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漸漸逼近了,而那種熟悉的鈴鐺聲也越來越近,就像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地抓住少年的心臟。
他至今還記得在那個廢棄的礦山裡,這位幽靈一樣的女子是怎樣佈下重重殺機,最終將老師推向死魂龍的所在地的!
不僅是帝波,此刻亞伯罕和賽亞拉斯的心也收緊了,米爾頓一言不發地走上最前面,抽出武器做好戰鬥的準備。
這個女人……很強,而且比起米莉亞來也不多讓。更糟糕的是,比起米莉亞那種瘋狂爆發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很強的那種能量狂潮來說,這個女子身上涌動着的能量波動卻近乎於無,就像一個普通人一樣。
然而誰都能預感到,這具嬌軀中隱藏着足以震撼世界的力量。
握緊拳頭,現在已經沒有武器的帝波死死盯住少女的面容。正是因爲接觸過,所以他才比誰都明白對方的可怕——和米莉亞不同,她的攻擊絕對是毫無預兆的,當你發現她已經攻擊的時候,你很可能就已經死了。
“吶,知道嗎?你們呀,犯了三個大錯誤哦,呵呵呵。”
銀鈴般悅耳的聲音彷彿來自耳畔,白衣女子在湖畔站定,笑意越發明顯,“第一呢,你們貿然就闖了進來,卻沒有仔細查看這座迷陣——沒有發現它還有空間扭曲的功能!”
“?!”
幾乎是本能地,幻屬性的力量瞬間被帝波展開,隨後他的心裡一涼:果然,現在他們已經不在主位面了!究竟是什麼時候……
心臟用力地跳動了幾下,一旁的龍人和狼人眼中也是一片後怕,如果敵人直接將他們扭曲到空間裂縫裡,那時空亂流就會直接將自己湮滅吧。
雖然說要做到那種地步,就必須打破位面的空間壁障,難度會成倍增加,但是……誰敢保證對方就一定做不到?
而且,就連米爾頓身爲聖侍者都沒能夠判斷出迷陣的真正功能,可見這個女子的實力有多神秘了。
“第二,就是你們不該分兵哦~”
帝波心裡又是一沉,的確,雖然這個女子的總體實力未必強過米莉亞,但是詭異程度卻有過之無不及,如果沒有另外兩個聖侍者,恐怕這一場會很艱難……
可是女子接下來的話卻讓他的手不由得顫抖起來:“呵呵,我的意思是說,馬西多西亞大陸那邊,可是比我這邊還要兇險一些呢……”
不等帝波再想什麼,女子最後一句話直接讓他的心墜入的萬丈深淵:“第三嘛,就是這裡其實不是水之祭壇呢……”
“你說什麼——”
紛亂的思緒還沒來得及回到現實,獸人聖侍者米爾頓已經先一步高高跳起,彷彿一把出鞘的斬天利刃,直逼對面女子的要害。
周圍的空間忽然一陣扭曲,四面八方頓時閃爍起刺眼的光芒,眼前稍一模糊,幾道光龍不知從什麼地方爆射而出,直接吞沒了米爾頓矯健的身影!
“發、發生了什麼?”賽亞拉斯倒吸一口冷氣,不由得伸手擋住刺目的光芒,急切地詢問帝波。
剛纔的戰鬥幾乎是在電光石火中結束的,除了帝波勉強依靠龍族的超強感知能力捕捉到一點殘影,其他兩人根本就沒明白髮生了什麼!
然而少年沒有說話,他只是顫抖着擡起手臂,指了指前方。
“什麼啊,老大你別賣關子——?!”
忽然,賽亞拉斯睜大雙眼,彷彿難以置信,一種可怕的冰冷瞬間吹滅了他心中閃爍的燭火,身體裡翻涌不停的恐懼彷彿有一個粘滑的觸手怪物盤踞在身體裡一樣,一種銳利的痛覺像是無數只細小的螞蟻撕扯自己的心臟。亞伯罕更是直接跌坐在地上,臉像死屍一樣蒼白,雙手不停地顫抖,彷彿看見了地獄最最恐怖的場景。
遠處,米爾頓躺在地上,渾身有千萬道傷口,鮮血噴灑不止。巨大的血泊從他的身體下面急速地流淌出來,很快就將一大片雪地染成了異常滲人的血紅色。他那雙原本明亮英氣的黑色眼睛竟變得渾濁不堪,空洞洞的,像是在盯着某處一個尚未現身的地獄鬼魅。
【寒月龍谷】
巨月已升上中天。
似乎不論什麼時候寒月龍谷中的月亮都是巨大而呈現銀白色的,不像外界那樣,只有滿月的時候纔會散發出美麗的銀光,其餘時候則是碧青、赤紅或者橘黃色的。
有月的晚上,真好。
外表年輕的魔法師靜靜地佇立在山頂,蒼青色的眼瞳宛若珍貴的寶石,在月光下閃爍着動人心魄的光。
瞳光流轉,他英俊的面孔之上浮現出一團淡淡的愁霧,不復在艾迪魯克面前的鎮定自若。微微嘆了一口氣,其實他是很清楚的,在別人面前,自己必須表現出那樣從容的姿態,如果連他都失去了自信,那他的戰友們也都會動搖。
有可能的話,真的很想把這些苦悶都告訴那個人啊……可是沒有辦法,沒有任何辦法。就算是他自暴自棄,對所有人都發泄似地抱怨,也絕對不可以對那個人露出任何一點煩惱的樣子,否則這個世界就再無希望。
月光如水,平添一縷愁緒。
“真少見啊,你。”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魔法師一怔,隨後用平靜的聲音回答道:“我不是有意輕視,然而我站的位置比你們要高,看到的也要多得多,想的自然要更多……”
谷底,全身被刺骨的寒氣所籠罩的藍色巨龍緩緩地擡起猙獰的頭顱,收攏起半結晶化的雙翼,雖然用冷漠的語氣說話,可是魔法師卻能夠聽到其中些許關懷的意味:“雖然看不到,但我多少是可以瞭解一點的……越是這種時候,就需要你越發冷靜沉着。刻印一族的計劃在世界各地展開,無法登上前臺的我們,承受的壓力自然也大。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棋局,敵人可以坐在棋盤前使用一切手段,而我們不但不能與他們面對面,反而只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
“特別是你。即使是我也必須承認,你所要面對的壓力已經超出了我的極限……所以,實在撐不住的話,請不用客氣。”
巨龍的頭顱高高揚了起來,視線與魔法師平視着,金色的瞳孔深處漆黑的瞳仁彷彿一根針。伊亞萊斯半跪下去,輕輕撫摸着巨龍頭部粗糙的鱗片,半晌沒有說話。
“……不管怎麼說,都謝謝你了。”
“嗯。”
儘管表現得很平淡,可是魔法師剛剛真的差一點就忍不住眼眶裡的淚水了。那一刻,他有種感覺,這天地之間除了對面的巨龍,他所有的戰友都已經死光了。
是的,那種毫無預兆便襲來的龐大孤獨感幾乎一瞬間就摧毀了他全部的防禦。
或許那句話真的沒錯,活得越久,就越怕孤獨。面對艾迪魯克和其他執法者的時候,他是神秘而鎮定自若的大魔法師,每一個微笑都能給戰友們帶來莫大的信心;面對他的學生的時候,他是溫柔寬和像大地般承載所有苦惱的老師,即使是聽到他的名字都能令學生堅定希望。
可是他自己一人的時候呢?
在無人的黑夜裡,他很多次感受過絕望如同巨大的車輪一般滾滾而來,而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他是別人的力量源泉,可是他連接觸自己的力量源泉的資格都沒有。
龍族執法者的領地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地方,當年選址的時候正好建立在主位面的邊緣,也就是時空壁障相對薄弱的地方,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主位面的干擾和感知,因此在四位執法者前往帝路王庭之後,這裡就成爲了他暫時的住所。
而更大的隱蔽也意味着更大的孤獨。
如果不是克勞恩對領地保護的意識最重而在寒月龍谷中留下了一個分身,恐怕此時自己的孤獨感還要增加十倍。
魔法師慢慢起身,寶石般的眼睛裡閃過一道異樣的光。他還記得一點出生前的事情,那時,他不知道在漫無絕期的永恆黑暗中度過了多少歲月,卻從來都沒有感到過不對,因爲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所以纔不覺得不對。自從出生後,接觸到這個多彩的世界,接觸到許許多多的值得銘記的人,他便學會了孤獨。
有時候他實在沒辦法判斷,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克勞恩。”
“在。”
“住在這種地方,會感覺到孤獨吧。”
“嗯。”
“那種時候,應該怎麼做纔好?”
巨龍沉默了一會。
“……看月亮吧。”
此時玉盤臨空,月色正好。
【鏡華之森,湖畔】
風輕輕地吹過,帶來森林特有的草木香氣,混合着空氣裡隱約的血腥氣,給這隱世的世界鍍上了一層死亡的絢爛。
不遠處是獸人聖侍者毫無生氣的破爛身體,更遠的地方,白衣的詭異女子身邊環繞着四面小巧的鏡子,臉上笑意越發明顯。
不過這一切對於帝波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
——他早已淡忘了四周的一切,此時此刻,他的眼中只有剛纔米爾頓被一擊滅殺的情景。
少年極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試圖不讓恐懼將自己吞噬,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因爲它們實在匪夷所思。不過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冰冷的事實。
“啊啊,真是厲害呢。不愧是最強的聖侍者,差一點就輸了呀。”
依倫娜擡手擦掉精緻的面容上細小的汗水,輕巧地掩飾住心裡的驚慌。雖然之前的戰鬥幾乎是碾壓的局面,可是要知道,剛纔她基本上就是從鬼門關爬着回來的。只要她剛剛慢了一步,就必然被米爾頓的刀切成碎片。身爲最強的聖侍者,米爾頓自然不負盛名,傳說中他的進攻以“快、準、狠”著稱,一旦出刀就會在瞬間判定勝負,其進攻速度甚至可以與聖日天使中最高武力——【十界騎士】相比,她,依倫娜在一對一近戰的情況下,絕對不會有一絲的勝算。更何況,作爲獸人族一直雪藏起來的存在,米爾頓絕對是一個深不可測的角色,手段絕不可能只有一種。
不過還好,依倫娜本來就是以有心算無心,在主場的幻光之結界裡,她出其不意地發動了鏡界的力量,巧妙地抓住戰機,一瞬間的絕地反擊,將米爾頓拖入了永恆的地獄。真可謂精彩的兇險。
“該死的,怎麼會……”
亞伯罕咬住牙關,努力站起身。直到現在他還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麼強大的聖侍者,怎麼就瞬間死亡了呢?
“老大,沒時間發呆了,快想想辦法!”
相比之下賽亞拉斯要好了很多,或許是以前多次見過戰友橫死眼前的情況,他緊緊地抓住身上的皮帶,肌肉緊繃,幽綠色的眼裡陰沉一片,做好了隨時戰鬥的準備。
“好了,差不多是時間送你們上路了。”依倫娜還是那樣從容的笑意,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她小腿上的鈴鐺輕輕作響,宛如催魂的音樂。
帝波愣愣地看着米爾頓已經失去生氣的身體,不知道爲什麼眼前忽然浮現出老師的面容。雖然接觸的時間不長,但是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米爾頓確實是用真心對待自己的,就像老師一樣……可是現在,自己除了眼睜睜地看着他去死,什麼都做不了。
雖然自己也不是初出茅廬的少年了,甚至都弒過神,可是那一次並不能算是真正依靠自己的戰鬥。關於這些,自己真的還有太多要學的啊……
仔細想想,自己一路過來還真是沒有怎麼深入地學習過戰鬥啊,儘管那是因爲時間很緊,儘管老師也說過不怎麼需要學習自己也能掌握強大的力量……可是自己能說,這其中沒有龍族那傲慢的天性使然嗎?
是啊,真的是這樣。自從知道自己的身份後,恐怕有一絲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傲慢就根植在了心裡,天空之城的一戰更是加深了這種心理。
所以自己忘記了,本質上自己還遠不是一個強者啊!
身體微微一顫,彷彿瞬間明悟了什麼,腦海深處一大段東西猛地噴射而出,似乎有一個新的境界正緩緩展開……
只是,這種覺悟是否來的有些遲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