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座並不總是給最聰明的人,
也不總是給最有血統的人。
有時,它給那個——
能沉默一整夜,只爲了守住軍魂的人。”
——《軍魂錄·艾德爾遺稿》
夜色濃如鉛墨,第十三靜島靜懸於暮海之上,如一塊永不被驚擾的冷石,被時光與王權遺忘地壓在海面。
海風穿過長空,帶着鹹潮與海霧,從懸崖下翻涌而上,拍打着石臺與金屬邊欄。
遠處偶爾傳來霧燈船槳劃破海面的聲音,節奏緩慢,彷彿某種來自深夢海淵的悼歌,在爲被編號者的失名哀哭。
這是王室親自設立的“低語特級監獄”,關押着極度危險、涉及神諭操控與夢境戰術的高密度思維犯人。
它從未被記錄在地圖之上,只有少數人知曉。
艾德爾·特瑞安獨自踏上登島石階。
他身後無侍衛、無傳令兵,只有海風與身上的舊式軍袍隨風翻動。
他左手拎着一份用軍部舊紋封緘的文件袋,內頁裝着剛剛封存完畢的沉眠編號名單副本;
右手則握着一份紙張已被折得略顯疲態的手寫請願書,上面未署名、未簽發。
他的腳步沉穩,一步一聲迴響,彷彿在宣告一種遲來的責任。
島門開得悄無聲息,值守者低頭避視,沒有阻攔。
沒有人敢阻攔他。
因爲他不是來審問的。
他是來確認的。
沿着長廊,他走入最深層的觀測牢區,經過一道道命紋感應門與鏡壁光罩,最終,來到那扇安靜如淵的牢門前。
牢房內,燈光昏暗,如同潮水裡反覆淹沒又退去的呼吸。
牆壁鑲嵌鏡銀反光塗層,每一個人影都如被水霧打散的影子,浮沉不定。
艾莉森坐在石凳上,手攏於膝前,身穿深灰束袖囚衣,氣息卻一如既往銳利,面容清瘦,但神情冷峻。
那張臉,明明沉睡於冰冷牢房已久,卻像從戰術沙盤中剛剛走出的將領。
她的背脊依舊挺直,彷彿周圍不是囚籠,而是指揮艦橋。
她擡頭,看見他,沒有說話。
艾德爾在她對面坐下,將手中文件輕輕放在桌面上,紙頁邊角被海風掀起一點。
他沒有翻看,只直視她。
“這份名單上,一共六百二十七人。”
“沉眠編號者,被歸類爲‘失蹤’、‘陣亡’、‘實驗對象’。”
他頓了頓,壓下語氣中隱隱浮動的情緒。
“但就在昨夜——他們在軍魂碑下,站成了一整列。”
他的眼神如刀刃在夜裡泛光,停在她臉上:
“我猜你知道,是誰讓他們醒的。”
艾莉森眉梢輕動,沉默片刻,眼角略一挑,語氣淡然:
“你不是來審判我的。”
艾德爾點頭,語氣平緩卻沉着:
“我只是想找個懂戰術思維的人,確認一個我不願承認的猜想。”
他停了一下,視線在她面前稍作停留。
“聲東擊西,製造敘事焦點偏移。”
“虛實並用,以劇場牽引,誘導軍部指令崩解。”
“從啓動到瓦解,節奏、路徑、引爆點的佈局……”
他看着她,眼神微微緩和,卻愈發冷靜:
“這手法……太像你。”
“或者說,太像你曾是的——特瑞安第一艦隊戰術天才指揮官。”
艾莉森輕笑,嘴角泛起一絲諷意,卻帶着某種無法掩飾的自豪。
“你說得對。”
“但真正懂得怎麼把戰術鋪成夢境的,不是我。”
“是他。”
“他比我更懂得,怎樣把整個城市,拉進他要的故事裡。”
艾德爾沉默,緩緩將那份延緩審判庭議建議書推向她。
“你暫時不需要再上審判臺。”
“晨星的風把整座王城都吹塌了一角。審判庭——暫緩了。”
艾莉森挑眉,似笑非笑:
“你這是,在諷刺我?”
艾德爾卻搖了搖頭,語氣沉重:
“不。”
“這是我提醒你——你們贏了一次。”
他目光如斧,緩緩逼近:
“但下次,如果你們再用這座城市來試探我的底線……”
“我會出手。”
兩人對視,眼中皆是舊識交鋒後的沉默與疲憊。
無須多言,早已明白彼此的份量。
艾德爾起身,走到門口。
臨走前,他忽然停住,聲音低沉地問:
“他叫什麼?”
艾莉森沒有回頭。
她只是擡手,緩緩指向牢房角落那塊灰石牆。
上面刻着一行細小字跡,手寫略顯粗糙,卻字字清晰:
“命運之主。”
艾德爾靜默良久,微微點頭,低聲呢喃:
“我記住了這個名字。”
“希望——它永遠不會被刻在帝國的墓誌上。”
他轉身離去,身影被霧燈映照得愈發孤獨。
那句“記住”,像一道微光,穿過第十三靜島濃得化不開的夜。
晨霧尚未散盡,皇都王庭議政廳已燈火通明。
這座刻滿命紋金箔的議事大廳,昔日輝煌莊嚴,如今卻彷彿一座巨大無聲的墳墓。
空氣彷彿被冷光封印,光輝被金紋折射成鏽斑,貴族席與王族席遙遙相對,隔空而坐,所有人都坐得筆直,卻無一人先言。
他們在等誰開第一槍。
艾德爾·特瑞安走進廳中,衛隊沉默護送,步伐沉穩如舊。
但他落地的每一步,都像在刻意敲響這座王權結構的底部鎧甲。
每一聲腳步,都是一句未說出的事實:
“軍部,不再沉默。”
他無須言語,光是這一句,便已震動全廳。
六位皇子與皇女皆已就座。
奧利昂端坐於主位之側,一身王家制式深藍禮裝,金戒套於雙手指節間,眼神冷峻如冰湖之鏡,彷彿一尊提前封神的繼承人塑像。
梅黛絲身披聖母教袍,頭飾低垂,神情冷靜如水,雙目輕垂,彷彿已將此地視作一場預言審判。
莉賽莉雅坐在最角落,白裙染塵,一手緊捏着尚未讀完的晨星時報復印稿,手背泛白,眼神卻明亮如炬。
艾德爾不語,行禮後端坐于軍席之中,佩劍橫膝,軍章在燭火中折出一道冷芒,目光正對權座,宛若戰場對峙,不閃不避。
上方高臺,兩人早已就座。
一人是海軍老上將馮布倫森特,軍袍筆挺、胸掛榮章,神情如鑄鐵,眼眸如老兵守望海岸。
另一人是宮相·埃瑟蘭·馮赫特,面色病容,身着大臣冕服,但坐姿依舊挺拔如石。
他是帝國律制最後的維柱,而今如同即將坍塌的頂樑。
而在他們中央,懸空王座依舊空缺。
王座之上嵌着十二枚命紋星石,唯獨中央那一枚——象徵“第十三星位”的核心權座——仍舊空白,彷彿在提醒所有人:真正的決定者尚未落定。
宮相率先發聲,聲音沙啞,卻力透石壁:
“諸位,今晨軍魂廣場外仍有五百餘編號者聚集未散,編號牆、夢燈碑、晨星剪報等言論載體已遍及城內多處。”
“民衆之聲不可忽視,然事涉軍紀與國制,望諸位就各自立場,明言所見,慎議所斷。”
第一位發言的,是奧利昂。
他的聲音沉穩,語速緩慢卻充滿壓迫感,用詞精準,句句帶鋒,語氣彷彿不容反駁的帝國刻令:
“編號者之亂,雖源於情緒,但實則背後有人操縱。”
“此番風潮並非自燃,而是有預謀者借夢燈、剪報、軍魂崩塌等象徵,引導軍人情緒,試圖引爆城市秩序。”
“我不反對安撫,但我拒絕將帝國律令讓渡於失控民情。”
他的話宛若警鐘,但敲響的是牆而非心。
艾德爾終於開口。
他的聲音不高,但語氣如風中落錘,每一個音節都如釘入椅背:
“編號者只是想證明一件事。”
“他們還配擁有名字。”
“他們不是爲了奪權。”
“他們是爲了不再在某個清晨,被悄無聲息地帶走,變成編號。”
“如果連這都不能聽見——那帝國該聾的,不是耳,是心。”
宮相輕咳一聲,目光掃過二人,斟酌片刻,低聲道:
“軍部行爲已屬越令之舉,而王子之訓,恐亦過剛傷體。”
“望諸位循法而議,莫使烈焰添柴。”
緊接着是梅黛絲,她緩緩擡首,不疾不徐地道:
“聖母教團主張秩序爲先,然今朝神性溢散已至臨界。”
“鯨墓夢語持續感染數座街區,低語者若非止於夢,神性外溢恐至不可控。”
“建議如下:民衆安撫可行,造勢者審查爲首。”
此時,莉賽莉雅站起身來。
她的聲音並不響亮,但每一個字都帶着難以忽視的誠懇與倔強:
“編號,不是異端。”
“如果這個國家必須靠剝奪名字來維持秩序,那我們早就輸了。”
“晨星不該被查,夢燈也不該被燒。”
“我懇請陛下——聽他們一次。哪怕只一次。”
爭論愈演愈烈,話語如潮,有人握拳,有人低頭,有人開始翻閱軍規典冊。
就在此時——
高臺之上,傳來一聲低沉鐘鳴。
沉穩、緩慢、卻如從陵墓中敲響。
——“蒼獅在座。”
大廳頓時寂靜。
一道人影,在命紋火焰的折光中緩緩步入。
那是亨裡安七世,特瑞安帝國第六十七代皇帝。
他身披“王血續息”裝置,銀管貫入肩頸,如脈絡支架將他從死亡邊緣拉回。
他步伐遲緩,卻不踉蹌,每一步都像在從死神面前討來。
他緩緩走上王座,每一道臺階都沉如舊鐘,他的目光不看人,只盯着那仍舊空缺的“第十三星”。
他坐下,擡手,輕敲權杖。
聲音乾啞卻清晰,如墓碑上被風雨磨久的鐵銘:
“我才醒來半盞茶功夫,就聽說——帝國根基已裂。”
“一個夜晚,火燒三街,王子拔劍,軍人撕章,百姓唱鯨墓之名。”
“可我記得,這帝國,還沒死。還在我手裡。”
大廳鴉雀無聲,命紋之火微微跳動,彷彿也在等這句話落地。
艾德爾擡頭望去。
亨裡安七世坐在王座之上,蒼老得近乎透明的手指握着權杖,其柄部鑲嵌的七顆紅寶石,
此刻已有三顆黯淡——續命系統正在燃燒最後的權力殘光。
皇帝緩緩環視六位子女,目光蒼茫,但不糊塗。
他最後看向艾德爾。
那目光依舊深邃,但鋒芒早已沉澱成石。 那是一種疲憊的掌控者在風暴後——仍要做出裁斷的凝視。
他終於開口:
“我曾以爲,帝國是靠名字立國。”
“後來,我以爲,是靠命紋。”
“如今,我老了,才終於明白——”
“帝國,是靠那些曾用命,去寫下名字的人。”
奧利昂低聲冷哼,不服地嘟囔:
“他們若知命,就該在沉眠中順服。”
亨裡安沒有回頭。
他只是輕輕嘆息一聲:
“順服,是帝國的鎧甲。”
“但它從來不是帝國的心。”
他緩緩舉起手中權杖。
那權杖鑲嵌七星命紋,柄身刻滿王血繼承語句,此刻在他佈滿青筋的手中微微顫抖,像是握着一場將傾的時代。
他的聲音低沉,字字如錘,重重敲在議政廳的天頂上:
“裁定如下——”
—
第一裁:對貴族
“貴族議會之權,不予削弱。”
“沉眠計劃之始,源自制度審議,爲帝國錯誤,而非私人罪責。”
“然莊園內所涉虐用沉眠體、編號者之行爲,移交軍法庭,逐案查證。”
“若證實有違軍紀、虐殺編號、剝名剝尊者,個體清算,無一赦免。”
廳內一陣短促低語,貴族席間有人低頭,有人臉色微變,但無人敢發聲。
他們知道,皇帝這一刀並未斬向貴族制度,但已將所有責任劃出邊界——
帝國可以錯,個體必須死。
—
第二裁:對軍部與艾德爾
“編號者之軍籍——予以恢復。”
“軍魂之火不可熄。凡曾以命立名者,其名應歸冊。”
“軍部將組織編號審議庭,複查調令遺漏與身份歸檔之失,補正名冊,逐一歸位。”
艾德爾微微點頭,那一瞬,他眼中浮起一絲溼意。
他未說話,但在心中輕輕念出那句話:
他們,終於又是軍人了。
不是編號,不是物資,不是污名。
他們,回來了。
—
第三裁:對教會與梅黛絲
“聖母教團之啓信與言權,我不疑。”
“然當下民間之夢已非神旨所能解釋,夢燈與鯨墓之象,若爲異端,亦爲愚信。”
“但夢若未破,火不準點;燈若未滅,街不得擾。”
“暗中查之,可。動衆擾民,不準。”
“煽動者,幕後主使,予以靜卷密查。”
梅黛絲靜靜垂眸,輕輕點頭。
她知道,這不是裁定,這是詔令。
從此,夢燈者——被收入教會的黑卷檔。
光明下的世界,不再容得下他們。
—
第四裁:對輿論與莉賽莉雅
“晨星時報,予以特赦。”
“輿情如水,蓋之不住,不若引之爲流。”
“若公主之言能止民間之火,止編號之潮——那就寫吧。”
莉賽莉雅站起,盈盈一禮,聲音哽咽:
“多謝父皇。”
她的手在顫,但她的目光未偏,像一盞燈,終於照到了那些走過灰燼的人。
—
第五裁:對奧利昂
皇帝緩緩轉頭,看向長子。
目光中已無怒火,只有一種深深的、幾近不忍的審視。
“皇長子之位,不予罷黜。”
“但王權若見風倒,百姓只會信夢,不再信王。”
“自今日起,王子所下軍令,需經軍部副令核籤。”
奧利昂面色鐵青,拱手低頭,卻僵硬得像雕塑,沒有半分服氣。
他嘴角繃緊,指甲幾乎嵌入掌心,仍舊未出聲。
亨裡安目光微冷,卻不追問,只淡淡補上一句:
“若你還想繼承這王座——”
“就得先學會,在它不在你手上時,也能守住它不塌。”
那句話,如錘釘入王座的木心。
整個議廳靜如墳場。
—
皇帝將手中權杖緩緩放下,輕輕釦在王座之側,聲音低而緩,像是在獨白,也像是在託付:
“我不爭神,不爭星。”
“你們誰想點亮第十三星位……隨你。”
“只要這帝國,還叫特瑞安。”
他起身,步履踉蹌,披風落地拖曳,仿若棺帷隨行。
宮相快步上前,試圖扶他,卻被他緩緩擺手推開。
他一步步走下王座,金圖之影在他身後拉長,如老神歸位前的背影。
他走過艾德爾身邊時,聲音極輕,卻異常清晰:
“我撐不了幾次了。”
“下一次裁斷,可能就真的是你寫了。”
艾德爾低頭,沒有迴應。
只是在權杖落下的回聲中,微不可察地握緊了膝上的佩劍。
議政廳大門緩緩關閉。
權杖之音已止,命紋之火緩緩熄滅。
只餘穹頂之上,金箔雕刻的帝國徽章仍在旋轉,像是一位已經離開的神明,留給這座城市最後的背影。
艾德爾走出王宮,披風微敞,天還未亮,天際仍是沉沉墨藍。
朝光尚未撕開天幕,整個王都彷彿還處於昨夜的餘震中。
宮門後的光影被悄然甩在他背後,他沒有回頭。
他沒有回軍部,也沒有通知任何隨行。
他只是低聲吩咐車伕,把車停在軍魂廣場。
他想看一眼夢燈牆。
想看看那些昨夜,在火焰、命令與沉默中站着的人——他們最終,寫下了什麼。
清晨的廣場尚未開始清掃,空氣中還殘留焦煙的味道,火盆裡的炭已熄,僅餘幾縷白煙在石縫之間打轉。
編號者立下的木牌和破布還在,嵌在地磚、碑角、銅雕之間,像是城市一夜之間長出的新根。
石碑下,一張紙被風捲起半邊,貼在碑面上,不停抖動,像一個疲憊的信號,遲遲等不來收信的人。
他緩步走過去,蹲下身,伸手按住那張紙的紙角。
手指一觸,紙張乾脆而冷,像是某種屍體般的記憶。
紙上用鋼筆寫着:
“我叫卡茲·伊萬。”
“編號BJ-45。曾任海軍第十重裝連,近距護衛。”
“我記得自己的血型,記得槍號,記得最後一次訓練時我搭檔的名字叫李奧。”
“但他們讓我叫編號。”
“夢燈把我喚回來,可李奧沒回來。”
“我寫下這段話,是爲了有人翻到它時知道——”
“我們不是爲反抗而起身的。”
“我們是爲不再有人沉下去。”
艾德爾站在風中,久久無言。
字跡不整,卻寫得堅定有力,有些地方因爲墨水塗抹太急,筆鋒甚至劃破了紙。
他想說些什麼。
或許是一句“我聽見了”,或是一句“對不起”。
但嘴脣張了幾次,終究只是低頭伸出手,將那張紙重新貼回碑面,雙指撫平了紙角的摺痕。
動作輕柔,彷彿對待一張遺照。
這時,他聽見細微腳步聲從廣場邊傳來。
他轉頭。
莉賽莉雅披着厚斗篷走來,手中抱着一本校對過的厚文集,封面寫着“編號者特刊·晨星初印樣”。
她神情溫和,帶着未徹底醒來的清晨倦意,卻依舊堅定。她站在他身旁,低聲道:
“晨星報明天要出編號者特刊,我……我打算爲它寫一篇序。”
艾德爾看着她,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情緒。他沒有說“你小心”,也沒有說“這很危險”。
他只是沉聲道:
“他們……已經不是你能代表的那種民意了。”
莉賽莉雅輕輕一笑,低頭,聲音淡然:
“我知道。”
“我不代表他們。”
“我只是還願意聽。”
廣場依舊沉靜。
風吹過石碑,掀起灰塵,也掀起一些舊年的哀痛。
遠處的霧裡,城市仍沉在黎明前的灰中,遠沒有甦醒,卻彷彿正一點一點,呼吸回歸。
而與此同時,在軍部西塔樓的最暗處,一間未點燈的抄寫室內,教會記錄官正趁夜默默謄抄着今天議政廳中的每一句皇言。
紙張上是帝國最高裁斷的手寫記錄,但在最後那句“勿擾街,勿動火”的裁決之後,她的筆在紙角緩緩劃下一行命紋加密的小字:
“夢燈調查,列入B級幻信事件,提報審判塔。”
寫完,她吹滅桌角那盞窄燭,披上斗篷,悄然離去。
無人看見。
但風聽見了。
風仍在吹。
艾德爾轉身,準備離開,卻只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住。
他回頭,望向那張紙。
“卡茲·伊萬”這幾個字又一次被風捲起了角,就像永遠無法完全被粘貼上的真相。
他盯着那幾個字,眼神黯了下去。
然後,他忽然開口。
語氣低緩,卻彷彿是一句與世界之間的對話:
“命運之主……你到底是誰?”
無人應答。
風從碑後穿來,擦過他肩膀,繞過火盆殘燼,穿過刻着千名名字的石面,發出一聲輕微的呼嘯。
就像是某個未完的問題,也像是某個,未能說出口的回答。
“有些名字,貼在碑下;
有些名字,被寫在王權之後;
但還有些——藏在風裡,
等人,低聲問出它。”
——《夢燈抄本·第十三頁·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