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忘海狙影
「你總以爲自己在狙殺敵人,直到最後一發子彈擊中了自己。」
海風撕扯着殘牆斷垣,沉眠海城宛如一頭從夢淵中爬升的古老巨獸,半身埋入海底,半身暴露於世界遺忘之上。
陰影如潮,霧氣如縷,悄無聲息地封鎖視野與時間的座標。
雷克斯奔行其間,槍背如碑,身形若箭。
他腳步輕盈卻有力,每一次落地都精準地避開碎裂的石板接縫,
水珠飛濺、鹹潮蒸騰,像是在踏過被記憶覆蓋的海骨。
城廓殘牆在他兩側飛速掠過,如同倒放的舊戰影,被意識飛速掃描。
他目光冷峻,氣息沉穩,左手輕觸胸前懸浮的密語精靈——那是他與戰術隊伍之間最後的紐帶。
“……伊恩,艾莉森已完成擊殺。”
莉莉婭的聲音從密語之中緩緩涌出,語調一如既往溫柔,卻蘊含不容置疑的堅定。
雷克斯輕輕一笑,嘴角帶着一抹自嘲的弧度。
“……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他喃喃低語,語氣中既有懊悔也有釋然。
他並不貪殺,他向來只取“最關鍵”的一擊。
狙擊槍擡起,鏡片在殘霧中泛起一圈幽藍光暈。
他正尋找高點——可以居高臨下,鎖定夢核動向的戰術盲區。
就在這時,一陣彷彿從意識深層傳來的波瀾驟然掠過,彷彿有人在他耳後輕輕翻動了一頁書。
雷克斯警覺地轉身,槍口橫掃而出。
可下一秒,世界驟變。
斷壁殘垣無聲褪色,街道裂解如紙皮燃邊,風聲也戛然而止,空氣靜得近乎凝固。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龐大無比的——圖書館。
而這圖書館,卻彷彿是泡在深海里的記憶結構。
彩光在空中緩緩沉沒,腳下石磚化作拋光的大理石,鑲嵌着古咒與命運標記。
高聳入雲的紅色書架密佈四方,層迭如森林,封皮上印着繁複而無法理解的金紋,像是知識本身在做夢。
一陣輕微的翻書聲在寂靜中響起,帶着潮溼的紙張摩擦之音,如同舊夢被人爲翻開。
“歡迎來到《斷章之淵》。”
聲音並非來自耳膜,而是像某種深度綁定的意識,在腦海中響起。
語調不緊不慢,低柔平穩,卻每一個音節都如指骨敲擊靈魂脊樑。
雷克斯當即半跪落地,狙擊槍精準指向聲音源。
但他看到的,卻不是敵人——
是他們。
從那些無盡書架後緩緩走出,一道又一道身影。
每一個人,面容一致。
他們穿着筆挺整潔的灰藍管家正裝,臉色和緩,笑容得體。
他們的動作如儀仗隊般整齊,每一步都輕柔無聲,手中卻都捧着一本厚重的古書。
他們身後的書架無聲移動,自動讓出通道。
那本書的封面上,赫然寫着五個字:
《雷克斯回憶錄》
雷克斯瞳孔劇烈收縮。
他迅速後退半步,槍口鎖定第一個靠近者的眉心。
——這些人形不是怪物。
也不是普通幻象。
他們更像是記憶的“演員”——以某種荒誕卻精準的邏輯,
將他的生命複製、裝訂、歸檔,然後,拿出來“重讀”。
圖書館,不是爲了藏書。
而是爲了裁決記憶。
他意識到自己已不再是獵人,而是那本書上正在被朗讀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如冷鋼,槍口未移,聲音卻帶着不容置疑的低冷:
“你是誰?”
其中一位管家模樣的人形緩步向前,步伐平穩,眼眸中盪漾出溫柔又譏諷的光澤。
他輕擡手,翻開那本厚重得近乎莊嚴的《雷克斯回憶錄》,手指一頁一頁地撫過紙張,動作彷彿是撫摸某種活物。
他的聲音彷彿在咀嚼紙頁,溼潤、黏膩、令人不適:
“沒禮貌的借閱者啊。”
“我是緹澤爾——你這間圖書館的管理員。”
“也是你——你過去、你現在、你未來記憶的保管人。”
“我爲你編目、分類、裝幀——每一筆回憶、每一滴眼淚、每一場背叛,全是你親手寫下。”
雷克斯牙關一咬,槍口微調,眼神一冷。
砰!
狙擊火舌綻放,蒼藍光流如電,精確命中緹澤爾的面門。
子彈貫穿虛影,那張溫柔的臉在霎那間塌陷、崩潰,如紙頁堆砌的僞裝被撕碎。
他如書頁崩散,文字在空中翻飛,彷彿有人在朗讀他生命中最痛的一章。
但還沒等雷克斯呼出一口氣,原地書頁一旋,“緹澤爾”再度現形。
動作一模一樣,微笑一模一樣,甚至那本《雷克斯回憶錄》還翻到剛剛被“擊中”的那一頁。
他笑着,聲音如舊書館微塵翻卷:
“漂亮的一槍。”
“那麼……雷克斯,”他語調輕柔而不容置疑,“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雷克斯一震。
劇痛自腦海深處席捲而來,如冰錐刺入靈魂。
他踉蹌半步,單膝跪地,手掌支撐地面,冷汗順頸而下。
“什……麼?”
記憶開始撕裂。
有一段很重要、很溫柔的聲音正被某種力量從他記憶中剝離、抹除,如同被火焰灼燒過的信紙,只剩冰冷的灰。
緹澤爾輕笑,聲音從四面八方的書架間迴盪,彷彿每一本回憶的書頁都在諷刺他:
“你以爲你在擊殺我?”
“你剛剛那一槍,擊碎的——是米拉在最後一次對你說的話。”
“那一句話,你藏得很深,你以爲你可以留着它在夢中回憶。”
“可惜,現在你幫自己撕掉了它。”
“你不是在狙擊我。”
“你是在開槍——對準你最捨不得忘記的東西。”
他走上前,手指翻過書頁,語氣如同審判:
“她曾說,‘別怕,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現在,她不會再說了。”
“因爲你剛剛抹掉了她的聲音。”
雷克斯擡起頭,目光透出血絲,冷冽如崩碎冰原。
他的槍手指法機械地重新上膛,動作幾乎是肌肉記憶的一部分。
他明白了。
這一戰,不是在射擊敵人。
而是要在“被徹底遺忘”之前,先狙殺那個在他心底蠕動的“遺忘慾望”。
這是一場冷酷的狙擊——
對準那個試圖篡改、重寫、刪減他生命章節的“意志編者”。
他低聲呢喃,像在爲即將扣動的扳機下達命令,也像在提醒自己:
“你可以剝奪我的未來。”
“但我不會讓你篡改我的過去。”
「你所命中的不是怪物,而是曾被你捧在心口、卻來不及珍惜的‘回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