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Chapter 24【獨白】

我在一團黑暗中醒來。

雖然早已經習慣了黑暗,可是我卻喜歡醒來的時候能看到一抹光亮。

比起吸血鬼來說,在大多數時間裡,我都更喜歡和人類一起生活。自從我離開奈拉伯斯之後,就常常和人類在一起。

從前住在蒂福日城堡的時候,吉爾時常會在我睡的棺材旁邊等我起牀;而如今,我醒來的時候,總能看到約翰在身邊。

有光亮的話,就會知道是有人在守護着我的。

然而今天,迎接我的卻是一團黑暗。

他會到哪裡去呢?我有點不安。

從睡着的洞穴中出來,周圍一片寧靜,連呼吸聲都沒有。月光透過窗子照進來,我看見桌子上放着一封信。

信封上寫着我的名字。

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了我,我急急忙忙把信拆開,只看了一眼,就覺得渾身的血液簡直要被凍住了——如果我的血液還能有溫度的話。

那封信沒有署名,可是我知道它是誰寫的。在我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一個人會使用那種奇異的、刻意把字母寫得很長的筆體。

那個人就是沃爾夫。

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一個人類能讓我感到恐懼,那麼那個人一定是沃爾夫。

在人類的世界,沃爾夫這個名字也許湮沒無聞。然而,這個名字在吸血鬼之中,已經被默默流傳了數百年。所有的吸血鬼聽到這個名字都會顫抖,這是一個代表着危險的名字。

這是獵人的名字。

吸血鬼一向是掠食者,具有着和人類同樣的智慧,並且非常有力量。很少有什麼人能傷害到吸血鬼,除了被稱作沃爾夫的獵人。

關於沃爾夫,在吸血鬼之中流傳着這樣的傳說:沃爾夫是個名字,卻不僅僅是一個人的名字。據說在遠古時,當第一個吸血鬼剛剛誕生於這個世界上的時候,第一位沃爾夫就出現了。

沃爾夫以捕獵吸血鬼爲職業。神賦予沃爾夫比吸血鬼更強大的力量,這力量隱藏在一個秘密的名字裡,那個名字沒有其他人知道,而“沃爾夫”只是那個名字的簡稱。

這個名字的力量之所以能一直保持下去,原因在於沒有人知道這個名字的全稱是什麼。如果有另外的人知道了這個名字的全稱,他就會把這個名字本來具有的魔力分去。

當沃爾夫將死之時,他會把那個帶有強大力量的名字傳給自己的徒弟。而這位徒弟從此就會拋棄了本名,繼承下這個名字和這些力量,以沃爾夫之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在同一時代,世界上只會有一位使用沃爾夫作爲姓名的獵人,而我所認識的那個沃爾夫就是這樣的一個獵人。

獵人雖然有着強大的力量,但他的壽命與一般人並沒有什麼區別,在重新見到他之前,我以爲他在很多年前就應該已經死去了,這個名字也該傳遞給其他人了。卻想不到,原來他居然還在這裡。而此時居然找上了我。

就像個鬼魅。

信上的內容很少,只有兩行字,寫了一個地址和約翰的名字。

約翰一定是被他帶走了吧。

可是他是怎麼知道約翰的呢?

這麼想着,我越來越覺得恐懼。在今天之前,他恐怕已經暗中監視我很久了吧。我卻對此一無所知。

那真是個可怕的人啊。

當初爲了殺死路西斯,我不得不借助他的力量。爲此,我做了他七年的情人。在與他簽訂契約之前,我一直都以爲七年是很短的一段時光,只是一瞬就可以過去。數百年後,對於這七年,或者對於這個人,我都不會有太多的回憶。

然而,那七年中的每一天,我都感到自己生活在無窮無盡的痛苦之中。七年就這樣變得無比漫長,每一日都被無限延長如一年般長久,七年卻如同七十年,七百年,七千年。

他把我囚禁在陰暗的地牢,整整七年,我都沒有看見過月光。

不但沒有月光,也沒有其他的光。大多數的時候,他連一支蠟燭都不給我,在這樣的黑暗中,我只能看清他的眼睛。

“我要你只能看見我。”他曾經這樣說。

我唯一的飲食就是他的血。他每天都刺破手指,用指上的血來餵我。他的血液與常人的血液並沒有什麼分別,而這樣的一點點血,簡直難以維持我的清醒。即使是這樣,他還要定期抽取我的血,這讓我一天天地羸弱起來。

更可怕的是,我完全無法反抗他。我的力量在其他的人類面前顯得如此強大,然而在他看來,如此強大的力量也不過就像是一隻小貓一樣。我的所有反抗在他看來都像是小貓在揮動爪子,只像是在玩鬧,造不成任何實際意義上的傷害。

我並不後悔簽訂那個契約,畢竟,如果不這樣,我將永遠無法殺死路西斯。然而,這代價確實太大了。

在與他分別許多年之後,我有時候仍然會做有關於他的噩夢。

雖然在分別的時候,他向我立下了不再相見的誓言,然而對於像他這樣力量強大的人來說,誓言也不過是一句空話。如果他強迫我,我是沒法抵抗他的。

如果他只是找到了我,我大概早就偷偷溜走了。可是我不知道他如今居然學會了如此卑劣的手段,居然用約翰來威脅我。

我能怎麼辦呢?我只好去赴約。

按着信上的地址,我找到一個糟透了的小旅店。

我在門口就聽到許多人的聲音,這讓我突然感到飢腸轆轆,我意識到自己今天匆匆趕過來,還沒有進食過。

我推開門進去,腳下是油膩膩黏糊糊的地板。門口的幾張桌子坐滿了人,都是些醉醺醺的傢伙,穿着粗布的衣服,臉也顯得非常粗野,他們用令人作嘔的目光看着我,發出愚蠢的傻笑。

像這樣的人,即使只是當做食物,也會覺得噁心呢。

旅店老闆是個胖傢伙,笑容可掬地拿着一塊髒兮兮的抹布不斷擦着玻璃杯,把杯子擦得比以前更髒了。他的血一定非常油膩。如果喝掉的話,肯定會覺得消化不良。

看着這些人,我食慾全消。

老闆殷勤地過來告訴我應該去的房間,顯然是有人已經囑咐過他了。他的聲音很大。那些醉漢聽見了,盯着我的眼神變得非常曖昧,大概是把我當成了那種女人吧。

我不去理會那些人,徑直上了二樓。走到客店老闆告訴我的房間前面。

門虛掩着,我輕輕一碰就開了。我一眼就看見約翰躺在牀上,似乎有些虛弱,不過呼吸還很勻稱,大概並沒有受什麼傷。這讓我稍微放心了一點。然而此時沃爾夫從坐着的桌前起來,臉上帶着些惹人厭的笑容:

“歡迎!黑夜的女兒啊,我們等了你很久了。今天是你主動來找我的呢,請記得我並沒有毀約啊。”

我上一次見他,只不過是在蒂福日城堡的大廳裡匆匆一瞥。如今仔細看去,歲月竟然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一點痕跡。

這樣一個可怕又令人討厭的人,居然還獲得了永恆的生命嗎?

想到這裡,我感覺身體都顫抖了。但我不願意看到他這種得意洋洋的樣子,還是回答道:

“我是看了你寫的信纔來的啊,說起來,大概還是你違背了誓言啊。”

“並未。你所看到的信上,並沒有我的簽字。所以並不算是我叫你來的。”

他狡辯着,堅決不肯承認自己的背誓。而我不願意在這種無意義的事情上和他糾纏,只是說:

“如今我已經來了,可以把他放走了吧?”

沃爾夫向前走了幾步,來到我的面前。他的臉上故意露出輕浮的笑容,只是爲了捉弄我。他靠得很近,我能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這讓我不舒服,連忙後退了一步,可是他卻步步緊逼,一直把我逼到牆角。

他低下頭,他的脣落在我的耳邊:

“不行呢……如果放他離開的話,你也會逃走的啊。這樣我長久以來的心血就白費了呢。莎樂美啊,你是不會這麼狠心,讓我白費辛苦的吧。”

他此言一出,我就知道此時的我大約是逃不出他的掌心了。可是我還是要盡力試一試。於是我對他說道:

“他只是個人類啊……也沒有害過任何人。你是不能傷害他的,還是放他走吧。”

然而他卻搖着頭,對我笑道:

“放心吧,我是不會傷害他的。只不過,如今你要跟着我走,如果他不在身旁,我擔心你會感到寂寞呢。我是一個體貼的情人,當然要允許你在臨行前把心愛的東西帶走。”

聽了他的話,我十分絕望,知道自己只能聽憑他擺佈了。

“你要把我帶到哪裡去呢?”在絕望中,我只能問出這樣的話了。

“那是希望與絕望交織之所啊。”他用令人難以理解的語言這樣回答着我,臉上浮現出奇異的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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