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深的森林深處, 沃爾夫所居住着的房子,似乎如往日一樣的平靜。
只有身在其中的人,纔會隱約知道, 在這種平靜之中, 正在醞釀着雷霆。
在這房子裡的所有人都心事重重, 各自懷有不同的思量, 只有沃爾夫專心於研究之中。似乎對於正在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他真的對這一切都一無所覺嗎?這樣的事情, 身爲作者的我難以窺探到如此隱秘的內心,只能含混地說大概如此。
沃爾夫並不是一開始就執着於長生的。
少年時的沃爾夫只不過渴望着力量而已。然而當他得到了自己渴望已久的力量,忽然意識到。他只是沃爾夫之力傳承過程中的一環而已。
當他死去的時候, 力量將會離他而去。
如果說沃爾夫之力是一筆財富,那麼他並非財富的所有者, 而只是保管人。
這讓他感到不滿足。
如果要想讓此種力量完完全全屬於自己, 那只有獲得長生。
他做到了。
他只用了幾年就做到了其他煉金術士窮盡一生也未能完成的事業。這成就不能不說是值得驕矜的。
再後來, 隨着時間的推移,他的想法又有了轉變。
隨着他活的時間越來越久, 他開始對死亡本身產生恐懼。
他活得比所有的人類都長,他了解了這世間的秘密。唯有對於死亡他一無所知。現有的文獻都讓他懷疑其準確性。對於死亡這種令人難以捉摸的自然現象,他充滿了恐懼。
長久以來,他就如一個守財奴一樣貪婪,他貪婪地抓住了生命的衣角, 就決不允許生命離他而去。
他日復一日往返於鍊金實驗室與吸血鬼常常出沒的區域之間, 忙於採集血液和研究, 最終, 他自己也幾乎要忘卻了他最初做這些事情的意義。
只是一味重複着這些行動。
併爲此感到, 歡欣。
這一天,他從莎樂美的血中, 析出了與奈拉伯斯的血液相同的成分。
只要把這種成分經過幾倍的濃縮,然後再加入到一定量的莎樂美的血中,就可以製造出與奈拉伯斯的血液極爲相似的血液來。
然後……他就又能製造出完美的長生藥了。
沃爾夫的心中滿是狂喜。他喚蕾娜拿來好酒慶祝,卻沒注意到蕾娜緊緊咬着的下脣。
與此同時,地牢裡,氣氛緊張。
莎樂美焦慮地在那方寸之地來回踱步,無意識地咬着指甲。指甲不斷地再生出來,她不斷地咬着。約翰一直看着她,欲言又止。她現在的這種狀態,還是不要打擾纔好。
她一邊咬指甲,一邊看着對面的海倫娜。終於失控:
“快想起來啊!”
海倫娜卻蹲坐在地上,睜着明亮的眼睛看莎樂美,似乎對於她的暴躁毫不在意:
“我說了我叫海倫娜。”
“不是那個普普通通的人類名字!是你做沃爾夫時候的名字!那個真正的、神秘的沃爾夫之名!”
海倫娜愉快地搖着頭。
莎樂美像現在這樣子,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在前途未卜的時候,她只是安靜地等待着未知的命運。然而突然知道有希望能離開這裡,她就開始變得有些焦急起來。
一開始,她雖然定出了計劃,其實對於海倫娜那長期以來一直混混沌沌的腦子並不抱太大希望。
可是海倫娜居然回憶起了她成爲沃爾夫之前的名字。這讓莎樂美感到不管那希望有多麼小,畢竟還是希望。
然而她還是變得越來越焦躁。海倫娜的記憶似乎停滯在那裡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那個重要的名字。
對於爭取蕾娜那一邊的進展也並不盡如人意。這幾天裡,蕾娜每次來給約翰送飯的時候,都把嘴巴閉得緊緊的,一句話也不肯說。
唯一讓莎樂美感到安慰的是,蕾娜應該也沒把這件事告訴沃爾夫就是了。
但這麼一點點成績並不能緩解了莎樂美的焦慮,她不斷地踱步,試圖想到一個更好的辦法,卻始終是徒勞。
約翰爲她那樣子感到擔心,卻無能爲力。
正焦慮間,地牢的門突然被打開,蕾娜走了下來。
她手上什麼都沒有拿。
她來到莎樂美和約翰的牢房門前,莎樂美看到她面色慘白。
“我答應你們。”
她只是小聲說了那麼一句。就又緘默不語。
這突然的進展讓莎樂美喜出望外。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只見沃爾夫也走了下來。
他的手裡拿着個很大的玻璃瓶。
“蕾娜!你是來幫助我取血的嗎?”他這樣問。
蕾娜向他施了一禮:
“是的,大人。”
“你最近乖巧了不少。”沃爾夫滿意地說,“不過今天用不着你,你上去吧。”
蕾娜點點頭,沉默地走了。
沃爾夫的出現如同一桶冰水,瞬間澆滅了莎樂美的喜悅。她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沃爾夫打開了她的牢房。
“好久不見了,莎樂美。”他說。
“你來做什麼?”她問他。
“我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沃爾夫玩着手裡的玻璃瓶,“你馬上就可以脫離現在這種苦楚的狀態了。”
莎樂美並不相信他所說的,抿着脣看他。
只聽他繼續說道:
“據我所知,吸血鬼的生命存在於血液之中。如果吸血鬼一次性失血過多的話,就會陷入沉眠,直到能獲得足夠多的血液才能甦醒。對於現在的你來說,沉眠是種好事吧?等你睡着了,這一切的苦楚就都可以消失不見了。”
莎樂美害怕地後退了兩步,然而沃爾夫的手已經抓住了她的手臂。他是如此有力,她掙不脫。
他取出刀子劃破她的脖子,用瓶子接着不斷流出來的血。
莎樂美不斷掙扎着,然而她的力量與沃爾夫相比還是太弱了。約翰在後面對着沃爾夫又踢又打,可是沃爾夫卻像一座山一樣巋然不動。
隨着血液不斷涌出,莎樂美掙扎的力量越來越弱。終於她的四肢停止了掙扎,不動了,她的眼睛也慢慢合上了。
沃爾夫收集了一整瓶血,他毫不憐惜地鬆開了拽着莎樂美的手,她的身體靠着牆壁慢慢滑了下去。
約翰驚叫一聲,衝過去抱住莎樂美。
而沃爾夫滿意地微笑着。他沒有再鎖上牢門,他知道沒有那個必要了——在他用足夠的血喂她之前,她不會醒的。他拿着血液離開了地牢。
約翰緊緊抱住莎樂美的頭。
他見過很多次她睡着的樣子。她睡着的時候,看上去與屍體並沒有什麼區別。然而他還是覺得,從來沒有見過她像現在這樣沒有生機的樣子。
這麼灰白,這麼弱小,這麼可憐。
就像是已經死了。
她頸子上的傷口已經凝住了,但她的身上已經沾了很多血。他俯下身,輕輕舔吻那傷口,舐盡了她身上的血。
他抱着她,試圖讓她的身體暖和起來。可是失去了血液的身體,無論如何也不能變得溫暖了。
他輕拍她的臉頰,他深深地吻她。
無論他做什麼,她都沒能醒來。
正當他準備割破血管,把自己的血餵給她的時候,對面響起海倫娜的聲音:
“沒用的。”
海倫娜從未發出過那麼清晰理智的聲音,所以一時間,約翰並沒有意識到那聲音是海倫娜發出來的。
她又重複了一遍:
“沒用的。”
約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擡頭向海倫娜看去。
“就算你把所有的血都給她,她也不一定能醒過來。”她說。
“你怎麼知道?”約翰問。
“因爲我是吸血鬼呀……哈哈哈……”海倫娜笑起來,聲音一改往日如在夢中的感覺,而是透着淒厲。
聽着海倫娜的笑聲,約翰忽然意識到,在沃爾夫到這裡來的那段時間裡,平常總是吵吵鬧鬧的海倫娜,一聲都沒出。
約翰不知道,海倫娜與沃爾夫之間到底有着怎樣的過往。但當他看着她此時的模樣,忽然感到非常同情她。
雖然經歷並不相同,然而兩人卻同處於此種困境之中,約翰對她產生了某種同病相憐之感。
他抱着莎樂美毫無生氣的軀體,與彷彿多了點清醒的瘋子海倫娜對視着。
儘管事情已經如此糟糕……
似乎,也還並沒有到全然絕望了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