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不會告訴你關的是門,還是牌。
有些人,是被世界扣住的回合。”
——引自《星災研究入門·命運篇註釋卷》
【第十三靜島·靜默層·編號囚室Z013-A001】
這座“島”,無晨昏、無潮汐,連夢境都被禁言。
只有牆面上緩緩遊移的咒文線條,如同被反覆篡改卻永遠校不準的命圖,一筆筆在試圖修正某個不該存在的存在。
司命坐在灰石鋪成的牀沿,仰望天頂。
那不是天空,而是一張未翻面的世界系牌面構造圖——六十六個等分區域以構造術式封死,每一格都像是一頁被撕去標題的劇本。
他聽不見風。
他聽見的,是命運在指骨間行走的回聲。
那不是語言,而是一串未知書寫者在低聲朗誦他未完成手稿的呼吸。
那一刻,他知道——
命運之主,醒了。
它沒有現身,但低語已至耳畔:
“你以爲你被囚於此,是因爲你做了什麼。”
“錯。”
“是因爲他們抽到了你。”
“而這靜島……不過是他們打出的那張牌。”
司命脣角一動,笑意卻不達眼底。
“一張‘世界系構造卡’,封我?”
他低聲冷笑,並非在質問命運,而是在迴應——它終究來了。
—
門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足音。
裙襬拂地,步伐沉穩。
司命未轉頭,反倒先笑了。
“殿下,您來的比命運晚一點。”
鐵欄之外,夢燈微光浮動,莉賽莉雅佇立。
她披着深藍外訪禮服,金色長髮藏於兜帽之下,只一縷淡金命紋在袖口遊移,如夢中劃過的文字光。
她手中握着一盞燈,火光極靜,卻像隨時會燒穿夜色。
“我不該來。”她輕聲道,“但我不能眼睜睜看你,被從這個世界,悄無聲息地抹去。”
司命輕擡眉峰:
“你還相信,每一個名字該被記住。”
他緩步走到鐵門前,聲音低沉如劇場壓幕:
“可他們如今不只是要我死。”
“他們也在閉合你的眼。”
莉賽莉雅神情微顫。
他注視她,語氣極靜:
“你想確認我是否還活着。”
“而我要告訴你——這不是牢。”
“是一張牌。”
“世界系構造牌。”
她愣了一下。
“誰的牌?”
司命淡淡地笑:“不是獄長,不是梅黛絲。”
他停頓半秒,看着她眼底的震動:
“是——王座的。”
莉賽莉雅望着他,似要開口,卻又咬住舌尖。
她怕這一瞬的呼吸,把什麼打破了。
“……你是在試探?”
司命靠近鐵欄,語氣輕得幾不可聞:
“不。我在等。”
“等王座……空出來的那一刻。”
她倒吸一口氣,聲音幾近失控:
“你怎麼知道——會有那一刻?”
司命望着她,眼神靜如舊紙,忽然低聲一笑:
“因爲你來了。”
—
她的手指在夢燈下顫了一下。
燭火搖曳,彷彿燒到她藏在心口的某一頁紙。
良久,她開口,嗓音近乎耳語:
“靜島只有在王死、新王未立時,權限歸空。”
“那一刻,命牌無主。你若能動,就沒人能再抓你。”
司命微微鞠躬,像一位將自己劇作遞交審查的編劇:
“多謝你,莉賽莉雅殿下。”
她站定,眼中光影浮沉,強行平靜:
“如果你真能活着走出去……”
“別忘了——替我,留一個出口。”
司命點頭。
沒有承諾。
但那一眼,像是在她心上寫下了一句沒人敢寫的標題。
她轉身離去,裙襬掃過鐵欄的陰影,夢燈光微搖。
風沒有響。
可她知道:
她已經成爲這場命運劇本中的變數。
他重新坐下,仰望那由世界系卡牌構造的天頂,一個巨大的咒紋結構鋪開,彷彿未翻的牌面。
空氣被一種無形的儀式壓迫,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近乎低語,卻帶着不可抗拒的召喚:
“你沒有寫錯。”
“這不是囚禁,這是——一次劇場中的翻頁。”
他閉上眼,等待夢燈再次點燃,帶他回到那艘名爲“迷失者號”的幽夢船上。
因爲,劇場——已經開幕。
第十三靜島的囚室裡,司命閉着雙眼。
他不是睡去,而是在“尋夢”。他指尖輕撫胸口那塊被封鎖的命紋,拂過咒釘殘屑——那是他入獄前,
在夢燈的核心中偷偷植入的一絲芯絲。
它在封印之下,仍微微震顫,如同命運試圖突破隔閡的暗潮。
夢,不是從沉睡中來。夢,是從世界無聲翻動的一頁,悄然展開。
——幻夢幽海·迷失者號。
風拂過,他所在的船舷邊,一條繃帶繫着舊羅盤,隨着風鈴般輕敲,像在給航程添注咒語。
那羅盤忽然轉動,夢燈重燃,船體驟然恢復生命。
司命踏入甲板,劇場的寂靜像神祇低語,空氣浸透了命運的餘溫。
甲板上空無一人,卻迴盪着船腹被海浪拍擊的低吟。
頭頂上懸浮的星輪旋轉緩慢,每一圈彷彿是在不發一語中,映照一生的流轉。
海面倒映星圖,碎成金色火光,像是命紋點燃的最後脈衝。
不遠處,船首火盆旁坐着卡爾維諾——那位曾在星災邊緣護燈的人。
他的身上帶着鹹腥海風與鐵鏽的氣息,割裂虛無。見他歸來,卡爾維諾咧嘴笑道:
“又回來了,賭徒。”
“你身上的灰,比夢還真實。”
司命淡淡一笑,抖落披風沙塵,聲音低沉而堅定:
“那是因爲我不再賭對錯。”
“我賭的,是——何時輪到我出牌。”
剎那間,莉莉婭出現,端着一杯熱酒,步履輕盈,卻並不突兀。
她將酒杯輕輕放在甲板上,那喝酒聲恰到好處如儀式的開端:
“夜課那邊,夢燈的火點又多了十三個。”
“雷克斯說,如果我們再不回信,破塔街的孩子們就要開他們自己的課堂了。”
司命輕輕頷首,眼底閃過一絲隱秘光芒:
“那也不錯。”
“命運——總該有人來教它。”
不久後,艾莉森從船上纏繞的夢梯輕步走上。
她神情清澈,卻多了幾分冷靜沉默。
她遞來一個文件夾,聲音平靜如秋水:
“這是你要的——靜島結構全景圖。”
隨即,塞莉安搖晃着一封厚信包,語氣平靜卻不容質疑:
“林婉清也回信了。”
司命接過資料,輕放在一旁,又翻開信件包。
裡面的羽毛筆跡謹慎,字裡行間透着近乎潔癖的理性智慧:
“星災最大的錯覺,是讓人相信自己能控制它。”
“然而,它利用那種控制感,把你引向內在的崩塌深淵。”
“請牢牢記住:你的名字、你的執念、你的目的——必須保持清晰。”
“那是你在星災熵流中,唯一的錨點。”
“否則,你,不再是你。”
他擡頭。那遠方燈海、星影與咒語交織的劇場,彷彿在默默召喚他。他低聲自語,聲音沉穩而帶着威懾:
“我記住了。”
“我一定——要活着,寫完這一局。”
風吹過船尾,似乎迴應着命運的契約。
而他腳下的甲板,正一步步走向一場前所未有的秘詭狂想——一場在海與星、光與暗之間的抗爭,一個命運劇場真正的大幕。
“第二位學者也來信了。”
巴洛克踏着船身的咒紋木板走近,手中提着一隻灰銅封扣的長箱,
“冷霽託人送來的——她說,讓你下次進階別再靠‘硬扛’。”
箱落甲板,發出一聲悶響。
司命眉梢微挑:“她開始講禮貌了?”
雷克斯倚在船頂,一口煙霧自指節間逸出:“不是講禮貌,她是怕你要真死了,我們沒人替你回信。”
衆人輕笑,像一場不被神明記錄的短暫人間慰藉。
司命翻開箱蓋,從中抽出三本書。
封面皆無出版印記,皆是秘詭師間極少流傳的禁抄典藏:
《虛妄謊言》、《星災之始》、《與命運博弈的牌手自傳》。
他翻開其中一本,第一頁空無一字,唯有一道淺得幾乎看不見的烙印:
“謊言若被記下,它就有了定義。”
“而定義,即爲現實。”
他靜靜凝望,彷彿不是在閱讀,而是在等待某個尚未說完的名字於腦中迴響。
—
船欄邊,卡爾維諾正望着浮空投影的靜島全圖,像一位早已棄世的劇場老演員,在窺探下一場戲是否輪到自己。
“所以你的策略不是毀牌,而是……‘翻頁’?”他沙啞出聲。
司命點頭,語氣如割裂紙頁的冷風:
“我不需要毀掉世界。”
“我只要——讓這個世界,不知道下一頁該由誰來寫我。”一瞬間,空氣陷入沉默。
直到塞莉安懶懶吐出一句:
“我聽說,特瑞安的王,快撐不住了。”
“如果他真死了……你打算何時出牌?”
司命目光微斂,如燃星壓入命紋裂縫中一寸:
“不是我出牌。”
“我要等他們——自己打亂回合順序。”
“我要讓整個王座,不知道輪到誰。”
莉莉婭語聲低如針落:
“你要製造一個——‘王權空隙’。”
司命起身,一枚舊撲克緩緩在他指間旋轉。
他望向夢燈之外那片尚未燃盡的海:
“當王不在,神不語。”
“那一刻,就是命運最脆弱的一行。”
風聲止歇,彷彿連幻夢都在靜聽這場書寫之戰的下一句臺詞。
他坐回迷失者號圖書艙,一盞未滅的夢燈,將船艙照得彷彿一座靜默神廟。
幻夢之海拍打船體,節奏如某種神秘的心跳——或者說,是這個世界替他維持的心跳。
他攤開三本書,仿若翻開三道命運的窄門。
—
第一本:《虛妄謊言》
第一頁,一句如咒的語句:
“一切被相信的謊言,終將成爲真理。”
整本書以咒式語法書寫,逐步解構“語言如何成爲現實”的機制。
每章後附命紋構造模型,記錄敘述如何反噬身份、改變記憶、構建僞真。
“多重敘述構造,是通往‘真實之謊’的初始之門。”
司命凝視頁面,低聲呢喃:
“只要我能構建一個穩定的敘述結構……世界,就必須承認我是存在的。”
他指尖命紋未燃,但一絲新的“命運書寫邏輯”已經悄然生長。
—
第二本:《星災之始》
封面如屍衣般泛黃,書頁記錄的是數十位高階秘詭者“進階失敗”的殘片筆記。
時間錯亂。邏輯跳脫。語言退化。人格裂解。
每一例後,都附死亡時的命圖熵率——命紋的自毀式對抗。
司命一頁頁翻閱,終於在最後一頁合上書本,低聲道:
“我是誰?”
“我,是書寫者。”
—
第三本:《與命運博弈的牌手自傳》
唯一以第一人稱寫成的記述,筆鋒凜冽,語氣彷彿從咒火中爬出。
“我在第五個人格中活得最久。”
“那人格叫‘劇場之編者’。他不會瘋,因爲他知道瘋的全部姿態。”
“我活到最後,是因爲我爲自己寫了劇本。”
“每當我將碎裂時,我翻開它——它說:你叫‘我’。”
—
司命閉上書頁。
他知道了。
不是“保持理智”,那不過是人類的奢望。
他要的,是“書寫身份”。
在命運熵崩的縫隙中,他不再是“司命”。
他將成爲:
一個能以結構之名,在命運熵火中穩定燃星的敘述體。
——命運劇場的主編劇。
帷幕尚未落地,故事,纔剛剛翻到屬於他的那一頁。
他緩緩站起,命圖在微光中無聲展開,星圖依次浮現於夢燈的朦朧光暈。
十一顆星辰已有十顆蘊滿待燃之勢,唯獨最後一顆,仍潛伏在尚未翻閱的劇本里。
他低聲,在甲板幽影裡道:
“如果星災是一座劇場……”
“那我便——親自寫下這劇本。”
“如果熵是一條敘述的崩塌……”
“那我就讓每一個生命,都在我的篇章裡,化作燃燒的文字。”
話音落下,夢燈忽明忽滅,船艙沉寂如同祭壇。在命圖投影中,他所點亮的,不僅是星辰,而是一種“自我再生結構”的意志。
幻夢盤旋於艙內,彷彿林婉清的文字化作低語:
“……星災的真正症狀,不只是熾熱的火焰,它也是深邃的寒冰。”
“它不會吞噬你,它會讓你忘記你是誰——逐步、悄無聲息。”
“我的建議仍然是:構築你的‘錨點’——一個不斷提醒你‘你在做什麼’的認知槳框。”
“不要試圖戰勝它,你要學會在冰中迭加自身。”
司命閉上眼,吐氣成霧,在艙壁上用指尖寫下他必須兌現的誓言:
“我是司命。”
“我不會成爲另一人。”
“我是那隻手——寫下他人生劇本的手。”
甲板深處,七盞夢燈如守夜者般注視,映照着圓桌上七張未翻的“命運之牌”。
他端坐中央,指節輕敲桌面,每一下都像在測試即將撕裂的氣場,彷彿劇作家在舞臺幕後布幕拉響前的最後檢驗。
光牆忽然緩緩浮起,一張第十三靜島的結構圖映照於其上,不再是囚籠,而是——一張世界系卡牌的“反面結構”,宣告這場命運遊戲的主宰,正在由他來重新書寫。
雷克斯倚靠椅背,眸中寒光閃爍:“……你早就明白了?”
伊恩倚在圓窗邊,淡笑如冷風蕩過滄海:“他知道的,從來不是‘現在’,而是——是否能讓結局,按他的版本上演。”
巴洛克擲下菸斗,嘟囔道:“說人話。”
塞莉安緩緩擡起眼皮,將鞋尖輕釦桌緣,聲音壓得極低,卻如鋼絲在空氣中顫鳴:
“他不是在等待機會。”
“他是在讓機會——看似自己走來了。”
莉莉婭嘆息,道:
“別再把他當神。”
“我們需要的是——計劃,不是神話。”
艾莉森未語,只靜靜凝視司命,輕輕點頭,那目光似乎早在背後就已批准過這場新劇。
司命終於開口,聲音內斂而凌厲,字字似暗影在舞臺裂縫中甦醒:
“第十三靜島,始終是一張卡牌。”
“它歸屬特瑞安王座。”
“而如今——王,已風中撕裂。”
他沒有力量背後的直接證據。沒有何等王室文書爲其扶正。
唯有一種命運的直覺與對王都涌動節奏的敏感:
“他病得不輕,連例行朝會看來都已無法堅持。”
“這本身,就意味着——王座已失其書寫實權。”
“但——仍無人敢宣稱:‘他已死’。”
他緩緩揚起手,一張象徵命運主宰的卡牌幽幽浮現,光輪環環轉動。
他的目光,宛如緊鎖一條暗語路徑,
“——王權未移,仍存領域主控的空白時刻。”
伊恩吹出一聲輕哨,語氣帶刺:
“也就是說,只要沒人敢宣佈王已逝……”
“你就能操作這張牌,脫離王權的主控?”
雷克斯首肯:
“換句話說,只要繼位者遲遲未宣……就是你掀開逃生窗的絕佳時機。”
司命靜靜點頭,聲音壓得連木板都在震顫:
“我絕不會讓人知道——這是我自己安排的逃脫。”
“我要讓世界相信——靜島本身,主動鬆手於我。”
這一刻,所有人身陷劇場,命運裂縫悄然展開。
塵封的星圖,冰火交織,而在其中,他將撕開自己的命運劇本,託付給星塵與文字的餘燼。
沉默滑過甲板,宛若命紋低語。
伊恩最先起身,步伐幹練而不容忽視:
“我將潛入奧利昂陣營。他們近來引入異族貴胄,試圖滲透軍部。”
“換一副面具,也正是時候了。”
雷克斯緩緩扣緊手套,聲音低沉卻帶着暗夜獵人的冷靜:
“我會潛入教會裁判文書組。那裡正秘密審查所謂‘異端’。”
“我能替他們‘潤色’——讓真相在審查中露出裂隙。”
塞莉安從黑衣中收攏那本夜課筆記,語氣冰冷卻不失溫度:
“我留下守護破塔街的孩子,夢燈,還有那些敞亮心扉的夜課。”
“不會讓任何一個芽苗獨自迎接秋後審判。”
“即便只剩我一人。”
巴洛克咧開嘴角,拳頭死死攥緊:
“我去找老兄弟們。”
“霧都港口還有拒絕投降的亡命之徒和反抗者。”
“他們不信‘命運’,卻願爲‘逝者’再點燈。”
莉莉婭與卡爾維諾對視,後者從懷中摸出一枚夢燈晶石,放在圓桌中央。
司命緩緩擡眸,目光犀利,像在命圖中讀出宿命:
“你們——不是棋子。”
“你們是火苗。”
“夢燈與幻夢從此不再只是寄託。”
“它們,將成爲我們的夜課;在王座熄滅之前,代代傳下去。”
卡爾維諾率先發聲,他的聲音如鐵木碾碎海浪:
“迷失者號將駛向幻夢極環。”
“從那裡,我們將守護每一盞亮起的燈。”
莉莉婭接上:
“我與卡爾維諾將分別爲塞莉安與巴洛克設下‘夢錨’。”
“一旦有人點亮夢燈——我們即刻現身。”
艾莉森緩步而立,靠近司命,聲音沉穩如石刻:
“你絕非孤身入靜島。”
“我會留下——從牢中鑿出出口。”
七人立於船舷,夢燈晃動,命圖在暗影中浮現,
七條虛線從中心輻射至各自的方向——如同一張未落筆的命運幕布,等待他們各自取燈而行。
正當他們準備各就各位,塞莉安輕聲挑眉:
“……司命,你的星圖燃得很快。”
“是不是——你在硬撐?”
司命嘴角微揚,片刻後笑意深埋卻堅定:
“爲了維持‘虛妄迴廊’,我每日都要引燃八星。”
“還要維繫‘命運編織線’與‘忘名者之筆’……”
他張開雙手,如在結算一筆宿命賬單:
“我,離‘十一星’——只差一根火柴。”
剎那間,七盞夢燈光芒微顫,如深海蚌中閃出的暗寶,
劇場緩緩落下暗示的帷幕——一位新星災者,正潛入命運的劇本,完成最後的排練。
“有時候,一個世界之所以崩塌,
並不是因爲誰走得太遠,
而是因爲有人——燃得太亮。”
——引自《星圖記·自焚者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