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趕到格政院時,只見二十幾個死衛,包括司鉞在內,正和一名白衣男子混戰一處,被二十幾名高手合力圍攻,那男子卻仍應付自如,絲毫不落下風,舉手投足如行雲流水,優美異常,卻也,狠辣異常。
景澹暗暗心驚,擡眸看向站在門側的祉延,祉延雙眸含淚,一手揪着自己胸前的衣襟向景澹看來,指着那白衣人,悲憤道:“就是他。”
就是他!
小影看着她那樣子,腦海中驀然浮現出去年五月在平楚安裡,宴澤牧曾說:“……我的手下一氣之下,把景澹的新娘給睡了……”難道,便是說面前這名白衣男子麼?
當下心中鬱憤難平,剛欲有所動作,卻見身旁景澹一聲不響跳入戰圈,司鉞極爲識相地閃開一邊,將與白衣男子正面交鋒的位置讓給他。
白衣男子後退幾步,於人羣中白衫翩飛笑意盈盈,道:“嗯,還像個男人。”
景澹還未動氣,一旁的小影聞言,怒不可遏,劈手從一名死衛手中奪過長劍,喝道:“我看你像個死人!”凌空躍起,一劍向白衣男子刺去。
白衣男子擡頭一看,不怒反喜,道:“是你。”
小影定睛一看,覺得面熟,卻也無暇細想,劍尖挽起一串劍花,瞬間將白衣男子眉心,咽喉,鎖心,幽囚,血陰阻和斬命等幾處要害都刺了個遍,卻均被白衣男子精妙無隙地一一閃過。
讓了幾招之後,白衣男子淺笑轉而陰冷,道:“好狠心人也!”言訖,忽的一掌向小影劈來。
疾風掃面,小影驚覺這男子內力深厚,自己不是對手,忙一個旱地拔蔥騰躍閃過,躍至空中,只見下面人影一閃,接着耳畔傳來“砰”的一聲巨響,四周的死衛們紛紛倒退數步,小影剛剛落地,也被海浪般席捲而過的強大勁力衝的一個趔趄。
擡眼看去,但見白衣男子和景澹對面而站,白衣男子面色雪白,顯然受了內傷,景澹背對這邊,小影看不清他面色,但思及這些日子他已心力交瘁,這白衣男子武功又那般高強,兩人硬拼一掌,景澹必也不能分毫不傷。
當即心焦起來,幾步躍至景澹身邊,手中長劍寒光一抖便要攻那白衣男子,卻被景澹伸手攔住。
景澹盯着那男子,白衣男子也盯着他,臉上早已沒有了適才的輕鬆笑意,而是露出了一種正在斟酌自己還有幾分活着逃離此地的可能的審慎神情。
針鋒相對的盯視中,景澹靜靜開口:“我本該將你碎屍萬段,但今日我做不到,也不想假人之手,你走吧。”
小影一急,道:“澹哥哥,他是宴澤牧的手下,不能放他離開……”
景澹擡手製止她,道:“我知道。”
白衣男子面上泛起一絲笑容,看着景澹道:“你我總有了斷的一天。”說着,轉眸看向景澹身側的小影,目光中竟露出一絲挑逗意味,道:“我們會再見面的。”言訖,輕笑一聲,轉身幾個縱躍,消失在夜色深處。
小影眼睜睜看着他離開,恨得將手中長劍往地上一擲,“嗆”一聲插入腳下的石磚中。
景澹卻在這時身軀微微一顫,一絲血色從脣角蜿蜒而下,小影察覺,忙一把扶住他,驚道:“澹哥哥,你怎麼了?”伸手一搭脈搏,傷勢不輕。
三更過後,格政院。
祉延喂景澹吃了藥,在桌邊收拾藥碗,景澹看着她默默無語的背影,輕聲問道:“你是否在怪我放走了他?”
“不。”祉延轉過身,看着牀上面色蒼白的他,微微一笑,帶着盈盈淚光,道:“我只是在想,景蒼沒有說錯,你,真的是一個絕好的男人。”
景澹微微垂眸,提及景蒼,他心中難免蒼涼。
祉延見狀,道:“快四更了,你好好睡一覺吧,我去靈堂陪小影。”
次日,翼城南面的小城康寧,客棧內,追月將一碗藥放到正在打坐療傷的微風牀頭,走至窗邊不語。
少時,微風收了手,掃了眼牀頭的藥,又擡眸看向窗前的追月,脣角勾起一絲笑意,下牀走到她身後,一手摟過她的纖腰,附在她耳邊笑問:“吃醋了?”
追月柳眉一擰,肩頭一震,從他臂彎中脫身出來,轉身看着他道:“我是不明白你爲何要有此一舉,如今打草驚蛇,景澹一定會在秋雁影身邊加派人手。”
微風笑得雲淡風輕,道:“我以爲你長年跟在皇上身邊,應是習慣了男人興之所至的這種獵豔行動。”
追月別過臉,道:“你拿自己與皇上相提並論麼?”
微風再次靠近她,聲音魅惑道:“將所有身外之物拋開,就本身而言,不可以麼?”
追月瞪着他俊逸非凡的臉,一時找不出話來反駁他,只好恨聲道:“皇上說的沒錯,你遲早死在女人手中!”言訖,轉身欲走,耳邊卻傳來一陣飛鳥撲翅之聲,轉身一看,微風手上已停了一隻鴿子。
微風展開紙條一看,笑着擡頭,道:“皇上召我們回去呢,你馬上就可以告狀了。”
追月“哼”一聲,開門出去。
五月二十,盛泱延璃宮。
姬申來到漢元殿時,發現景嫣正伏案痛哭。
他遣走殿中宮女,緩緩走近她,伸手搭在她顫動不已的肩上,輕聲問道:“怎麼了?”
景嫣略略擡起佈滿淚痕的小臉,道:“我母親去世了……”
姬申怔了一怔,輕輕嘆了口氣,道:“看來,如今不是你考慮要不要回去的問題,而是洲南王府要不要你回去的問題了。”
景嫣豁然站起,抹淚道:“我要回去問問他,爲什麼不告訴我母親病重的消息!”
姬申一把拉住她,道:“現在不行,景澹拒接聖旨,形同謀反,如今朝廷正在商議如何討伐他,你此時回去,無疑是給他陪葬。”
“那又如何!”景嫣叫道,淚眼迷濛道:“我不能不去送我母親最後一程……”
姬申輕輕握住她的雙臂,道:“你此刻回去真的不合適,聽王仁甫(傳旨的老太監)說,如今,秋雁影正在府中和景澹一起主持大局,你此刻回去,萬一與她起了衝突,景澹必不會幫你,而你要再回來,朝廷卻已容不下你,屆時,你要何去何從?”
景嫣一愣,呢喃道:“我……那,我該怎麼辦?”
姬申道:“人固有一死,若非你大哥和二哥做出這等逆反之事,你也不至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如今,你有這份孝心就可以了,諒你母親泉下有知,也不會怪你,待時局穩定,我陪你回去祭奠她吧。”
景嫣聞言,又是淚如滾珠,默默不語。
姬申道:“過幾日,我要帶兵去京北與平楚敵軍作戰,朝廷如今局勢不穩,留你一人在宮中我不放心,你與我一同去吧。”
景嫣倏然擡頭,問:“去京北?”
姬申點頭,道:“向你求親時答應過你的事,我一直緊記在心,如今,機會終於來了。你若願意,便去做個見證。”
景嫣心知他指的是去殺即墨晟,一想到要殺即墨晟,她的心驚顫不安起來,她真的,真的想看着他死嗎?
“後悔了?”姬申在一旁問,情緒難辨的。
景嫣擡眸,頓了一頓之後,道:“不,我跟你一起去。”若能將秋雁影引來一起殺了更好,讓這兩個害了她一生的人一起下地獄去吧。
她眸光冷遂,恨恨地想。
五月二十五日,刑玉蓉出殯,將母親葬在父親陵寢之側後,景澹看着面前埋葬着自己三位至親的陵園,忍不住悲從心來淚流滿面,衆人好一番勸慰,纔將他勸回府去。
脫下孝服之後,景澹立刻開始着手處理近一段時間因喪禮而積壓下來的諸般政務。
小影提出要去容城的翼營看看,景澹告知其自從夕煙之戰過後,翼營因失了主將景蒼而士氣大挫,加之又有叛國之名頂在頭上,整個軍營情況一直不是很穩定,而他還未來得及抽出時間去整頓它,建議小影先呆在府中,待他派人先去將翼營重新整編一番,再去看也不遲。
小影卻自告奮勇,毛遂自薦願做整頓翼營之人。
景澹見她心念堅定,知她意在替景蒼善後,不忍拒絕,便派霍頓和司徒南兩位大將和她同去容城。她一個從未涉軍的弱女子,要鎮住那幫久經沙場的血性漢子,沒有霍頓這樣的名將從旁相助,必不可行。
三人帶着兩千精兵,五月二十六晨間出發,馬不停蹄,於二十七日下午到達容城。
儘管景澹二十五日已派人通知翼營將領,令其二十七日在容城城門迎候小影霍頓等人,但當小影一行來到容城時,城門口卻只站着一名士兵模樣的年輕人。
小影下了馬,來到那年輕人面前,年輕人行了一個軍禮,道:“勤務兵袁立,見過影郡主,兩位將軍!”
小影看着他,問:“你是誰的勤務兵?”
袁立站得筆直,聲音鏗鏘地稟道:“翼營主將,景蒼景郡王的勤務兵。”
小影點點頭,道:“我是他的妹妹。”頓了頓,又道:“你很好。”
袁立一怔,看着小影平靜無瀾的眼神和嘴角一絲清淺的笑意,再看看她手中那柄熟悉的銀槍,眸中驀然泛起一層水光,微微垂下了頭。
小影看了看街道空空的城內,問:“翼營副將姚琮呢?”
袁立稟道:“回郡主,姚將軍昨夜醉酒,至今未醒,是故未能來迎候郡主及兩位將軍。”
小影秀眉一皺,道:“帶我去見他。”
袁立領命,帶着衆人向城內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