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以爲自己正離開劇場,其實不過是走進下一個觀衆席。”
——《劇場之書·斷章》
霧都的夜,從不完整。
夜幕像被一雙不肯言說的手從天頂撕開了一角,綢緞一般的雲層被扯碎,裸露出深處那道恆久未愈的裂口。
那些在城市上層跳舞的人,永遠不會看見這裂縫通向何方。
他們只會在醉後歸家的路燈下,忽明忽暗的燈影間,捕捉到一絲比風還冷的痕跡。
塔道南段,環廊街與沉銀大道交匯處,三道身影悄然踏入雨後的石磚街區。
腳步聲極輕,像落在尚未乾透的記憶上,每一步都彷彿踩碎了一頁未曾被讀出的遺稿。
司命走在最前,身披晨星報定製的灰黑斗篷。
斗篷末端不知何時沾了一滴細小卻濃稠的猩紅,彷彿是從某個未寫完的劇本角落裡滴落的句點。
他沒有開口,只目光冷靜地掃過街道兩側被雨水沖刷得發亮的玻璃窗,彷彿在評估哪些還能反射出“現實”。
塞莉安在他身後一步的位置,禮裙未換,紅髮溼潤地垂在肩側,略顯凌亂。
她的步伐極輕,鞋跟幾乎不落聲響,不知是禮儀未散,還是本能在預警。
她鼻尖輕微顫動,像野獸嗅到了風中的鐵鏽。
伊恩是最後趕到的,他從塔道下層而來,右手抱着一包剛從“黑市”搶出的紙封件,
動作看似隨意,實則一切都壓在神經層面的戰備狀態中。
那是晨星報王都下層的數據節點,今傍晚被秘密搜查。鼠網信道全斷,封件仍微微滲水。
“有點不對。”
伊恩低聲道,聲帶一收,咬字像切鐵。
“嗯。”
塞莉安嗅了下空氣,目光凝住:
“血氣……不新鮮,也不人類。”
司命停住腳步,目光轉向前方。
那是晨星莊園側門的小徑。照理應有三盞常亮燈,象徵夜值衛隊在崗。
但現在,只有一盞殘燈懸掛,其光昏黃且頻閃,像是在等某人歸來,或試圖拒某人入境。
雨水仍在磚縫中慢慢匯流。
而最詭異的是,從水流的速度來看——這一區域似乎正被一種不可見的力量向某個方向緩緩“拉拽”。
不是物理的吸力,而是“邏輯”的傾斜。
像整個空間在以極低頻率……向某處下沉。
“時間感不對。”
伊恩皺眉,“我剛纔看那塊鍾,分針……原地抖了兩下。”
“別進了。”
塞莉安低聲勸止,語調罕見帶了點遲疑。
司命卻低聲回答:
“太遲了。”
他擡頭,看向街角一扇鏽跡斑斑的老式鏡窗。
窗里正映出他們三人的倒影。但那鏡中之景——
沒有地面。
只有三道孤立的影子,懸浮在某種透明液體的空間中,像被某種巨物眼球注視的獵物。
“咔。”
一聲細響。
就像劇院暗格下方,一塊舞臺陷門被緩緩解鎖。
下一刻,世界碎裂了。
不是爆炸。不是閃光。沒有震動。
只是從他們腳下,驟然延展開一層極細的鏡面摺疊紋路,如蛛網,從地磚蔓延到牆壁,再到雨幕之中。
連街燈的光影都被拖拽,緩慢旋轉。
雨水逆流而上,碎葉飄動的方向開始倒轉。
三人所在的空間,彷彿被一面“未完成投影”的鏡面,整個吞噬。
最後映入司命眼中的,是塞莉安那隻伸出的手——
她試圖拉住他。
但那隻手在靠近他眼前的瞬間,慢了半秒。
像是在被另一個劇場,以“延遲幀”的方式強行錄入。
空氣中響起一句輕冷、如語法結構破裂般的低語:
“世界系卡牌,高階——《萬鏡迷宮》,領域展開完畢。”
司命識海驟然收緊,他強行拔出靈識,卻發現自己已然被鎖定進一個六維螺旋鏡影空間。
無重力,無方向感,六面牆皆爲鏡。
每一面鏡子倒映的,是他“不同時間點的自己”:
——一面在戰鬥,血跡遍體;
——一面在書寫,筆下是自述;
——一面在後退,懷疑;
——一面,在死去,呼吸靜止,雙眼空洞。
——還有兩面,尚未顯像,鏡面隱晦,光影流轉如蛇。
他緩緩吐息,掌心於斗篷下滑過一張刻紋卡牌。
【虛妄迴廊】。
他沒有立刻激活。
不急。
現在,還不是最需要這張牌的時候。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看向鏡面四周——
沒有敵人。
但每一面鏡子,都在緩慢地蠕動、交錯、逼近。
像某種正在思考“如何把他喂進去”的巨型腦體結構。
他意識到,對方不是想讓他立刻死。
而是打算讓他親眼看見每一種可能性下的死亡版本自己。
然後,再死。
他輕聲說:
“……真是一場,精緻的舞會謝幕。”
鏡子不迴應,但光已開始扭曲,像從玻璃縫裡滲出現實底稿的墨跡。
第一道鏡門緩緩開啓。
戰鬥,就在那一刻,無聲拉開序幕。
司命緩緩睜眼。
他沒有立刻動作,只是低頭,注視腳下。
那不是地磚,不是石板,不是任何現實材料能組成的結構。
他站在一面靜止的鏡上。
鏡下,是自己。
又一層自己。
空間已完成多重摺疊。他所在之處,彷彿是六維倒置的螺旋劇場核心,而他——被囚在這無限延展、永不重複的萬鏡之心中。
每一面鏡子都在緩慢轉動,如同觀衆席的目光輪流逼視。
每一面都映出“他”的某一狀態——
有的怒吼,有的微笑,有的倒地,有的正低頭書寫未來。
他看着鏡中某一個自己在戰鬥,喉口血噴如霧,身姿未斷;
又看見另一個自己,在鏡外微笑,嘴角輕輕牽動,像在對誰道別。
這不是戰場。
這是以他爲劇本的排演。
鏡面之一忽然裂開。
第一名刺客跨步而出,腳步無聲,輕甲裹身,臉上畫滿咒紋,眼眸死寂。
他身影落下的一瞬,在三面鏡上同時投影,彷彿被分割,又彷彿從三處同時逼近。
他抽出一張泛紅咒紋的卡牌,將其直接按入自己手臂靜脈中。
血液翻卷,咒文發光。
中階生命系秘詭卡《狼骨躍殺者》
遺契詞條:召喚“食風骨狼”副體,協同獵殺
秘詭詞條:“躍殺連段”:每擊中目標一次,自身攻擊力疊加10%,最多疊至200%
骨狼隨影而現。
它不是生物,更像是從裂縫裡“泄出”的概念體。
骨骼鏤空,身體由半透明的風刃與骨塊拼合,嘴裡長着三排倒生的獠牙,如某種被打斷夢境後剩下的邏輯殘渣。
兩道狼影一左一右,交錯奔襲,前方是真,背後是假——但司命知道,它們會調換。
就在他判斷時,第二名刺客從鏡後悄然現身。
他全身灰袍,面無表情,右手擡起一枚銀色懷錶,表面刻着反向倒文數字盤。
他沒有說話,只緩緩攤開一張泛金卡面,卡牌在他掌心悄然燃起,倒文如灼日旋轉。
中階命運系秘詭卡《預定之零》
遺契詞條:具現懷錶,將目標行爲延後3秒發生
秘詭詞條:“遞延命令”:若目標發動攻擊,下一秒鐘內其結果被強制寫爲“失敗”
他轉動指針。
剎那間,司命前方的氣壓驟然下墜,空間密度出現輕微摺疊。
不是空間變了,是“時間的預設結構”被偷偷改寫。
若他動作,就會在三秒內“失敗”——這是對行爲“未來可能性”的綁定取消。
第三位刺客顯現得更晚。
他手持一張古舊的翻卷羊皮紙,展開後竟浮現一道書頁。
文字未現,他卻低頭提筆,在羊皮紙上緩緩書寫。
中階命運系秘詭卡《書頁預言者》
遺契詞條:“命運劇本”具現,記錄目標未來5秒行爲
秘詭詞條:“改寫因果結構”:一旦落筆,目標真實行爲強制執行所寫內容
他寫道:“司命將選擇以影身閃避,而非正面應戰。”
書頁燃燒,文字化爲灰燼,升起之時竟在空中倒印成灰火字符,烙入空間邏輯中。
下一刻,司命肩膀微動,彷彿準備滑步,躲入左側一道殘影。
那正是預言中所寫。
也正是陷阱。
三人配合,精確到“未來可見”的程度。
卡牌邏輯、意識引導、實體攻擊構成了一套殺死秘詭師的完美圍殺框架。
但他沒有召喚。
他沒有出牌。
而是在這座劇院般的空間中,觀衆席後,緩緩走出了一位——不該出現的演員。
【虛妄迴廊】,靜靜展開。
沒有臺詞,沒有前搖。
一瞬間,五個司命出現了。
不是分身。
是“概念層複製”。
——一人走向第一刺客,踏出一步卻不觸地,留下一個逐漸扭曲的“虛身”,下一刻即將爆裂成影雷;
——一人伏下身,手指輕觸鏡面,鏡底向外延伸出一根似爪似藤的“影脈”,攀上骨狼後頸;
——一人站在鏡前,擡起筆,在那張未燃的劇本紙上反寫一行字;
——一人已出現在懷錶刺客身後,卻背對他站立,彷彿是正在讀取他的未來;
——而最初的那一位,什麼都沒做,只是擡頭,靜靜看着他們。
他看着他們,就像導演回望他的演員。
五個“他”同時呼吸、同頻動作,鏡中鏡外,真僞難辨。
沒有爆炸聲。
沒有攻擊提示。
但三名刺客,面色驟變。
因爲他們的秘詭機制,在這一刻——無法鎖定任何一個“真實”目標。
鏡子開始扭動,結構開始崩解。
戰鬥,並未開始。
而他們——
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曾存在於這場劇中。
—
狼骨躍殺者猛然閃身,撲擊虛影,卻在下一瞬被一根如魚鉤般捲曲的尾刺鎖入誤區。
影身爆碎,他的本體失位一瞬,失衡暴露。
懷錶術者擡手轉動命輪,冷靜延後司命的攻擊三秒——卻沒意識到,他那“未來一擊”自始至終未曾寫成,邏輯通路根本未閉合。
書頁預言者則在同時目睹“他所寫的那一幕”開始成真。
司命側身,似乎正按劇本回避。
他心中一喜,卻在下一秒,全身如墜冰窟。
“不是他中了預言。”
“是我……寫入了錯誤版本的‘他’。”
這一句,不是邏輯判斷,而是直覺恐懼。
書頁燃盡,劇本碎裂,卡牌引發反噬,命運系術者喉間一緊,猛然仰頭噴血。
不是中傷,而是——被“因果差分”反寫之痛撕裂識海。未來倒灌大腦,邏輯錯序成內爆之輪。
鏡面未震。
只有三人,幾乎同時倒地。死法不同,安靜得如被一頁一頁從劇本中撤銷。
而這時——
第四名刺客,一位站在鏡域最遠端、彷彿從未存在過的血族女刺客,終於動了。
其實,她從一開始就未動過。
她站在那裡,衣袂未揚,雙目赤紅,垂袖低立,只是看着司命,如某種祭禮中不該醒來的記憶。
司命緩緩前行,在七米外停下。他未拔卡,也未動手。
只是輕聲開口:
“你該出手了。”
她輕輕一笑,如寂靜中溢出的血腥夢語。
然後,她從懷中抽出一張古老的卡牌。
其表面如血絲浸染,紋理浮動間散發出近乎恨意的溫度。
這不是攻擊卡。
那是一張咒印型血紋秘詭卡,帶着時間與族裔交疊的“毒因果”。
她輕啓脣瓣,語音若頌、若詛:
“以雙生姬的詛咒爲媒……”
她咬破食指,將血滴落卡面。
“以我之命,召其目光。”
剎那,卡面燃燒,邊緣浮現出不可識別的古文字,像低語者在血裡寫經。
鏡面碎裂,彷彿整個空間的“邊界規則”突然不堪重負,開始破裂。
鏡域之外——
一隻眼睛睜開了。
那不是她的。
也不是這個世界的。
那是——雙生姬的眼睛。
下一刻,司命的手腕下,一道久違的咒痕浮現。
古老,精細,盤旋如鎖鏈,蛇形符文灼燒皮膚,不是熾熱,而是“被看見”的灼痛。
血族女刺客將卡牌投入虛空,卡紙化作無數旋轉的星紋符號,在空中流轉停滯。鏡域的空氣開始發生變化。
不是溫度驟降。
而是密度驟升。
雨水停滯,風聲凍結。
呼吸,變得像飲下濃稠血漿般遲滯、嗆喉。
每一滴懸浮的水珠都開始塌縮,像是被血壓壓榨成了“感知針刺”。
空中浮現出一個“門”。
那不是通道。
那是由血液本身構成的門面,如溶血鏡膜一般在空間中輕微振盪。
不是魔法。
也不是召喚。
那是——詛咒的座標點。
是她們留下的“迴廊”——用血液縫製,用怨念固定的折返點。
“你曾踏入永夜,卻未付出代價。”
女刺客的聲音低得像墓中氣息。
她伸出手,按在那片鏡血之門上。
她低語:
“她說——你沒有資格被原諒。”
門,張開。
不是“打開”。
而是自裂開。
像是一道撕裂的嘴脣,冷笑着向外張開。從那裂縫中透出的紅光,不是光。
那是一種液態命令。
司命感到了。
那不是被瞄準的恐懼,而是被認得的恐懼。
他體內的咒痕全面燃起。
識海開始錯亂。
星圖開始漂移。
第一層星軌自動斷裂重組,命運線路發生偏離。
第二層星圖模糊,預測邏輯全部失效,未來投影延遲上升至1.8秒,符號信息交錯爲亂碼。
第三層尚未展開,已被判定“權限污染”。
——這是命運系卡組的結構性失控。
因爲他,已不再處於“可以書寫劇本”的時間線上。
他,已被她們看見了。
鏡面彼端,一隻赤足踩出。
腳背蒼白,血絲如指環纏繞腳踝,趾骨微蜷,落地無聲。
隨後,是一抹裙襬。
血之霧氣翻卷,裙角宛如花瓣在水中緩緩倒卷,如某位高貴女子自深海行來,裙裾漫開,氣息如深淵壓頂。
但她們的上半身,沒有降臨。
鏡面中只浮現出“血之姿態”的半身。
司命知道。
這不是完整的降臨。
只是一次“牽引級迴應”——
一次讓他明白自己仍被注視着的警告。
已然足夠。
他的大腦,如鐘錶突然停擺。
所有戰術模型中斷。
連思考都被“她”撕裂爲碎塊。
“她來了,不是來殺你。”
“她是來——收回你曾欠下的那一滴血。”
女刺客擡首,雙眼中映出血之真祖的裙襬。
她輕聲呢喃:
“請飲下他。”
那聲音像從千層迴音中傳來。
司命猛然拔卡,啓動【虛妄迴廊】殘留影身,試圖從裂縫中抽身逃逸。
但鏡域,不再是他的。
這已不是【萬鏡迷宮】。
是——【紅夜之井】。
雙生姬未被完整召喚,卻強行以共鳴錨點+星圖污染的方式侵入結構,將原有秘詭領域覆蓋重構。
規則已變。
故事不再屬於“司命”。
鏡域開始反轉。
本應服從司命指令的每一道影子,此刻卻逐漸脫離軌道,向他靠攏——
不是爲了護主。
而是,爲了成爲他。
那些由他創造的“戰術映像”,此刻像思維反芻般開始收束,
模仿他的呼吸,校準他的頻率,甚至逐字逐句迴響他剛纔說過的語句。
它們不再是兵器,而是逐漸意識化的鏡中異己。
“她們開始……改寫你自己。”
“連你分裂出的可能性,也想——變成血。”
那不是聲音。
那是鏡域本身的註解,在他耳後緩緩響起,如有“觀察者”正用神祇之聲爲他下腳註。
司命後撤三步,斗篷飛揚,咒痕像藤蔓一樣從手腕蔓延至胸口中央,
繞着他的心跳節奏蜿蜒爬行,彷彿準備在下一秒捏碎他的心臟。
他已知:
這不是戰鬥。
這是“被獵殺者覺醒前的最後一秒”。
此刻,他不是棋手,不是主角,不是秘詭師。
他是正在被編寫的屍體,是正在被命運本身捕食的書頁。
他咬牙,意識強撐,強行將第一星軌重新歸位,像拉回一根搖搖欲墜的纜繩,試圖穩住尚未斷裂的命運主線。
他不敢召喚【命運之主】。
不是現在。
不是在她們注視之下。
低聲,卻像撕裂喉嚨般地,他擠出一句話:
“還……不夠。”
“我還沒有……寫完。”
空間再次震盪。
這次,不是鏡子在動。
而是命運之鹽——從鏡面中“析出”。
那是因果結晶被剝離後的副產物,形如冰霜,質如鹽粉,帶有絕對靜默的折光。
鏡中的她,終於動了。
從血裙中,伸出一截骨質般蒼白的手指,指向司命的眉心。
沒有殺意。
那是宣判。
從頭顱中央射出一道“規則之線”,將他與鏡域完全錨定,如法典定罪,無法逃脫。
三秒後,他的理智將燃盡,靈識將潰散。
但他沒有閉眼。
他看見了。
他看見了,自己影子的一角,正在甦醒——
是一支筆。
不是實體之筆,而是概念層寫具,一支象徵“創作者權能”的象形物,彷彿他尚存的“敘述權”仍在掙扎。
可他來不及握住。
那扇血門——完全張開。
兩道身影,從空間彼岸緩緩走來。
她們共生,同體,彼此糾纏。
肩骨以下,血肉交織,胸骨鑲嵌,如鏡像對流的花朵,又像某種將“兩個時間”拼貼在一起的病變雕塑。
左者頭戴破損金冕,雙目永閉,舌尖懸一滴血,滴而不落,如永恆審判未說出口的結語——她代表暴食。
右者發披如水,目中長瞳,鼻尖微顫,彷彿能嗅出“恐懼的氣味”本身——她象徵貪婪。
她們無需說話。
存在本身就是懲罰。
司命跪地。
不因屈服,而因身體自行脫力,咒痕裂至鎖骨,他的星圖裂至第六層,下一秒——命脈就要被咬斷。
她們張口了。
不是咬。
不是吞。
而是——一種“飲盡式剝離”的動作。
她們不喝血。
她們喝的是“你是什麼”。
喝下你的身份,你的記憶,你的角色定位。
這不是戰鬥。
這是舊血盟所誕之神明,進行結構性捕食的一次顯影懲罰。
“你曾破壞我們的長眠。”
“你曾撕裂我們的盛典。”
“現在,我們將從你體內——把那一夜的記憶,一點一點,舔出來。”
語氣無情,卻如祭典悼文,溫柔得令人心裂。
司命擡頭,手中卡牌未燃。
靈力斷流。
他已失控。
血色從舌下泛起,苦澀如屍井之水。
意識如萬刃碾碎,將墜。
就在那最後一刻——
他聽見了一句話。
不來自他自己。
不來自她們。
“她來了,不是爲了殺你。”
“她是來收回——你曾欠下的那一滴血。”
血族女刺客仰首,雙瞳中映出真祖的裙襬,緩緩張口,幾近呢喃:
“請飲下他。”
她的聲音輕得像火星,卻足以燒穿空間邏輯。
司命終於拔卡。
最後的【虛妄迴廊】影身啓動,強行脫離。
鏡域開始塌縮,但那不是他的【萬鏡迷宮】了。
那是——
【紅夜之井】。
雙生姬未被完整召喚,卻通過“共鳴錨點+星圖污染”逆向污染領域核心結構,強行將原規則替換爲懲罰式空間架構。
鏡子不再倒映。
它開始“記憶”。
領域已不屬於司命。
他,只是個未被她們允許“存在”的,侵入段落。
就在雙生姬雙脣幾乎貼上他喉結的那一刻——
一筆,落下。
時間沒有停頓,但那一秒的“死亡判詞”,在現實與敘述交匯的邊界上,被撕裂了。
不是躲避,不是干擾,而是從世界的“文字邏輯”中被硬生生劃掉。
鏡域上空,一支銀骨長筆浮現。
它不是穿透空間。
而是直接從“敘述層”伸出——在所有記錄、規則與因果之上,
橫劃出一道擦痕,像用橡皮從神的手稿中抹去一整行敘述。
那擦痕落下的瞬間,雙生姬的獠牙偏斜了兩寸,只咬落了司命耳側一綹黑髮,而非他的喉管與命脈。
空氣驟冷一拍。
那不是氣溫變化,是鏡域本身在遲疑。
敘述層被擾動的結果,不是改變現實,而是讓現實本身開始不確定。
隨後,一道身影自血鏡之外逆步走入。
他衣着圖騰紋袍,面容模糊,眼神空無,像是從文字空白間落下的殘影。
他逆着故事而來,順着邏輯結構的反噬通道進入,輕巧而沉穩地從【虛妄迴廊】殘留結構中抽離出自己。
他不是來救人的。
他是那張卡的真名意識。
【伊洛斯提亞·忘名者之筆】
世界系高階秘詭卡【虛妄迴廊】·真名具象體
不是救世者。
也不是盟友。
只是卡牌在敘述臨界點上的自發寫入恢復機制,一段保護“持牌人剩餘自我”的末級代碼。
他擡筆。
筆下沒有文字。
只有一道——“擦痕”。
擦去的,是剛纔那一瞬“他將被飲盡”的判詞,是死亡本身的完成註解。
雙生姬的動作停頓,彷彿被擾亂的生物本能遲疑了零點七秒。
她們的目光終於聚焦。
第一次,真正看見了他。
左者·暴食,冷冷注視:
“你……不是他。”
右者·貪婪,舔脣微笑:
“可你……聞起來,像他的劇本。”
伊洛斯提亞垂眸,語氣平靜,帶着一種不爲說服的權威:
“這是卡牌書寫的段落。”
“不屬於你們的——胃。”
血霧頓時亂卷。
雙生姬怒極而靜,冷意化爲刺骨低語。
她們沒有再維持領域穩定,而是直接撕開鏡域底層邏輯,將之前的結構當作食物。
血女僕的殘軀,在鏡面中央爆裂成血漿。
她們以之爲獻祭,將殘軀反熔爲祭血容器,強行續寫降臨過程。
血裙炸裂,八十米鏡壁開裂。
她們不再遵守結構。
她們開始吞食規則本身。
“既然筆攔我口。”
“那我們就——吃掉你的書。”
伊洛斯提亞筆端輕顫。
不是恐懼。
而是他在努力維持鏡域“最低可讀性”——他知道,一旦鏡域被徹底“吃掉”,
卡牌結構就會變成“空白格式”,連撤回都不再可能。
“你現在,無法再繼續回寫。”
“他的存活,已是極限。”
“再寫——你就會與他,換位。”
他手指一轉,不再落筆,而是伸出右手,輕輕一點司命的額心。
“你沒有被救。”
“你只是——還沒被吃完。”
隨後,他轉身,踏着散裂的文字斷層,逆着敘述離去。
他的步伐,如同一串被撤銷的腳註,一點點從這段歷史中抹除自己。
血霧追來。
雙生姬齊聲低語:
“你不是劇作者。”
“你是劇本中——留到最後一頁都沒人看的那個角色。”
她們笑了。
她們的嘴角還殘留着他皮膚上那一層“未來體溫”。
鏡域開始崩塌,扭曲、旋轉、坍陷。
鏡面不再映人。
而是吞人。
星圖第七層燃盡,命脈岌岌可危。
司命撲地,劇烈咳血,意識如海底之錨砸碎。
他沒有死。
但他知道。
下次——落筆時,若想活下去,
“就不再是卡救我了。”
是他自己——要寫出那一行能改命的詞。
“劇場未毀,燈也未滅。”
“只是座位全空,演員尚跪。”
“她們還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