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的清晨,長安一切如常。
京師百萬人口,知道楊慎矜完蛋的,連五百人都不到。
別看參與的龍武軍有兩千人,他們絕大多數,都不知道抄的是誰的家。
他們只是奉命行事,不能問東問西,不準有好奇心,讓你幹什麼你就千什麼抄家分兩種,正大光明判罪,公之於衆,那麼知道的人肯定多。
另外一種,低調行事,降低影響,楊慎矜就是這種,那麼這類抄家進大門之前第一個要做的事情,就是將府門口掛着的牌匾摘下來,反面朝上覆於地下。
所以龍武軍進去之後,一門心思找東西,只知道是級別非常高的大臣家宅,
並不知道是誰的,就算能翻出一些文字記錄,不好意思,他們也不認字啊。
陳賓做爲陳玄禮的長子,認識的字都不超過三百個,這在武將裡面都算不少的。
因爲你沒時間讀書,也沒必要讀書,家裡也沒有那個氛圍。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禁軍大多都是世襲,沒有必要費那個勁去讀書,因爲讀書很費錢,書籍是非常非常昂貴的,很多書籍你有錢都買不到。
都知道明經科要考四書五經,你家裡有四書五經,但是你能看懂嗎?那玩意不是你能背下來就可以的。
誰還不會背啊?
世家大族,人家的藏書當中,會有很多大儒對四書五經的註解和研究,祖宗當中本就有不少文化人,也會流傳一些自己對某類書籍的看法和感悟,這纔是寶藏。
但是你搞不到的,這是比金錢田畝更爲貴重的遺產。
那麼你就只能請老師了。
牛比的老師你請不到,請來的都是半吊子,那麼還有一條路,就是拜師。
歷史上並沒有記載賀知章是李白的老師,但是當下,兩人確實有師徒情誼,
因爲我們要明白一點,高官一般會推薦哪種人?
首先,你給了我好處,所以我幫忙,但是李白沒錢啊,賀知章也不是貪官,
所以這一條不適用於他們倆。
第二,我跟你家裡某些長輩是故交,我看在情面上推薦你,李白也沒有這個條件,別看他的妻子是中宗李顯時期的宰相宗楚客的孫女,但是宗楚客可是帶頭支持韋皇后稱帝的,基哥最後親自料理的他。
再說了,李白屬於鳳凰男,落魄女婿,世家大族是不會扶持落魄女婿的,因爲這類人一旦起來,會影響女兒在家裡的地位。
落魄女婿跟贅婿沒啥區別,都是不會被幫襯的對象。
第三,你非常的有才華,那我生出爲國舉賢的心思,所以舉薦你,李白也不行,他的詩無疑是最屌的,但是除了詩,他也只有喝酒還行,其它都不行,完全不具備國之賢良的條件。
那麼還有一條,你是我的門生弟子。
師父幫徒弟,那就完全說得過去了。
李白在三天前進京,已經住進了賀知章的家裡,這小子也確實厲害,走到哪都能混吃混喝,但是他有一點非常令人討厭,就是嗜酒如命。
不過賀知章並不討厭,因爲李白喝醉酒之後,才能寫出好詩。
這與武明堂現實與虛幻的觀念不謀而合,要麼說李白是華夏最偉大的浪漫主義詩人呢,因爲他的詩裡,將想像力發揮到了極致。
而王維是另一個極端。
「在青龍寺?」
李瑁很久都沒有見過王維了,本想着明天就是你們的決戰之夜,看看你準備的如何了,結果王維的管家告訴他,王維住進青龍寺已經半個月了,正在吃齋唸佛,枯坐修行。
當然了,李瑁也是順路過來的,王維在藍田縣有大別野,但是在長安的宅子卻不大,估摸着是嚮往山水田園,長安的宅子不過是寄居之所。
王維的家就在大興善寺隔壁的裡坊,而與大興善寺隔着一條朱雀大街的,就是玄都觀。
李瑁不迷信,但是家裡人肯定迷信,如果就這麼帶着那個韓珠團回去,怕不是郭淑會立即炸毛。
所以他在這裡等,等玄都觀派來的那個女冠,聽說這個女冠道法很高,可以鎮宅驅邪,法力無邊。
既然這麼牛逼,肯定不是年輕人。
正如李瑁預料,六十多歲的女老道,身形枯稿,白髮蒼蒼,看着還挺嚇人的,你還別說,這種模樣才能鎮的住邪穢啊。
「可是貞居子?」李瑁看了一眼女道士背後的四個年輕女道士,頗爲禮貌的做了道揖。
那個叫貞居子的女冠點了點頭,看向李瑁背後的馬車:
「人在車上?」
「嗯,」李瑁道。
貞居子道:「有貧道在,萬事無虞,隋王不必擔心,請在前引路。」
貧道貧道,貧意爲本,含謙遜丶謙卑之意,可不是我很窮的意思。
接下來,李瑁帶着五個女冠,朝着安興坊返回。
其實那個韓珠團,啥也沒有,就是一個正常人,哪來的什麼邪氣?騷氣都沒有。
但是從楊慎矜宅子裡出來的,似乎眼下都成了邪魔外道了,就連駕車的郭敬,一旁的李無傷和牛五郎都是一陣心虛,就好像車廂裡坐着的真是個妖魔鬼怪。
什麼轉世輪迴,神仙妖魔,都是不存在的,如果真的有輪迴轉生一說,那麼只有一個解釋。
我們存在的世界,是被某一未知設計好的,所有的世界框架和生命體系,都是造物主的傑作,那麼圓周率就可以算到最後一位。
但目前爲止,圓周率還沒有算盡。
韓珠團還不能走大門,也不能走後門,而是翻牆。
貞居子帶着一名弟子進入車廂內,不一會,扔出了韓珠團身上所有的衣物,
放在平常,是個男人就會忍不住看一眼。
但是眼下,除了李瑁,李無傷他們一個個的都背過身去,就怕沾染上什麼不好的東西。
即使貞居子好心提醒李瑁避諱着點,但李瑁完全不爲所動。
我爹妖邪不能侵,那麼我也一樣,不然我怎麼當真命天子。
這些衣物,會被放在一個火盆內燒成灰。
重新換了一件法袍的韓珠團,披頭散髮的出來了,法袍上繡着各種符銘文,額頭上還被用硃砂畫了一道符,估摸着是鎮壓用的。
忒誇張了,連吳懷實都知道,這女人沒什麼問題,交到道士手裡,小問題也成了大問題。
小題大做,才能顯出你們的能耐是吧?
「奴婢又去哪知道呢?告辭」吳懷實拱了拱手,就這麼走了。「此物不能過門,只能越牆,腳不能沾地,還需要倒着進去,隋王想想辦法吧?」貞居子道。
李瑁一愣,你給老子出難題?
王府的院牆怎麼也有將近三米,她怎麼倒着進去,孫猴子翻跟頭也沒有倒着翻啊?
李一臉懵逼的看着院牆,再看看錶情無喜無悲的韓珠團。
扔過去?
就這麼辦吧。
於是他叫來管家張井,開始着手安排。
宅內會有下人們拉開一張被褥,負責接人,而外面李無傷六人,負責將人倒着扔進去。
「無妨的,妖氣已經被鎮壓,你們不要看她的眼睛即可,」貞居子眼瞅着李無傷他們一個個的都不樂意,於是安慰道:
「有貧道在,她只是一具沒有魂魄的軀殼,傷不了人,也害不了人,不過你們要小心,力道要吃準,別扔偏了。」
裡面負責接人的,眼下也一個個都矇住了眼睛,真要扔偏了,韓珠團的尾椎骨怕不是得斷。
換做從前,能碰到美女的大腿屁股,是多麼引人遐思的一件事,但是眼下,
李無傷他們一個個苦着個臉,內心深處除了後怕,壓根都感覺不到自己抓着的是女人。
要不是李瑁下的令,給多錢這事都不能幹。
而李瑁也只當是一次服從性測試了。
「一二,一二,一二,起......」武慶反正是不幹這活兒的,左手捂着眼晴指揮着李無傷他們。
隨着一聲起字,韓珠團被扔上天空,飛過院牆之後,穩穩的落在牆內張開的厚重被褥上面,緊接着裡面的人便將她捲了起來扛在肩上,只留前後空隙免得悶死在裡面。
「不要着急,我算算,」貞居子走後門進來之後,先是在宅內轉了一圈,掐指一算,指着東北角方位道:
「宜安置在那裡。」
李瑁直接拒絕道:「不行,換個地方。」
東北角,那是東宅的紫煙閣,武明堂在那住着呢,指定不行。
貞居子也不讓步,道:「那邊有人居住?那就讓他們搬走。」
「不行就是不行,換個地方,」李瑁有心測測對方的水分,女老道要是肯讓步,說明她指點方位完全就是胡詢。
貞居子見李瑁這麼執着,無奈只好重新掐指,又指了一處地方:
「那就換那邊去吧。」
瞧見沒?不論算卦的看相的,都有好幾手準備,反正話不會給你說死,貞居子估摸着是覺得紫煙閣的住宿條件好,她想住那。
因爲這些女道土是需要跟韓珠團住在一起的,她們不在一起,大家都不放心啊。
「行,」李瑁點了點頭,隨後問道:
「那麼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她。」
貞居子從袖子裡掏出一枚疊成三角的黃色紙包,遞給李瑁道:
「三天之內,攜此物可隨時見面,三日將盡之前,找我換個新的。」
李接過紙包收入懷中。
「也給我一個吧,」武慶湊過來賠笑道。
他不用見韓珠團,但還是覺得身上帶着靈符保險一些。
「休提,」
貞居子拂塵一甩,板着個臉,開始指揮人將韓珠團送入那座小院。
郭淑得知這個消息後,自然是心情極差,但是她也沒法說什麼,畢竟是聖人旨意。
她嫁人時候帶來的奴僕當中,有一個五十來歲的婆子,比較懂這類神神叨叻的的講究,於是郭淑讓她在宅內佈置一下,以免西宅這邊被衝到。
還專門派人去鴻臚寺請司儀令,爲的是幫着看看王宅內,是不是還需要佈置些法陣和壓勝之物。
她對玄都觀來的女道士,還是放心的,但自己再做一些安排佈置,可以更放心。
李瑁回家沒多久,吳懷實便來了。
「楊慎矜死了?」李瑁問道。
吳懷實點了點頭:「你前腳剛走,旨意便來了,賜死,給他找了條白綾子,
上吊了。」
李瑁一陣晞噓:「一把年紀的人了,又不是不懂事,什麼該碰什麼不該碰,
心裡沒數嗎?」
「我看吶,也不全是他的錯,」吳懷實還是在李瑁擴建新宅後,第一次進來王府,上一次接武明堂,沒進門。
只見他四下打量道:
「是他沒守住本心,被那些邪魔外道趁虛而出,以至墜入邪道,史敬忠丶王夙等妖人領杖一百,侍女明珠丶春草等侍女,被裴夫人帶走了,也是要驅邪的,
聖人仁厚,沒有追究無辜的人。
刑不上士大夫,意思就是對高級別官員,不能用刑,死也要讓他死的體面。
而史敬忠等人,名義上沒有殺,實際上就是殺了,還是用刑殺的。
因爲杖刑這玩意,有個不成文的規定,一旦數目超過二十,基本就是要打死了。
但是既然皇帝說一百杖,那麼用刑的人就必須要保證,在第一百杖的時候才能將人打死,不能早不能遲。
想想都知道有多痛苦了,那都不是皮開肉綻了,只怕整個盆骨和血肉都被打成碎泥了。
李瑁嘆息一聲,似乎對楊慎矜的死還比較惋惜。
不過吳懷實接下來的一句話,他又高興了。
「隋王的食邑一直沒有補全,奴婢離開楊宅的時候,右相已經安排戶部,從楊慎矜的由產當初劃撥出一些由畝出來,給你補全,」吳懷實笑道。
李瑁點了點頭:「那麼吳將軍來找我,恐怕還有其他事情吧?』
「沒錯,」吳懷實小聲道:
「這個韓珠團身上肯定有秘密,隋王要搞清楚,當然了,不着急,可以慢慢來。」
李瑁故意問道:「是吳將軍的意思,還是聖人的意思。」
吳懷實呵呵一笑:「隋王明知故問。」
說罷,吳懷實又道:
「至於裴夫人,過了上元節,隋王早點將她勸回洛陽,貴妃不喜歡她,一直在跟奴婢打聽她的動向。」
「貴妃爲什麼不喜歡她?」李瑁又問。
吳懷實一愣,你是故意的是吧?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說話只說三分意,你自己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