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一擡, 自鼻孔裡噴出一聲輕嗤,我扭着身子轉過去不去看南柯一張黑黢黢的臉。這人啊,心情一旦不順當, 看什麼是都不順眼。
見我如此, 南柯的臉更黑了, 後牙槽磨的哧哧響卻不肯甩手走人, 厚着臉皮硬是擠到我身旁, 在近點都要坐我身上了。我心裡頭火大,擡起屁股就想換個地方,不想剛一動作便被這小王八蛋給順勢撂到了腿上。
呸!你姥姥!齊玉還在呢!
一股熱氣衝了百匯, 我扭頭瞪了南柯一眼,伸手就要給他來兩拳, 卻不想一着眼居然見了他微微泛紅的眼圈。
“……”
“你不疼我了……”
陡然軟下來的強調, 帶着點鼻音, 南柯十分不要臉的將腦袋埋到我胸前。我舉着爪子對着他的腦袋比量了半天,卻終究沒能下得去這個手。
太無恥了!簡直太不要臉了!
我默默腹誹, 一邊鄙視自己的心軟沒立場,一邊控制不住的放鬆了身體。齊玉早就識趣兒的沒了蹤影,我看着南柯這臭不要臉的樣,又可氣又無奈。
怎麼就栽到他手裡了呢!
我上輩子一定沒做什麼好事兒……
“行了,別撒嬌了, 挺大個人了, 害臊不害臊。”
推了推默不作聲吃豆腐的南小王八蛋, 我的心情頗有些複雜, 南柯卻是雨後轉晴, 剛剛還耷拉着眉毛活像只被遺棄的小狗,這會兒就成了一條包藏禍心的大尾巴狼了。
拽掉在我身上不規不距煽風點火的狼爪子, 我眼一翻,沒好氣兒道:“你夠了啊,皮癢癢就直說。”
聞言南柯色膽包天的在我臉上吧嗒了一口才收了手,微眯着貓眼,笑的十分沒臉沒皮:“小爺渾身都癢癢,就想在你身上蹭蹭。”
“……滾!”
得寸進尺,還真以爲我捨不得揍你還是怎麼着!
運足了內勁兒,我一把掙脫南柯的鉗制扭頭就往外走,冷不防我動了真章,南柯被震的悶哼了一聲,一時竟沒能跟上來。我步子頓了頓,硬是狠着心沒回頭去看。
早不是少艾嫩水的騷年了,一身糙皮肉,我纔不心疼呢!
對,不心疼!
咬咬牙,一跺腳,我終是沒出息的扭了頭。揉着胸口,南柯的臉色有些蒼白的倚靠在門上,似是沒發覺我會突然回頭,愣了下後很快換了一副痞痞的笑臉:
“嘖,可是心疼了!居然這麼大力的打你親親夫君。”
我被他語調中的黏膩噁心了一下,搓了把胳膊上的雞皮疙瘩便兩三步走到了他跟前,剛想要抄起他的手看看他是不是有什麼內傷,卻不想竟被此人一個猛子勒緊了懷裡。
“莫生氣了,小爺也不想走的,只是有些事,沒那麼好脫身,你在等等我可好?”
壓低的嗓音帶着毫不掩飾的歉疚,我身子一僵,想要推開他,卻發現手腳無力的很。眼眶有些酸澀,明明心裡頭並不舒服,妥協歉疚也不是我素有的良好品性,但偏偏的,我就是那不出點狠話來刺一刺他的心。
默然無聲的嘆了口氣,我悶悶的“嗯”了一聲。
喜歡上一個人,自己便會不自覺的爲着那人一點點改變。也因着喜歡那麼一個人,所以總是滿心柔軟的包容那人的一切。小師叔曾經說過我,若非是我種性子,或許當初便也不會被東方錦城傷的那樣徹底。如今時過境遷,我竟沒想到經歷了那許多,我竟然還能爲一個人如此沒有底線的一再妥協。
“南柯,你一定不要傷我的心。”否則我不知道我會幹出什麼事來。
“不會。”南柯的懷抱緊的讓我幾近窒息,“江河,你便是我的心。”
接受了南柯還會離開,而且還一走就不知道多長時間的事實,我這幾日分外看開的縱容他與我胡鬧。從白日連體嬰兒一般的親暱到夜晚乾柴烈火的妖精打架,我從最初的僵持僵硬到最後的厚臉厚皮,整個人生的走向已經被扭曲的無法直視,但南柯顯然對此喜聞樂見。
天光大亮,南柯被我一腳踹去端早飯,扶着痠痛的腰,我十分憂桑的嘆了口氣。年輕人體力好啊,要不是我仗着一身功夫偶爾還能壓制他一下,只怕我如今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拾掇好一身凌亂,我摸開牀頭的暗格,將裡面的小瓷瓶取了出來。一顆藥丸吞下,嘴中綿延泛開的苦澀讓我微微有些怔神。
“那是什麼?”
驀地,南柯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一驚,剛要將藥瓶收起來卻不想南柯竟快我一步的將之奪了過去。
掩下心中的慌亂,我故作無事的看了他一眼道:“不過是養身的補藥。”
“補藥?”南柯的眼睛眯了眯,“既然是補藥爲什麼要藏起來吃?”
我眼皮一跳,牀頭的暗格還沒來得及關上,欲蓋彌彰,依南柯的性子,只怕我若不說實話,他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
腦子有些亂,我抿緊了脣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南柯見我這般,神色間竟有了一絲慌亂。
“可,可是你身體有問題?我去找那老妖怪!”
“沒有!”一把抓住南柯的手臂,我心一橫,澀然道:“那是避子藥……”
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而後是一片青霜,南柯望着我,彷彿不能相信我方纔說的話,整個人僵硬的立在那裡。好一會兒後,一聲脆響傳來,南柯手中的藥瓶碎成了渣渣。
“爲什麼……”艱難的吐出一句話,南柯眼中滿是壓抑的憤怒。
見他如此,我心裡一陣抽搐,然而卻一句話也解釋不出。我要說什麼,告訴他我離不開寒山境,還是告訴他其實我活不多長久卻自私的想綁着他陪我過一過日子。
不想說,不能說。
如果他不夠愛我,那我不想變成他眼中自私自利的女人。
如果他十分愛我,那我又怎麼忍心讓他憂懼難過?
沉默了片刻,南柯啞着嗓子開了口:“江河,你……是不是身體還沒好?”
我垂着眼搖了搖頭,低聲道:“沒有,內傷早好了,我……只是還不想要孩子……”
南柯的身子微微動了下,下一刻我的下巴被強硬的擡了起來,南柯一臉緊繃的望着我:“……你是不想要,還是,擔心我不會回來所以才……”
我愣了愣,沒想到他會這麼想,我雖然不想他下山,但從來沒懷疑過他的承諾。嘴脣翕動了一下,我默然的嚥下瞭解釋。
或許,這樣也好……
我的沉默徹底點燃了南柯的怒火,指節攥的咔咔直響,南柯周身環繞的火氣幾乎肉眼可見。
一陣風過,我眼前沒了那道挺拔的身影,獨留一室的寂靜,空的我心慌。
桌上的小米粥還在冒着騰騰的香氣,我卻沒了半點胃口。眼眶酸澀,卻掉不出一滴淚水,心中苦痛,卻又無處宣泄。
人啊,活着真是各種遭罪。
依着南柯的性子,我估摸着這兩天他都不會出現了。我拾掇了下心情便去尋了齊玉,他的靈石心法估摸着也到了需要外氣引導的時候,便就趁這個時候解決了吧。畢竟南柯不纏着我的時候可是十分難得的。
再石室內閉關兩天,出來的時候,齊玉頗有些膽戰心驚的對我道:“師父,你就我這麼一個徒兒,一定要保住我的命啊。”
我看着他一臉的慫樣,心裡的火氣不打一處來。
“拿出點你寒山境少主的氣勢!再給我丟人,我就把你扔寒棺鍛造九九八十一天。”
哀嚎了一聲,齊玉哭喪着臉跨出了暗門,我在後面看着他那垮塌塌的肩膀,心裡不知爲何也升起了一股子不詳的預感。
艾瑪,我這樣突然消失,那小王八蛋會不會把寒山境給我翻過來?一出去會不會見了一山荒草甸子?
不對,我該想的是,他會不會以此爲由提出這樣那樣的無理要求,比如,嗯……算了,別想了還是……
拍拍有些升溫的臉頰,我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板。是他誤會在先,甩臉子出門在先,我怕他作甚!
身正不怕影子斜……啊……
“師公!”
扯着嗓子嚎了一聲,齊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猛的跳到了我身後,我頭皮一陣酥麻,擡頭便撞見了南柯逆光的一張黑臉。
嚥了咽口水,我緩緩的移開視線,假裝沒看見眼前這尊黑麪煞神的扭頭往一邊走去。面上平靜,心裡卻如擂鼓一般。
艾瑪,艾瑪,太可怕了!要殺人啊這是!
艾瑪,艾瑪,我的小心肝兒啊!
艾瑪,艾瑪,咦……竟然平安的走過去了?!
我步子一頓,一向睚眥必報小心眼到不行的人怎麼突然間這麼寬容大度了,難道說這後面隱藏着什麼更變態的報復?
思緒略有些不受控制,我正琢磨着是不是南柯氣傻了,身後便傳來了一聲巨響。我扭頭,只見方纔還好好的假山,如今已經缺了一大塊搖搖欲墜,那一地的湮粉,直讓我從裡到外的驚悚了起來。
南柯背對着我,沒有出聲亦沒有回話,片刻後舉步離去,卻是連回頭看我一眼都沒有。我望着那道僵硬而倔強的身影,終是心疼的嘆了口氣。
“阿玉,你先回去吧,小師叔估計已經很是不耐煩了。”
吩咐了一句,我連忙朝着南柯而去。這小王八蛋,和假山石頭較什麼勁兒,有話就說麼,臭毛病。
似是知道我在後面追,南柯的步子起先還頓了頓,隨後便毫不留情的甩了開來,我加緊追了兩步,他便更快兩步,我再快,他更快,到了最後我們竟拼起了輕功,寒山境說大不大,說小那絕對不小,而我竟追着他跑了三圈。
“夠了,你給老子停下來!”
追的火大,我氣急敗壞的朝那個仍往前竄的熊玩意兒吼了一聲。南柯的身形晃了晃,卻仍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氣的不行,這叫什麼事兒麼!
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啊!你姥姥的,一聲不吭的一個勁兒的跑個屁啊!
“不想看見我就滾吧!”
撂下一句狠話,我吼了一聲轉身便往回走,夠了,不奉陪了,再跑兩圈老子都要內急了!
沒走兩步,身子便被人猛的拉進了懷裡。南柯的胸膛貼着我,劇烈的起伏和着陣陣的心跳讓我一身的躁氣平靜了不少。
灼熱的呼吸貼着我的肩頸,南柯勒着我不動,良久後才沙啞的吐出了一句話:“江河,你回來了,你不是不要我了,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