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軍人,從不想成爲王,卻在所有人都瘋的時候,是他獨自去擋那一道炮火。”
——引自《特瑞安內戰紀·艾德爾傳·殘頁註解》
直到多年之後,艾德爾依然銘記着老獅王最後的那個眼神。
在特瑞安王宮最深處的“靜命之廳”,所有的聲響都被厚重、莊嚴的命紋帷幔所吞沒,唯餘一種沉悶的寂靜在空氣中流動,沉重得令人窒息。
艾德爾跪在父王的病榻前,雙拳緊攥,低垂的頭顱如同深山壓頂。
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父親日益微弱的生命氣息,那曾經睥睨天下的亨裡安七世如今形容枯槁,
如風中之燭隨時都會熄滅,但老王的雙眼仍舊明澈如昔。
那一刻,他才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威嚴沉重的老人,或許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真正以“父親”的身份注視着他。
亨裡安並未多言,只是緩緩將那一張牌託付於他。
那是一張象徵王者命運的世界系卡牌,即便是軍部最高統帥,也從未輕易敢在衆人面前提及它。
卡牌表面的灰銀護膜閃爍着深沉的幽光,輕輕一晃,便能見到暗紅如鐵鏽一般的命紋緩緩流轉,如同一座蘊藏着無數陰謀與榮光的隱秘墓碑。
《幽艦·聖特瑞安皇家玫瑰號》。
亨裡安顫巍巍地將卡牌遞入艾德爾掌心,目光炯然,聲音雖然微弱,卻堅硬如鐵,句句叩擊靈魂:
“記住,這並非王命。”
“它只是這座城牆上的最後一塊石頭。”
艾德爾沉默地接過了卡牌。他沒有做出任何廉價的承諾,沒有說出“我會繼承您的意志”,也沒有說“我定不會辜負”。
他只是以最莊重的姿勢,將頭深深地一叩,沉重如山。
當他踏出靜命之廳,邁入王宮西廊那第一縷晨曦之時,一道微弱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肩頭。
那一刻,艾德爾心中所有關於王權、血統、命運博弈的複雜思緒全部淡去,唯餘一個清晰而篤定的念頭:
“他要我守住這座城,僅此而已。”
——
數刻之後,艾德爾抵達王都軍部。
沉穩的靴音敲擊着議政大廳的命紋地磚,每一步都彷彿刻入了時代的迴響。
他推開軍令室的大門,迎面的命紋投影在空氣中微微閃爍,艾爾弗雷德與幾位核心幕僚早已肅立以待,齊齊行軍禮。
艾德爾邁入廳堂中央,卻並未入座,只淡然地頷首,聲音低沉而富有壓迫力:
“我並非爲了登上那座空虛的王座歸來。”
“而是因爲有人企圖用烈火將這座城池焚盡。”
“從此刻起,王都所有軍部命圖,盡數聽我號令。”
王都軍部主戰指揮廳內,三十六面命紋通聯鏡懸於半空,每一面鏡面皆連接着不同區域的軍事、警備及情報機構。
鏡面上不斷閃爍着混亂的戰報、火情與生命反饋數據,透出一股焦灼的壓迫感。
艾爾弗雷德目光凝重地遞上第一份情報:“殿下,您應當看看這個。”
情報展開的剎那,艾德爾瞳孔微微收縮。
“奧利昂王子已調動私軍與貴族近衛,封鎖王殿四重防線,徹底切斷其他王室成員的進入。”
艾德爾沒有流露任何驚訝,但內心卻掀起了層層波瀾。他早料到奧利昂會動手,卻未料到對方竟迅疾而決絕至此。
他冷靜地下令:“不要回應,也無需干預。”
幕僚們露出一絲驚愕,艾德爾卻語氣如鐵:
“王命尚未結束,任何靠近王殿的舉動皆屬爭位行爲,軍部絕不能介入這種博弈。”
一名軍部命運秘詭師突然驚聲稟報:“近海方向偵測到未知艦隊,未懸掛帝國旗幟,主艦爲‘末日玫瑰號’級戰艦形制,但其艦隊配置遠超尋常海盜。”
艾德爾眉宇微蹙,手掌輕揮,命紋投影隨之凝聚成一系列指令:
“立即封鎖東港所有進出航道,啓動港口炮塔一級防禦陣勢。”
“暫時禁止開火,先行觀測。”
艾爾弗雷德壓低聲音道:“殿下,第八艦隊是否調回?”
艾德爾卻面無表情地搖頭,聲音帶着冰冷的自嘲:
“他們早被一道所謂的‘王命’調離,如今已難迅速歸位。”
“我們被‘人’擺了一道,城防已然分裂。”
此時情報統領再度稟告:“黑市區域聚集大量不明組織,初步鑑定爲鏡潮信仰團體,疑似亞瑟派系支持者,出現大規模命紋波動。”
艾德爾冷靜而從容地揮手:
“派遣第十七軍備組圍困外圍街區,禁止深入。”
“若他們真要作亂,就先逼他們露出真面目。”
命圖醫官急切稟報:“聖母教會全城閉館,十二教區祭獻型命紋陣列已啓動,全城範圍三十七個區域生命反饋急劇衰減,民衆開始幻視、記憶混亂,疑似出現星災徵兆。”
艾德爾猛然起身,這是他第一次從眼中透出真正的危機之感。
他低聲念出那個隱而不宣的名字:
“是她。”
幕僚們無言,但所有人心中皆清楚,“她”指的是誰——那位已然踏上神祇之途的梅黛絲。
在艾德爾深沉而隱含殺意的目光背後,他的手指緊緊攥着卡牌。
如今,這座城池已不再是權力爭鬥的棋局,而是一場足以吞噬所有人命運的劇場。
而他,就是這齣劇場最後的守門人。
艾德爾沉靜地佇立在命圖主軸之前,手掌覆於那枚沉重如命運的“軍部全動令”之上。
下一步,他必須做出決定——對整個王都出手。
頭頂上,象徵王都命運的巨幅星圖緩緩旋轉,密佈的紅點猶如溺水者瀕死時的心跳,微弱而絕望地一閃一動。
每一處閃爍,都代表一個被緩緩吞噬的生命、一場逐漸逼近的災難。
而艾德爾就立於圖心之處,身姿挺拔,目光冷峻如寒鐵,他沉默得如同一座山嶽,
將無形的壓力緩緩傾瀉而下,壓迫着指揮廳中的每一寸空氣,讓衆人幾乎窒息。
終於,艾爾弗雷德再也無法忍受這份令人戰慄的沉默,他輕輕咳嗽了一聲,語調凝重,卻透着某種難掩的焦慮與期許:
“殿下,如今王殿已被封鎖,整個王都風雨飄搖。
您手握王命艦卡,擁有第二順位的王室繼承資格,軍部更在您手中,這是上天爲您準備好的棋局。
您理應出兵,立刻登高一呼,正位爲王!”
他的話音落下,幾位老將與軍師紛紛附和,那些聲音似乎充滿了激昂與理所當然:
“奧利昂已露出獠牙,若殿下再遲疑,他便會奪取全部主動!”
“您只需一令,軍部三師立刻便可封鎖城防,執掌兵圖之人,自然該坐上王位!”
艾德爾未曾怒斥,也未曾激動,他只是緩緩擡起頭,以一種平靜到近乎冰冷的目光,環視了在場的每個人。
接着,他的聲音平淡卻彷彿裹挾了雷霆般的威嚴與壓迫,低沉而堅決地道:
“……父王尚在。”
廳堂頓時鴉雀無聲,衆人心頭微微一顫。
他稍作停頓,目光如刀鋒般銳利,再度低沉開口:
“我所領之軍職,出於帝國律制與父王的信任。”
“只要他還有一息尚存,我便不會挪動王座半寸。”
衆人沉默之中,一名年輕幕僚情不自禁地低聲喃喃:“可是,陛下恐怕撐不過明日……”
艾德爾驟然拔高聲音,猶如鐵錘狠狠砸下,瞬間鎮住了所有質疑:
“我,從不是王位的繼承者。”
“我,是王國最後的守軍。”
他每個字都擲地有聲,不像是在說話,更像是在宣告一種不可更改的命運裁決:“如果所有人都執意爭奪王冠,那我便誓死守住這座沒有王的城。”
艾爾弗雷德目光復雜地望着艾德爾,他心底明白,這位年輕的殿下與老獅王何其相像,相似到令人恐懼,卻也相似到註定無法成爲權力遊戲的最終勝利者。
因爲在特瑞安的權力遊戲中,從未有過“守護者”,唯有不斷吞噬他人的“掠食者”才能登上頂峰。
艾德爾並未再給他們任何繼續勸說的機會,他決然轉身,指尖的命紋微微一震,聲音再次響起時,已帶着一種近乎神諭的威嚴與冷厲:
“即刻調動第八防區火力,拉起港口防線。”
“若再有人提及‘王座’二字,一律逐出軍部。”
他眼神之中沒有怒火,但那種深沉的壓迫力已然令衆人心中發顫,無人再敢妄言。
就在此刻,命圖通聯鏡驟然發出尖銳刺耳的警報,血紅的咒紋如狂亂的觸手在鏡面之間蔓延,迅速撕裂了凝重的空氣:
“東港遭受攻擊!”
“襲擊艦隊標識已確認——竟然是末日玫瑰號!”
“目標爲軍港主艦位!防空炮塔已遭受首輪轟擊,防禦損失高達七成!”
艾德爾猛地回過頭,目光如電,指揮術師迅速將最新戰況的命紋投影鋪展在廳堂中央。
投影之中,海天交界的迷霧之間,一道巨大而詭譎的艦影緩緩現身,
那艦首赫然鑲嵌着一座殘破不堪的女神像,身披黑鐵戰甲,面容經歲月侵蝕而模糊不清,猶如戰爭與災禍本身的具象化身。
艦旗之上,是深沉的血紅色背景與森然的黑色玫瑰骨架。
那是巴洛克的艦隊,亦是無名者之島上神秘且恐怖的叛逆軍團;
而如今,它更被視爲幻夢時代之下,足以撕裂整個現實世界的引爆者。
艾德爾凝視着那個詭異而危險的艦隊標識,眼底逐漸升起了更爲深沉而可怕的冷靜。
他清楚,這不是一場普通的襲擊,更不是王都內那些爭權奪勢的微不足道的遊戲。
這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命運之戰”,是那隻沉睡已久的古老巨獸,終於開始展露它真正的獠牙。
他攥緊掌心中的王命艦卡,心中驟然堅定:
他無需爭王,他只需守住這座城。
他是特瑞安最後的鐵壁,絕不會在毀滅面前退後半步。
艾爾弗雷德疾步衝至艾德爾身前,神色急迫,聲音中帶着近乎絕望的焦慮:
“殿下,不能再等了,必須立刻下令開火!”
艾德爾沉默着未作迴應,只是死死盯住那面巨大的城市海防命圖。
他擡手一揮,調出皇家艦隊的全部調令檔案,然而,當他視線觸及簽字欄那熟悉卻讓他刺痛的名字時,瞳孔驟然收縮。
所有主力艦隊,竟已在此之前悉數調離王都,而簽署調令的代行者——赫然便是奧利昂。
瞬間,一切清晰如明鏡般展現在艾德爾眼前。
這是一局極爲陰毒卻又精準的“分兵棋局”。
王都的力量,早已被切割殆盡,如今留下來的——只有他,僅有他。
艾德爾緩緩垂下視線,凝視掌心之中,那張冰冷、莊嚴卻尚未被喚醒的世界系卡牌:
《幽艦·聖特瑞安皇家玫瑰號》。
卡牌表面暗銀光澤閃動,沉靜如墳墓之底沉睡的巨獸,彷彿只待某個命運之令便可覺醒。
他收回視線,冷靜地轉身,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着令人生寒的決絕:
“即刻通知西岸所有軍官,港口全面進入‘高危級防禦’狀態。”
“立即疏散所有市民,務必護送所有無秘詭之力者撤離戰區。”
“傳令全軍秘詭師——無論休假、退役、傷殘、在職,十分鐘內,全部完成集結。”
“而其餘的,就交給我。”
話音落定,他獨自一人踏上軍令塔的頂層,那裡高處的寒風迎面襲來,如刀鋒般冰冷。
他緩緩舉起手中那張沉重如命運之石的卡牌,心跳與其共鳴。
這是父王留給他的唯一“戰爭遺物”,是他此生唯一不被命運玷污的驕傲與責任。
艾德爾輕聲吟詠咒語,低沉的聲音透出一種莊嚴而無可抗拒的力量:
“以我之命,喚你歸來。”
“聖特瑞安,無需王命,亦能守護這座城。”
剎那之間,命圖狂震,大海之上泛起圈圈詭譎的波紋,非現實的力量驟然從深海的最黑暗處開始甦醒。
整片海域彷彿被一隻不可名狀的存在從睡夢中喚醒,令人靈魂顫慄。
軍部高塔之上,夜風驟起,獵獵旌旗捲動,艾德爾的身影佇立如同磐石,滿身軍鎧之上的命紋散發出肅殺而神秘的光輝。
那一刻,整座軍部的氣氛彷彿被他踏出的第一步所喚醒,每一位軍官和幕僚都無言地凝視着他的背影。
無人再敢提起“王位”。
因爲他們心知肚明,這場命運劇場中的搏殺,如今唯有艾德爾能夠與那艘如深淵惡魔般的艦船一搏。
——
東城門外,三十餘名由艾德爾親自挑選、訓練的“玫瑰之騎”早已整備完畢。
他們身經百戰,從未受宮廷浸染,鐵骨錚錚,每個人的目光都堅毅如鋼,靜候命令的那一刻。
艾德爾策馬而上,披風揚起一道赤金命紋,如同焰火在他身後燃燒。
他舉起卡牌,以一種近乎神諭般的威嚴高聲下令:
“我命星圖入序!”
“軍部所有軍官,即刻編入聖特瑞安皇家玫瑰號!”
一剎那,整個王都地下十二條秘詭靈線同時震動,齊齊轉向東方,與他手中那張卡牌遙相呼應。
《皇家玫瑰號》——終於開始迴應他的召喚。
沿街百姓早已緊閉門戶,但仍有人透過窗縫戰慄地窺視街頭飛馳而過的騎士。
鐵蹄踏落之際,紛飛的命紋如燃燒的星火,一路引燃整個王都的士氣,向着港口疾馳。
艾德爾面容如雕塑般冰冷而堅定,心中卻迴響着父王臨終前那句低沉的叮囑:
“你縱不願加冕爲王,也必須以性命守護特瑞安。”
他當時無法反駁,也無需反駁——因爲他一出生,便註定只是王都的“守護者”,而非王位的“奪取者”。
——
此刻的王都港口,戰火沖天,末日玫瑰號的炮火如地獄烈焰,已然撕裂了第三層防線。
整座港口被赤紅的火焰吞沒,慘烈如末日降臨。
艾德爾立於港口懸崖之巔,向下凝視燃燒的戰場,聲音冷峻而果決:
“撤退最後一批守備兵,啓動召艦儀式!”
軍官們迅速打開最後的星圖卡槽,他手中的卡牌緩緩懸浮,第二重命圖開啓——深海領域之門展開。
艾德爾閉上雙眼,緩緩吟誦出那早已刻入血脈深處的咒語:
“往昔爲國沉沒,今朝以命召歸。”
“幽艦玫瑰,醒來吧。”
霎時間,星空倒轉,遠處海天之間,一道宛如世界裂口般的虛空驟然撕開,一艘陰影般的巨大幽艦從黑暗的裂紋之中破浪而出,掀起驚濤駭浪。
聖特瑞安皇家玫瑰號,終於自久遠的幽冥深淵之中歸來。
此刻,艾德爾猛然睜開眼睛,眼底如同燃起兩團幽藍的冷焰。
他凝視着那艘屬於他命運的艦船,心中唯餘一個念頭——
他無需王冠,他亦無需權杖。
這座城,他必須親手守住。
“王座屬於爭奪者,火光屬於妄圖點燃者。
但只有軍人,屬於這片城。”
——引自《玫瑰戰紀·艾德爾章·末頁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