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宮的銅鶴在晨霧中泛着冷光時,金鑾殿的丹陛上突然長出株靈芝。
那菌蓋紫如霞,菌柄赤似火,恰好生在石念常站的位置。錦衣衛指揮使趙趨(石念新提拔的遠房表親)捧着靈芝奏報時,聲音在大殿裡迴盪:“此乃天降祥瑞,主我大唐有聖主臨朝!”
石唸的緋紅宮裝在晨光中格外刺眼,她輕撫靈芝菌蓋,鳳釵上的珍珠晃落,正砸在小皇帝石念雲的龍靴前。“陛下,”她的聲音清越如鍾,頗有內涵地道:“《周易》有云‘飛龍在天,利見大人’,這靈芝生在丹陛,莫非是上天示警?”
石念雲攥着龍椅扶手的手抖個不停,柳丹連忙出列,壯着膽子說道:“不過是一株野草,公主何必叫真。”她的鳳冠歪了半邊,珠翠碰撞的聲響暴露了慌亂。
趙清漪突然咳嗽一聲,鬢邊的珠花顫巍巍的,狠厲地道:“太后此言差矣。”
她指着殿外的史官,又頗有深意地道:“幹德三年,我大唐熙宗時曾生靈芝,次年便收復燕雲十六州。如今靈芝再現,怕是上天要我大唐重振河山呢。”
文武百官的竊竊私語漸起,戶部尚書顫巍巍出列道:“依老臣看,可請欽天監占卜。”他剛說完,就被錦衣衛的刀鞘撞了後腰——那是石念昨夜特意吩咐的“敲山震虎”,對猶豫不決者先施威懾。
欽天監監正捧着龜甲上前時,掌心的汗浸透了龜甲紋路。
火灼龜甲的裂紋剛顯,石唸的鳳釵突然挑起碎片,大聲解釋道:“此紋形如‘女’字,旁有‘龍’盤,正是‘鳳御龍’之象。”她將碎片擲在柳丹腳邊,又狠毒地道:“太后以爲,這預示着什麼?”
柳丹的臉色慘白如紙,囁嚅着說不出話。
石念雲突然大哭:“朕……朕要回宮吃糖糕!”這聲哭喊徹底擊碎了朝堂的肅穆,石唸的嘴角勾起冷笑——這便是母親說的“上屋抽梯”,先讓石念雲自失威儀,再借祥瑞之名動搖人心。
三日後,洛陽城的大街小巷貼滿了錦衣衛的告示。上面畫着靈芝祥瑞,配着“女主昌”的讖語,落款處蓋着石唸的私印。趙清漪坐在鳳儀宮的暖閣裡,看着女兒修改《起居注》,將石念雲的“龍體違和”寫得愈發嚴重,連“御膳時打翻湯碗”都記成“龍顏失德,天示懲戒”。
趙清漪點撥道:“這是‘樹上開花’,”蘸着硃砂筆,在“石念”三字旁點了點,又指點道:“借祥瑞造勢,讓文武百官覺得你登基是天命所歸。”
她的指尖劃過兵部尚書的名字,惡毒地道:“此人是賀瑤的舅父,手握兵權,需除之。”
石唸的鳳釵在名冊上圈出一個“計”字,陰險地道:“女兒已讓人在他家地窖藏了金國的狼旗,只等深夜‘搜出’,便是通敵鐵證。”她突然壓低聲音道:“母親還記得大宋的‘杯酒釋兵權’嗎?女兒要讓洛陽的武將,都嚐嚐‘飛鳥盡,良弓藏’的滋味。”
趙清漪心情頗爲沉重,這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但是,事已經至此,她又必須支持她的女兒。
白露節氣的當夜,洛陽宮的更鼓聲被暴雨吞沒。石念披着玄色披風站在玄武門,手裡攥着錦衣衛的令牌——今夜換防的,都是她安插的親信,盔甲內襯繡着宋室的纏枝紋。
“公主,柳太后的寢殿已被圍住。”趙趨的聲音混着雨聲,他手裡的刀還在滴血——那是剛斬殺了柳丹貼身太監的血。石念點點頭,披風下襬掃過門檻的積水,倒映出她眼中的冷光。
柳丹的寢殿裡,燭火被狂風捲得搖搖欲墜。她抱着石念雲縮在牀底,聽着外面的廝殺聲哭個不停。她難過地道:“念雲,娘不該讓你把錦衣衛的權力交給那對狼毒母女……”
話音未落,殿門被踹開,石唸的鳳釵在火光中泛着殺氣。
她森冷地道:“太后,陛下,該移駕了。”披風滴着水,身後的錦衣衛舉着火把,照亮滿地的屍體——都是柳丹的舊部。石念雲嚇得癱在地上,龍袍的腰帶鬆開,露出裡面繡着小熊的肚兜。
“石念!你敢弒君篡位?”柳丹突然撲上來,指甲撓向石唸的臉,卻被錦衣衛死死按住。她的珠翠散落一地,有顆珍珠滾到石念腳邊,被她用腳碾得粉碎。
柳丹也豁出去了,怒罵道:“我若不是同意把錦衣衛指揮大權交給你,怎會讓你母女得逞!”石念蹲下身,捏住石念雲的下巴,譏諷地道:“勝者爲王,敗者爲寇。弟弟,你可知‘禪讓’二字怎麼寫?”她將紙筆塞進小皇帝手裡,教授道:“寫下‘自願退位,傳位於姊’,我便讓你和太后去嵩山修道,保你們性命無憂。”
石念雲的手抖得握不住筆,墨跡在紙上暈成黑團。趙清漪不知何時出現在殿門,手裡捧着毒酒,陰森地道:“陛下若是不肯,這杯‘牽機引’,便是大宋的‘待客之道’。”
她晃了晃酒盞,又咬牙切齒地道:“當年李煜就是喝了這個,死得很安詳。”石唸的鳳釵突然抵住石念雲的咽喉,威脅道:“寫不寫?”
刀鋒般的寒意讓小皇帝尖叫着點頭,歪歪扭扭的字跡在紙上鋪開,最後一筆劃破掌心,血珠滴在“位”字上,像個醜陋的句號。
五更的梆子敲響時,文武百官被錦衣衛押到金鑾殿。
石念已換上十二章紋的袞服,鳳冠上的九鳳朝陽釵映得滿殿生輝。她看着階下瑟瑟發抖的羣臣,又瞥了眼被押在角落的柳丹母子,揚聲道:“陛下龍體違和,自願禪位,衆卿可有異議?”
兵部尚書剛要出列,就被趙趨的刀刺穿胸膛。鮮血濺在丹陛的靈芝祥瑞圖上,石唸的聲音卻依舊平靜:“還有誰?”滿殿死寂中,只有趙清漪的聲音響起:“臣附議!”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臣附議”,像潮水般淹沒了最後的反抗。
石念走上龍椅時,腳下的金磚還殘留着石念雲的淚痕。
她俯視着跪拜的羣臣,突然想起多年前在外公的畫作裡見過的汴京,想起母親砸掉的銅鏡,想起那些被錦衣衛處死的異己。鳳冠的重量壓在肩頭,卻讓她覺得前所未有的輕快。
“傳朕旨意,”她的聲音在大殿裡迴盪,袞服的十二章紋在晨光中流轉,又朗聲道:“改元‘聖武’,尊趙清漪爲皇太后,柳氏與石念雲遷居嵩山,非詔不得回京。”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賀瑤、郭碧玉的空座——那兩位皇妃已被“請”到冷宮,罪名是“穢亂宮闈”。
登基大典的鼓樂聲震徹洛陽時,石念站在應天門上,接受萬民朝拜。她的鳳袍曳地,裙襬繡着的日月山河圖案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比當年武則天的紫宸殿還要威儀。
趙清漪站在身後,看着女兒舉起傳國玉璽,突然想起徽宗曾說:“我趙家女兒,不輸男兒。”
錦衣衛的密探已遍佈天下,凡是敢言“女主不得干政”者,輕則流放,重則滅族。石念在御書房的牆上掛了幅《武后行從圖》,每日臨摹武則天的筆跡,將“貞觀之治”的奏章翻得捲了邊。
“陛下,吐蕃贊普遣使求親。”趙清漪捧着國書,語氣裡帶着欣慰地道:“他們已承認您的帝位,願歲歲進貢。”石唸的硃筆在國書上圈了圈:“許婚,但要吐蕃割讓河西走廊三城。”她擡眼看向窗外,怨恨地道:“當年父親不肯救大宋,如今朕要讓天下知道,女子掌權的大唐,比男兒更懂得‘開疆拓土’。”
趙趨突然闖入,手裡捧着密報:“陛下,柳太后在嵩山病逝,石念雲……自縊了。”他的聲音發顫,不敢擡頭。石唸的筆尖頓了頓,墨滴在奏章上暈開二字:“厚葬。”她的目光沒有離開地圖,那裡的大唐疆域正被硃筆一點點擴大。她又森冷地道:“告訴禮部,按王侯禮安葬,也算全了姐弟情分。”
趙清漪看着女兒冷漠的側臉,突然明白這三年的權謀已磨掉了她最後一絲柔軟。
可當石念轉身,將一枚大宋的玉佩塞進她手裡時,她又覺得,這一切都值得——那玉佩是徽宗賜的,如今終於能在大唐的宮闕里,重見天日。
夜深人靜時,石念常獨自登上紫微宮的角樓。
她披着玄色披風,望着洛陽城的萬家燈火,鳳冠放在腳邊,像卸下了千斤重擔。遠處的錦衣衛衙署還亮着燈,那些卷宗裡的血跡,那些被清除的異己,都成了她鳳袍上的錦繡。
“武則天能做到的,朕能做得更好。”她對着夜空低語,指尖劃過腰間的大宋玉佩。風捲着她的聲音穿過宮牆,驚起棲息在銅鶴上的夜鷺,那飛鳥掠過金鑾殿的剪影,像極了她當年在偏廊下,望着父親與新妃歡笑時,心中盤旋的恨意。
如今,恨意已成過往。洛陽宮的牡丹依舊年年盛開,只是看花的人換了模樣。
石唸的鳳袍在風中展開,像只浴火重生的鳳凰,將大唐的天空,染成了屬於女子的緋紅。
洛陽的牡丹開得比往年更豔,卻總在深夜被風雨打落滿地,像極了朝堂上暗涌的殺機。
那些被石念踩在腳下的反對勢力,正從宮牆的縫隙、邊境的烽燧、甚至大宋舊地的殘碑後,一點點露出獠牙。最先跳出來的是太宗皇帝的玄孫——襄州郡王石承煜。
這位年近六旬的宗室親王,手裡握着襄陽軍的兵權,腰牌上的“皇親國戚”四個字的分量,比石唸的鳳印還要沉重。當他在襄陽城樓上豎起“清君側”的大旗時,手中高舉着太皇太爺爺石飛揚所著的《帝範》,其中的每一個字都彷彿在指責石念“牝雞司晨,亂我大唐”。
“她算什麼聖主?”石承煜的聲討檄文貼遍江漢,墨跡中摻雜着襄陽的硃砂,“不過是依靠毒計害死親弟、軟禁太后的妖女!先皇若在,定會親手斬了這忤逆女!”
他麾下的將領多是石飛揚當年的舊部,眼見石念清洗老臣時便已心懷怒火,此刻藉着宗室的旗號,竟聚集了三萬兵馬,號稱要“還政於大唐正統”。
更棘手的是京中的宗室。
那些被石念削去爵位的郡王、國公,藏身於洛陽的茶館酒肆,用紫檀木牌傳遞消息。
他們雖不掌兵權,卻握有“宗法”這把軟刀子——每逢初一十五,就帶着族中老婦跪在太廟前哭祭,哭訴“列祖列宗被妖女驚擾”,引得百姓圍觀議論。有位七十歲的宗正寺卿,竟在金鑾殿外撞柱明志,血濺在“聖武”年號的石碑上,令石念氣得摔碎了三套玉盞。
趙清漪的梳妝檯總是擺放着半面銅鏡——那是當年汴京破城時,她從火場中搶救出來的,鏡背刻着“宋室永昌”。她原以爲憑藉大宋的血脈,能讓舊部堅定不移地輔佐女兒,卻未曾料到,這些舊部中潛藏着兩股針鋒相對的勢力。
一派是以原大宋御史中丞李之儀爲首的“復宋派”。他們跟隨趙清漪投奔大唐,本意是想借助石飛揚的兵力復國,如今見石念登基,竟改元“聖武”,處處以大唐正統自居,早已心懷不滿。
李之儀的門生在江南暗中聯絡,用當年徽宗的瘦金體撰寫檄文,斥責石念“忘了祖宗,認賊作父”,甚至偷偷擁立了一位流落民間的宋室遠親,號稱“宋昭帝”,在長安豎起了宋室龍旗。
另一派是趙清漪的陪嫁舊部,卻也萌生了二心。當年石念用“美人計”除掉曲誠爺孫三代時,曾許諾給這些舊部“大宋舊地的封地”,但登基後只給了些虛職。
有位當年護送趙清漪逃到洛陽的老將軍,在府中掛了一幅《清明上河圖》,酒後拍桌怒罵:“我們護着的是大宋公主,不是大唐女帝!”這話傳到石念耳中,老將軍當夜便“暴病身亡”,這更讓更多的大宋舊部心寒,暗中與李之儀的人勾結。
石念登基後,爲防軍方叛亂,藉着以“整頓軍紀”爲名,削奪了七位總兵的兵權,代之以錦衣衛出身的親信。然而,邊境的刀劍,絕非洛陽的筆墨所能馴服。
朔方節度使秦嶽,秦瓊的後裔,掌握着大唐最精銳的“玄甲軍”。
當年石飛揚西征西夏,秦嶽之父戰死於賀蘭山,石飛揚親賜“忠勇”金匾。如今石念欲調玄甲軍回洛陽“護駕”,秦嶽在軍帳中憤然摔下金匾,怒罵道:“女帝登基,殺戮文臣、囚禁宗室,現在竟要解除邊軍的武裝?我秦嶽寧死不做洛陽城中的籠中鳥!”
他連夜派遣兒子攜帶密信前往雲中節度使處,約定“共護大唐疆土,不遵從洛陽的亂命”,從此河套平原的烽火臺只對金國發出警報,不再理會洛陽的詔令。
更棘手的是嶺南總督郭崇。
他是郭碧玉的遠親,當年郭碧玉被打入冷宮,郭崇曾直言上書,被石念貶至嶺南。此地雖瘴氣瀰漫,卻盛產珍珠、香料,郭崇以“通商”爲名,暗中與大理、交趾聯絡,甚至秘密建造戰船。
有錦衣衛密探回報,郭崇的軍帳中懸掛着郭碧玉的畫像,每逢節日便對着畫像哭泣:“我郭家世代忠良,竟遭女帝如此羞辱,若不雪恥,枉爲男兒!”
洛陽城南的“崇文館”,曾是石飛揚召集天下儒生編修《大唐通典》之地。
石念登基後,將館中三位主編貶至瓊州,換上了錦衣衛中識字的酷吏,引起天下儒生的不滿。
國子監博士孔穎達,孔子的三十一世孫,掌握着天下儒生的“話語權”。他在朝堂上摔下朝笏,指着石唸的鳳冠斥責:“《周禮》雲‘天子,男姓也’,你以女子篡奪帝位,擾亂了綱常,辱沒了聖賢!”被錦衣衛拖出金鑾殿時,他仍在階下高呼:“士可殺不可辱,我孔穎達死也要做大唐的正氣魂!”他的門生在洛陽城張貼《討武曌檄》的仿作,將石念比作“呂后、武曌之流”,字字如刀,令民心動搖。
江南的“東林社”更是熱鬧非凡。
這是一羣失意的舉子,聚集在秦淮河畔的畫舫上,借詩詞抨擊朝政。
有位名叫錢謙的舉子創作了《牡丹怨》,將石念比作“奪走春光的惡花”,此詩在江南廣爲流傳,連茶館的說書人都將其編成唱詞。
石念派遣錦衣衛捉拿,卻遭當地鄉紳藏匿於祠堂神龕之後——這些儒生雖手無寸鐵,卻能以筆墨撼動天下人心,其影響力甚至超過邊軍的刀劍,令她忌憚三分。
石念之所以能登基,錦衣衛是最鋒利的刀。然而,刀用久了,難免會傷及自身。曲尚文的堂弟曲尚德,曾藉助曲尚文的關係進入錦衣衛,卻始終感到自己受到壓制。
他暗中聯絡曲誠的舊部,在錦衣衛的刑房內設立“忠義堂”,供奉着曲誠的牌位。每次用刑,他都會對着牌位唸叨:“老指揮使,小的這就爲您報仇。”他們以“查案”爲名,故意放走李之儀的信使,甚至將石念清洗軍方的密令,偷偷傳遞給秦嶽的兒子。更危險的是錦衣衛指揮同知魏忠。他是石念親自提拔的,卻在暗中與趙清漪勾結。
趙清漪試圖通過魏忠控制錦衣衛,而魏忠則想利用太后的名義,架空石念。
有一次,石念命魏忠抄查孔穎達的家,他卻故意遺漏了孔穎達的《斥女帝疏》,使得這本冊子在洛陽的書坊中瘋傳。石念在鳳儀宮摔碎了魏忠送的“忠心”玉佩,卻暫時不敢對他採取行動——因爲魏忠手中握有太多她登基時的血腥秘密。
宮牆內的在“餘燼”冷宮的深處,賀瑤和郭碧玉彷彿已化爲灰燼,然而在暗夜中仍閃爍着微弱的火星。
賀瑤,太極劍前掌門之女,在這冷酷的環境中依靠“太極吐納法”維繫生命,每日用髮簪在牆上刻寫武當心法。一位曾受賀家恩惠的小太監,借送水之機,將心法秘密傳回太極劍門。
太極劍掌門解讀心法中的隱語,得知賀瑤尚存於世,遂連夜派遣弟子潛入洛陽,在冷宮外牆的石榴樹下埋藏了一把匕首——那是賀瑤昔日練習太極劍時所用,劍柄上刻有“守正”二字。
郭碧玉則更爲狡猾。她在冷宮中僞裝成瘋癲,將珍珠釵磨成粉末,悄悄混入給柳丹的“請安信”中——儘管柳丹被軟禁於嵩山,卻仍能收到宮中的信件。
珍珠粉中摻雜了“迷情散”,柳丹服用半年後,竟在嵩山道觀與一名小道士發生了私情。
這一醜聞最終被錦衣衛上報給石念,本欲藉此徹底剷除柳丹的石念,未料到郭碧玉早已通過小太監將消息傳至江南。江南的儒生們因此作了一首《嵩山怨》,斥責石念“連親母都容不下,何談容天下”,令她氣憤至極。
洛陽的雨依舊連綿,石念站在應天門上,眺望城外烽火臺的火光——這次並非金國入侵,而是秦嶽的玄甲軍在黃河對岸高舉“清君側”的旗幟。她緊握鳳冠上的九鳳釵,釵尖寒光映照着她的面容,彷彿回到了當年對石念雲說“我要成爲武則天第二”的時刻。只是那時她未曾料到,當龍椅真正屬於自己時,四面八方的刀光劍影,會比洛陽的雨更加密集、更加冰冷。
……
收復吐蕃,率領衆將士班師回朝的石飛揚到達賀蘭山脈,下令衆將士安營紮寨,歇息幾天再回洛陽。
賀蘭山頂的積雪在月光下泛着冷輝。
石飛揚的玄甲沾着冰晶,七星劍斜插在雪地裡,劍穗的紅綢被山風扯得獵獵作響。他望着崖下翻騰的雲海,突然聽見身後傳來銀線破空的輕響——那聲音他已記熟,是李瑞彤的“寒袖拂穴”。
素白裙裾的美女踏雪而來,裙角掃過之處,積雪竟凝成細碎的冰花。
她的銀線在指間繞成蛛網,月光透過線網,在石飛揚的玄甲上投下斑駁的影,調侃地道:“大唐太上皇倒是好興致,獨自在此賞月。就不怕我取你性命?“
石飛揚的明玉功悄然運轉,肌膚泛起的玉色在月色中流轉,也調侃地道:“你若想殺我,早在沙棗林就該動手。”說着,摟過李瑞彤入懷。
此時,李鐵牛氣喘吁吁地跑來說道:“陛下,大事不好!”隨即將石念篡位自立的消息,詳細向石飛揚稟報。李瑞彤震驚的,櫻桃小嘴張成了“0”字型。
石飛揚聞訊,傷感的淚水漱漱而下,難過地道:“我活千年,浴血千年,奮戰千年,卻始終富不過三代。無論是移花宮,還是大唐帝國,每隔幾代人,都相互殘殺一次,爭權奪利。爲什麼?爲什麼人性會如此?爲什麼?”他又仰天長嘯:“蒼天,爲何對石某如此不公?爲何?”一陣胸悶氣滯,繼而哇哇吐血,眼前一黑,身子前傾,直懸而下。耳邊掠過李瑞彤、李鐵牛和衆將士的驚呼聲:“陛下!”
砰!石飛揚頭下腳上,撞破冰面,直墜冰湖。
其明玉功本能地護體,形成一座冰棺,緊緊地將石飛揚包裹其中,密不透風,密不透水。
……
賀蘭山脈的冰湖在百年後的驚蟄這天終於裂開。冰面的裂痕像極了石飛揚玄甲上的紋路,從湖心蔓延至岸邊,“咔嚓”聲震得崖壁上的積雪簌簌墜落。
當最後一塊冰碴彈起時,他破冰而出的剎那,玄甲上的冰紋突然迸發出淡金色的光——那是明玉功運轉到極致的徵兆,卻在接觸空氣的瞬間凝成化石般的紋路,嵌在甲冑的龍鱗縫隙裡,再也褪不去。
“咳……咳咳……石飛揚的胸腔劇烈起伏,冰湖底的寒氣嗆得他撕心裂肺地咳。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肌膚泛着玉石般的光澤,卻比當年在興慶府時更透明,彷彿稍一用力就會碎掉。腰間的鹿皮袋貼在皮膚上,溫熱的觸感提醒他裡面藏着的無數珍寶——大唐的傳國玉璽、西夏的太陽佩、吐蕃的金鈴權杖,還有李瑞彤塞給他的半根銀線。
可此刻,這些能讓天下人爲之瘋狂的寶貝,卻重得像灌了鉛,墜得他幾乎站不穩。
他踉蹌着爬上冰岸,七星劍從冰湖中自行飛出,劍穗的紅綢上還掛着冰凌。
他望着空蕩蕩的山谷,李瑞彤當年踏雪而來的痕跡早已被風雪磨平,李鐵牛插在崖邊的青竹杖化作了半截枯木,連當年衆將士紮營的篝火坑,都成了野兔的巢穴。
只有風穿過崖壁的嗚咽聲,像極了當年沙棗林裡,李瑞彤銀線破空的輕響。
“百年……百年啊……石飛揚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活了太久,久到記不清自己是從哪個朝代開始征戰,可每一次失去家國的痛,都像剛發生一樣新鮮。
移花宮的覆滅、第一次建立的王朝崩塌、如今的大唐……他以爲自己早已煉就鐵石心腸,可當“富不過三代”這五個字砸進腦海時,膝蓋突然一軟,重重跪倒在冰面上。
“噗通!”玄甲與冰面相撞的悶響驚飛了崖下的水鳥。
石飛揚捂住臉,指縫間滲出的不是淚,而是帶着冰碴的血——明玉功護體百年,連眼淚都被凍成了冰晶,此刻衝破血管,才得以宣泄。
他想起石念抓週時,胖乎乎的小手死死攥住七星劍的模樣,趙清漪笑着說“這丫頭有帝王相”,他當時還摸着女兒的頭,說“爹爹的江山,將來都是你的”。
“我錯了……我錯了啊……”石飛揚突然用額頭撞向冰面,玄甲上的龍紋被撞得凹陷,他仰天長嘯,仰天長嘆,仰天悲哭:“我不該讓你學那些權謀!不該讓你看武則天的傳記!你是我的女兒啊……”
冰面被撞出蛛網般的裂痕,每道裂痕裡都映出石唸的臉——幼的天真、少年的倔強、登基時的狠厲、被縊死前高喊“我是武則天第二”的瘋狂。
他猛地擡頭,對着蒼天嘶吼:“爲什麼!爲什麼啊!”聲音在山谷裡迴盪,驚起的雪崩從山頂砸下,雪塊擦過他的玄甲,碎成齏粉。
“我奮戰千年,浴血千年,難道就是爲了看子孫相殘嗎?!”他的“帝天狂雷”神功不受控制地爆發,冰湖突然炸開,水柱沖天而起,在空中凝成無數冰箭,又齊齊射向他自己——可明玉功形成的冰甲護住了他,那些冰箭在他周身碎成霧,像場絕望的祭奠。
發泄過後,石飛揚癱坐在冰湖邊,看着湖面倒映出的自己。十八歲的容顏,劍眉星目,玄甲雖舊卻依舊威風,可那雙眼睛裡的疲憊,卻比千年古樹的年輪還要深。
他解開鹿皮袋,倒出一堆珍寶,隨手抓起塊鴿卵大的夜明珠,卻像扔石子一樣扔進冰湖。“萬里江山,億萬珍寶……到頭來,不過是一場空……”
施展“千里不留行”輕功飛回洛陽時,石飛揚的玄甲上還沾着賀蘭山脈的冰碴。可越靠近都城,空氣中的血腥味就越濃,最後竟蓋過了他甲冑上的寒氣。
當洛陽城的輪廓出現在地平線上時,他猛地頓住腳步——那面飄揚在城頭的,不再是大唐的龍旗,而是繡着狼頭的蒙古旗幟,旗幟的邊角還沾着未乾的血跡。
“不……不可能……”石飛揚的指尖掐進掌心,血珠滴在玄甲上,瞬間被冰紋凍結。
他像瘋了一樣衝向城門,守城的蒙古兵舉着彎刀喝止,他卻連眼都沒眨,“移花接玉”神功順勢一引,彎刀紛紛轉向,劈在同伴的脖頸上。
鮮血濺在他的臉上,溫熱的觸感讓他猛地清醒——這不是夢,他的大唐,真的沒了。
城裡的景象比他想象的更慘烈。朱雀大街上,蒙古兵趕着一羣衣衫襤褸的百姓,其中有白髮蒼蒼的老人,有抱着孩子的婦人,還有被打得頭破血流的書生。
一個蒙古百夫長奪過婦人懷裡的嬰兒,像扔皮球一樣扔進旁邊的火堆,嬰兒的哭聲戛然而止,那婦人瘋了似的撲過去,被百夫長一刀劈成兩半。
“啊——!”石飛揚的怒吼震得兩旁的店鋪牌匾簌簌作響。
他的七星劍不知何時已出鞘,劍光如銀河瀉地。
百夫長的人頭還沒落地,石飛揚的“百勝刀法”掌風已掃過周圍的蒙古兵。那些彎刀在他面前如同玩具,玄甲上的冰紋暴漲,將飛濺的血珠凍成紅色的冰晶,在陽光下泛着妖異的光。
“是……是神仙嗎?”倖存的百姓跪倒在地,看着石飛揚玄甲上的龍紋,以爲是大唐的神靈顯靈。
石飛揚卻充耳不聞,他的目光掃過被燒燬的店鋪,其中一家正是當年郭碧玉最喜歡的胭脂鋪,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牆角還堆着幾具燒焦的屍體。
他沿着朱雀大街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血水裡。曾經繁華的洛陽,如今成了人間地獄:藥鋪被搶空,掌櫃的屍體掛在門楣上;綢緞莊燃起大火,火苗舔着“胡慶餘堂”的牌匾。
最讓他心痛的是,紫宸殿的方向傳來蒙古兵的狂笑,他們正用石飛揚的龍椅當馬槽,給戰馬喂草料。
石飛揚憤怒而罵:“畜生!”其“驚目劫”神功應念而發,目光掃過紫宸殿,冰寒的視線讓殿內的蒙古兵瞬間僵住。他的七星劍挑起一個蒙古千夫長,將他的屍體釘在龍椅旁的柱子上,劍穗的紅綢纏在柱上的龍紋雕刻,像給巨龍繫上了血帶。
他發瘋般似的暴喝道:“誰再敢碰大唐的一磚一瓦,這就是下場!”可蒙古兵源源不斷地涌來,他們的“鎖喉功”帶着草原的狠勁,卻在靠近石飛揚三丈內就被明玉功凍結。
石飛揚殺得興起,玄甲上的冰紋裡嵌滿了碎肉和骨渣,七星劍的劍光染成了暗紅色,可內心的痛苦卻絲毫未減。他想起當年與李瑞彤在沙棗林並肩作戰的場景,那時的殺戮是爲了守護,而現在,只是爲了泄憤。黃昏時,他殺到了紫微宮。
石念被縊死的那棵槐樹還在,樹幹上還留着繩索的勒痕,旁邊的石碑刻着“逆賊石氏念伏誅處”。
石飛揚撫摸着粗糙的樹皮,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大,最後變成了痛哭:“我的女兒……我的大唐……”他哀嚎着,一頭撞在槐樹上,玄甲與樹幹相撞的悶響,驚得樹上的烏鴉四散而飛。
一個放羊的孩童躲在假山後,被他的哭聲驚動,怯生生地探出頭。
石飛揚抹去臉上的血和淚,招手讓他過來。
孩童手裡攥着半塊麥餅,哆哆嗦嗦地道:“大……大哥哥,你是……是大唐的兵嗎?”
“我是……大唐的皇帝。”石飛揚的聲音沙啞。孩童的眼睛突然亮了,說道:“我爺爺說,三十年前,女皇帝被元人吊死在這棵樹上,她死前還喊着要當武則天第二呢!”
孩童指着紫微宮的方向,又難過地道:“元人說,她把大唐的兵都派去打自己人了,才讓元人鑽了空子……”石飛揚的心像被狠狠揪住,他想起石念幼時的誓言,想起她拉攏勢力時的狠辣,想起她登上龍椅時的得意。原來,她真的成了“武則天第二”,卻也親手毀了一切。
“爲什麼……爲什麼啊……”他仰天長嘯,聲音裡的絕望讓孩童嚇得哭了起來。
……
接下來的三個月,石飛揚成了洛陽城裡的“鬼”。他白天躲在廢墟里,取出鹿皮袋裡的糧食,卻常常一口也吃不下;晚上則化身修羅,專殺那些作惡多端的蒙古兵。
他的暗殺從不拖泥帶水。
一羣蒙古兵在酒樓裡調戲民女,石飛揚施展“深藏身與名”玄妙輕功踏破窗櫺,七星劍的劍穗纏住爲首者的脖頸,輕輕一勒,那人便悄無聲息地倒下。
其他人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移花接玉”引着同伴的刀自相殘殺。
這天,蒙古兵在城郊搶掠村莊,將村民趕到場院裡,準備用火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