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萬事俱備,只欠一個合適的理由啊——”永州和親王府中,蘇臺清揚這樣對鳴瑛和春音哀嘆。永州郡兵精糧足,常規軍幾次徵兵後有六萬之衆,足夠起兵之初的攻城掠池。對周邊郡縣那些官員、將軍們的收買也頗有成效,鳴瑛的名單上已經有上百個多少有些分量的名字。當然,那裡面一大半都是牆頭草,在他們能夠派上用場之前,清揚至少要先奪下半個蘇臺。關係到舉兵大計的清平關,鳴瑛花了不少心思,願意見王旗即開城出迎的已經足夠,至於明霜那裡也很太平,幾次試探都沒有異心。

這一段時間來,每次商量起兵要事的時候春音都在場,一開始鳴瑛反對這樣做,她對清揚說殿下從來都分清私事和公事,愛寵就只留在房中百依百順,不該輕易託付重任。這幾句話說得極其重,不過清揚倒是沒有生氣,哈哈笑着拍拍鳴瑛的肩膀說本王知道你忠心耿耿,一心爲本王的大業着想;不過,春音與本王其他的那些愛寵小妾們不同,她原本就該是立於廟堂之上的人。本王與她,就像是當年蓮鋒與江漪,卿可明白?

鳴瑛很想翻個白眼說:“老實說,臣看正史和清渺初年的那些筆記野史,都看不出蓮鋒與江漪有朋友之情以上的東西。”略微猶豫了一下,還是作罷,苦笑着看看清揚,一臉得不贊同。不管怎麼樣,絕密會談加入春音既成事實,所幸這女子還算識相,聽得多說得少。

此時春音的家人,包括他的母親,丈夫和孩子都已經接到永州。春音的丈夫是一個非常普通的男子,和她的傾國之貌,驚世風姿不同,她的夫婿只能說還算清俊,性格溫順到害羞的地步。那個男子總是不聲不響的跟在妻子身邊,對她的命令從不反對,大半時間都放在料理家務和照顧孩子身上。這男子做的一手好針線活,據說兩人剛成親家裡還不算太富裕的時候,他常常刺繡一些華美的東西補貼家用。總之是旁人看來怎麼都配不上春音的那種人,可在蘇臺清揚眼中,自己愛寵的女子有這樣一個不起眼又溫順的丈夫是再好也不過了。

對清揚而言,以區區一個永州郡的能力,她已經做到了極至。當然,如果封地是蘇郡或者沈流郡的話會更好一些,大旗一舉,一個月就能攻到永寧城下。不過,世上沒有兩全齊美之事,倘若是那些中原郡州便不可能大量徵兵而不被發現。而且,她覺得上天對她已經相當不錯,一個叛亂者需要的天時地利人和皆備。

這兩天清揚總是哀嘆還缺少一個好的藉口,這日與鳴瑛正式商量起兵時間的時候又提到這一點。春音忽然插口道:“今上已然喪盡人心,解民於倒懸不就是個很好的大義名分麼?”清揚搖搖頭:“還不夠。”

鳴瑛補充道:“今上確實讓天下百姓失望,可蘇臺朝廷並沒有讓百姓絕望。對天下百姓而言,只要還沒有到絕望的地步,太平總比戰亂要好。所以,殿下說名義還不夠,尚不足以讓天下的百姓認同,更不足以堵住後代史官們的筆。”

春音不以爲然地聳了下肩:“成者王侯敗者寇,歷來大行不顧細謹, 大禮不辭小讓。殿下只要能開創盛世,何愁史官們不錦上添花?”

“殿下,春音說得對,如今舉旗在即,名分所謂不過錦上添花之物,有固然好,沒有也無傷大雅。待殿下實現理想,使蘇臺繁榮富強,縱然有一兩筆不稱心的紀錄也瑕不掩瑜。”

清揚笑道:“倘若實在沒有辦法,當然是聽之任之,不過,並非全無法子啊。”

鳴瑛微微皺起眉,想到底有什麼法子能夠完成這個“名份”。但聽清揚笑道:“如果陛下無故斬殺王爵,殘殺宗室,作爲蘇臺皇族的成員,本王爲了保命起兵,天下也就不能有什麼意見了吧?至於那些個堅持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冥頑不化者,倒確實不用考慮。”

春音笑道:“今上對殿下寵愛有加,怎麼會忽然殺殿下呢?除非是起事的消息泄漏了,或者今上終於相信了漣明蘇的供訴,可這也成不了大義名份啊?”

清揚哈哈大笑,拍拍春音的後背:“卿直說——亂臣賊子本當斬殺,不是方便很多?”兩個人跟着笑,過了一會兒,清揚微笑道:“當然是給她一個非要殺本王不可,卻又難以公開說明理由的事情。”

春音尚在皺着眉頭想,鳴瑛已經變了臉色,低聲道:“殿下,這麼做……”清揚微微一笑:“鳴瑛果然深知我心。”

“皇后對殿下情深幾許,且爲殿下立了不少功勞,殿下即使……”

清揚擡起一個手截斷了鳴瑛的話,淡淡道:“那麼,卿要本王怎樣對待皇后?”

鳴瑛一時無語。

“將來本王會追封他一個合適的名號,並以皇太后的禮儀爲他建陵,對他也算仁至義盡了。蘭雋是個聰明人,他自己也該知道,本王絕不可能再娶他爲皇后。他若是妃賓,本王或可以再收他,可他是皇后,本王能拿他怎麼辦呢?”

鳴瑛依然說不出話來。反而是春音接了一句:“殿下……殿下要如何讓今上……讓今上知道呢?”

清揚淡淡一笑:“幸好漓被瑣事拖住,現在還在京城。”

四月,水影和日照成親後休息了一旬,兩人便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水影自不用說,領一份薪水做一份事;至於日照,則要前往皎原錦繡谷的錦繡書院擔任講習。雖然已經正式成親,夫妻兩個都沒有想過“是不是該放棄錦繡書院的講習”這件事,尤其是水影,在她心中,丈夫能成爲錦繡書院的教師是莫大的榮幸,這並非一時權宜之計,而是日照真正可以當作平生事業去做的。那些天,她對日照說過:“我們兩個不同於西城、衛那樣的大家族,必須要有人主內,也不缺錢花。將來你願意做什麼就去做什麼,若是覺得外頭做事受氣不快活,便回家來我養你。反正,我們兩個將來怎麼個快活怎麼過。”

作爲錦繡書院的學生,且與昭彤影一起被稱爲出類拔萃的玉藻前也一向以這個書院爲榮。錦繡書院錄取學生,只要求在三十歲以下,其餘不問,只要有本事通過入學的篩選,而且能夠忍受書院繁重的功課。錦繡書院分上下兩苑,下苑爲初級苑,所有科目都是規定的,必須樣樣學習樣樣通過方能考慮是否就讀上苑。其中包括天文曆法、文學術算、兵法武術,幾乎無所不包,比太學院的內容還要繁雜。下苑一月一小考,三月一大考,三次不合格就請退,學習滿三年且通過考覈方可選擇進入上苑。相比較,上苑的日子就好過得多,學生可以選擇自己擅長且有興趣的內容深入研習,教師與學生更多探討而非單純的授業。從上苑完成學業的學生不需要通過府考即可進入全國任何州府級別及以下的官學爲教師,而這個書院的學生通過進階考的比例更是比太學院還要高。歷代學生中才俊輩出,高官顯貴數不勝數。

全國第一等的學校,當然費用不菲。下苑一個月的束侑比之一般私塾一年的更多,貧寒人家的子弟絕沒有能力進這個學校讀書;但是上苑的學費卻很少,貧困的學生還能夠獲得減免,或者以爲書院做雜務來代替。玉藻前曾經和昭彤影討論過這件事,她覺得書院奉行教無類卻又收取如此高的學費,豈不是兩相矛盾。昭彤影也連連點頭,不過又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天下第一等的書院聘請的都是天下一等的大儒,總不能讓他們吃稀飯住茅草屋吧。可天上又不會掉錢下來,不問學生要難道還問朝廷要?”可對於爲何向下苑的學生售高額費用,反而對上苑學生頗多優待,兩個人也想不明白,某一日問了山長,對方微微一笑:“只要有心求學,總是能夠成器,在什麼書院並不重要。”

昭彤影先明白這段的意思,事後解釋給玉藻前說:“下苑所教是基礎,錦繡書院不過內容更多更雜。這些基礎,一般的書肆,各地官學都有能力教授,不過是好一點差一點而已,可在基礎上,好一點差一點相差也不是很大,端看是不是有心向學。而上苑是真正做學問的地方,官學和普通的私塾都是爲了進階考而準備的,至於太學,限制過多。安靖也只有寥寥幾個書院能夠像錦繡書院的上苑那樣提供開明而又深邃的做學問的氣氛。所以下苑高額收費,上苑反而廣開門戶。”

玉藻前和昭彤影都是十歲入書院,年紀小的讓人嫉妒,神童才子之名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在下苑三年,上苑兩年,十五歲雙雙京考進階。雖然做官離開了書院,可兩人對錦繡書院感情深刻,隔三差五就要回去一次。某一日書院山長託人帶來口信,請她有空去一次“有事相托”,於是一到旬假,玉藻前就帶着丈夫直奔皎原。

白皖不是京城人,對錦繡書院只在進階後某次杏花節遊皎原的時候去參觀過,如今有機會詳細看,且能與山長交談,也是興奮不已。一大早就把妻子吵醒,兩人騎馬一路飛奔。

書院山長見到這得意門生也頗爲高興,又和白皖相互問候了一番,對他進階後在各地的官聲政績居然是如數家珍,言詞之間平和有禮。三人說了些閒話,山長才說今天請你過來是有一些私事要託付,雖然有些過分,不過思來想去也只有你最合適。

玉藻前自然連聲說隨便有什麼是我都願意幫忙,千萬不要客氣。山長這才把事情說了一遍,原來是想要將自己的孫女送到鳴鳳,記得玉藻前家在鳴鳳有產業,託她照顧一二。玉藻前知道這位山長中年喪夫後未曾續絃,兩個女兒都死得早,家中只留下長女的孩子,年方十二,聰明伶俐,也是個神童,山長對這孫女愛如掌上明珠,乃是她的命根子。

玉藻前自然一口應允,說我派家人送她到鳴鳳,就住在我家裡,我那邊有不少人照看田產家宅,也有可靠的人,交給他們照顧定然妥當。隨即又道:“先生也覺得這京城快要亂起來了?”

山長嘆了口氣:“天下已然如此,今上尚不思挽回。天下野心家將蜂擁而起,這京城又能太平多久?”

“先生不如也暫時離開京城。”

“我只剩下一個親人,她還年幼,我不忍心讓她陷於險境。從來天下大亂,鳴鳳不亂,安平王又是了不起的人物,所以我把那孩子送到鳴鳳。至於我,此生是不會離開錦繡書院的——除非死了擡出去埋。”說到這裡放聲大笑。

玉藻前苦笑起來,過了一會兒,低聲道:“先生,今上前天在朝堂上說做了一個怪夢,要朝臣爲她解夢。”

“哦?”

“今上夢到瓊池中長出一朵奇葩,然無論怎麼悉心呵護都含苞不放。忽然一場大水衝開了水閘,花順水而出飄到城外,且在城外盛開,花香四溢,美不勝收。”

山長皺眉道:“你們做何解?”

“學生向來不懂這些解夢的知識。不過多半解做聖上恩德,惠澤民間。大神司也是這樣解的,不過神司解做上天提醒聖上要更多惠澤百姓,使天下百姓能夠分享到皇宮中的繁華富裕。”

山長微微搖頭:“神司心懷百姓,勸諫君王,乃是神術正道。不過,此夢無關社稷,而是關係後宮。”

“如何說?”

“牆內孕育,牆外開花,此乃後宮有人不貞。”

玉藻前與白皖對看了一眼,白皖微微挑一下眉意思是“看吧,我說得沒錯吧,偏你不肯相信”。玉藻前笑了笑又道:“先生,可能看出主的是什麼樣的妃賓……不忠?”山長皺了皺眉,猶豫了一會兒後示意玉藻前去關上門。昔日的學生不但仔細關上門,還伸出頭去四下看了看,確定沒有故意要偷聽的人,這纔回來入座。

山長嘆息道:“安靖尚水德,以水爲上,瓊池乃皇宮水脈,昔日又叫凰池。瓊池上的奇葩,乃是至尊之愛,也就是——皇后。另外……陛下所夢城外開花,是京城以外,還是宮城以外?”

“好像是宮城之外,並未出京城。”

山長神色更爲擔憂,又皺眉猶豫了半晌,終於下定決心道:“瓊池所在乃是東面,瓊池是活水,與京城水系相通。水出瓊池,第一個流到的地方就是凰歌巷。根據夢兆,與皇后私通之人在凰歌巷。”

一瞬間聽得兩個人都變了臉色,白皖下意識道:“不是迦蘭殿下。”

山長笑了起來:“殿上書記忠於舊主,心意可嘉。”

“不……我只是……殿下她品行端正,絕對不會做出如此之事。”

山長點了點頭,但是沒有說話。三個人心中都很清楚,凰歌巷總共三個人,花子夜是男子,當然排除在外。蘇臺迦嵐在私生活上向來乾淨的到了讓人乏味的地步,謹慎而端正,且與皇后從未有交集。剩下的當然只有清揚,玉藻前兩人更想到了前些日子後宮的那些傳言。

“如果是皇后和和親王的話……陛下一定難以容忍,接下來……”

彷彿聽到她的內心話語,山長喝了口茶嘆息道:“南蘇臺也要變成一片戰場了,希望不要因此讓烏方、南平這些國家得了便宜。”

這個話題一開始,頓時覺得房中氣氛凝重,三個人又討論了幾句,山長忽然淡淡道:“朝廷大事還是留到朝房裡去議論吧,玉啊,你既然過來了,我帶你認識一個人。”

玉藻前略一轉念,笑道:“可是書院新聘任的講習?”

“你也聽說了?”

玉藻前笑着說豈止是聽說了,京城早就傳得沸沸揚揚。書院歷來聘用一個人都能引起轟動,皆爲出名的才子,偏這一次之前一點動靜都沒有,學生也好奇的很呢。

山長大笑着說沒有動靜是因爲這次聘任原本就是臨時決定的,那孩子也不是什麼聞名遐邇之人,我錄取他是因爲感動於他身處逆境尚能勤奮向學。又說當時雖然提出了條件,可也沒有想到那孩子真的能做到,如今雖然只來了半個多月,可不管是學生還是教師都對他頗爲讚許。說話間站起身來,示意兩人跟她走,玉藻前和白皖都對這位新聘任的講習充滿好奇,尤其是山長的口氣中對他頗有期待。

從山長的住處到下苑要走過一條蜿蜒的山路,大塊青石鋪就。這條路是蘇檯曆八十七年,錦繡書院的一位學生晉升到司空後,爲感謝書院教導出資修建的。在一百四十一年和兩百零八年分別修建過一次,都是由有所成就的學生出資,道路兩邊種滿桂花,秋來花香襲人、金蕊滿地,玉藻前讀書的時候每到秋日陽光明媚之時便抱着書坐在臺階上一讀一個下午。

下苑現有一百餘名學生,房舍連綿,除了一般授課的教室,還有供學生討論的小房間,學習六藝的專門教室等等。一些學生正在竹軒上琴課,琴師閉目撫琴,學生們正襟危坐,琴聲悠悠吸引得幾個學生抱着書躲在軒下聽。玉藻前兩人也被琴聲吸引,站在臺階上挪不動步子,直到琴師一曲撫罷才嘆了口氣道:“真乃天籟,中原第一琴師名不虛傳。”山長點頭道:“他的琴藝比當年教你們的先生更好。”隨即一指邊上的芭蕉館:“這邊走,他正帶着學生研讀《清渺王朝史》。”

書院無論上下苑,所謂研讀其實就是課業的討論,通常由講習帶領,學生可以暢所欲言,就這一天的主題——也就是前兩天剛上過得課——隨意提問。學生之間相互解答,或者由教習解答。通常新來的講習最怕這種研讀,學生的問題往往千奇百怪,一堂課下來常常汗溼重衫,就這樣回答不上問題被學生嘲笑依然是常見的事。

幾人到得進前,已聞談笑聲,門開敞着,正在說話的人背門而座,身上衣衫式樣表明他是書院講習,顯然正在回答學生的問題。談的是清渺初年江漪與衛柳治理鶴舞的段落,正在分析推行官學對安定天朗羣山中各部族所發揮的作用。儘管只聽了幾句,已經知道這位講習對此段歷史及其熟悉,博引旁證,各種筆記野史如數家珍。然而,讓玉藻前的臉色開始發綠,白皖的眼睛越瞪越大的並非這青年講習的博學,而是他的背影聲音都是兩人非常熟悉的,熟悉到了禁不住害怕的地步。

有學生髮現山長在門口,很快所有的人都叫着“山長”站了起來,講習拍了拍手宣佈研讀結束,也站起身轉了過來。玉藻前的內心裡雖然喊了十幾聲“不要啊,千萬不要”,還是悲哀的發現自己正對着日照清秀俊美的容貌。

日照微笑着走到山長面前,向她行禮,回答了兩個關於教學的問題。隨後山長熱情的開始對雙方的介紹——這是過去的學生玉藻前和她的夫婿白皖,這是書院新聘任的講習日照,你們應該知道的,京畿府考第二。

玉藻前掙扎在掙扎,不斷警告自己鎮定,暗地裡深呼吸七八回直到山長用責怪的眼神開始看她,才萬分不情願的低下頭從牙縫裡掙扎出三個字“先生好——”

日照含笑點頭,對山長道:“我與玉藻前還有殿上書記大人也算是舊識,那都是我家當家的好友。”

玉藻前繼續深呼吸,手緊緊捏着衣服,咬牙再咬牙,終於又掙扎出一句:“師孃該不會恰好也在吧?”這一次還掙扎出一個微笑。

日照繼續望着書院的最高管理者,後者已經看出在自己的這個昔日的學生和新聘用的教習間有一些很富娛樂性關係,而且她樂於將這個娛樂延長一下,於是面對着昔日學生已經發綠的臉色微笑着解釋道:“半年前我到太學院看望一個學生的時候曾聽過少王傅講授《民書》,字字珠璣。故而託日照延請,承蒙王傅不棄,正在上苑開授《民書》。玉啊,你難道不覺得今天書院中的人格外少麼,都在上苑梧桐閣聽講。”

那一刻玉藻前唯一的念頭便是:“今天不該把皖帶來……”

蘭雋獨自一人坐在房中,儀鳳殿的一切都富麗堂皇到了像一場夢,而他的後宮生涯也像是一場夢。夢來的華麗,醒得也快,而現在,東方欲曉,到了該醒得時候了。

三月裡,原本很多事情都像是有了好轉,年初沸沸揚揚的傳言傳了幾個月後也漸漸淡化了。皇帝雖然非常不滿,尤其是那個舊宮女“暴斃”讓她充滿懷疑,可畢竟死無對證也沒有其他的證據。秋水清也確實是一個端正的人,儘管討厭他,只怕也知道那一次中毒與他這個皇后脫不了干係,對他還是留了三分情,不僞造證據,在皇帝面前只說知道的事,其餘不加一字評論。時間慢慢過去,而偌娜對他倒是真情,一段時間不見便想念起來,終於在三月頭上,帝后冷戰幾個後又一次同牀共寢。

那個時候偌娜憐愛的對他說:“朕前些日子冷落了你,卿可怪朕?”他搖頭說當然不會,陛下怎麼對臣,臣都沒有怨言。偌娜深深嘆了口氣,摟住他的腰,在他耳邊道:“說這樣的話就是還在生氣。”然後她拉過他的身子,直視着他柔聲道:“朕非常地喜歡你。朕有那麼多妃賓,可朕真正喜歡的只有你一個。朕想要和你生兒育女,讓你的孩子當朕的太子,繼承凰座。朕要你眼裡只有朕一個,你明白麼……”

那一刻要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他知道偌娜好新鮮,也不是長情的人,可這一段話說得情真意切,又想到這兩年皇帝一心要與他生兒育女,可見這番話也不是一時興起或者哄他高興隨口說的。有那麼一刻,他想過從此就這樣和偌娜過下去,忘了清揚,做一個真正的好皇后,和偌娜一起養育一羣兒女,培養一個能夠繼承凰座的太子……然而,那只是一瞬間的念頭,他知道自己是回不到起點了。他背叛了皇帝,和清揚私通,他又不能忠貞於清揚,對這兩個女子而言,他都是背叛者,只不過程度和內涵不同。

那日紫妍驚慌失措的來找他,說皇帝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在朝堂上詢問羣臣,臣子們說了很多可陛下都覺得不合,要等內神官皎原祈福後再問。他一開始還莫名其妙,說這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問就問唄,與本宮有什麼相干。紫妍皺着眉頭壓低聲音說:“有人說這個夢徵兆的是後宮不貞。”他愣了一下,喃喃道:“又開始了麼?”紫妍有點時間回神後反而鎮定下來,罵自己糊塗,說“內神官大人知道怎麼說話才合適的,我真是大驚小怪了。”

那時,他也是這樣認爲的。畢竟大神官也說這個夢是要聖上惠澤萬民,千漓大可以順着這個意思解釋,聖上即使不滿意也就這樣了。

然而,他終究還是想錯了。

想到紫妍又一次驚慌失措的衝入儀鳳殿,臉色蒼白,聲音都是顫抖而破碎的,一如世界末日般惶恐的撲倒在他面前,告訴他內神官的解釋——主後宮高位者不貞。

紫妍說內神官背叛了殿下,讓他早作打算。那一刻,他也是害怕的,望着紫妍說:“怎麼作打算?讓我去對陛下說,不管這個後宮高位者是誰,一定不是本宮麼?”

紫妍說,我們逃吧,趁現在還有機會,找個藉口出宮,然後改裝逃走,去投奔和親王殿下吧!

他冷靜地對那個人說:“怎麼逃?我是皇后,你是紫家的小姐皇后典瑞,這樣的身份地位怎麼逃才能越過千山萬水,擺脫一路追兵到永州?還有,我們的家眷怎麼辦,你的雙親,本宮的母親都在京城。你們紫家更是家大業大,僕從如雲,就算我們能逃,這些人逃得掉?”

紫妍沒有繼續說下去,然而他從她的眼神裡看得出,這個女子不會拿自己的生命去換家族的安泰。

窗外傳來相思鳥的叫聲,把他從回憶中喚醒。蘭雋忽然笑了起來——相思鳥,比翼雙飛生死相許——這是偌娜十來天前送給他的禮物,也是對他的賠禮。不知道爲什麼,真正熬了這個時候他的內心反而異常平靜,雖然他整夜整夜得睡不着,卻不是害怕或者後悔,而是總有那麼多回憶充斥在他腦海裡,彷彿爭着要在他還活着的時候跳出來展示一番。

紫妍已經失蹤了,皇后典瑞的失蹤彷彿是在爲“皇后不貞”這件事做旁證。又也許,皇帝已經不需要這個旁證了。

他對紫妍感到可惜,這個女子夠心狠,可惜太不瞭解清揚。她以爲是千漓背叛了清揚才抖出他和和親王的私情,可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不是這個樣子的。他敏感,但悲哀的理解到,清揚已經徹底的拋棄他了。不但是拋棄,更是將他當成了累贅,要借偌娜的刀取他的性命。是啊,他早就該明白這一點的,清揚是一個追求完美的人,她在永州籌謀了那麼久,明明在偌娜還是一個孩子花子夜攝政的時候起兵更爲容易,或者在北辰鐵騎於安靖國內橫衝直撞的時候乘勢而起事半功倍。這些清揚都知道,可她沒有那麼做,因爲她不但要蘇臺的凰座,更要後代史書上清白無瑕的名聲。

這樣的蘇臺清揚,如何能讓一個與她私通的皇后存活下去,成爲她登基後的污點呢?後代的史官能原諒一個爲“解民於倒懸”而高舉叛旗的親王,卻絕不會讚美一個與自己的妹夫私通的姐姐。

他輕輕搖了搖頭“可憐的紫妍,留在京城她活命的機會還大一些”,他這樣想着幾乎以一種旁觀者的心情。

他還有兩個忠誠於他的宮女,帶來對他越來越不利的消息。一切都在他的預料內,清揚不想要他了,當然要什麼證據都有。然後呢……

他對自己苦笑起來,直到這個地步,偌娜依然沒有見他,或許是被他傷害得太嚴重了吧。他知道偌娜的要強好勝,更知道她和清揚一樣要面子,或者說更爲甚之。也許這是他的運氣吧,聖上不會願意讓天下人知道她的皇后背叛了她,也許因此他的母親還能多留幾天性命。他希望蘭頌卿足夠聰明,聽到他“暴斃”的消息後能夠有所預感早點逃離京城。對這段私情一無所知的蘭頌卿或許能在清揚那裡得到一條活路。

至於清揚……他笑了起來,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這就是他對清揚最後的價值吧——給他提供一個舉兵的藉口,一個史書中曖昧的皇帝要殺害和親王的理由。

門外傳來異樣的動靜,他聽到了女官長衛秋水清的說話聲。

他站起身,整理一下衣衫。

這是他最後的時光。

四月十三日,蘇臺王朝皇后蘭雋去世,對外公佈的理由是“暴病不治”,然而朝廷中都傳言是因爲皇帝所作的那個被內神官判斷爲“主後宮至高者不貞”的夢,而被皇帝賜死。皇后去世的時候其母蘭頌卿正好不在京城,此人倒也聰明,一聽到兒子“暴病而亡”的消息就知道事情不好,連夜化妝逃亡,直奔永州,只不過還沒有到永州便因各地蜂擁而起的盜匪切斷了道路,最終停留在丹州,隱姓埋名藏在一個小山村,直到天下重新獲得太平。然而,她在京城的家眷就沒有那麼好運氣了,蘭頌卿潛逃後沒多久,皇帝果然尋了她公務上的一個錯處下令緝拿,而她的潛逃又成爲證明。半個月後,皇帝下令將蘭家上下悉數收監,最後經過秋官審判斷了個流放三千里,可皇帝還是不滿意,又改判斬刑,成年者盡殺,未服禮者流放,但是不剝奪蘭家家名,另選族中品行出色者繼承。

可憐蘭頌卿的一個側室,一個小妾外加賣死在這家的奴僕,上下二十餘人盡斬於市。蘭頌卿另有一個庶出的兒子,也就是蘭雋的異父兄弟,只有十三歲,倖免於死,發配邊關,從此生死不知。

紫家反而沒有受到大的牽連,原因也就是蘭雋預計到的——皇帝要面子。順手弄死蘭家這種小家系的人很容易,但是蘇臺五大名門之一就不是想殺就能殺的。儘管皇帝對協助皇后出軌的典瑞紫妍恨得牙根癢癢,還是沒有找其母紫名彥的麻煩,唯一的報復就是親自下旨,將紫家當家之位給了尚且躲在皇太后宮中的紫千,至於紫千牽連安平王謀反的罪名自然是赦免了。對於紫千而言,一陣飛來橫禍,一陣又飛來橫福,悲喜交加真不知什麼滋味。

太皇太后倒是知道皇后之死的真相的,說來也奇怪,偌娜對這個平素見面也不是很多的祖父格外尊重,按照宮禮,後宮中太皇太后至尊,故而偌娜在決定賜死皇后的前一天,親自到了慈心宮,將事情始末告訴紫千帆。紫千帆非常平靜得聽完所有敘述,只問偌娜一句“可有確實證據?”得到了肯定的答覆後嘆了口氣:“本宮原本看那孩子還算端正,真可惜。”頓了頓又道:“皇后咎由自取,罪不可赦,不過其餘的人就請皇上手下留情,能原諒的便原諒了吧。事關皇家的面子,還是不要聲張的好。至於那孩子,一日夫妻百日恩,皇上還是好好的把他葬了。”偌娜點頭稱是,紫千帆看了看年輕的皇帝,深深嘆了口氣,目光中滿是同情和愛護。隨後皇帝說了關於紫千的安排,太皇太后微笑着點點頭說:“如此甚好,紫家交到千兒身上,本宮很放心。詠恩也是個好孩子,雖然門第不怎麼樣不過好好調教兩年,必定是個好當家。”

賜死皇后的命令是由衛秋水清親自執行,一杯毒酒、三尺白綾,都是符合皇后身份的死法。秋水清獨自一人與皇后在一起,一直到確認蘭雋已經嚥氣,纔打開門走出來,命後宮鳴鐘,宣佈皇后薨。隨即,喚來司禮女官,會同春官各部安排舉哀和安葬儀式。

直到這個時候偌娜才發現自己做錯了一件事,她爲了面子不願對外公佈皇后的罪狀,所以蘭雋依然要以皇后之禮安葬。這時她才明白那天秋水清勸她“先尋一可對外說的理由廢皇后,降爲妃、賓,然後再賜死”的道理。然而,就算當時有那個耐心聽秋水清解釋,她恐怕也不會那麼做,蘭雋真正傷透了她的心,以至於她不想多留他一日,或者說她內心深處深怕多留那人幾日,她便會再度心軟,再度原諒。

四月裡倒也不是什麼好消息都沒有,至少從鳴鳳那裡傳來了捷報。安平王玉夢調一萬多兵馬,以鳴鳳大都督爲主帥,世子秋嗣爲副帥,收復鳴鳳兩州。茨蘭雖然兵馬衆多氣勢如虹,可鳴鳳兩仗皆敗,鳳凰將軍被包圍在城中,鳴鳳軍兵分四批晝夜不息的攻城。十日後,在城中某士紳的帶領下,城內百姓暴動,打開城門迎入官軍。兩名叛將一人逃脫,一人則被部將斬殺。官軍入城後,秋嗣旋即以安平王鳴鳳郡守府的名義發佈安民公告,叛軍衆人除首惡者斬殺,其餘均不問罪,放下兵器後還是蘇臺的良民。大戰後不過兩天,街市恢復平靜,商家紛紛營業,一切如舊。原來安平王在鳴鳳將近三十年,雖然名義上是郡守,實際上這鳴鳳和玉夢的封地差不多,除了稅收不能自主,所有官員錄用,大小政務,軍隊指派令皆出於安平王府。玉夢對百姓甚好,律法嚴明,對官員頗多節制,加上鳴鳳原本就是風調雨順之地,三十年來百姓安居樂業、歌舞昇平,對這位安平王皆讚譽有加。

鳴鳳那個州的叛亂並沒有得到任何民心,相比較不知好壞的叛匪,鳴鳳的百姓更願意跟着安平王過日子。官軍收復州治的那一日,家家歡喜,不少人燃放起鞭炮慶祝重歸朝廷。茨蘭大概也意識到這一點,決定放棄鳴鳳,繼續她進攻中原的戰略。

捷報送到京城的時候給因爲皇后之事正處在低潮期的偌娜打了一劑強心針,她在朝堂上哈哈大笑,對臣子們說你們看到沒有,天下依然是朕的天下,大司徒說得對,那些叛匪不過是一羣別有用心的野心家,不成氣候,也得不到民心,只要官軍一出立刻可以平定。以前那些打敗仗的都沒用,都別有用意,朕要處罰他們。而你們,你們這些人也不要大驚小怪了,凰座乃天命所授,絕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夠奪走的。

另外兩個喜訊對於偌娜來說沒有太大意義,其一是正親王蘇臺花子夜終於得到了自己的繼承人,王妃在故鄉生下一名健康的女孩,母女皆安好,準備夏天就帶着孩子回京城。這個消息偌娜多少關注了一下,說了句恭喜,賞賜下一些物品。另外一個只在小範圍內傳出,洛遠帶着女婿回京的時候告訴照容,他們出發前蘇臺迦嵐已經證實有喜——想來是洞房花燭夜就懷上了,他這樣告訴自己的妻。

實際上西城照容非常不希望洛遠返回京城,蘇臺全國烽煙四起,京城壓抑且不安,到處都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照容在新年裡給側室寫信,讓他不要着急,在鶴舞多住些日子,一來陪陪遠嫁的玉臺築,二來他甚少離京,正好在明州四周轉轉,看看山水品鑑古蹟。又說靜選一切都好,讓姑爺也不用急着回來,好好伺候洛遠便是。哪裡想到這封信沒來之前,洛遠還真被勸說着準備四下裡走走住到四月之後才動身。這封信一到,洛遠眉一皺就吩咐整理行裝馬上回家。等返回京城,照容說怎麼回來得那麼快,不是讓你多玩幾天麼,信沒送到?洛遠咬着嘴脣沉着臉一言不發的往自己房間走,照容看看女婿,後者搖搖頭一臉迷糊,只說他一路兼程倍道趕着回家,也不知爲什麼。

到了晚上,照容到側室房裡陪着笑問他有什麼不順心的,是不是累了,是不是女婿沒有伺候好?問了好半天,洛遠把手上的針線活一放,坐正了看着她道:“夫人把洛遠看成什麼人了?洛遠只能與您共富貴不能共患難麼?夫人真的當洛遠什麼都不懂,還是覺得我不配懂。什麼叫做四下裡看看陪陪玉臺築,您明明是知道京城會不太平想讓我在那裡躲事。夫人,我早和您說過,遠兒永遠陪着你,生也好死也好,都陪着您,您不信我這句話麼?”

四月下旬,皇后的靈柩暫時安放在城外的皇家廟宇中,等待皇陵完成在舉行奉安大典。此時皇后去世的消息已經傳遍各州府,當然也傳到了永州,和這個消息一同來到永州的是皇帝偌娜派出的使臣。

清揚當然不用等到驛報來到才得知京城信息,皇后之死幾乎是她一手策劃的,而千漓在順利播下種子後沒等開花就密報清揚“一切順利”。

永州的舉兵大業已經到了最後關頭,千漓也已經找理由離開京城,這一次這位聞名蘇臺的神司不會再返回永寧城。清揚需要千漓在她起兵的時候站在她身邊,這位內神官在永寧、蘇郡祈雨成功;預言了青州的謀反和北方的雪災;她的名字早就駕臨朝廷大神官之上,成了神司的傳奇。而鳴瑛早就命人在各地散播內神官是千月素重生,水纓女神的化身,當這些內容深入人心後,“千漓的選擇,千月素的選擇”便成爲清揚拉攏民心的一件利器。

蘇檯曆兩百三十年的這個春季,各處彷彿都在忙碌。鳴鳳在收復失地,茨蘭的勢如破竹到沈留也遇到了瓶頸,平叛的官軍與叛軍在沈留得曠野上數度鏖戰。宋茨蘭開始調整方略,不再急着攻城掠池,轉而採取守勢,悉心經營已經得到的郡縣,繼續徵兵買馬,然後派出使臣照會各國。扶風一方面防備清揚叛亂,一方面戒備着烏方。西珉叛軍在烏方指使下已經兩次進犯扶風,邯鄲蓼忙着調兵遣將,同時一道摺子連着一道摺子向朝廷要求更多的糧餉物資。

此時,鶴舞刀還算太平,這一年風調雨順,各處春耕都有條不紊的展開。然而,正親王府的官員們卻一個個忙得亂轉,每日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原來迦嵐懷孕到了三四個月後反應極大,每天早上起來吐得不成人樣,吃也吃不下,整日裡懨懨得,公務八成丟給了兄長蘊初和秋林葉聲,昭彤影三個。

老實說,如果不是“心懷鬼胎”,這些鶴舞高官們也不至於忙得不成人樣,真正處理鶴舞事務的時間還不滿五成,其他的心思都用在別的地方上了。昭彤影到了明州後,當即授了司寇職,位在三階,其後又加授中軍都督,負責兵馬徵召訓練,位與鶴舞司馬黎安永相等。轉眼間就成了與秋林葉聲平分秋色的鶴舞官場第二號人物。

昭彤影初入鶴舞便大權在握,自然震動了鶴舞這個小朝廷。鶴舞雖然只有一個郡,大小官員也上百,其中位在五階之上的也有十來二十人,至於八階以下那些小官員就不在計算範圍內了。以往秋林葉聲、白皖、黎安永三足鼎立,秋林萬人之上一人之下,而今這份平衡因昭彤影得到來破壞了,自然一羣人苦於重新找能依傍的主子,掂量哪一方纔能坐大等等。

秋林葉聲當然注意到這一點,她倒是不在意,覺得大家都是侍奉蘇臺迦嵐,自家主子又是個公平的人,官職高低各自看本事,昭彤影能成爲後起之秀那也是她自己的才能,其間無私無弊,沒什麼可怨言的,然而,黎安永卻不這麼看。

黎安永這一年四十八歲,和秋林葉聲等人一樣,當年跟隨迦嵐來到鶴舞的時候原本是前途無量的青年俊才。最初這羣人以西城雅第一,他沒什麼意見,畢竟西城雅年齡最長,官位最高,在京城就是少司徒兼拜太子傅,西城照容的姑母,怎麼看都比他高不止一截。西城雅去世後,迦嵐以秋林葉聲爲鶴舞官員之首,他就有些不滿了,但想想秋林確實能力出衆,他自己又是男人,難免提升上吃虧點,倒也忍下。然而,緊接着白皖開始聲名鵲起,成爲後起之秀,沒多久便與他分庭抗爭,看迦嵐、永親王和秋林的意思,對此人的信任更在自己之上。如今昭彤影一來,也不知道她做了什麼,居然比自己這個跟了迦嵐十多年的功臣爬得更快,獲得的信任更多,多年來鬱積起來的不滿便爆發了。

昭彤影對付完桌案上小山一樣的文件,伸了個懶腰,下人瞅準空送上養身的甜湯,她一邊吃一邊問今天還有沒有公文送來,回答是沒有,她呼了口氣說等下準備轎子去給殿下請安。正說着,下人稟告說建州有人送來密件。昭彤影眼睛一亮,連聲說快送進來,我正等着呢。建州位於鶴舞西南,大半屬於天朗羣山,與南平、四海接壤,緊連扶風,是鶴舞四個州中山地面積最廣,治理難度最大的地方。鶴舞著名的關口,比如玉瓏關便在建州管轄內。建州州治盧漳,下屬三個縣,分別是霖南,連楊和天朗。其中天朗縣最爲特別,沒有縣城,也不設縣官,設置天朗縣廳,最高官員只有八階,作爲朝廷和天朗那些部落、部族間的聯絡官。另外兩個縣除了縣官外,還設了一個總轄兩縣政務的巡查官員,也就是建州載師,位在六階。現任建州載師便是在鶴舞三年官考均表現上乘的肅陰縣知縣秋之——白皖的前妻。昭彤影從玉藻前那裡瞭解了些秋之的事情,玉藻前對此人的評語便是“有些能力,也有往上爬的願望,是個可用之人,正苦於沒有可供攀依的大樹。”昭彤影在經過肅陰的時候也見了此人一次,然後決定在這位已經不算太年輕的女子苦熬多年終於等到第一次升遷的時候,給她一個攀附的機會——也就是她自己。她讓任職於邊關,能夠第一線注意到南平、四海以及經常留在邊關的鶴舞司徒黎安永一舉一動的秋之,將她所看到的、打聽到得事盡皆密報於她。

昭彤影就着密報吃甜湯,吃吃嘆嘆興味盎然,正在興頭上有人報秋林葉聲來訪。昭彤影說了聲請,話音未落來賓自己登堂入室,笑盈盈的說司寇真懂養生道,我們鶴舞的吃食還算滿意麼?昭彤影手一揚:“且看看這個。”秋林一邊坐下,下人也端了吃食上來,她看了幾眼皺眉道:“黎安做事越發不像樣了。”過一會兒又道:“好啊,和親王殿下往來我們鶴舞還有南平倒是很勤快,看這模樣對我們鶴舞的司馬也很上心。”

“司馬只怕也同樣對和親王上心。”

葉聲將密報一放:“當年他拿花子夜殿下私贈的金銀,我便請殿下向他問罪。可殿下說‘大家都是朝廷的臣子,花子夜殿下以正親王監國攝政,賞賜臣下東西那是臣下的福氣,收了就收了,有什麼可問罪的。’這一次又收和親王的東西,難道和親王也監國攝政?過會兒我去向殿下稟告。”

昭彤影一陣擺手:“別,千萬別。留着他將來有的事用處,可別打草驚蛇壞了我的謀劃。”葉聲眼睛微微眯起:“卿在動什麼鬼腦子?”

“你我皆知道和親王與烏方有密謀,與南平、四海也有來往……”

“啊,與四海有來往那是肯定的。”

“永州並不直接與異國接壤,烏方倒也罷了,扶風大小官員換來換去,能鑽進去的縫隙多的是。可我們鶴舞不同,上下官員由親王府直接任命,雖然算不上鐵桶一般,可想要隨便鑽空子也不容易。然而,和親王卻能夠越過我鶴舞重重關卡,將這關係一直拉到四海皇宮,皇帝陛下面前,沒有鶴舞位極人臣之人的協助,做得到麼?”

葉聲聽到這裡一拍掌哈哈大笑:“好,卿之法甚好。和親王想要民心所向,到時候我們就讓她喪盡民心!”

說到這裡兩人心情歡敘,相對大笑,正當此時外面人一路喊着“急報”跑進來,到得昭彤影面前跪下:“稟告司徒大人,司寇大人——和親王殿下在永州起兵謀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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