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陽光,都能驅散黑夜。
不是所有安寧,都是活人的恩賜。」
紙封之樓坍塌的轟鳴仍在耳畔迴盪,彷彿死神尚未完全收回它最後的低語。
主角團踉蹌着從殘垣斷壁之間走出,呼吸着混雜着塵灰、鐵鏽與蒸汽氣味的空氣,
每一次吸氣都帶着撕扯肺腑般的刺痛。
就在他們滿身血污與傷痕的身影穿過瓦礫時,一縷淡金色的光,
悄然從城市灰暗天幕中破開雲層,落在他們身上。
這是他們踏入這座詭譎都市以來,第一次——真正看見太陽。
晨光穿過霧靄與破碎的高樓縫隙,照亮了一條斷裂的高架橋和一條蜿蜒曲折、佈滿碎石的廢棄街道。
城市某些區域被洗亮成一種朦朧的金色,而另一些地方依舊沉陷在濃重的陰影中,如同被遺忘的舊夢未曾醒來。
穆思思站在廢墟邊緣,望着遠方那抹微弱的金輝,眼眶發紅,聲音哽咽:
“……天亮了。”
她像是在用這句話,驅趕腦海深處仍在迴響的死亡餘音。
“活着真是件稀罕的事啊。”
藤宮澄喃喃地說着,眨着佈滿血絲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沾滿塵土與血跡的手掌。
“我們……真的從那種地方走出來了?”
維拉默默收起手中冷卻的命運卡牌,指尖仍微微發顫。
她透過太陽折射出的扭曲熱氣紋路,緩緩掃視着四周,警惕未曾消減。
莊夜歌站在她身側,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但目光依舊清冷堅定。
他緩緩擡手,指向遠處建築的一角:
“你們注意到沒有,光只照在這幾條街上……像是被切割出來的舞臺。”
“什麼意思?”塞莉安抱着雙臂,身體微微發抖,低聲咒罵了一句,
“這陽光……不太對勁,像是被人用畫筆塗上去的。”
“假的。”司命輕聲接道,嘴角勾起一絲帶着疲憊的弧度,“至少,不是真正的清晨。”
他的語氣裡,像是對一個爛劇本佈景的無情嘲弄,但其中也藏着一份無奈的認同——哪怕是假的,這光也依然令人眷戀。
王奕辰踉蹌地走在隊伍中間,一手攙扶着半昏迷的段行舟,另一手拄着一根折成柺杖形狀的鋼筋。
他眼中的血絲密佈,步伐小心而警覺。
他們從陰影中走出,卻未能真正走入光明。
廢墟之街,如同一具過期腐朽的屍體,被這道僞造的晨曦粗暴地揭開包裹,露出蒼白的鋼筋和破碎的混凝土。
而陽光,不過是一張勉強拉上的遮羞布罷了。
他們沉默地在破碎街道上前行,晨光斜照在每個人傷痕累累的身軀上,腳步踉蹌而沉重。
沒有人再說話。
所有人都在默默數着自己的腳步,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確認自己還活着。
城市安靜得近乎詭異。
沒有風,沒有鳥,也沒有機器轟鳴。
只有遠處某棟坍塌建築中,偶爾傳來“嘩啦”一聲金屬滑落的迴響,像是某種不明之物正悄然翻動着這座被遺棄人類文明的遺蹟。
“前面。”魯道夫忽然沙啞地開口,指向前方,“那棟樓……像是曾經的商場?”
衆人順着他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棟三層高的玻璃結構建築,大半外立面已經崩塌,碎裂的廣告牌吊在空中,隨風微微搖晃。
陽光穿透層層塵埃,打在破碎的玻璃殘片上,反射出支離破碎的光影,像漂浮在半空中的雪。
“進去看看吧。”司命率先邁步,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在踩着過去屍骸,卻依舊步伐堅定。
破損的旋轉門早已被撬成了扭曲的三角形狀,衆人小心翼翼地穿過。
商場內部空曠昏暗,只有幾束晨光從破碎的天窗傾瀉而下,照在中央大廳塌陷的地磚上,照在堆積如山的假人模特之間。
那些模特,有的斷臂,有的無臉,有的躺在倒塌的沙發上,有的直挺挺地坐在殘破的展示櫃上,
彷彿在無聲地演繹着一場永不謝幕的荒誕戲劇。
“我去二層檢查。”莊夜歌低聲道,翻出一隻便攜式照明燈,光芒微弱,卻足夠刺破黑暗。
“我負責劃分休整區域。”
維拉目光一轉,迅速鎖定靠近牆壁的一角,位置良好,便於警戒。
魯道夫自覺開始檢查周圍的舊儲物櫃與廢棄通道,確保安全。
其餘人,則像斷線的人偶般,在這片破碎空間中找了一處勉強可以倚靠的地方,癱坐下來。
身體被疲憊壓垮,任由寒冷的地磚從傷口與骨縫中一點點侵入血肉。
穆思思蜷縮在倒塌的收銀臺邊,雙手合十,脣角輕動,低聲念着幾乎聽不見的禱詞。
那聲音輕微到連空氣也彷彿屏住了呼吸。
“……感謝倖存,感謝不死……也……感謝你們還都在。”
段行舟靠在一根歪斜的橫樑下,低頭凝視着自己臂膀上未縫合的深裂傷。
血早已止住,可他只是靜靜盯着那道傷口發呆,沒有動作,也沒有情緒。
王奕辰獨自站在大廳中央,一手拄着鋼筋柺杖,另一手緊握成拳,目光警惕地打量着每一處陰影。
破舊電梯井、塌陷樓梯、黑暗的角落——他一個也沒放過。
像是在警戒,也像是在等待。
“有種……被盯着的感覺。”他低聲自語。
“不是人。”許今宵站在不遠處破碎的迎賓臺後,聲音平淡如死水。
“是這座城市。”
“城市,在看我們。”
衆人一時無言,只能靜靜地聽着。
唯有陽光,從破碎的天窗中灑落,落在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
照亮每一滴汗,每一道疤,每一寸尚未癒合的疲憊與絕望。
如同將他們,從生者與死者的邊界上,硬生生撕扯了回來。
沉默的安全感尚未維持十分鐘,商場深處忽然響起一道清脆的“咔噠”聲,宛如一顆石子落入緊繃至極的湖面,瞬間激起無數暗涌。
艾琳猛地擡頭,手中尚未完成的禱詞驟然中斷。
魯道夫翻找物資的動作戛然而止,飛快轉身,肌肉繃緊。
王奕辰手中鋼筋猛然揚起,一聲不吭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踏出一步,渾身散發着疲憊壓出的銳利警覺。
“是牆後。”司命低聲道,目光微眯,“東南側樓梯井旁,有動靜。”
藤宮澄本能地靠向維拉,聲音壓低:“不會又是秘骸殘黨吧?”
“不。”莊夜歌不知何時已歸隊,他站在陰影中,語氣平靜而篤定,“呼吸頻率過快,有人在裡面……憋着氣。”
“是活人。”
話音落下,空氣瞬間繃緊,像拉滿的弓弦,只待一觸即發。
塞莉安慢悠悠地從扶手上跳下,舔了舔脣角,眼神中閃爍着躍躍欲試的光:
“要不要我先去拽出來?”
“不。”司命擡手製止,聲音沉穩。
“別嚇着他們。”
他對維拉使了個眼色,信任無需多言。
維拉點頭,毫不猶豫地轉身朝聲音來源走去。
她沒有喊話,也沒有貿然靠近,只是一步步走向光線漸暗的走廊口,在半暗中停下。
那一刻,聲音又歸於寂靜。
但維拉敏銳地捕捉到,一道細微的金屬碰撞聲自堆迭的貨架後方響起,像是什麼人在慌亂中碰倒了物件。
“我不是敵人。”
她語氣柔和,不帶絲毫壓迫,“我是秘詭師。你們若不是敵人,也無需藏着。”
沒有迴應,只有隱隱的喘息。
過了半分鐘,一道沙啞的聲音終於從貨架後方傳出,帶着極度疲憊和警惕:
“……別過來。”
“我們受傷了。”
維拉立刻停住腳步,單膝跪地,將手中的卡牌緩緩按在地面上,示意自己並無敵意。
“我身上沒有武器。”她聲音柔和,“我身後有醫療員,有食物,也有隊友,但沒人想打仗。”
“我們也是,逃過來的。”
空氣再次陷入死寂。
又過了幾秒,一道搖搖欲墜的身影終於從貨架後方走出。
那是一個身穿黑色皮衣的短髮女子,臉色蒼白,銀灰色的眼眸銳利如刀,
手中緊握一把小巧的銀刃,刀尖顫抖着,卻沒有立刻放下。
在她身後,一個滿臉血污、氣若游絲的老人靠着牆勉力支撐自己。
再後方,一個灰頭土臉的中年男人攙扶着一位蜷縮成團的金髮少女,少女蒼白如紙,眼神中滿是驚懼。
四人。
林恩·哈特。
格雷戈裡·林恩。
亞伯·科恩。
莉莉絲·莫瑞爾。
命運的軌跡,在這座殘敗商場中,再次交錯聚合。
維拉微微一笑,眼神溫柔而堅定:
“我是維拉·卡斯提爾,秘詭師,命運系。”
短髮女子——林恩,目光警惕地掃視衆人。
直到看見司命、莊夜歌、塞莉安,以及那些同樣傷痕累累、疲憊不堪的人羣,她的神色才稍微緩和,但仍未放下短刀。
“林恩·哈特。”她簡短介紹,聲音乾澀,
“七星命運系,歸屬於灰塔。”
“灰塔。”維拉的神情凝了一瞬。
那是合法禁忌研究最後的遺留陣地之一,早在多年前就應當被撤銷,卻在暗處苟延殘喘。
“你的師父……”維拉目光落向那名靠牆半坐的老人,語氣柔和卻帶着探尋。
“格雷戈裡·林恩。”林恩毫不猶豫答道,眼中帶着本能的防備,
“十二星,世界與生命雙系兼修,尚未晉升星災。”
“你們應該聽過這個名字。”
空氣彷彿凝固。
莊夜歌眉頭一震,低聲開口:
“格雷戈裡……灰塔學者……我以爲他……”
“被除名了?”林恩冷冷打斷,手指收緊,眼中閃過一抹冷光。
“他是失敗者,不是罪人。若你們是來清算的,現在就動手。”
“沒人想動手。”司命微笑出聲,輕鬆地打破僵局。
“我們剛從紙封之樓裡爬出來——真要清算,早在樓塌那一刻就動了。”
他往前一步,目光掠過林恩,落在那名幾乎虛脫、卻仍掙扎着保持坐姿的老人身上。
“十二星的理智,不會輕易燃盡。”
林恩依舊警惕,但聲音低了一度:
“你到底想說什麼?”
司命笑了笑,緩緩開口:
“我想說的是——你師父的袋子裡,藏着什麼有趣的‘殘頁’吧?”
林恩瞳孔驟縮,幾乎本能地擋在格雷戈裡面前。
“你怎麼知道——”
“李奧。”司命淡淡道,“我們剛和他打過一場。”
林恩的臉色頓時一片蒼白。
她終於緩緩收起短刀,動作雖仍帶警覺,但再無敵意。
“你們……來自紙封之樓?”
維拉輕輕點頭,聲音平靜:
“我們,擊敗了那位‘支配欲的秘骸’。”
簡簡單單一句話,如雷霆穿透死寂。
林恩眼中浮現震驚、狐疑、不安,最終化作沉沉嘆息。
“……我們願意合作。”
空氣終於稍稍鬆弛。
亞伯·科恩怯生生探出頭,嚥了咽喉嚨:
“所以,我們現在是……又從某個鬼門關撿回一條命了?”
“這劫啊,”司命聳肩,神態輕佻,“得學會習慣。”
莉莉絲沒有出聲,只是緊緊抱着一本皺巴巴的心理學手冊,眼神怯懦而哀傷,悄悄靠近林恩。
而靠在角落的格雷戈裡·林恩,緩緩睜開一隻湛藍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沒有怒意,沒有戒備,只有時間沉澱下來的疲憊與洞察。
他凝視着司命,脣角輕輕動了動,聲音沙啞:
“你……也是,賭徒。”
司命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但那一刻,他眼中那抹幽光,彷彿迴應了這座詭譎城市中所有未曾言說的秘密。
格雷戈裡緩緩攏緊破布包裹的袋子,裡面的秘密,靜靜蟄伏着,等待着下一個承載它的人。
商場的空氣依舊沉悶,但短暫的對峙與隔閡已經被共同的疲憊稀釋。
穆思思遞給莉莉絲一顆從廢墟中找來的糖果,糖紙皺巴巴的,卻依舊甜。
“謝謝……”莉莉絲聲音輕得彷彿紙張摩擦。
維拉俯身爲格雷戈裡處理傷口,即使無法調用秘詭,她的動作依然穩健而溫柔。
“你這傷……已經壞死了。”她皺眉,語氣低柔。
“我撐不了多久。”格雷戈裡苦笑,喘息着,“但我想把那本筆記……親手交出去。”
“給誰?”
“……還能走下去的人。”
角落裡,莊夜歌依舊沉默,靠着廣告牌,靜靜凝視天光的變化——那縷陽光,並未升高,反而,正在變暗。
司命則在翻閱控制室遺留的一臺老舊終端,指尖敲擊着佈滿灰塵的鍵盤。
“找到什麼了?”王奕辰走近低聲問。
“沒有。”司命輕鬆地答道,“但這臺終端……剛纔有心跳。”
“心跳?”
“它更新了一條系統指令。”
話音未落,整座商場的牆體輕輕震動了一下。
遠處的街道深處,傳來一陣低沉的轟鳴——
是齒輪轉動的聲音。
如同沉睡的巨獸,在陽光之下翻了個身。
“……你們聽見了嗎?”藤宮澄聲音發顫。
“聽見了。”司命收起終端,眯起眼,望向城市更深處。
“我們剛剛,不過才推開第一道門。”
“而這棟屋子——還有好幾扇門,沒開。”
所有人的心臟一緊。
但沒有人慌亂。
他們已經不再是初踏紙封之樓時的脆弱旅者。
現在的他們,清楚地知道——
所謂“黎明”,不過是下一場噩夢的序章而已。
「有些清晨,不是爲了醒來,
而是爲了繼續做夢。
——直到夢,把人徹底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