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9年的時候, 吉爾德萊斯男爵還沒有變成黑巫師,更沒被處死。那時候,他還是個軍人。
他二十五歲, 有珊瑚樣的芳脣和美麗頭髮, 並且已經是當代最出名的軍人之一。但他並不是一個讓人令人愉快的年輕人。少年時代的遭遇使他顯得陰沉, 此種陰沉再加上他所獲得的諸多榮譽, 足以令人敬畏。
奧爾良被圍困的時候, 他正是在那裡。他眼看着人們已經絕望,以至於不得不去信任一個不識字的農村女孩。他一言不發,不去判斷, 只是觀察着。
他看着那個少女,發覺她並不完完全全是個人類, 更不能說是個女人。她只是上帝的意志在人間的代表。她總是很嚴肅, 不假辭色, 完全不像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姑娘。她有時候也會哭泣,然而那眼淚卻並不意味着軟弱, 而是表現着悲憫。
他喜歡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不過當他意識到這些之後,他就對她沒興趣了。
奧爾良解圍之後,他與其他人在一起狂歡慶祝。在狂歡之中,他偶然瞥見了她的笑容。她的美麗笑容讓他吃了一驚。
原來她也是個活生生的人嗎?
後來……幾乎是順理成章的, 他開始發現她身上所擁有的除了上帝意志以外的東西, 屬於她自己的情緒。他發現她也會哭, 會笑, 會想念自己的家人。
這樣一具柔軟的女性軀殼, 居然承載了這麼多,他對於這個少女產生了一點憐惜。並不是憐惜她所代表的上帝意志, 而是蟄伏在上帝意志之下、她那極少流露出的本心。
他着迷似的不斷觀察着她,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深陷其中,他發覺他已經離不開她了。
但他不能去向她表白什麼,他知道這不可能。她身上的上帝意志之強大,遠遠超過她本身。她更多的時候是上帝的代言,而不是他所愛的那個她。
他看着她……看着她生動的活着,看着她死去。她死的時候,他第一次向着整個世界撕心裂肺的悲慟吼聲,法國的軍隊不斷獲勝,這一場打了將近一個世紀的戰爭不斷向着好的方向發展,然而她已經不在了。
她貫徹了上帝的意志,而上帝卻把火刑當做是對她的報償。
從那一刻起,他就不再相信上帝的公正。
他隱退了。
數年之後,他重新回到戰場。在旁人看來,他始終是那個英勇的,但卻有點陰沉的戰士,然而他在這數年之間發生的如此之多的變化,只有他自己知道。
這一年,貞德的忌日,他離開了營地,不知不覺走到了白天的戰場。戰場已經被清理過,那裡什麼都沒有,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一片寧靜。
然而他看見一個穿白袍的人影。
那是個女人,白皮膚,黑頭髮,脣色如血。她的樣子如同死者,然而臉上卻透着生動,不知道爲什麼讓他想起了貞德。
說實話,那女人的樣子其實讓人害怕。但他是無所畏懼的,他緊緊握着劍柄,走過去,問她:
“你是誰?是活人,還是從哪裡來的亡靈?”
他看見那女人擡起頭來,月光給她的面容蒙上一層淒冷的光暈:
“我是幽魂,我是亡靈,我已經喪失了一切。在這個世界上也再不會有我想要的了。”
他看着那張酷似貞德的臉,把劍收回了鞘中,面上帶着些慘然的微笑,向她伸出了手:
“真巧啊,我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