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意識有些模糊,甚至有種自己是試驗檯上正在被解剖的動物似的錯覺,似乎的確是有什麼在緩慢地割着他的胃袋,那感覺每挪動一寸,便有一分疼痛向腦海裡鑽。隱隱有股灼燒似的感覺從內裡向外蔓延,空蕩蕩的胃裡反上夾雜着酸腐臭氣的血味,然而更多的是疼痛,細密的疼痛如同在針鋪的路上行走。
的確,除了疼之外已經感受不到其他,易水寒蜷縮着,渾身每一寸肌肉都在顫抖。
他的體溫不尋常地上升,身體越發無力,最後連人形態的切換都無法再做到。寬大的翅膀反覆張合着,全身的鱗片幾乎都豎了起來,黃金的瞳孔收縮如針,隱約有血絲從中顯露出來,利爪在腹間撕出道道血痕,甚至有的地方還要更加深入一點,但這一切根本無法壓住來自內裡的疼痛,他簡直想把那個一直作怪的器官從肚子裡剖出來,但最終只能在鋼製的地板上留下幾道深深的爪痕。
“呃……唔……疼……啊……”
女子推測的的確不錯,易水寒的身體和精神已經達到了極限,在如此疲憊的情況下,再想要控制自己的行爲就變得非常困難,或者說,幾乎是不可能的,畢竟遭受重創的是無論人類還是其他生物都最爲軟弱的內臟。無數神經駐紮其中的內裡被一再重創,一旦精神疲憊,便再無可能抵抗。
“……呼啊……嗯……哎……唔……”
無關本人的意願,壓抑着極痛的喘息從少年的口中發出,他實在快要不行了,當意識到這件事時,他越發顫抖地厲害。
可怕……無論是誰都不可能扛得住這種痛苦的,畢竟肉體是可以通過鍛鍊來避免傷害的,但是內臟沒有辦法。在達到那個無法被凡人所理解的境界以前,它永遠只會保持最脆弱的柔軟狀態,一旦被攻擊,再怎麼強大的人都會被很快地折磨崩潰。
少年已經做得很好了,但無論怎麼努力也無法阻止將被擊敗的事實。
“來日方長,我總能磨平你的棱角。”
空洞的腦海中掠過月落蒂琪說這話時的樣子,她帶着絕對自信與高傲的笑顏,在易水寒的腦海裡漸漸扭曲成惡鬼一般的樣子——恐懼的種子已漫出枝椏,成長爲參天大樹。
……
極端壓抑的暗痛幾乎將易水寒擊潰,而此時,更加尖銳劇烈地疼痛突然在他耳邊發出咆哮。少年的腰隨着那要命的臟器的劇烈起伏而彈了起來,隨後重重地摔在地上,如將死的野獸般不斷髮出絕望的哀號,疼痛折磨地他死去活來,腦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斷開了,然後,強烈的恐懼佔據了整個頭腦。
精神的崩潰一旦開始,就會以極快的速度連續崩壞下去,直到所有意志被磨滅,只有想讓這疼痛停止的慾望佔據了所有意識。
“……住手……疼……不要……啊——”
在這恐懼與慾望的支配下,少年的嘴無法受到控制,他的聲調也不似平時那般穩重,痛苦從每一個顫音中透露出來,曾發誓絕不會說出口的哀求被吐了出來……
“都到這個地步了,就讓我給你最後一擊吧,可愛的少年。”
這個時候月落蒂琪也完全興奮了起來,現在的她眼裡根本看不見其他的任何東西,腦中所想的也只有即將馴服一隻猛獸的快感。操作了幾下手臂上的一個裝置,只見赤紅的神秘氣體從她的手臂中溢了出來,逐漸圍繞着手掌形成一副利爪的模樣,她將利爪放在那片傷疤上,殘忍地笑了。
“讓我幫你把腐爛的部分剔除吧,所以,記得感謝我的好心哦。”
女子帶着歡快的語調,揮手向那片腐爛的軟肉剜了下去!
“唔!啊啊——”
鋒利的爪子刺入糜爛的肉裡,棕紅色的腐液立即四下飛濺開來,同時響起的是易水寒撕心裂肺的痛呼,然而這隻能讓女子更加開心罷了。在這悽慘的聲音中,她並沒有停止自己的行動,而是加劇了自己惡劣的行爲——將腐肉緩緩撕扯了下來!
這次不光是腐液,血也跟着從腐肉被撕開的地方冒了出來,然而僅此一次還不足以讓月落蒂琪滿意,她緊接着剜下第二塊腐肉,然後第三塊……直到整個潰瘍部分都被挖出一個坑洞來,周邊的胃壁都因此變得鮮血淋漓。
“……住手……疼……別再……啊——”
少年顫抖的哀求聲在月落蒂琪聽來是如此動聽,彷彿長期的努力終於有所回報了似的,讓她也鬆了口氣。她擡手擦了一下臉上的薄汗,濃郁的血便在她臉上留下了猙獰的痕跡,加上她早就濃郁地扭曲掉的笑容,讓人只能用“惡魔”一詞來形容她。
“吶,尊貴的龍族,你用那麼小的聲音……我根本聽不見啊!給我有誠意一點啊!”
說着她又將剛剛凝成的利爪刺入血淋淋的傷口中,整個胃袋立即遭受了巨大的打擊,抽搐起來的幅度之大,直接令月落蒂琪腳下一滑倒了下去,也由此給不斷顫抖,彷彿隨時都會爆裂的胃袋上新增了一道劃痕。
“唔啊!!嗯……別……嘶……求……”
少年那夾雜着羞恥,而更多的是幾欲崩潰腔調的聲音讓月落蒂琪感到了無上的愉悅,她躺在原地,也不再催促對方,只是靜靜地期待那令人喜悅的一瞬間的到來……
“玩得差不多了吧,助理小姐。”
“……?!”
那聲充滿磁性的男聲不知道是從何處傳來。聽聲音應該很年輕,但語氣中充滿着一種與年齡不符的和藹感覺,似乎是對自己沒有什麼敵意。
不過……也不能排除對方的態度只是對自己肚子裡的那個女人做出的……
這突然響起的聲音將易水寒從精神幾乎要崩潰的狀態下驚醒,他似乎做了一個冗長的噩夢,渾身沒有一處是不疼的,然而最爲明顯的還是腹內的疼痛。
差一點……似乎差一點就要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了……
易水寒實在不敢確定,如果剛纔的情況多持續一會的話,自己到底能不能保住龍族的尊嚴!
少年喘着粗氣,眼見牢房的門被緩緩推開,一位沒有見過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
易水寒沒有說話,剛纔漫長的折磨已經讓他有些說不出話了,只能靜靜地伏在地上用虛弱的眼神打量着對方。
那是一個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少年,全身都穿着白色的高檔絲綢做成的華麗衣袍。這種白色不同於白雪的顏色,有點像是太陽聖潔的光芒,刺眼,讓自己無法直視。這個少年不僅全身上下都被白色包裹,就連雙手也戴着一副潔淨的白色絲質手套,但就是這樣,也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這位少年的雙手有多麼的精緻和纖細,如果可以拿下手套的話,肯定可以讓那些養在宮殿裡的貴族少女們羨慕。除此之外,在他的左手的食指上還有一枚紅寶石的戒指,直接就戴在了白色絲質手套上。這枚戒指上的寶石是多麼的耀眼,醒目的紅色如同滾燙的熱血,鮮豔得沒有一絲的雜質。或許是這身白色的衣袍襯托的緣故。儘管易水寒並沒有離他很近,但這枚寶石就如同被放在了易水寒的面前一樣,看的特別的清晰。
“李教授?”沉默良久,女子略帶疑惑的聲音才響了起來,“抱歉,我失態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已經日落了……還是第一次見你玩得這麼久啊。”
被稱爲“李教授”的人如此回答道,這個時間讓月落蒂琪感到了頭痛——她自己都沒有想到這次的“審訊”竟然花費了這麼長時間,應該說,從來都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
日落了……已經日落了啊,然而她還沒有結束自己的工作,是該誇獎易水寒太過頑強,還是該懷疑自己的手段退步了呢?
女子環顧了一下四周的胃壁,很遺憾地發現它們都因爲劇烈的抽搐而達到了糟糕的狀態——青色的血管從赤紅的皮肉下鼓了出來,如活物般強烈跳動着,雖然沒有明顯的出血,但空氣中的血腥味已經濃到了危險的地步,連胃液也不再清澈——已經明顯是超越了“極限狀態”的情況。
所謂極限狀態,既是身體與精神都疲憊,或說緊張到極點時所達成的狀態。這個狀態下的生物是最爲脆弱的,只要略微加以刺激,精神就會迅速崩潰,也就是說,是最合適摧毀目標的意志,將他們轉爲自己奴僕的狀態。
然而藉由這個狀態達成的“審訊”雖然有效率,但也非常危險,如果給予肉體超過這個狀態的刺激,那麼同樣的,肉體也可能會先於精神崩潰,目標就會被殺死。
如果被殺死的話,就沒有利用的價值了,而先前做出的一切努力也就隨着白費了。
因爲很難把握“極限狀態”的準度,所以一般的“審訊”是不會用這種方法的——月落蒂琪自然並不屬於這個“一般”的範圍之內,她最常使用的便是這個辦法,一是因爲迅速,二是因爲,這是最能讓目標感受到痛苦的辦法。
不過雖然一直在用,但失敗卻是第一次,因此讓她感到了不可思議。
哪怕是龍族,精神也不太可能堅韌到這種地步吧?真奇怪啊,雖然也曾經聽說過……但終究是聽說的罷了,被她看中的目標,有哪一個不是在達到極限狀態之前就崩潰的呢?完全沒有,所以說,是什麼在支撐他呢?明明連同伴都沒有在身邊了,所謂的自尊嗎?
還是說……
不過事情到了這一步,再想繼續已經沒辦法了。就算抱着僥倖的心理再嘗試一次,也只有可能會導致易水寒的胃炸裂開來罷了,而根據易水寒的性格來說,之前好不容易被她切斷的意志現在應該已經勉強連起來了吧?雖然只是垂死掙扎似的保持清醒,但如果不將它再度弄斷的話,估計是聽不到他說出示弱的話來了。
所以說……要從頭開始嗎?花時間讓他的身體從這種瀕臨崩潰的狀態脫離出來,然後將之前的步驟重複一遍,這需要相當長的時間,這樣會大大減緩工作的進度吧?
雖然說自己和李教授並不是明確的上下級關係,但是如果因爲自己這邊的原因導致工作耽誤了,那可就不太好了。況且之前興起,加上易水寒精神過於堅韌,已經浪費了很多時間,再這樣下去的話,一定不行的……
“……抱歉呢,教授,我這邊的事還沒有做完……明天,等到明天的這個時候你再過來好嗎?我會在這邊把需要的全部數據採集完畢,並進行初步的生體實驗。”
女子說這話時聲音裡透着無奈,她當然知道就算碰到這種情況,“審訊”也應當趁目標內心的恐懼尚未開始消退時不斷進行纔好。如果她就這樣離開,一夜過去,一切就真的徹底歸零了,連之前努力的殘渣都不會剩下,而下一次也要花費更長的時間來引出這恐懼。她現在所做的選擇的確是最理智,最正確的。
然而一想到這麼做將會讓她徹底失去玩下去的樂趣,除了迴歸日常的工作之外再無選擇,她還是有一些沮喪。畢竟好不容易找到這樣完美的目標,沒辦法慢慢享受就太可惜了。
不過也沒辦法,教授的意見是第一位的。儘管他看起來只是隨口一問,然而女子知道,這是他表示自己已經有點不耐煩的意思了。
“那麼,請加油吧,月落蒂琪君,還有……易水寒君。”
用異常客氣的稱呼說着,白衣的少年教授微微鞠了一躬,又意味深長地看了易水寒一眼,隨後退了出去。
於是,這裡再度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易水寒並沒有聽見月落蒂琪和李教授的對話,當他從那半夢半醒的狀態中驚醒過來後,很快就陷入了輕微的昏迷。渾身都很疼,甚至連一點力氣都提不起來,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懷疑自己已經不會呼吸了。胃仍然在痙攣,大概是現在幾乎已經習慣了那樣的痛楚的緣故,所以反倒沒有覺得明顯的難受。
很累,比在戰場上與比自己強大的敵人廝殺三天三夜還要疲憊,可能是因爲身體過度的疲勞而引起了發燒的症狀,從皮膚內滲透出的熱度讓他彷彿置身火爐。
作爲強大的加拉蒂亞龍族,他從未感到過如此的乏力,也從未如此無助。想要有什麼人來拯救自己,然而,在這個“自我”完全被泯滅之前,是得不到救贖的。這一點被體內的惡鬼清楚地傳達出來,因此才無比絕望。
“……雖然現在問這句話可能有點晚了,但是,你仍不願意認輸嗎?”
女子的聲音從身體深處傳來,夾雜着嘆息,卻輕軟溫柔地彷彿一個不可思議的夢。
“……比起問那種不可能的事……你倒不如殺了我吧……”
他明明明白自己已經徹底輸給她了,然而仍用高傲倔強的語氣說道。
“說的也是呢。”
想來這也是預料之中的回答,月落蒂琪並沒有露出特別失望的樣子,之後便沉默下去。
而易水寒呢,在長達半日的煉獄般的折磨後,終於在這暫時的停頓中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之中。然而沒有人知道,之後等着他的,又是不是更加幽深的黑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