是和親王一手培養。秋水清讓心腹家人跑了一次永州探聽蘭雋在永州的生活,此人頗爲能幹,不但查出蘭雋在永州時時常出入和親王府,甚至在其母蘭頌卿前往京城赴任後,蘭雋依然留在永州受和親王照顧。此人更找到曾在和親王府任職的一位宮女,這位女子八歲入宮充當宮女,一直在後宮生活到二十五歲。她聰明伶俐在宮中深受女官們器重,尤其是跟了一位司禮女官長達七年,熟知後宮禮儀,琴棋書畫無一不知。回到故鄉永州後便以後宮中學到的這些東西爲生,受當地名門顯貴人家聘用教導自家子侄“宮廷禮儀”,名聲遠播。和親王專門聞其才幹,將其聘到和親王府,而教導的就是少年的蘭雋。更說和親王不但聘用他教蘭雋禮儀,其餘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均由和親王延請名師教導,蘭雋服禮之前有兩年幾乎都是在和親王府度過的。秋水清聽了一身冷汗,心說這位和親王還真敢下賭注,在蘭雋身上下了如此大的本錢,好像吃準了她必能成爲皇后。又想清揚若是在七八年前就有這樣的把握,除非說她早已在皇帝身邊層層佈置了親信,能將這位皇帝的喜好都往她設定的方向引導。再想想又覺得可能性不大,某次和衛簡談論,前人大司空哈哈一笑道:“皇上若是不要,和親王殿下自己留着也是一樁美事。”秋水清這才恍然大悟,看看父親一臉要笑不笑的表情,暗道自己果然對這種男女之事最不在行。再想想蘭雋的風姿氣韻,暗道“這樣的男子也虧和親王捨得將他給人。”她自然看出清揚久留京城,且在皇帝面前曲意奉承乃是另有居心,尤其是對偌娜甜言蜜語,鼓勵她獨斷專行、驕奢淫逸,可以說故意將這位皇帝往禍國殃民的方向引導。爲此秋水清一直在提防着這位和親王,想方設法阻止皇帝與她過多接觸,前段時間還找機會對皇帝說“和親王殿下在京城的時間太久了吧,若是殿下不想回封地,陛下不如把永州收回來另擇合適的郡守去治理。”當時偌娜頗有幾分動心,某日清揚進宮請安的時候當笑話一樣說出來,清揚自然沒有接這個話,不過別有意味的看了她幾眼。好像這件事後沒多久她就開始莫名其妙的“生病”。
七月中旬,衛簡賦閒將近兩年後官復原職,依然出任朝廷大司空,朝野上下都說衛家的災星來看已經跑掉了。果然,衛簡復職後沒兩天,秋水清正式通過春官審覈出任衛家族長。一時間,衛家雙喜臨門,儘管對衛暗如去世的傷心依然環繞在許多人心中,衛家還是舉辦了一個簡單的宴會來慶祝,尤其是慶祝秋水清的繼任。此外,由衛簡做主,將跟隨衛暗如多年,並與她生育有兒女的幾個親侍提爲側室,備具聘禮向各家補行下聘之禮。衛家這幾個親侍進門時間最短的也有十七年,直到這天總算有了一席之地,從此能受衛家後代的供養,安心的在衛家度過餘生。
七月,秋官司刑玉藻前如願以償的又一次懷孕,白皖聽到消息的時候剛剛從天官衙門出來,尚在和幾個同僚邊走邊商議公務,家人跑過來對他說“夫人有喜了”,直把這位久經官場的三位高官驚得差點摔倒在地。略微清醒後幾乎是手舞足蹈的往外跑,若非家人阻擋就要在永寧城街上策馬飛奔了。不但白皖驚喜交加不能自已,旁人聽了也嘖嘖稱奇。和他商談公事的那幾個人當時連聲向白皖道喜,等這位殿上書記驚喜交加的離開,幾個人互相看看連聲說“書記大人居然能有這份福分,想不到啊,想不到……”玉藻前一邊小女兒扯着衣袖,一邊喜滋滋的盤算“這一次最好是個兒子,長得象皖……”。她在那裡享盡家庭幸福的時候,她幼年時即相識的好友昭彤影卻連成親對象都沒確定。好幾次玉藻前都看不過去,對她說“再不成親,開家立系都沒後繼人”,讓後者狠狠給她個白眼。同樣的,衛秋水清也沒有成親打算,在西城靜選正式迎娶衛家公子後,這位永寧第一名門的繼承人的婚姻問題越發惹眼。給秋水清說媒的人都快踏破衛家門檻,某次衛簡父女倆到西城家看望那位剛出閣的少爺,席間談起秋水清的婚事,靜選開玩笑說乾脆親上加親到底,把我們家玉臺築許配給秋水清。衛簡尚未開口,秋水清搶先道:“你那弟弟都追着迦嵐殿下到永州去了,就算你們肯許我,我也不敢要。你還是安心等着當皇親國戚吧。”一句話出口,滿座變了臉色,只有秋水清一臉沒事人模樣。當天衛家人告辭後洛遠埋怨照容說:“我說別讓玉臺築跟去吧,看看外面都說什麼,萬一不成,這孩子將來怎麼做人,還有哪家肯娶?”照容笑笑道:“隨他去吧,玉臺築是個有擔待有膽量的孩子。就算落到最糟的地步,他聰明能幹、官階在身,總能養活自己。”隨後又皺眉道:“秋水清那孩子也不知道怎了,我看她總有些心緒不寧。”
秋水清這些日子確實又陷入意亂情迷不能自已的狀態,和織蘿再度相會的那段插曲將出於衛家繼承人的責任感而強行壓下的情愛喚醒,一發而不可收拾。她就任家主那次宴會在喪期中自然不可能請長林班來做樂,母孝在身,她偷偷跑去長林班見舞伎更不像話,何況去了織蘿也不見得肯見。七月半是秋水清生日,照她的意思什麼都不用做,可衛簡說家裡今年愁雲慘霧的時間太多了,於是決定辦個小小的家宴,只請幾個談得來的親戚。水影也接到請柬,當時笑着對日照說“打從和西城結了親,咱們出去吃飯的時候也多起來了。”
那日雖說是慶壽畢竟主人家重孝在身,氣氛多少有些壓抑,席上又禁酒,一羣人悶頭吃菜,主菜剛上來沒多久有人到秋水清身邊耳語一番,她立時離席匆匆出去。
秋水清跟着家人三步並作兩步趕到邊門,一人從門房裡出來跪倒在地道:“織蘿給女官長賀壽,祝女官福澤綿綿。”秋水清驚喜交加的夫起他,那少年笑吟吟道:“今天是女官生辰,織蘿親手做了把扇子,女官別嫌棄。”說着雙手遞上一個小錦盒,秋水清打開一看見是一把精巧的綢扇,上面畫了春江泛舟圖,做工精緻,畫更是意境幽遠。少年看她臉露驚喜之色也微微笑起來,在她驚喜交加的看着他時笑道:“女官喜歡織蘿就放心了,織蘿再祝大人平安喜樂。”說罷行禮告辭,秋水清一把拉住驚道:“這是做什麼?”
少年用一種無暇的目光看着她,頭微微一歪輕聲道:“織蘿就是來給女官祝壽的,裡面還那麼多人等着您,織蘿不敢耽擱大人了。”
秋水清輕咬嘴脣幾乎有一種衝動不顧一切地把這個少年留下來,甚至將他帶到全家人面前說“我要讓這孩子進門。”然而門楣上白色的燈籠提醒她母喪在身,或許對她來說,再沒有比現在更糟糕的納側時機了。
織蘿輕輕掙扎了一下,她終於緩緩放開手,便在將放未放的時候聽到一人幽幽道:“你們二人就算是要親近也選個沒人的地方呢?熱孝在身卻在大門口和舞伎拉拉扯扯,你們倆把衛家的名聲置於何處?”
兩人大吃一驚同時跳開,望向來人,卻見樹影下站着水影和日照。
水影在席上看到秋水清匆匆忙忙離開,且一瞬間面露喜色、神采頓生,隱約猜到一些,找了個藉口跟着離席,在外面看到日照喚上他追着秋水清過去。秋水清正當意亂情迷壓根沒注意到有人跟蹤,衛家倒是有幾個下人看到了奇怪卻不敢問。主僕二人站在暗處將那兩人的一舉一動看了個清楚,水影早有預料,日照卻嚇了一身冷汗,心道“原來這就是讓女官長意亂情迷之人,真正要命!”
等兩人將分未分的時刻水影忽然現身,看着兩人跳開又道:“秋水清,你是今晚的壽星,滿座人都在找你。”秋水清勉強笑了下,織蘿忽然說了聲“我走了”,轉身就跑。
秋水清無可阻攔,卻是水影喊了聲“小哥慢走——”織蘿的步子都不緩一下低着頭只管往前跑,衛家一個下人出來阻攔也被他推開。秋水清看看水影微笑道:“行了,一起回席上去吧,讓你盯着放心。”
水影輕輕皺着眉忽然道:“卿一人回去,我另有事”話音未落提起裙子向門外跑去。日照臉色一變大聲喊:“主子,主子不能去!”見水影恍若不問一跺腳也跟過去,留下秋水清驚詫莫名的看着。衛家幾個下人被這番變故弄得莫名其妙,瞪大眼睛微張着嘴看,秋水清目光一轉忽然喚過一個小管事沉着臉道:“你們都看到什麼了?”
那管事愣了一下賠笑道:“小的們什麼都沒看到。”
秋水清微微點一下頭:“知道輕重就好,明日起升你一級,月錢加倍。”說罷留下那飛來福氣驚喜交加的下人轉身回前院,那裡燈火輝煌處滿桌的賓客正在等她,走兩步忍不住回頭看一眼來處,暗想牆外那三人現時是怎樣的情景,其中又藏了怎樣的淵源……
衛家高牆之外一片寧靜,織蘿飛奔一陣,直到進了一條岔道看看沒人追來才鬆一口氣。又往前走了一陣頓覺這地方格外僻靜,左右看看都是高牆,嘀咕一句:“大戶人家連後巷都叫人討厭。”又想“這種地方要躥出個人,叫破嗓子都沒人聽到,還是快點走出去吧”,正想着忽見前面光影閃動,一人從另一條岔道上過來,長裙曳地、雲鬢高挽,正是剛剛兩三句話打散他和秋水清的少王傅水影。織蘿一驚轉身往來路跑,可沒跑兩步巷子的另一端也忽現燈光,不一會日照便來到離他不遠的地方。
織蘿停住腳步靜靜站在當場,日照距離他五六步停下,先出現的那個走的不快,距離他還有十來步。他靜靜站着輕咬嘴脣,卻悄悄抽出藏在腰間的匕首,細細長長如女子的蛾眉。他抽得極小心,然是夜月明如水,銳利的刀鋒在月光下反出一道光。
日照捕捉到了一瞬即逝的反光,鏗鏘一聲利劍出鞘,他大聲道:“主子莫過來,他有兇器!”人隨聲動,轉眼離他一步之遙,擋在他和水影之間。
織蘿緊緊抓着刀厲聲道:“你們要做什麼!替衛家清理麻煩麼?”
水影一皺眉離他六七步外站定,嘆息道:“水影再怎麼樣也是朝廷四位少王傅,豈能作殺手行徑?”
織蘿依然面露警戒之色冷冷道:“三更半夜,一主一僕的前後夾擊,敢問少王傅大人到底想要織蘿做什麼?”
水影柔聲道:“去年瀲灩池上你尚敬我一杯酒,今日又何必兵刃在手?”
“彼一時,此一時。如今我不想見少王傅,堂堂的王傅難不成也要強搶良家男子?”
水影淡淡一笑,日照卻覺得越聽越不像話了,可織蘿越是這個樣子,他察言觀色倒覺得水影那“弟弟”之說,十有八九是真的。
水影看着充滿警戒且一臉諷刺表情的織蘿,神色中頗有幾分無奈,那是一種類似於姐姐看調皮搗蛋的弟妹時纔有的表情。三人僵持了一會,水影緩緩向日照走來,選的是曲線路徑貼着牆儘量遠離織蘿,她將燈籠放在地上向日照伸手,示意他遞過佩劍。
夜深人靜,月明如水。
永寧名門貴族聚集的長祺巷,高牆夾道,女子翩然起舞,月光下劍鋒寒光涌動。
她自幼擅長歌舞,一曲繞樑,一舞傾國。
她不愛人前歌舞,歌舞悅人是宮女舞伎的職業,而她是後宮高貴的女官。
她說平生只在三個場合起舞“君前,友前,月前”。
“有女在遠,楊花霏霏;思親不見,我心實悲。” 歌聲婉轉悽美,連歌三遍,一拍一舞迴旋曼妙。
舞罷,收劍貼臂,對日照道:“走吧——”
轉身即走,只留織蘿望着斯人背影若有所思。
日照低聲道:“主子,我看織蘿少爺的舉止很反常?”
“你怎麼想?”
他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我想該不會有什麼人在此前對織蘿少爺不利,才讓織蘿少爺成了驚弓之鳥。”
“何必忌諱,你直說千漓做過對織蘿不利之事不就行了。”
“畢竟是手足姐弟……”
“姊妹反目、母女相殘,你在後宮二十多年,看得還少麼?天下一等一的富貴背後便是天下一等一的殘忍冷酷。”
“日照還是想不明白,千漓已經是內神官,又有和親王殿下撐腰,織蘿不過一個最低賤的舞伎,能妨礙她什麼?難道是怕認了織蘿,被人知道有這麼個身份低賤的兄弟遭人恥笑?”
水影淡淡一個笑容:“此前我一直不能確定漓的行爲是否家族共同的願望,現在看來……”她冷笑一聲,目光越發清亮,月光之下有一種驚心動魄的風姿。
“主子剛剛跳得舞可是你們家裡人才知道的?”
“啊——那是很多年前我們家中一個才華橫溢的女孩子十歲離家的時候在雙親面前所歌所舞,那大概是嘉皇帝時的往事。可直到我懂事的時候族人還在傳說她幼時的傳奇故事,如何一歲能言、三歲能詩,如何多才多藝、完美無缺……我幼時家母獨教我一支舞,便是這四拍。織蘿若真是我那沒見過面的弟弟,一見便知。當年那人作此舞,家中又代代相傳,便是期望有朝一日憑此相認,家人再聚、姊妹團圓。我在織蘿面前作此一舞,他若是我弟弟便知道我依然認自己是千月家的女兒,是他的姐姐。”
日照恍然大悟笑道:“原來有此深意。”
“漓不認他,我認他;漓安於千漓的身份,而我只能是千月水影。”
兩人又走了一陣,忽然聽水影幽幽道:“那個人,那個千月家多才多藝傳奇一樣的女子,我在後宮的時候查過嘉皇帝時的宮人記錄……只有一個名字,在最低級宮女的名冊中,記錄爲沒籍罪民,其餘的不見半字記錄,甚至沒有生死之期……”她仰起頭站在永寧城街頭,一羣巡更士兵從旁邊走過,看到燈籠上“晉王府”三個字並注意到日照的王府腰牌,略帶好奇的看兩眼繼續往下走。待長街重歸寧靜但聽她一字字道:“從那一日起,我便知道這就是一代代千月兒女的命運,不管在深宮還是在寒關,都只是一個名字,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痕跡。所以,我無法理解漓的選擇,我無法理解爲什麼明明有機會,她卻仍然要拋棄這個家族,宛若她從來不是千月女兒。日照,很多年前我便對自己說,要麼永遠是水影,要麼是千月水影,我此生絕不要另一個家名!”
秋水清在家喝了生日酒後的第二天就返回後宮,辰時的後宮,宮女侍從已經完成早晨的灑掃,女官們也在各自崗位上開始一天的工作。而那些各宮苑的主子們剛剛梳洗完畢開始爭奇鬥豔的一天,憧憬着這一天走向結束的時候能夠在至高無上的人身邊度過。秋水清喜歡這樣一個時間的後宮,所有的一切都開始啓動,帶着一種難以描述的變幻。她緩緩走過早晨的後宮,沿途的宮侍、宮女、女官以及那些品級低下的御夫們紛紛退到道路兩邊;擁有封號的妃子們遠遠的向她微笑點頭,她知道這其中的許多人盼望能得到女官長的青睞,從而比別人多一分親近皇帝的可能。和當年的水影一樣,秋水清也不是一個平易近人的女官長,這一點迥異於愛紋鏡最信任的也是他第一任女官長的芩筱。水影出任女官長的時候愛紋鏡在情慾上已經非常冷淡,儘管因此讓人猜測皇帝與年輕的女官長之間是否有超出君臣之外的關係,可也因此讓後宮格外平靜——對於妃子來說,那是近乎於絕望的寧靜。
秋水清面對的是一個少年君王和剛剛組成的後宮妃賓,那些年輕漂亮出身名門高官人家的男子,都和君王一樣年輕,卻將漫長的人生投於一場賭注。可以想象,在未來二十多年間,秋水清都將面對一羣野心勃勃的男子,在更爲殘酷的儲君之爭開始之前。
走過德妃、淑妃的住處後原本一個轉彎就能到她的倚鳳殿,可她忽然想起已經好些天沒到那些賓的住處看看,腳步一轉往宮苑更深處走去。偌娜的後宮已經有五個青年男子獲得賓的封號,相比先皇乃至更前面一點的敬皇帝,偌娜可以說是一個好色的君王。敬皇帝后宮最鼎盛的時候四妃之外只有七賓,其餘御侍等登記在冊的另十餘人,承蒙臨幸僅一半;而偌娜這一年不過十九歲,妃賓人數已經快要追上敬皇帝。那五個獲得賓稱號的男子除了簫歌外都是安靖朝中提得出名的世家子,在後宮又佔着個不上不下的微妙地位。在他們之上的皇后四妃就算是爭寵也格外優雅,彼此間稱兄道弟維持着起碼的體面;在他們之下,御侍從們出身良莠不齊,前途渺茫難測,爭風吃醋是每天都要上演的戲嗎。唯獨這些賓們,進一步便是飛躍,彼此看對方都象仇敵,可又免不了拉幫結派的加快剷除異己。
就像這個時候,隔着一道樹籬光聽就知道那幾個自持出身優越的賓又在指示下人欺負簫歌,秋水清不由得想對這些後宮男子來說是不是人生最大的樂趣就是折磨不得寵的同伴。她走出去制止這種行爲繼續,就像她估計得那樣,簫歌竭盡全力忍耐的,同時節御自己的宮人忍讓。但有一個人顯然和她一樣無法忍受這種欺軟怕硬的行爲,站在簫歌前面,臉漲得通紅不顧簫歌不停拉他袖子,大聲指責其餘兩人,連秋水清出現也沒有注意,那個人就是前段時間因爲誤穿皇后披風而被貶的錦賓姚錦。
在那次誤穿皇后披風的事件中,秋水清已經感覺到姚錦是一個性格單純、直爽的少年,嫉惡如仇且敢作敢當。琴林家那位公子觸犯宮規受罰的時候又哭又鬧,姚錦被貶爲賓卻毫無怨言,他覺得錯在自己理當受罰,怨不得任何人。正因爲如此,秋水清對他頗有好感,在他被貶後多方照顧。
秋水清一出現,吵吵鬧鬧的現象頓時終止,賓們都知道女官長討厭他們結幫拉派、欺軟怕硬的行爲,一個接一個默不作聲的溜走了。姚錦還不解氣,對着那幾人背影狠狠瞪了幾眼,這才轉身向秋水清見禮。秋水清將事情原委問了一遍,簫歌苦笑着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一點誤會。錦賓哪裡咽得下這口氣,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末了還要加幾句評論。秋水清點點頭安撫錦賓幾句,在他告辭後又對簫歌說如果那些人太過分了,讓他不要忍氣吞聲,她自會按宮規處置。簫歌連連搖頭苦笑道:“女官長是安靖第一名門,自不把任何一家放在眼裡,可在簫歌這宮裡除了那些罪奴,個個比我身家清白。我已經懷璧惹罪,再得罪名門貴族,死無葬身之地。”過了一會兒忽然道:“現在想想我當年還真是笨得可以,我若不玩那花樣,皇上有了這六宮美人只怕早就把我放出去了,興許還能賞賜金銀珠寶,我找個沒人認得的地方安安穩穩一輩子多好。那個時候總以爲留在宮裡便是最大的榮華富貴,想着有個孩子得一封號,從此錦衣玉食,只要我不和人爭定能太太平平過日子,哪裡明白……哪裡明白……就算是皇兒長大成人,也只知道皇后養他,至於我算是什麼。”說到這裡心情激盪,再也說不下去。秋水清何嘗不明白後宮的艱難,想不到什麼可以安慰的話,過了許久才道:“後宮中原本如此,不過你只要淡漠心境,有我在後宮一日便不會讓你過不下去。”
簫歌勉強笑笑說女官長一諾千金,這點我明白,兩人走了一會兒他忽然站住腳四處看看才道:“女官光風霽月之人,後宮卻是藏污納垢之地,女官自問白璧無瑕,可在別有用心之人看來卻別有一番可能。”略一頓,彷彿下定決心般一字字道:“女官需的時時小心注意避嫌纔好。先皇是男帝,後宮皆女子,女官長自可登堂入室與宮妃談笑無忌,您卻不可。”
秋水清皺眉道:“本官時刻注意,並無違禮之舉。”
“在簫歌看來,尚嫌不夠。”說話間後退兩步輕笑道:“一如當下,女官身邊並無高階之人,此地素來偏僻,你我說話若叫有心之人看去,說是私通幽會也並非不可。”
“蘭賓覺得,秋水清這些日子以來最不小心的是什麼事?”
那人微微一笑:“女官對錦賓青眼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