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琩在正月十三這晚,要赴一場宴會。
就在虢王府,也就是李巨的家裡。
李巨也是在歷史上安史之亂當中出了大力的,時人稱:剛銳果決,涉獵書史,愛好屬文。
在今晚的宴會上,李琩見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竇銘就不說了,李琩知道對方和李巨在惡錢當中的身份,令人意外的是,張二孃和吉溫也在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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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盈盈和李琩一點都不見外,主動坐在一起,趁着廳內表演樂舞的空當,藉着樂聲遮掩,小聲道:
「是不是覺得很意外,我爲什麼在這裡?」
李琩挑了挑眉,看向吉溫方向,道:
「我更好奇的是,他爲什麼在這裡?似乎與李巨的關係還不錯。」
張盈盈掩嘴笑道:「何止是不錯,吉溫是李巨的親表弟,他的母親是李巨的親姨母。」
「還有這回事?」李琩愣道李巨出自李淵十五子李鳳這一支,而李琩是正統的二鳳這一支,關係其實已經比較遠了,平日裡因爲有誡宗屬制,宗室那邊幾乎不會跟李琩打交道。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明眼人都能看出來,聖人在扶持隋王,而且並不介意隋王四下結交。
從張二孃口中得知,李巨的母親,是百濟王扶餘義慈的孫子扶餘德璋的女兒,而吉溫的媽媽也是,兩人是親姐妹。
這都混血了啊,怪不得李巨是個單眼皮,百濟就是眼下的棒子國。
「那麼你呢?你又沾着什麼親?」李琩道。
張盈盈道:「李巨的王妃,是我五叔(張去盈)的女兒,我的堂妹。」
李琩下意識看向坐在李巨身旁的那名少婦,如果是張盈盈的妹妹,那麼難道是二婚?李巨快三十的人了,妻子這麼年輕?
張盈盈似乎看出了李琩的疑惑,主動解釋道:
「前王妃沒有子嗣,和離了。」
李琩點了點頭,一點都不在意廳內很多人眼下正在偷瞄他們,小聲問道:
「既然你跟李巨是這層關係,那你是否知道,他今晚邀請我赴宴,目的何在?」
「搞好關係,僅此而已,」張盈盈道:「你不要亂想,他們現在都不願意招惹你。」
李琩忍不住笑道:「我有那麼厲害嗎?」
「那是自然,我那叔父(竇)都栽你手裡了,」張盈盈道。
她對竇的死,是沒什麼感覺的,也不會因此仇視李琩,她是張家的,竇鱷是竇家的,李琩是李家的,但是三家都是親戚。
那麼親戚弄死親戚,也沒什麼好怨恨的。
不用別人介紹,李琩也是認識吉溫的,因爲當初在皇城,崔圓已經指給他了。
但是吉溫當時不知道站在崔圓旁邊的是李,所以今晚在這裡見到之後,主動捧着酒杯過來敬酒:
「卑職有眼無珠,當時竟不知是隋王當面,罪過罪過。」
李琩微笑擺手:「吉縣尉深譜爲官之道,當時不知是本王,但禮數未缺,何罪之有?」
這就是爲什麼在皇城裡,見誰都要儘量客客氣氣的,因爲你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搞死你。
吉溫就是這樣的人,平日裡非常的謙卑,見誰都是禮敬有加,那日偶遇李琩,看到人家的紫金魚袋之後,便恭恭敬敬的行了個叉手禮,而且姿態卑微,這樣的人,是不會得罪人的。
「有罪有罪,若當時知道是隋王,當聆聽一番教誨,而不是擦身而過,不知卑職可否敬隋王一杯?」吉溫低三下四道。
李琩笑了笑,舉了舉酒杯,然後看着對方一飲而盡,將杯口展示在他面前。
而李琩只是小抿了一口,便放下酒杯,畢竟兩人身份懸殊,李琩能端起酒杯就已經是頗爲客氣了,如果他也喝光,反倒是失禮,吉溫也不敢讓他喝光。
「渭源縣開國公府大郎到,」門外的迎賓喊了一聲,衆人紛紛起身,目光看向廳外,而李巨夫婦則是親自出門去迎。
其實就是李霄(zha)來了,而李害似乎知道李琩在這裡,一進宴廳,目光便在衆賓客身上游視,發覺李琩之後,便與李巨一道走了過來:
「竟不知隋王在此?虢王該早點告訴我的,如今來遲,豈不失禮?」李雪話是說給李巨聽的,但臉是看向李琩。
李琩笑了笑,指了指一旁的座位:
「大郎海量,罰你五杯,算是懲來遲之罪。」
「要得要得,」李響一屁股坐下後,朝李巨擺了擺手,示意你去招呼別的賓客,隋王這裡我幫你招呼,然後便一口氣倒了五杯酒,一杯一杯的喝光,滴酒不漏。
他跟他爹都是海量,能喝的一批別看李適之眼下只是個開國縣公,但也不是一些嗣王敢輕視的,首先是大宗,再者,李承乾之後。
李承乾雖然造反了,但是我們要知道,當時給人家定罪的時候,李世民可是全力在保的,他絕對不想殺兒子,但是沒辦法,不給李承乾定罪的話,那麼其他人會怎樣想?造反都沒事啊?那我也造。
正因爲李世民有「泰立,承乾丶普王皆不存,普王立,泰共承乾可無恙也」這樣的想法,李治才接班了。
這小子也是運氣真好。
華夏曆史四大最遺憾的太子:扶蘇有兵無膽,劉據有膽無兵,李承乾有膽有兵,就是爹太猛了,朱標有膽有兵,但是短命。
李承乾本該是一位優秀的繼承人,可惜他爹對他的要求太高了。
「接着奏樂,接着舞,」李巨坐下之後,朝樂班擡了擡手。
今晚這場宴會本就是臨時起意,連他都不知道李琩會不會給面子,而今晚本就是爲李害和李安排的一場見面。
所以李霄纔會遲到,因爲他認爲李琩不一定來,那麼就要做兩手準備,請楊三娘出面再邀。
不過眼下自然是不需要了。
「二孃似乎已經醉了?」李雪看向十分多餘又沒有眼力勁的張盈盈道。
實際上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讓你離開。
張盈盈可是非常聰明的,聞言點了點頭:
「是有些微,腦袋昏昏沉沉的,我出去透透氣。」
李琩頓時眉角一動,因爲張盈盈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偷偷在他的屁股上捏了一把,這是暗示李琩,待會在外面碰頭。
等到張盈盈離開,李書頗爲興奮的小聲道「我現在手裡有一個女人,本是楊慎矜的侍女,被他賣給了馮用之,此女身上有楊慎矜的把柄,真是天助我也。」
李琩頓時皺眉,你怎麼會想到去找楊慎矜的侍女?
李雪繼續解釋道:「是裴夫人請我們幫忙的,其實不叫幫忙,而是理所應當,不得不說,隋王目光如炬,誰能想到楊慎矜會栽在女人身上呢?」
李琩點了點頭,這個事情他只跟楊玉瑤和楊洄提過,如今看來,楊玉瑤能力有限,肯定是請李適之協助了。
管着御史臺,查清楚從楊慎矜府上出來的侍女下落,簡直不要太簡單,尤其事關自己,李適之肯定更加賣力。
「是三娘跟你們說的?」李琩道。
李害頗爲激動的點了點頭:
「不瞞隋王,其實一開始我對你並不信任,覺得你很可能是在敷衍我們父子,但是經裴夫人這麼一說,我疑惑盡消,方知隋王一直在爲此事奔走,如今大有收穫,此女名叫春草,因打碎了楊慎矜的玉璧,被楊慎矜以二十頭牛的價格賣給了馮用之,眼下已經在我們手裡,據她說,楊慎矜常與妖僧史敬忠解說書,
具體如何,只有一個叫做明珠的侍女知曉,而明珠被楊慎矜送給了史敬忠,未免打草驚蛇,使他們驚覺之下提前滅口,我們需要想個辦法,將此女扣留。」
李琩點了點頭:「這個簡單,我會讓左衛和右金吾盯着此人,若史敬忠攜此女外出,找個由頭扣下就可以了,但我不便下場,以免惹右相不快,最好還是三娘來要人。」
「就這麼辦!上元節即至,不怕他不出門,」李雪興奮道。
遠處的李巨,一直在偷瞄着李琩他們這邊的交流,可以看得出,兩人聊的挺融洽,這讓他頗爲欣慰。
眼下的宗室是支持李適之上位的,雖然李林甫也是宗室,但是他沒有爲宗室謀福利,而李適之會。
李林甫當初甚至建議削減宗室食邑,這簡直是自尋死路,宗室能支持他就有鬼了。
實際上,李林甫也是代人受過,想要削減食邑的是基哥,他讓李林甫來做這個惡人,但是當時反對的聲音太過激烈,所以沒有成功。
樂舞的聲音,遮蓋了所有賓客之間的談話,李琩他們倆的密語,不會有任何人聽到。
「給隋王一個建議,上元之後,長安的糧價會飛漲,您早點屯一些,」李霄小聲道。
李琩內心無奈,但面子上還是微笑點頭。
這跟操縱股市一個道理,獲利的永遠都是有內幕消息的,可見李適之獲得了惡錢集團的支持。
不過說句心裡話,李琩認爲,大唐需要的是李林甫,而不是李適之,兩人對國家的貢獻,天差地別。
但是在皇帝心裡,首要關注的,是你對皇帝的貢獻,其次纔是國家,而李適之貢獻給李隆基的不是錢,而是更加穩定的朝局,在政治上制衡李林甫,在政務上順從李林甫。
但是很可惜,李適之應該不明白,他以爲皇帝需要他全方位制衡李林甫。
他要是這麼做了,那麼離下臺就不遠了。
李害肯定不能長時間賴在李琩這裡,不然顯得他目的不純,大致交流一番之後,他便起身與其他賓客寒暄去了。
這小子也是個場面人,事實上,酒量好的人在這樣的場合是最吃得開的,因爲他持久。
別人一個個都快不行了,就他還能眉飛色舞的叻逼叻個沒完,宴會廳上,就聽他一個人說話了。
而李琩自然要找個藉口開溜一下,因爲張二孃還沒回來。
出了宴廳,便見到一名女婢悄悄湊了過來,李無傷第一時間擋在李琩和對方之間。
自從盧奐遇刺之後,好多人的安保都升級了,不單單是李琩。
所以那名女婢只能隔着李無傷,朝李琩道:
「奴婢來爲隋王帶路,二孃距此不遠。」
李琩點了點頭,帶着李無傷丶牛五郎丶郭敬三人,跟着那名女婢繞過屋宇迴廊,在一處小巷子內正好撞見了張盈盈。
「這裡是什麼地方?」李琩擺了擺手,示意手下都退出去。
張盈盈道:「前面就是我那妹子的畫室,她喜作畫,而作畫需要幽靜的地方使身心寧靜,所以這裡偏僻了一些,不要擔心,王府的下人都識得我。」
說着,張盈盈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將李琩拉着巷子一側,靠牆道:
「你跟李適之也有來往?」
李琩裝傻道:「怎麼好端端的這麼問?」
「切,你可別糊弄我啊?」張盈盈撇了撇嘴道:
「你與李巨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他好好的邀你幹什麼?我經常來虢王宅,自然知曉李巨的圈子裡都有誰,說吧,李雲今晚是不是專門來見你的?」
李琩在張盈盈面前,是不能撒謊的,很奇怪,這個女人似乎特別的瞭解自已,李琩在對方面前不好裝,非常容易被識破。
可是他和李適之的交易又肯定不能告訴別人,所以李琩只能道:
「太過私密的事情,不便說予你知,將來機會合適了,一定告訴你。」
張盈盈冷笑一聲,一臉鄙夷,只見她擡頭望了一眼天上明亮的圓月,嘴角一勾道:
「李適之當下最當緊的,便是左相之位,你跟他的交往,大體不會脫出這個範圍,還在我面前故作神秘?我都懶得去猜,你現在是越來越厲害了,我當時真是瞎了眼,不過還不算晚。」
說着,她語氣調侃道:「想要儲君之位嗎?你只要答應我將來休了郭淑,我現在便全力支持你。」
李琩頓時笑了:「你修行都修到狗肚子裡去了?清修半年以來,本性還是不改啊?我沒有那樣的想法,你不要亂說。」
張盈盈狡一下,擡手放在李琩心口位置:
「你瞞的了別人,瞞不了我,誰不知道太子將來繼位,你是死路一條,換做是我,也要趁早打算,給自己謀條生路,你不是那種等死的人,怎麼?你瞧不上我的能力?」
李琩苦笑一聲,無奈搖頭道: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了,但似乎應該幫道祖清理門戶,你真的不適合入我道門。」
張二孃笑了笑,身體逐漸貼近李琩,將李琩頂在了牆上,兩人的臉龐之間,
相距只有三四公分,李琩都能聞到她嘴裡的酒氣。
張盈盈眼神直視李琩,幽幽道:
「我知道你心裡的想法,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需要幫忙了,儘管開口,我必全力相助,只盼你將來能記着我的好。」
說罷,張盈盈一口咬在李琩的嘴脣上。
兩人都喝了不少酒,也許正常狀態下,不會有這樣親密的接觸,但是夜半無人私語時,又藉着酒勁,會發生什麼,很難說的。
李琩手掌繞後,直接捏出對方脖頸,然後轉身將張盈盈摁在牆上,貼近對方耳垂,小聲道:
「不要去猜測別人的想法,因爲你猜不明白,自翊聰明的人,最容易吃大虧3
張二孃沒有說話,而是口中發出一聲嬌嗔,屁股用力往後頂,左右搖晃,
moca着李琩的身體。
李琩又不是聖人,哪能忍的了這個,於是直接撩開對方的披襖,在這寒涼的夜裡,將張二孃的衣衫全都解開了。
親不如妾,妾不如偷,絕對真理,這種偷情的感覺非常刺激。
兩人都盡力控制,不發出任何聲音,只留下巷子裡,被月光映照下的兩道影子,瘋狂的搖晃着。
「銀輝耀眼,明月當空,姑母是個有福之人啊,」
平康坊,裴府,武明堂見到了自己的姑母武氏。
武惠妃的真名叫武落衡,裴光庭的媳婦,叫武落庭。
她當時嫁人的時候,很多人建議她改個名字,因爲落庭兩字,對裴光庭似乎不太友好,但是裴光庭寵妻,認爲沒有那個必要,兩人撞字,更能說明是天地註定的姻緣。
結果好了,裴光庭五十八歲就掛了。
他要是活着,李林甫絕對不敢進他們家的門,畢竟裴光庭可是宰相,挖宰相牆角,誰也不會容忍,但是眼下嘛,兩個兒子都被李林甫找藉口外放出去了,府上就剩下武氏一人。
而武落庭最牛逼的地方就在於,她沒有讓李林甫碰她一下。
這就是武家女人的牛比之處,專釣翹嘴。
要不是李林甫當下大權獨攬,武落庭都不會正眼看他一眼,如今嘛,維持着良好的關係。
舔狗就是這樣,白月光的心裡永遠都沒有你。
「裴敦復怎麼說?」武落庭包裹的嚴嚴實實的,坐在外廊下,與武明堂一起賞月。
兩人身邊都放着火爐,身子烤的暖和着呢,一點都不冷。
武明堂淡淡道:
「他希望李適之能上去,不然李林甫一家獨大,大家的日子都不會好過。」
這個女人厲害就厲害在,李林甫覺得她是自己人,裴敦復也覺得她是自己人,屬於碟中諜了。
老裴家是不甘心做李林甫附庸的,裴敦復早就想回京了,但是被李林甫一直壓着,以各種藉口敷衍。
循資格制,是裴光庭提出來的,裴敦復也完完全全是按照這個路子走,歷任吏部考功員外郎丶知貢舉丶吏部郎中丶中書舍人,遷宣州刺史,再轉現在的河南尹。
完完全全就是宰相的路子。
其實猜一個人能不能做宰相,有兩個標準,是否在中書省任職,是否做過封疆大吏。
河南尹就是東都尹,也叫洛陽尹,一級行政單位,與藩鎮節度使是一樣的。
「他回不來,眼下的局勢已經是一團亂麻,高階官員的調動封檔了,」武落庭慢悠悠道:
「你讓他多些耐心,不要着急,機會合適了,自然會讓他回來。」
老武家在神龍政變,死了一撥,唐隆政變,又死了一撥,所以現在學聰明瞭,自己人不冒頭了,而是與其他人結盟,幫助別人往上走。
裴敦複眼下就是他們投資的。
武明堂微笑點頭:
「我的時機判斷的很正確,牛仙客患病之後,我便知道他距離致仕不遠了,
但當時看不清形勢,不便輕易入京,如今李適之強勢爭取,形勢已然明朗,但是,十八郎不能被任何人拖累,否則他就沒用了。」
李,就是武家一直在暗中考察的下一個投資對象,尤其是李琦的王妃也出自武家,更堅定了他們的想法。
哪個家族願意一直落魄下去呢?沒有的。
他們追求的層面不是吃香喝辣,而是掌握更多的話語權,擁有更多選擇的機會。
這就不得不說每一個家族的家規了。
正因爲家規,才能將他們團結在一起,否則便是矛盾叢生一盤散沙。
比如竇銘,他絕對看不上自己的弟弟竇鱷,竇鱷的死,他也完全不在乎,但是他不能不有所回報,否在就是不孝不悌,棄祖棄家。
家規在各大家族眼裡,被大唐律疏重要的多了,我可以違法,但不能違背家規。
「不必擔心他,這孩子和從前不一樣了,」武落庭臉上露出難得的欣慰,道「我從前對他有多恨,現在就有多愛,只是可惜了三娘(武惠妃),對了,
你打算在長安住多久?」
武明堂搖了搖頭:
「不知道,也許等到李適之拜相之後便立即離開,也許更久,反正洛陽那邊也沒什麼事情。」
「李林甫不會讓你呆這麼久?」武落庭提醒道。
武明堂冷笑道:「我自有辦法應付他,我豈是那麼容易被拿捏的,他還是多惦記着點李適之吧,我那個丈夫在洛陽老實的很。」
武落庭也不再勸了,因爲她們武家的女人都特別有主見,決定了的事情,勸不動。
她的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樑王武三思,與武明堂的爺爺武承嗣,並稱武家雙壁。
「提醒你一句,既然在長安,就不要再說明月當空這四個字,你這是找死,」武落庭道。
武明堂笑了笑,對此不以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