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說鯨墓是一場夢,
可當你醒來,發現自己正在它的骨頭裡吃飯,
你會不會開始懷疑——
誰纔是被吃掉的那一個?”
——晨星時報·街頭版邊角筆記
帝國第十三行政圈,霧帶外緣高地,一座莊園沉睡在玫瑰與灰塵之間。
這座莊園名爲赫蘭登谷地別院,屬於索爾·巴列塔子爵的世襲領地。自舊王朝時代起,
便爲特瑞安王室效力,代代追隨,其家族之長女,正是現任皇長子奧利昂·特瑞安的正妃。
今夜,這座莊園燈火通明。
金箔貼頂、鯨脂燃燈、風琴伴奏。
一切都爲迎接這一場“慶典”。
—
貴族間流傳着一句話:
“巴列塔家的紅酒能洗淨命紋上的低等記號。”
說這話的人從不覺得可笑,反而說得津津有味,彷彿其中真有一種可將出身血統釀成“高貴”的酶。
宴會廳如同一座還未沉沒的深海神殿,被鯨脂油燈染上一層彷彿水下世界的微藍色調。
光從穹頂垂落,照在一塊塊白石地磚上,將整個空間映得宛如海骨鋪陳。
空氣中飄着香水與玫瑰酒的氣味,賓客三三兩兩穿行其間,談笑聲與水晶杯撞擊聲交織,如暗流漩渦。
—
索爾·巴列塔子爵立於高臺,灰藍披風上繡着玫瑰金的命紋曲線,
肩章斜佩一枚鯨尾骨章,正是“鯨墓號軍政聯絡事務”參與官的標誌。
他舉杯,笑容溫和,聲音清晰,帶着長年政客特有的撫慰與驕傲:
“願我們都能在命運之海中,選擇沉眠,而非掙扎。”
“哪怕是死去,也要——死在王座的酒杯中。”
賓客們起身附和,舉杯之聲如潮水輕顫,無人質疑,無人詫異。
這不是荒誕。
這是“理所當然”。
—
可在莊園最深處,有一處被厚重藤蔓覆蓋的小徑。
小徑的盡頭,有一扇無標識的灰色金屬門。
門內沒有燈光,沒有宴會。
只有沉默。
十幾名身着破舊軍服的人影整齊排列,筆直站立在漆黑石磚之上,像一隊被凍結時間的士兵。
他們的眼神空洞,毫無焦點;臉色慘白,無血色;呼吸細微,幾近無聲。
編號烙印遍佈他們的身體——
有人肩膀上刻着“鯨墓號編制”,有人手背寫着“α-F/3”。
他們不吃飯,不睡覺,不說話。他們只是站着。
像一把把尚未開刃的武器,隨時等待“指令激活”。
他們不是人。
他們是“沉眠奴僕”。
是從鯨墓號運來的“耗材”。
而這座莊園,是他們的“使用場地”。
—
與此同時,宴會廳內。
貴族們正品酒、輕笑,毫無避忌地談着這些“編號”。
“聽說最近運輸有延遲,好幾個朋友都搶不到‘新鮮的’。”
“我上次請一位伯爵來家中做客,他看見我門前那兩名沉眠騎士,還以爲我晉升高階裁判了呢!”
“我更喜歡鯨墓提供的α型,動作利落,適合馬術演示,也不會出汗。”
笑聲迴盪,杯盞交錯,香水遮蓋血腥,僕人隨侍而立,女眷遮脣掩笑,
孩子們甚至在地毯上學着沉眠奴僕走路的樣子,蹣跚模仿。
全廳氤氳着一種柔軟、甜腥、彷彿溫水煮血的氣息。
—
而在廳堂四角,始終站着兩名黑袍“管家”。
他們高大、沉默,雙手交疊在腹前,倒酒與換杯的動作每次都在同一秒完成。
他們從不與人目光交匯。
也從不開口說話。
因爲他們也不是人。
他們,是“同步編程型沉眠體”。
是爲了這場宴會“視覺一致性”而定製的人形傀儡。
—
而此刻,在窗外的玫瑰籬笆中,夜風微動。
黑夜輕輕吹動枝葉,彷彿也在低語:
“他們喝着鯨脂釀的酒,說着沉眠者的編號和用法。”
“可當鯨墓再度浮出海面時——”
“他們,是否準備好獻出自己的骨頭?”
“我就知道你要挑最貴的。”
司命站在一座三層莊園的鐵欄門前,眉頭緊皺,語氣像個剛被扒了口袋的摳門老會計。
他身上還帶着昨夜報社油墨的味道,風一吹,連衣角都顯得有點心疼。
而站在他旁邊的塞莉安,則仰着頭,神情專注得如同在評估一座戰地古堡的可改造性。
她的視線掃過主樓——復古鳶尾尖頂、玫瑰石鋪成的小徑、後庭那座仿舊王宮式圓形祭臺,甚至連花牆的走勢也沒放過。
“這道石柱太短,懸掛不了血紋旗。”她冷哼一聲,目光微冷,“後花園結構不對稱……勉強能看。”
“這是這個價位裡最完整、最便宜的了!”司命一邊壓低聲音抱怨,一邊瞥着她那副“血族王女視察行宮”的神態,只覺腦殼都在叫苦。
“你挑剔成這樣,住進來的可是我,不是你。”
“你?”塞莉安挑眉看他,“你連臥室都不會佈置的傢伙,當然得聽我的。”
司命一攤手,無奈嘆氣:“我只是想要一個安靜點、不太起眼的地方。能放紙、能印報、不被貴族打擾就夠了。”
“你這是要在戰場中心建印鈔機。”她語調慵懶地嘲笑,“那當然得挑一座‘不會炸’的房子。”
—
兩人身旁,中介身穿剪裁得體的黑西裝,拎着一疊案卷,滿臉恭敬卻帶點油膩地陪笑推銷。
“二位貴客,這莊園原屬第三世代門鏡術士,主結構以門內石構加固,命紋隔離極佳,適合文書處理、鍊金調試或秘詭靜修。”
“別再推銷了。”塞莉安擡手拂開空氣,披風微蕩,發出羽紋交錯的輕響,“說價。”
中介略一遲疑:“掛牌價目前爲……八十九萬特瑞安銀索可幣。”
司命臉色一垮。
八十九萬!他三次門世界任務換來的全部秘詭金幣,折算後也才湊出四十九萬不到。他心底哀嚎:這哪是買房,是把未來幾年晨星時報的利潤直接燒成灰。
—
而這時,塞莉安轉頭。
她笑了。
那種貴族式、血族特有的優雅笑容,像刀背微卷時的光。
“你確定是這個價格?”她語氣緩慢,聲線卻隱有冷意,
“我剛剛靠近書房窗臺時,聽到了牆後殘留的咒語迴響,說明命紋井結構有雜噪。”
中介微愣。
“而你們的門鏡井,看樣子……多久沒清過了?”
她眯起眼,步步逼近,指尖緩緩拂過欄杆金屬,語氣更冷:
“主臥鏡面佈設左右偏移,在舊教語系象徵裡那叫‘災引對稱’——你這是賣房?還是送我進星災預兆裡?”
中介額角冒汗:“這……我們可以協調淨化師後續補整……”
“我出三十九萬。”她擡起下巴,聲音如法錘落下。
中介躊躇。
司命忽然走上前一步,溫聲打斷了他:
“你可以接受。”
他目光溫和,語氣平靜,彷彿不是在壓價,而是在指出一個已經存在的事實。
“你這房子掛牌三次失敗,月度業績即將過審,你不願意認賠,但更怕繼續掛空拖下去。”
“你查過我們,也知道我們不會胡來。你甚至希望我們買下它。”
“這不是我們壓價。”司命微笑,“只是你終於承認——對方說的,也許是對的。”
【秘詭詞條·真實的謊言】發動。
記憶輕輕滑動,動機重構,合理性被悄然寫入。
中介神情頓住,眉頭微緩,隨即露出一抹“終於解脫了”的釋然微笑:
“確實……以三十九萬成交,也未嘗不可。”
“成交。”塞莉安優雅點頭,彷彿這不是一樁買賣,而是一場精緻的宮廷鬥勝。
—
日落時分,手續完成。
中介將裝訂好的轉讓證書雙手遞給司命,恭敬道:
“只需明日午前,至市政房產處進行一次公證流程。”
“那之後,這莊園,就是您的。”
夜色降臨,風穿過玫瑰籬笆,吹得鐵門輕響,兩人緩步穿過方纔“收入名下”的前院,
走在泛着金影的石板小徑上,彷彿一步步走入他們即將書寫的新一章。
司命輕嘆一聲,手裡把玩着轉讓契據:
“要不是爲了這事,我還真不想這麼快買房子。”
“花光了我積蓄——只是爲了看一場最華麗的煙火。”
塞莉安輕輕踢開一片落葉,脣角揚起,露出滿意的笑:
“是啊,一百四十七枚秘詭金幣,上百萬銀索可幣。”
她轉過身,站在他身前,逆光之中,眼神像夜中星火。
“但這場煙火表演,確實值得。”
晨光未現,霧先落。
今晨的霧比昨日更加濃重,不再是輕飄的薄紗,而像是某種沉積物在城市意識的底層緩緩翻涌、升騰,
彷彿埋藏的記憶開始浮出水面。一切靜默無聲,卻又暗潮涌動。
而隨之擴散的,還有一股紙張的味道。潮溼、發灰、帶着印墨未乾的苦澀。
今日的《晨星時報》被包裹在一層灰色薄頁紙中,色調彷彿悼文的帷幕,陰鬱得令人心頭髮緊。
報童們不再像往日那樣在街口高聲吆喝,而是悄無聲息地穿梭於街巷之間,將報紙像情報一樣悄悄塞入門縫、滑入信箱,
或者精確地放在某些他們知道“誰該收到”的桌角,彷彿遵循某種沉默協議。
清晨四點,貝納姆的“鼠網”行動開始在城市的毛細血管中流動。
不需要喧譁,不需要解釋——
只要紙張能夠抵達那些“被選中者”的手中,就足夠了。
——
貴族區·清晨七點半
皇長子官邸,蘇菲王妃的隨行女官坐在更衣室一角,手持一份今日的報紙,正在例行朗讀。
原本她應當翻閱的是《榮曜日報》,那才符合禮儀的安排和宮廷的審慎風格。 但今天不知爲何,心中突生異念,她的手多翻了一頁。
那一頁,是一張陌生的灰頁。印着異常醒目的標題:
《鯨墓再臨·第一篇》
“編號1679的眼睛沒有閉上。”
女官的聲音驟然低了下去,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輕輕掐住。
整篇文章不長,不過短短三段話,卻字字句句如同針刺心肺,講述的是一個士兵——編號1679——在“鯨墓號”復甦之前被改造爲“沉眠奴僕”的某種可能性。
冷靜、剋制的文風如醫學屍檢記錄般客觀,每段話後都附有編號腳註,標明“言語來源於夢境”、“編號出自舊艦船名冊”等冷漠註解。
女官忍不住再次低聲讀出那最後一句:
“貴族先生,請問他是不是你花園裡,那個不說話的僕人?”
聲音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緩緩擡眼,望向窗外庭院,那名總在清晨默默掃地的僕人正在竹林邊打掃落葉。
他的身姿挺拔、動作精準,卻又沒有一絲生命的律動——像雕塑,像兵器,像被遺忘的人偶。
她的心跳突然開始加快,指尖顫抖,報紙輕輕抖動,彷彿霧氣從紙頁中滲入了血液。
——
教會區·晨禱之前
第三律院內,香火繚繞。下級祭司穿着潔白的晨禮長袍,正在神壇前焚香。
他低聲誦唸早課禱文,咒語緩慢如水,直至火焰從銅盞中升起,化作淡金色的光焰。
他剛剛唸完最後一句經文,坐下準備靜思,一縷微風卻在此時拂動香爐蓋——爐中竟突兀地多出了一頁剪報。
他怔了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頁紙似乎早已藏在煙霧之下,如幽靈般在儀式的高潮浮現。誰放進去的?什麼時候?爲何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標題赫然寫着五個字:
《鯨墓的主教》
他的手指微微顫抖地攤開那紙張。
文章敘述曾有“沉眠者教團”與王都教會之間暗中進行祭儀交換的秘密協議,
用“編號制沉眠者”來交換“沉眠神諭投影技術”——技術來自鯨墓,一種能使亡者夢語的低語術式。
最後是一句詭異如讖言的詩句:
“鯨眼所視之地,審判臺也將傾斜。”
就在他讀到“審判臺”三個字時,窗外高塔上的象牙白布幡忽地被一道突如其來的風刃猛然掀起!
光線斜斜刺入堂中,穿透焚香菸霧,恰好落在法臺正中央。
他一震,手中的聖書從膝頭滑落,砰然墜地——
那一刻,他分明感到:某種“秩序的平衡”正在傾斜,悄然脫軌。
——
舊軍屬街區·九點整
這裡住着許多曾被艾莉森救出的平民,他們多是老兵或退伍技師,如今勉力維持生活。
今日早晨,一批印刷粗糙、排版雜亂的小報被無聲投遞至這些宅邸的庭院中。
其中一頁尤爲醒目。黑白木刻風格的畫像印着“克爾科森”的面孔,
眉眼堅定如舊時軍中校官,但一旁配文卻冷不防地寫下令人背脊發寒的句子:
“鯨墓沒有死,它只是換了位置。”
“他們說你們的親人陣亡,卻不讓你見屍體。”
“你確定他死了?你確定他不是在某個莊園,提着水壺給人澆花?”
紙頁在晨風中發出簌簌聲響,像是低語,更像是詰問。
街坊間沉默瀰漫,許多曾經的戰士不再說話。
他們推門而出,表情沉鬱,將剪報一張張遞給彼此。
目光凝重,步伐沉穩,彷彿正在重新回到某種集體命運的軌道上。
他們陸續走進街角的臨時集會室。
有人緊咬牙關,低聲道:“我在特瑞安的船上……見過這個標記。”
聲音沙啞,彷彿從戰壕裡爬出來。
——
市政廳·午後十一點半
輿情局接到超過三十起關於“鯨墓剪報”的舉報。
這是前所未有的輿論潮汐,但詭異的是——這些剪報內容版本各異,
排版格式、用詞風格乃至文筆語氣都彼此不同,根本無法歸類爲統一造謠。
在一份“舉報人記錄”上,某位輿情主管眉頭緊皺。
他盯着桌上的剪報副本,良久沒有說話,手指輕輕敲打桌沿,像在尋找某種失控的節奏。
最終,他提筆,在報告的空白處寫下了一句話:
“如果我們封一篇稿,他們就會改寫一篇夢。”
他忽覺頭痛欲裂,彷彿夢境與現實之間的界限開始鬆動。
他猛地推開辦公室的窗戶,想呼吸一點新鮮空氣,卻赫然看到街頭拐角處——
一個孩子,正坐在臺階上,認真地念給另一個孩子聽那張剪報的內容。
他沒有在講什麼大陰謀,也沒有在宣揚什麼政治動機。
他只是在講一個故事。
——但那故事,卻讓人,無法呼吸。
同一時間·晨星莊園
司命站在新購入不久的莊園頂層陽臺。晨霧尚未散盡,灰白如潮般籠罩在遠處城廓之間。
他身上的灰藍長風衣在風中獵獵作響,衣襬翻飛,像一面沉默的旗。
他低頭翻看着剛剛送達的一份剪報反饋報告,神色安靜而專注,彷彿已預見風暴將至的航圖。
陽傘下,塞莉安慵懶地倚着藤椅,紅髮在晨光下泛着玫瑰色光輝。
她指間翻着一份《貴族生活週報》,那封面金邊印刷的時尚點評,在這肅殺氛圍中顯得格外不合時宜。
她的脣上還帶着一抹諷刺似的笑,彷彿她纔是這世界的局外人。
“第二日的數據?”她不緊不慢地問,語氣彷彿在談昨夜酒會的甜點。
司命輕輕點頭,目光離開紙頁,投向前方霧中若隱若現的鐘塔。
他眼中緩緩浮現出一抹彷彿早已料定的笑意,聲音不高,卻如刀鋒切開寂靜。
“霧濃了。”
“信仰塌了一角。”
他微微前傾,低聲補上一句,如冷風穿過骨縫:
“而鯨墓……還沒真正浮出水面呢。”
——
莊園後廳,一盞燭燈仍在微微跳動,蠟油沿銅臺緩慢滑落。
屋內是一間剛剛改造完成的印務作戰室,灰色牆壁上掛滿了密密麻麻的剪報殘頁與手繪線路圖。
排版機轟鳴未歇,幾名助理正快步走動,搬運印模與新紙。
筆記牆上寫着密密麻麻的批註,墨跡重重疊疊如戰地情報;
而在正中牆面上,五張關鍵剪報被釘得筆直,邊角處略有摺痕,似剛從讀者手中回收。
司命坐在長桌一側,雙肘支撐在桌沿,右手翻着鼠網送回的讀者反應彙總。
報告紙頁佈滿手工紅筆勾畫的關鍵詞,墨跡未乾,“鯨墓”“編號”“沉眠”“貴族獻禮”“1679”等字樣異常刺眼,如血漬一般滲透紙頁。
最底部的一行熱度指數,用三層熒光筆圈出,已經遠遠突破了預估警戒線。
塞莉安此刻已毫無貴族禮儀地斜躺在沙發上,一條腿自然搭在扶手邊,手裡抱着一瓶紅酒。
她沒有用杯子,直接舉瓶灌下一口猩紅酒液,酒跡順着她脣角緩緩滑下。
她一邊看着貴族專刊的時尚評論,一邊似笑非笑地嘀咕:
“你就不能偶爾不統計點什麼?”
司命沒有擡頭,語氣低沉卻透着鋒芒:
“我不是在統計。”
他頓了頓,嗓音低啞如樂章中的暗潮:
“我在寫下一場信仰失控的劇本。”
門響了。
門軸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金屬輕響。
貝納姆推門而入,依舊穿着他慣常的暗灰制服,帽檐低垂,面容半隱在陰影中。
但這次,他的眼神裡藏着一抹難以掩飾的興奮,那抹光像刀鋒後涌出的第一滴血。
他走向長桌,將一份壓着紅封蠟的牛皮紙“啪”地一聲攤開在桌面上,語氣簡明而利落:
“城市廣播局內部口信。”
“他們昨晚收到三十七起要求‘覈查鯨墓剪報’的信息——不是舉報,是‘內部求證’。”
司命微微一笑,神情淡然如同預料中的收穫:“他們開始疑惑了?”
貝納姆點頭,語氣中帶着一絲冷意:“更多人想知道:‘我們真的控制得住信息嗎?’”
他停頓一下,目光微閃,從懷中又抽出一張紙條,輕輕放在桌邊。
“還有一條線——那位先生傳回的風語。”
“教會內部開始清查鯨墓號記錄者名冊。
第三律院有位年輕執事試圖調出一份‘編號名冊’,結果一小時後被以‘精神不穩’的理由送進了靜思所。”
司命一言不發地看着那張紙條,手指緩慢地撫過桌面。
“他們已經動搖了。”
他的語氣輕如風聲,卻鋒利得像一道信仰的裂痕在空氣中擴散。
“也就是說——”他將剪報重新摞整,手勢整齊得彷彿在整理一柄佩劍。
“我們可以讓鯨墓,不止是一個‘謠言’了。”
他的聲音一寸一寸低下去,如引線被點燃:
“讓它成爲——一個‘危險話題’。”
他緩緩站起,走到牆邊那張城市地圖前。地圖上密佈着紅筆畫下的網格、箭頭、疑似投遞點與回信軌跡。
他的手指在其中一處標記點停下,指腹輕輕叩擊紙面,像在宣判。
“從今天起,我們不再寫報紙。”
“我們要讓別人——主動編故事。”
“他們將開始添枝加葉,添加細節,發誓自己親眼看過鯨墓從霧中劃過。”
“我們不必說服他們。”
“我們只需要,在每個人的腦中,留下一條通往鯨墓的路。”
塞莉安翻了個身,將酒杯倒扣在手心上晃了晃,紅酒在玻璃中緩緩旋轉,像一顆正在醒來的瞳孔。
她嗤笑了一聲:“你要他們造神?”
司命卻平靜地看着她,聲音帶着鋒銳的寡淡:
“我要他們拆神。”
“第三日,我們不再讓他們質疑軍方。”
“我們讓他們質疑——信仰。”
貝納姆聲音低了下去,語氣彷彿從夜色底部傳來:
“你確定他們不會殺我們?”
“如果他們現在就殺我們,”司命緩緩收起剪報,眼神如冰,“就等於親口承認鯨墓是真的。”
他最後看了一眼那頁標題:
《鯨墓沒有死。只是換了地方。》
“他們不會這麼蠢。”
他轉身,望向窗外霧色沉沉的街道。
“至少……不會在霧還沒散盡之前。”
遠處街角的燈光下,有孩子正在一字一句地教另一個孩子念剪報上的詩句:
“鯨眼所視之地,審判臺也將傾斜。”
那不再是新聞。
那是迷霧中,新的禱告詞。
司命靜靜地聽着,輕聲開口:
“當他們開始禱告鯨墓時,”
“他們已經不是在信仰神了,”
“而是在——恐懼人。”
——《晨星時報·未刊底稿·編號1679註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