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復真的擅長打仗嗎?
他其實不太擅長,他的武力值極高,也讀了一些兵書,但是他自己知道,打仗這件事,是靠軍事天賦的。
在京師之戰中,他覺得於侍郎的作戰方案有問題,放棄優勢地形,放棄城牆的保護,選擇出城到民舍作戰。
雖然是保證了咬住敵方主力,不讓敵人南下劫掠,但是出城作戰傷亡過大,軍隊崩潰,大明必敗。
他甚至覺得徐有貞那套南下論,也是有些道理的。
在宣府之戰中,他覺得陛下的作戰方案有問題,陛下對身在宣府的楊洪,進行了大規模的軍備支援,楊洪一輩子都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
但是給邊軍提供如此龐大的軍備,實屬不妥,楊洪的邊軍,就在京師門戶,當時京師仍然空虛,京營新營成軍不足五個月,陛下如何安睡?
可事實證明,楊洪拿到軍備,就差幾步,就把也先殺死在了易守難攻的宣府戰區,楊洪也沒拿着軍備造反,反而是在集寧之戰中,爲京軍提供了軍備的保障。
王復清楚的知道,自己並沒有多少軍事天賦,這玩意兒確實不太講道理。
睿哲天成的陛下,在兵推棋盤上,也落了個臭棋簍子的名聲。
這次掛印出徵,王復就是去撈戰功的,他手下有個能人,是跟着他一起來到撒馬爾罕,而後去了拔都薩萊,名叫王越。
王越(悅),景泰二年進士及第,二甲第三十三名,授監察御史前往河套,代替了原刑科給事中林聰,參贊四勇團營都督楊俊軍務。
王越在河套待了一年,棄筆從戎,加入了夜不收,夥同王復前往了和林,深入虜營,而後一直跟着王復至撒馬爾罕。
在征服者法提赫攻破君士坦丁堡的時候,在附近巡查的王越,打了秋風,把紫袍皇帝君士坦丁十一世請到了拔都薩萊。
王復不會打仗,沒什麼太高的天賦,但是王越會,而且天賦奇高。
這就足夠了。
“糧草充足嗎?”隔乾颱吉問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俗話說:民無糧要反,兵無糧要散,怎麼辦?一徵、二搶、三屠城。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之前也先也要南下訓戒帖木兒汗國的卜賽因,因爲卜賽因不懂事,跟奧斯曼人勾肩搭背。
可那時候,諮政院和南北院都竭力反對,爲此王復還和也先吵了一架,其原因就是沒有糧食。
那會兒撒馬爾罕有很多的錢,但是糧食卻不太夠,但王覆在撒馬爾罕主政,不許徵、不許搶,更不許屠城,沒有糧草,沒法南征。
但是經過了編戶齊民、分屯別居之後,康國的糧草第一次充盈了起來。
王復言簡意賅的回答道:“夠的,不用額外徵收,也不用額外攤派,諸位臺吉、鄂托克、特勤們,不必擔心。”
康國的政治格局和大明有類似,但是並不完全相同。
諮政院爲上院,而南北兩院爲下院。
諮政院是政務官,主要負責政務,制定政策和方向,說的更加直白一些,就是佔據了分配地位,每次諮政院的大會,其實都是分贓大會。
南北院是事務官,主要負責具體事務。
北院民院,有保民大臣、監察大臣、營造大臣、裁決大臣等等,類似大明的六部尚書。
南院武院,有左都督、右都督,邊防都督、京都督等等,仿明制,分官設置。
南院武院的左都督,由伯顏帖木兒擔任。
而等同於戶部尚書的保民大臣由王越擔任,由於王越長期不在撒馬爾罕,保民大臣由王復兼任。
也就是說,王復是唯一的政務官與事務官一體的康國公,既是諮政大夫也是保民官,這也是爲何在所有人眼中,王復是財政一把抓。
而現在,王復的手,終於伸向了康國最後禁地,康國的兵權。
伯顏帖木兒沉默了片刻說道:“既然康國公要征討赫拉特,那就這麼辦吧,同去便是。”
伯顏帖木兒並不擔心王復要兵權,因爲王複本身擁有八個烏茲團營,這八個烏茲團營的戰鬥力極其兇悍,長期在拔都薩萊活動,即便是奧斯曼人也對烏茲團營,毫無辦法。
烏茲別克團營,組建於碎葉城,是當初也先賜給王復金刀的時候,一併給王復的。
而王複本人因爲教育博羅有方,瓦剌十二團營的萬戶,本就對王復極其信任。
伯顏帖木兒清楚的記得,也先次子阿失臺吉,想要霸佔博羅遺孀,甚至殺了博羅的兒子,王復去十二團營發訃告,那些萬戶,抓着王復的臂膊,滿是悲憤的喊:博羅的兒子,就這麼白死了嗎!
比如怯薛軍萬戶和碩的立場,也是在那時候徹底站穩在了王復這邊,因爲和碩和博羅是安答,金蘭兄弟。
所以,兵權早就在那裡,只是康國公自己什麼時候要而已。
王復站起身來,環視了一週,往前走了半步,大聲的說道:“康國是康國人的康國,是所有人的康國!”
“我不會把我們的後背,交給我們的敵人!”
“你們可以完全相信我,如之前那般相信!”
諸多諮政大臣,站起身來,將右手放在了左肩膀上,齊聲喊道:“天憫福安!”
天僕天憫,是沙里亞法的核心教義,這四個字的意思是天主的僕人帶着天主的憐憫,賜下福安給所有人。
福安的發音本來是塞倆目,但是隨着大學堂的漢學授課,逐漸改爲了四個字,天憫福安。
至於天主到底是誰?
其實在各族之間,是天主各表。
比如在突厥昭武九姓後裔處月部特勤的心裡,天主就是沙里亞法裡的唯一神;在蒙古人和瓦剌人的眼中,天主就是長生天;在王復、陳循等西域漢人眼中,天主只有大明的皇帝陛下。
求同存異,是王復第一句話的核心內容,康國是所有康國人的康國,大家因爲文化不同,可以有差異,但是天主的僕人帶着天主的憐憫來到了康國,這是無可爭議的事實。
而不會把後背交給敵人,則是代表了王復一貫以來的執政理念,交好大明,以大明做倚仗,開疆拓土,借用大明遠征軍的赫赫威名,求存圖強。
而最後一句,如同以前一樣相信他,是他用自己的信譽,爲這次的軍事行動做背書。
伯顏帖木兒和和碩帶着諮政大院形成的決議,來到了蘭宮寢殿,站在寢殿之前的天井處,犯了難。
伯顏帖木兒不願意踏入這座帶着些許陰冷的寢宮,因爲那裡住着一個頑固又有些糊塗的老頭,很不好勸。
“一會兒我自己進去吧,你就別進去挨訓了。”伯顏帖木兒將決議拿到了手裡,無論是赦免還是動兵,都需要也先的金印。
和碩卻搖頭說道:“事兒是我辦得,我去說就是了。”
把康宮貼塊磚寫上牢房兩個字就是牢房了嗎?
其實和碩和伯顏帖木兒都想過要殺了也先,這在草原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爲了爭奪大位,血腥從來是無法避免的,甚至是合理的。
在原來的歷史線裡,也先擊敗了脫脫不花後,自稱大元田盛大可汗,以朕自居,建年號添元,復建朝廷。
也先這個大可汗沒當幾天,就被阿剌知院給刺殺了。
草原上,下克上的傳統非常普遍。
但是自始至終,王復都拒絕了各方的暗示,沒有撕破最後動手殺人的窗戶紙,下克上帶來的惡果,是王復不願意看到的,康國亂成一團,不利於大明的利益。
王復、和碩、伯顏帖木兒、隔幹、阿史那合霍等人,都有動機殺掉也先,但是王復不讓做,大家都沒有做。
“明明有一條更簡單的路可以走,康國公非要走那條最難的路。”伯顏帖木兒示意和碩止步,自己走進了寢宮。
這就是伯顏帖木兒爲什麼只是左都督,而王復是康國公的緣故。
在伯顏眼中那條簡單的路,反而是最難的路,甚至是絕路。
明明王復可以下毒、暗殺等手段處理掉也先,自己稱王,但是王復卻選擇長途跋涉,征伐赫拉特來換取更多的政治籌碼。
也先是王,是康國的大石,此時的也先已經極爲蒼老,而寢宮之內,並沒有年輕的女子侍寢,顯然也先也努力過了,但是他並沒有再多生一個孩子來。
而也先也不允許,有那麼年輕而有活力的身體,在面前活動,也先嫉妒那種年輕。
“來了?”也先眯着眼看了看伯顏帖木兒,確認是自己的弟弟才說道:“王覆被抓了嗎?”
“抓到牢房裡了。”伯顏趕忙回答道。
也先滿意的點了點頭,笑着說道:“好,好,讓長長教訓也好,省的尾巴翹到天上了,以爲自己纔是康國的王呢!”
“這幾年,我老了,管不了事兒了,都是他王覆在管,還以爲你們都要聽他的話,不聽我的話了呢。”
“看來,我還是康國的大石。”
伯顏帖木兒哄了會兒老頭說話,才說道:“這有兩份帖子,諮政大院送來了,請大石定奪。”
“什麼事兒啊?”也先拿起了帖子,看了半天,又交給了伯顏說道:“你念吧。”
“處月部和月即別部爭奪卡欽河谷牧場,打傷打死四百餘人,爲了這塊牧場,這已經是第四次動手了,這不商量好了,以河爲界,兩岸各拿一塊。”伯顏帖木兒臉不紅心不跳的說道。
他在撒謊,他在欺瞞,他在哄騙。
也先嗤笑了一聲說道:“就爲了那麼一塊牧場,都鬧了多少次了,這樣也好,有了規矩,以後就不會再打了,就這麼辦吧。”
伯顏繼續說道:“第二件事就是動兵,黑羊王國的雅迪格爾佔了赫拉特還大言不慚,咱們今年糧食不大夠,是不是過去教訓下這個雅迪格爾?”
“隔乾颱吉和阿史那合霍會去,還有隔乾颱吉的長子答亦,要做先鋒。”
也先眉頭一皺,低聲說道:“我記得隔幹那個長子答亦,做先鋒倒是合適,就是這個隔乾颱吉好大喜功,切記讓阿史那合霍盯着點,別打雁不成,被啄了眼睛。”
“其他的,倒是沒什麼,就這麼辦吧。”
也先拿出了金印,小心的蓋好了章,才問道:“最近朝裡,有沒有打算西進啊?”
“打完了赫拉特,就西進!”伯顏帖木兒大聲的說道,這事兒伯顏沒騙也先,是定好的戰略。
也先聽聞,終於笑了起來,拍着腿說道:“好,好好,這大石做了幾年,也是膩歪了,我要做大汗的,唯有到了拔都薩萊,我纔是大汗啊。”
“你去忙吧,去吧。”
也先靠在藤椅上,揮了揮手,示意伯顏帖木兒去忙軍務。
伯顏帖木兒離開了寢宮之後,也先沒用柺杖就站了起來,走到了窗邊,冷眼看着伯顏帖木兒和和碩交頭接耳的離開。
就連伯顏帖木兒都不知道,也先的身體,並沒有糟糕到看不清楚字的地步,也不需要拐杖。
也先清楚的知道他的弟弟,在騙他,也知道康宮那個牢房。
瓦剌西進,大義上是因爲大明朝的軍威重振,和大明結下了死樑子的瓦剌,不得不西進求生存,畢竟西進之後發現,西邊的軍隊,和東邊的軍隊,隔着幾百年的差距。
但是就對也先本人而言,也先是來做可汗的!
在京師之戰後,脫脫不花躲在大寧衛裡,連官山議事臺的大會,脫脫不花都派了三弟滿都魯前往。
也先無法擊敗脫脫不花獲得汗位,只好西進了。
但是他現在的身體,已經撐不住親自征伐了,博羅死於內訌之後,阿失臺吉又離心離德,也先只能將權柄交給王復。
也先扶着窗欄的羅柱低聲說道:“滿朝文武,上院下院,都以爲我老糊塗了,可是隻有王復是個聰明人啊,他把我當王,你們啊,誰都不把我當王了呀。”
就赦免這件事上來看,王復依舊遵循着當初的諾言,並沒有利用自己大權在握,就直接宣佈自己特赦自己,而是將決議送到了蘭宮,讓也先用了金印,走完了流程。
即便是伯顏實話實說,也先也會就坡下驢的下印,也先要的就是這份特赦的決議送到他面前,他要確定的從來不是伯顏和和碩的忠誠,而是測試王復這個大明的墩臺遠侯,到底對他是什麼態度。
就結果而言,也先並無不滿。
十日後,康國上下都已經知道了,大石在滿城風雨的風力和諸多諮政大臣的諫言下,赦免了康國公的罪行,而康國公將親自掛印,親自討伐赫拉特。
王復騎着高頭大馬,從康宮內向着撒馬爾罕大營而去。
王復見到了久違的王越,滿是熱情的打了招呼,而後看着面前的年輕人問道:“此人是誰?”
王越笑着說道:“按照他們的叫法,他叫伊凡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