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美麗人生 寒月如鉤,霜滿地。
朔風似刃,透窗櫺。
衆舍友蜷在被窩裡縮成一團,說話時都能呼出白氣了……
但這毫不影響他們的談性,陶成道: “好像班上也沒人被推薦治春秋,我今天看到牛先生好落寞的。”
“春秋本來就難,他又不靠譜,書院也不想誤人子弟吧。”蘇淡毒舌道。
“牛先生的水平還是有的,只是他是正統胡傳派的。”蘇錄替牛子儒挽尊,畢竟對方曾經想把閨女嫁給他。“但今科考官偏生是反胡派的。書院可能也是考慮到,未來反胡可能成爲主流,所以暫時停了他這一經吧。”
“是啊,春秋不光難,而且三傳各說各話,流派更是數不勝數,打得厲害,真的只有神仙能治得明白。”衆同窗深以爲然道。
“那易經也不合適,誰敢說自己是治易的權威?”程萬舟道:“哥,還是治詩經吧。”
“你少來,我哥是不會治詩經的!”蘇淡被推薦治易經,當然不願聽他這話。
“易經確實不敢碰,”蘇錄對蘇淡歉意道:“卦象爻辭本就玄奧,漢儒重象數,宋儒講義理,邵雍、程子亦各有說法,連朱子注易都要兼顧兩端,至今沒個定論,別說權威註釋了。估計誰也沒那本事,把易講明白。”
“哥都沒信心了,那我也不治易了。”蘇淡是打定主意,蘇錄學啥他學啥,纔不鳥什麼先生推薦呢。
“所以說還是治詩吧,哥。”程萬舟、程萬範、李奇宇異口同聲道: “詩經有朱子的詩集傳,哥還不是手拿把攥?”
“詩也不太適合我。”蘇錄卻搖搖頭。
“爲啥呢?”三人失望問道。
“因爲詩集傳是權威不假,可爭議也不少啊。而且詩跟我犯相,想從最感性的詩裡,尋找理性的答案,我不是緣木求魚,自尋死路嗎?”蘇錄答道。
“好吧……”三人無奈點頭,卻也知道蘇錄說的是實話。
平時大家吟詩填詞娛樂時,他就從來不參與。大家問他原因,他便說自己‘素來’理性過剩,感性不足。作來詩句總嫌板滯,全無靈韻,勉強做出來止增笑耳……
所以蘇錄不想選詩經,完全可以理解。
~~ “那尚書呢?好歹書集傳也算有權威注本吧?”王翀巴望着蘇錄,顯然他被推薦治尚書了。
“尚書難在文本本身,”蘇錄這五個月雖然沒學透任何一經,但方方面面已經瞭解地非常清楚了,便苦笑道:
“今文、古文之爭鬧了千百年,梅賾獻的古文經到底有多少是真的,至今沒扯清。就說大禹謨裡‘人心惟危,道心惟微’那十六字心傳,有人說是孔門心法,也有人說是後人僞託,連注家都各執一詞,哪來的準確答案?”
“那就只有禮記了?”陶成登時樂開了花,這就叫運氣。他本來被推薦選禮記還不開心呢,因爲選禮記素來是最少的,甚至比春秋還少。
沒想到蘇錄居然不喜歡其他四經,那顯然就是相中了禮記了。
“阿成,你可別胡鬧了。”衆人卻都不看好:“選禮記的人最少,肯定是有原因的。哥可別失了算計。”
“是啊,不說別的,禮記的字數比其他字數加起來都多,學那玩意兒不是自討苦吃嗎!”李奇宇道。
“還真是……”蘇淡本來想槓他一下,但數算了一下,禮記九萬九千字,其他四經加起來九萬八千字,還真讓李奇宇說對了。
“而且禮記內容極爲龐大繁雜,一般人根本無從下手。”他也勸說道:“好比要梳理‘祭禮’的內容,就需在祭法、祭義、祭統等衆多篇章中來回翻檢,想要提綱挈領實在太難了。”
說完他又想到蘇錄的本事,不好意思笑道:“不過這對哥不是問題。”
“再者,本朝治禮記者,多循前代之說,鮮少獨創之見。可資參考之新論、導引之善本寥寥無幾,學子唯有拘於舊學樊籬,在陳腐框架中輾轉,難窺新意之境,學起來沒勁得很。”程萬舟也勸道。
殊不知他說的每一個詞,在蘇錄聽來都如聞仙音。
‘鮮少獨創’不就是‘內容固定,考點明確’嗎?
‘參考太少’不就是‘標準統一,無歧義爭議’嗎?
‘舊學樊籬’不就是‘體系成熟,著疏詳盡’嗎?
‘陳腐框架’不就是‘結構規整,命題範圍清晰’嗎?
這簡直是做題家的最愛好吧? “此外,治禮記的士子少,自然高手名師也少,就連鄉試會試錄取的人數也最少,哥實在沒必要自找麻煩。”這時王翀也勸他:“像哥這樣讀書的種子,就該選錄取最多的一經。”
這話倒是給蘇錄潑了盆冷水,禮記別的還好說,就是‘名師’太少啊!
先生的提醒音猶在耳,選經第一要看有沒有名師,第二要看能不能拜到名師,第三才看自身的條件適合哪一經。
沒有名師是不能選的……
這時,門外響起大狼狗的呵斥聲:“這麼晚了還說話?我看你們是皮癢了!”
同窗們趕緊結束了臥談會,結果蘇錄還是沒決定選哪一經。
~~ 翌日,又是山長特別授課的日子。
蘇錄來到山長書齋時,便見朱子和已經等在門外了。
這小子身上裹着件榴色提花布棉袍,布面用精梳棉線織出隱蔽的回紋,只有特定的角度才能看見。領口袖口滾着圈淺灰兔絨,既擋得住山間料峭的寒風,又不見半分臃腫。
他手裡揣着個裝在松江布棉套中的暖手爐,再配上那副面如冠玉、脣紅齒白的小模樣,就像是誤入大山的公子哥。
要不然怎麼說,越冷越能顯出貧富差距來呢……
還好蘇錄如今也鳥槍換炮了,身上的夾棉月白布直裰、腳下的千層底棉鞋,都是入冬後,乾孃新給他置辦的。穿上這身也很精神利落呢!
山長已經決定進京趕考,過幾天就要啓程了,近來好多事情要交辦。
兩個俊後生便在廊下並立,等候朱琉談完事情。
蘇錄仰頭望着陰沉沉的天空,鉛雲低垂,還飄起了點點雪花。
西南大山的臘月,也是臘月啊……
這已經是他在這裡的第二個冬天了,跟去年那個吃糠咽菜,肚子整日餓得咕咕作響,日夜寒窗苦讀,取暖全靠搓手手跺腳腳的冬天相比,他今年冬天的處境,無疑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他如願考進了書院,並已經完成了逆襲,從年中考登頂後,就再也沒把第一讓給一旁的小公子。
學業順遂,家裡的生活水平也大有提升。吃穿用度漸漸有了起色,老太太終於如願吃上了細糧,小金寶的臉也紅潤起來了。
他每次放假回家,大伯孃都會燒一桌好菜,走的時候還會給他裝上一包臘肉或者臘腸、薰魚,讓他在校期間,肚裡不至於沒油水。
而且他不用再撿哥哥們的舊衣裳穿了,乾孃給他哥倆把衣櫥全都置換了一遍。不過原先那些舊衣裳,大伯孃一件沒捨得扔,留着幹活的時候穿……
他甚至還攢下了不少體己銀子。其中大頭是書院發的膏火銀,從五月第一次領到現在,他一共從監院手裡領到了三兩零二百五十文。
半年來,乾孃、大伯和老爹還時不時給他點零花錢,加起來差不多也有二兩了。不過他也不是屬貔貅的,時不時給小田田買點零食頭花,再給社學裡的小子們買點吃的喝的,也花出去了一些的。
當然,長期的拮据在人身上總是會留下痕跡。除了給弟弟妹妹們買點零食,他平時基本不花錢。
讀的書都是從書院藏書閣借的。他不光自己讀,還給大哥借……
而且不光讀還抄,在規則允許的範圍內,把書院的羊毛薅到極限了屬於是。
遺憾的是,他平時課業負擔太重,沒有太多的時間來實現大哥的願望。一年下來,只抄了呂氏春秋、管子、列子三套書……
聽起來挺唬人,但其實也就四十萬字。
蘇錄用小楷寫行格,一頁抄兩百字,五十頁裝訂一冊,一冊一萬字。
一年抄了四十冊,這樣算來,也不少……
自然就比較廢紙,每個月都會用超書院的配額。但只需要花八文錢,就可以從大狼狗那裡買一刀。不光比二郎灘那位‘空軍一號’賣的黃土紙便宜,還是更白潔、質量更好的竹紙。
大狼狗時常還會買一送一,當然這屬於特別優待了……
墨還是用二哥熬的存貨,二哥是個實在人,去年冬天熬的,三年用不完。
筆的話,二哥也給他準備了好些筆頭。
二哥所制的筆頭,外層‘七狼三羊’,柔軟吸墨強。內芯‘七狼三兔’,彈性強聚鋒好,中鋒行筆穩定,轉折處棱角分明,比鎮上賣的‘小白雲’還好用。
所以蘇錄不是用不起買的筆,而是自家的更好用,就是有點費二哥……
ps.後面的還沒檢查,稍等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