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餘暉遍灑大地,映得少年周身仿似鍍了一層金般,閃閃發光,英挺身影斜斜地投在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如墨的長髮在微風的輕拂下絲絲飛揚。
小影手執一支糖葫蘆,歪着腦袋怔怔看着這似曾相識的畫面,大眼一眨,突然跑上前去,頑皮地一把揪住那飛揚的髮梢。
即墨晟回身,微微一笑,道:“調皮。”
小影看着他轉過來的俊臉,小嘴卻一扁,大眼瞬間暈滿淚光。
即墨晟笑容一斂,俯身擡起小影的小臉,問:“怎麼了?”
小影大眼一眨,晶瑩的淚珠順着白皙粉嫩的臉頰滾落下來,“晟哥哥,我好想我爹爹。”女孩將手中的糖葫蘆扔在地上,偎進即墨晟懷中嗚嗚的哭了起來。
即墨晟緩緩伸手,攬住那嬌小柔軟的身子,眸中,苦澀與矛盾卻似雨後春筍一般迅速地生長。
“晟哥哥,你是除了爹爹之外,第二個背小影的人。”熱熱的氣息呼在即墨晟耳邊,趴在他背上的女孩親暱地摟着他的脖子,語氣中分明帶上了倦意。
這一路走來,她說了很多話,關於她和她爹爹在一起的許多片段,女孩都記憶猶新。
即墨晟沒有說話,背上的女孩很輕,可是他的腳步卻分外沉重,是的,他在害怕,害怕等到真相揭曉的那一天,所有的美好都將成爲過眼雲煙。
他只想讓她開心,讓她無憂無慮的生活下去,只是,這樣的願望,此時想來,與奢望並沒有區別。她那樣摯愛依戀的父親,在與他父親的比武中死了,所有的人都瞞着她,看着她這樣日日期待着已死的父親來接她卻不告訴她真相,等到無法再隱瞞的那一天,她會是何種表情,他不敢想象。
夜色朦朧,通往安平宮的是一條林間大道,月光中,揹着女孩的少年身邊飛滿了星星點點的螢火蟲,仿似天上的繁星墜落了人間,衆星拱月地圍繞着沉穩前行的少年,只是,背上的女孩已然睡着,滿腹心事的少年也無心欣賞這夏夜的美景,隨着宮殿的臨近,身旁的螢火蟲也漸漸散去。
穿過安平宮的中心花園,遠遠就看到景澹在月下徘徊的身影,即墨晟眸色一沉,他對小影,似乎也不僅像對妹妹一樣的關心。
聽到輕微的腳步聲,景澹擡頭,看到即墨晟和他背上的小影,臉色明顯一僵,腳下跨出一步,卻又停住。
“小影怎麼了?”看着即墨晟面無表情地走到近處,景澹問。
“睡着了。”即墨晟淡淡道,擡步向院內走去。
來到小影房中,即墨晟坐在牀沿,放下小影的腿,伸手輕輕分開她攬着他脖子的小手,“不,不要,爹爹……”女孩夢囈着,小臉貼在他溫暖的背上,任性地踢動着小腿,小手緊緊攬着他的脖子不放。
即墨晟擡頭看看景澹,景澹會意,出手如電,一指點在小影的昏睡穴上,女孩緩緩倒向了牀褥,陷入了更深的夢境。
即墨晟站起,回身看着牀上的女孩,白皙的小臉上猶自帶着未乾的淚痕。
“她很想念她的父親,兩年,只怕難以堅持吧。”他沉聲道。
景澹皺着眉頭,卻無法集中心緒思考他的話,他只知道,小影跟他在一起的時候,從來沒有過這樣依賴的一刻,爲什麼,即墨晟只與她見過短短的兩面,她就會這樣依賴他?
即墨晟轉身向門外走去,景澹怔了一怔,也跟了出去。
“……我派了一名侍女給她,過幾日會搬來這裡與她做伴……”少年低沉的嗓音如夜風一般輕柔,飄散在這靜謐的院子裡。
景嫣執着棋子的小手突然一僵,“去換盞茶來。”她吩咐身後侍立的侍女。侍女答應着退了出去。
她起身,蓮步輕移,來到窗邊,月光下,粉臉如玉,雙眸似星。
少年頎長英挺的身影緩緩穿過院中小徑,消失在假山那面,看着朦朧的月色,她微微出神。
“……小姐,茶來了。”身後傳來侍女的聲音,她猛一回神,目光正好對上斜對面同樣站在窗前的景蒼那探究的目光,她小臉驀然一熱,轉身坐回棋盤前,卻發現,思路已亂了。
次日,同修殿上來了新客。
宴澤牧一身淡金色的蟒紋箭袖,腰束墨綠色玉帶,入鄉隨俗地將那一頭長髮束了起來,嘴角噙着邪氣的笑,竟是十分俊逸逼人。
對於這位遠來的貴客,各位皇族世家的子弟們多是客氣的,而幾位女孩子多少也爲他的風采迷倒,無一不是笑臉相迎,除了景嫣和小影。
景嫣面無表情地翻着書案上的文冊,目不斜視,似乎進來的只是一陣風,無關痛癢。
小影擡頭一看,秀氣的娥眉一皺,鼻子裡哼一聲,起身便離席而去。
景澹還不知昨天下午龍棲園發生之事,見小影反應如此之大,一時倒是十分不理解,儘管心中疑惑,腳下卻是匆匆的跟了出去。
如此一來,百州洲南王府與殷羅皇室結下樑子的消息不脛而走,其餘三王和朝中傳的沸沸揚揚,小影和景澹出殿的情形也被添油加醋,說成差點與宴澤牧動起手來,後來被衆人勸阻,這才怒氣匆匆而去。
本來這些人想借此事給洲南王府製造一些事端,出出近來心中的鬱結之氣,不想一直護弟心切的宴澤臨卻並不見多大反應,追究一事更是隻字不提。而當事人宴澤牧似乎也好說話的不得了,每每聽人提起此事,總是一笑了之。那些心懷鬼胎的人心中暗咒着,只得作罷。
盛泱最近格外熱鬧,只因一年一度的幽篁門選美盛事即將在龍棲園的鳳翼小築進行,除了天價的龍棲園客房已經爆滿外,城中其他的客棧也跟着沾了光,門庭前所未有的熱鬧擁擠起來。
而帶來這些生意的人,除了陪同自己女兒來參選的望女成鳳的父母之外,更有一些出生中層氏族但又喜好女色的子弟們,他們沒有實力迎娶幽篁門培養出來的曠世美女,也沒有勢力爲自己舉行如此大規模的選拔美人的盛事,於是,花重金來觀望幽篁門選美,伺機弄到一兩個被幽篁門涮下來的美女,已是他們最大的成功了。
每年來參加這場盛事的美女,猶如過江之鯽,多不勝數。天下無人不知,只要能進幽篁門,以前不管你是何種出生,冠上幽篁門的名頭,你的身價就一夜飛漲了,出來之後,最低也能混個世家大族的妾,運氣好的,甚至能成爲宮中的妃子乃至皇后。所以,參加幽篁門一年一度的選美盛事,是很多女孩改變自己一生命運的唯一希望。
但是,不是每個來到盛泱的女孩都有機會進到鳳翼小築參加最後遴選的,在呈上名冊之後,幽篁門會安排在盛泱城內進行第一次和第二次篩選,能通過這兩關的女孩子,才能被准許進入鳳翼小築面見最終決定她們命運的人。
三國的皇室對每年在自己的都城進行這樣的選美盛事向來是持保護支持態度的,一來,這些幽篁門培養出來的美女們的確讓他們這些閱人無數的男人也覺驚豔和喜歡,二來,每年這短短的一個月時間,給他們都城帶來的經濟收入實在是可觀,而他們的都城也在這個時候顯得最爲繁榮熱鬧,歌舞昇平,這些,無疑滿足了他們這些當權者獨特的虛榮心。
當然,不可能所有人都支持幽篁門,比如,這些貴族世家的女人們,就對幽篁門恨之入骨,只因,在男人的喜好和詭譎多變的愛情生活中,她們的出生和地位幫不上她們任何忙,自從有了幽篁門,有了那麼多封號爲媚女媚妃的女人,她們的婚姻和地位就無時無刻不在受着威脅,每每到了幽篁門放出那些媚女媚妃的時候,她們的心便也跟着顫抖不安起來。
曾有一段時間,幽篁門在選美期間,總會受到這樣那樣暗地裡的阻撓和破壞,然而,幽篁門向世人證明了,她們不但培養絕世美女,更培養絕世高手,自從一個從事第一輪篩選的普通侍女,在殷羅的一條小巷裡,從容解決了二十幾位堪稱一流的高手之後,這種暗中的阻撓和破壞便無聲無息地黯淡了下來。
情勢的發展往往十分有趣,如今,在每年如期舉行的幽篁門選美盛宴上,你不僅可以看到國中有名的美女才女,更可以看到氏族貴胄的千金小姐。自此,幽篁門從大多數貴族女人的公敵,一躍成爲了她們維護自身地位的希望。
此般情況下,小影不再是同修殿上唯一缺席的女孩了,京北來的那位詹姓小郡主和戶部尚書的千金已接連幾日不見蹤影。
龍棲園西樓樓道上,宴澤牧正慢悠悠向下走着,心中卻在想宴澤臨這次究竟爲何來盛泱。雖然他向父王請行的時候,說是百州盛泱設了同修殿作爲培養國家棟梁的基地,作爲友鄰,好的政策措施應該互相借鑑學習。然而,這樣的藉口,卻根本騙不了他。除了在他面前之外,宴澤臨從不會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出來,自然,也沒有人能比他更瞭解自己這位行事果斷,深藏不露的兄長。
最近幾日,他似乎異常的忙碌,經常深夜出入龍棲園,至於他去做什麼,去見什麼人,他卻一無所知。宴澤臨將他保護的太好,總以爲他還只是一個孩子,不用知道太多,但是,他不知道,從他母親自殺的那一刻,四歲的他也已經過早的成熟了。
砰!
心不在焉的他突然受到一股外力的碰撞,身形不穩差點跌倒,匆忙中他伸手扶住一旁的欄杆,惱怒地低頭一看,卻是小影。
氣喘吁吁的嬌小女孩捧着一個精緻的盒子,眼眸晶亮,小臉上是難以抑制的興奮,但是擡頭看到宴澤牧,還是忍不住笑容一斂,一腳踩在他腳尖,嬌蠻道:“幹嗎撞我?”
宴澤牧簡直要被她氣暈了,他瞪她一眼,咬牙切齒道:“不可理喻!”整整衣袖就與她擦肩而過。
小影心情正好,也不與他計較,繼續噔噔地向樓上跑去。
“晟哥哥!”她毫無禮貌地一下撞開即墨晟的大門,倒把正在寬大浴桶中閉目養神的即墨晟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起身,她卻已跑進室內。
“晟哥哥,晟哥哥,咦?難道不在?”小影四處找着,屏風後的即墨晟有些尷尬,他現在可是未着寸縷,雖然知道小影還只是一名九歲幼女,可是,自幼養尊處優的他還不能習慣在人面前坦身露體。
“小影,你在外面坐一下,我馬上出來。”他艱難的開口。
“晟哥哥,你躲在那後面幹嘛?”好奇心濃厚的女孩並沒有聽話,而是聞聲跑了過來。
嘩啦一聲,即墨晟剛想站起的身子忙忙地又浸入水中,看着已然轉過屏風的女孩,俊臉微微泛紅。
“晟哥哥你在洗澡哦,小影跑的好熱,晟哥哥帶小影一起洗好不好?”小影放下手中的盒子,好奇地走近幾乎與她身高差不多高的浴桶,小手扒着桶沿踮起腳尖就要往裡看。
即墨晟大窘,匆忙間只得伸手一按她額頭,迫使她後退幾步。
“晟哥哥,你捉弄小影?”小影擦着順額頭滑落的水珠,撅起小嘴。
即墨晟俊臉通紅,道:“小影,你,先出去一下,等晟哥哥出來,再叫人換桶乾淨的水給你沐浴好不好?”
“哦,可是,晟哥哥,你的臉怎麼那麼紅啊?是不是生病了?”女孩不但沒有出去,反而又走近了他,擡起小手就往他臉頰上摸去,即墨晟一時僵住。
“哇,晟哥哥,你真的在發熱耶,小影去給你找大夫。”女孩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即墨晟舒了口氣,連忙從浴桶中跨出來,害怕女孩再次闖進來,手忙腳亂的穿着衣服,待到穿戴整齊,脣邊不由溢出一絲苦笑,恐怕,這是他至今爲止洗過的最狼狽的一次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