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夜之中, 崎嶇的鄉間小路上,只有一個人在前行着。
可以看出,他試圖走得快一點, 可是卻並不容易。這條路實在太糟了, 路上的土塊和石頭, 都在阻礙着他的腳步。
儘管如此, 他的腳步還是很輕快, 可以看出他心情很好。
他就是我們熟悉的男主角,約翰。
最近這段時間裡,他常常與莎樂美一起在夜裡前行, 卻已經很久沒有獨自一人在夜裡行路了。
獨自行路的時候,會發覺世間有很多平常意識不到的美妙事物存在着。
夜鶯在枝頭叫着, 聲音優美而悽婉。夜裡的風有着一種特別的味道, 吹在他臉上, 讓他覺得很舒服。他的心輕快得簡直要飛起來,他好像又成了從前的那個天真少年。
一旦下定決心, 他離開得很快。
他的目標並未更改,他還是想要回到位於蘭斯的家裡去。
他想要回去看一看母親。
他離開的時間太長久了,母親的容顏,在他的心中早已經模糊了。有印象的只有母親的溫柔。母親的聲音,母親柔軟的手。
此時母親到底怎麼樣了呢?她還好嗎?她是否認爲他已經死了呢?
這樣想着, 他回家的心情迫切起來。
他很快制定出計劃, 以最快的速度判斷出他應該怎樣才能順利回到蘭斯。
然後就離開了客店。
他走之前結了賬, 但並未向客店老闆問路。
他要小心行事, 他知道自己若是暴露了行蹤, 就會很快被找到。
他清楚自己能逃掉的機率其實太小了……莎樂美如果想要找到他,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她能查知他的氣息, 而且她的速度就像風一樣快。
她早晚要找到他的,這件事可以說是毋庸置疑。
不過他自己清楚,此時,他必須要走。
況且他也並不是毫無優勢。
因爲天快亮了。
太陽升起前的這段時間,外面一團漆黑,黑得讓人害怕。沒有人會選擇在這種時候在外面走。但約翰卻一點不怕。
相反,他感到非常愉快,非常興奮。
雖然離開莎樂美這件事讓他覺得有些傷感,可是自由的喜悅卻沖淡了這種情緒。他不認識路,只是憑着直覺到處亂走,握着脖子上掛着的小金十字架默默祈禱着。
即使他犯了罪,他仍然相信耶穌會原諒他,保佑他,拯救他。
也許真的是耶穌在保佑他,天矇矇亮時,他已經看到遠處教堂的尖頂。
他想,這也許就是神賜給他的機會。
他知道找到了教堂就是有了希望。他沒有錢,簡直可以說是寸步難行。之前他在客店的時候,把房錢付給客店老闆之後,餘下的那些,他交給老闆保存,請他幫忙交給莎樂美。
且不說對於想要回到蘭斯的他來說,那些錢太少了些。關鍵是一想到那些錢是從別人那裡搶劫來的,他拿着它們會感到歉疚。
但對於作爲教士的他來說,只要找到教堂,在教會的幫助下,回家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他加快了腳步。
他伴着清晨的鐘聲來到了教堂裡,附近的農民們已經陸陸續續走進來聽本堂神父傳道。教堂裡坐滿了人,約翰也坐在他們之間。
這樣平靜的日子,這樣和普通人在一起的生活,他好像已經很久都沒有體會過了。這讓他產生了錯覺,感到好像這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早晨,他其實也不過是生活在這裡的一個農民而已。
或許如果他生爲一個平常的農民,生在一個沒有戰亂的地方,相貌普通,身體健壯,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大概也會獲得平靜而幸福的生活吧。
……
……
……
莫里斯神父是一個小鄉村教堂的本堂神父,這一天,他覺得自己好像遇見了鬼魅。
事情也許應該從那天早晨開始講起。當他如往日一樣傳道的時候,他發現人羣中有一張生面孔。那個年輕人專注地聽他傳道,並和所有人一起禱告。別人都走了,他仍然留在那裡。低着頭,沉思默想。
年紀不輕了的莫里斯神父看出他是一個外鄉人,於是來到他面前問他:
“孩子,你怎麼了?”
他擡起頭,年邁的神父吃驚地發現他的臉竟然蒼白至此,他猜想這個年輕人一定生了某種嚴重的病了。
“年輕人,你需要幫助嗎?你需要一個醫生嗎?”
“神父,”他微笑着回答他,“我沒生病,不需要醫生,我只是需要懺悔。”
莫里斯神父靜靜聽他講述了他的故事。他說他曾經也是一個教士,但他卻愛上了一個女人。與她一起私奔到了這個陌生的地方。如今他感到自己罪孽深重,因此決心離開她,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去看一眼自己的母親,然後到羅馬教廷去,請求教皇向他賜下懲罰,或是赦免他。
莫里斯神父看着這個年輕人,那年輕人的樣子落魄,眼神迷惘,讓人非常同情。他一定吃了很多苦頭吧。
莫里斯神父在年輕的時候,曾經是一個非常嚴厲的神父,脾氣暴戾,從不原諒人的錯誤。然而當他年紀大了之後,慢慢地竟然變成了一個非常溫和的人。
從前他還年輕的時候,就把自己的一切獻給了神,並要求別人也這樣做。而年老之後,他卻開始慢慢體會到世間的人情。老人家聽完了年輕教士的故事,想了想,開口說道:
“我的孩子,你能意識到自己的罪惡,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可是,你這樣不聲不響地離開,與你一起私奔的那個可憐的女人要怎麼辦呢?她爲了你背井離鄉,你就這樣拋下她走了嗎?她要怎麼生活呢?”
那個年輕人聽了他的話,露出一副爲難的樣子。似乎有什麼難以說出口的事情。老人看着他爲難的樣子,沒有再繼續追問。他同情這個迷惘的年輕人。他讓這個老人回憶起自己年輕的時候。
年老的教士向年輕的教士提供了一點路費,告訴他去求見這裡的主教。這裡的主教與蘭斯的主教相識,也許會願意資助他回到他想要回去的蘭斯。
年輕的教士很快就離開了。老人目送他走出很遠。
那天晚上的月光很明亮。當莫里斯神父正準備離開教堂的時候,他看見一個人影站在教堂的門前。
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從門口傳過來:
“他去哪裡了?”
女人的口氣很冷,很傲慢,不像是莫里斯神父平常總能看見的那些鄉下女人。她的問話讓莫里斯神父有點摸不着頭腦,回問了一句:
“您說的是誰?”
“別裝蒜。他來過這裡,我知道的。就在今天早上,你見過他。”
莫里斯神父向前走了幾步,來到門口。藉着月光,他看清那女人的模樣。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因爲過於美麗,而不像是活人,更像是一座雕塑。
神父忽然想到了早晨的那個年輕教士,暗想這一定是和他私奔的女人了。他看到這個女人,就理解了那個年輕教士與她私奔的原因。比起那個年輕的教士,他更同情這個女人。因此他回答說:
“他回蘭斯去了。”
他還想說些什麼,勸解一下那個女人,可是他一擡頭,就發現那女人已經不見了,就像一陣風颳過去一樣。
莫里斯神父往四面望去,周圍一個人影都沒有,好像剛剛的女人只是他的一場夢境。他回憶起早晨的那個年輕教士看上去並不像是個普通的人類,而這女人則顯得更加古怪。他想起那個女人在月光下顯得灰白的面色,心想自己一定是遇見了鬼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