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隱寺?爲什麼要去那裡?”林岫手上握了一捧蜜餞, 且吃且問道。
“倒也不是非去不可,只是……”聞昶閉目思索了一會兒,才細數道:“樓大哥想去瞧瞧凌山一帶的官道, 慕義要去九霄峰找什麼玄鐵……”
“而且, 阿岫, 你不是一直都想去褚奚城看看嗎, ”聞昶笑道:“回來的時候, 咱們順道就能去,就你我兩個,不帶其他人了。”
林岫噗嗤一笑, 戲謔道:“其他人都好說,葛慕義怕是甩不掉, 他不是去哪兒都要跟着你麼?”
聞昶搖搖頭, 道:“慕義一旦找到了難得的材料, 怕是什麼都顧不上了。倒是你身邊那個小丫頭,指不定又會鬧脾氣。”
林岫臉上的笑意無法掩飾, 她把聞昶拉近了幾分,附耳道:“素馨那丫頭,現在不愛跟着我了,而是動輒就去找秦臨。”
聞昶也笑道:“當真?”
林岫吃多了蜜餞,有些犯膩, 接過聞昶遞來的茶, 咕咚咚痛飲一番, 砸咂舌道:“她樂意, 就隨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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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樓復安的設想, 一行人該是坐在馬車之中,安安穩穩, 毫不費力便能到了凌山。誰知這一提議並無人響應,大家各自去挑了好馬,想着在途中還能比試一番。
只有聞昶知道樓復安身體抱恙,不能受寒,便留在車廂裡陪他。
樓復安笑道:“你不和阿岫一起嗎?”
聞昶搖搖頭,故作煩惱道:“要是同她一起,便不得不參與比試,還要不着痕跡地輸給她,太難了。”
樓復安輕笑一聲,嘆道:“你們如此投契,真是難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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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都是暢通無阻,卻在蒼州城外遇到了一點小小的麻煩。
今年風調雨順,從來沒聽說過哪裡鬧了饑荒,依照平日裡所見的景象,也確實是如此。誰能料到——衆人的車馬竟會被重重難民圍住,動彈不得?
臨近冬日,寒風冷冽,室外本就難耐,竟還有人衣不蔽體。衝在最前面的是年輕力壯的人,更有那孤幼殘弱的,連多餘的力氣也沒了,只能縮在最末的一角,單拿一雙渴慕的眼神望着此處。
饒是樓復安見慣了這般場景,此時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隨行的家僕卸下幾匹馬,馱上備用的物資繞遠了些,便把那些人引了過去。
樓復安說道:“雖然我一早得到消息,卻沒想到會如此嚴重。”
聞昶皺眉道:“先前的路上還是好好的,怎麼到了此處就變樣了?”
樓復安低聲道:“南邊動盪,北邊也不安穩,偏偏兩頭都不肯收容避難的人,蒼州是商道必經之所,守在這裡,活命的機會倒還大些。”
“不能進城門?”
“不能,要是入了蒼州,豈不是離皇城更近一步?”樓復安指了指城牆上駐守的士兵,說道:“若是放進了一個,站那上頭的人便要當先殞命。下了這樣的死命令,即便守城的人有惻隱之心,也不敢如何了。”
聞昶不解道:“可這般舉措無異於斷人生路,原本另有解決之法,怎麼非要往艱難的境地裡推?”
樓復安忍不住冷笑道:“朝堂局勢不穩,各自忙着站隊,在這關鍵時刻,自然不肯讓這些許賤民污了自己的政績。命令層層下達,不過上行下效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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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一旦邁進蒼州城,便像是來到了另一重天地。
耳邊皆是熙攘人聲,攤販的叫賣聲夾雜着過路人的歡聲笑語,放眼望去,衆人臉上皆暖意融融,並無悲色。
聞昶嘆道:“若是閉城不出,哪裡能料到外面的景象?”
樓復安說道:“要不是親眼所見,你也不會輕信吧。”
聞昶頗有幾分赧然,半晌才道:“慚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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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一早便料想過,建在山巔的寺廟必定不會太過堂皇,等真正見到時,仍被它的簡陋震懾了一瞬。
寺廟裡走出一個模樣十分年輕的僧人,胡亂裹了一身袍子,笑容倒是十分誠懇,隔着老遠就不住揮手,口中嚷到:“復安!你可算是捨得來啦!”
衆人紛紛下馬,又驚又疑地打量起周遭環境。
樓復安笑着指了指那僧人,說道:“那就是偃一法師,這裡就他一人,可真是無法無天起來。”
偃一笑道:“此地天高路遠,自然無法無天,我心裡只剩了佛祖啦。”
兩人相識多年,口無遮攔慣了,不但沒覺着言語有何不妥,心裡反倒真正涌起了故友重逢的喜悅。
只是喜悅歸喜悅,正事也不得不提。
偃一法師問道:“復安,你怎麼就只帶了這幾輛馬車,我這寺廟可多年沒有香火了,只盼着你來。還有這上山的路,你既來了,是不是也該一併修一修?”
樓復安笑罵道:“這些我自然都知道,只是,我的幾位朋友初次到訪,多有不便,你先替我把他們安置好,再來討要東西吧。”
偃一法師望了望遠處,奇道:“你且回頭看看,他們個個都自在得很,倒像是遊子歸家一般,怕是不需要我去照料了。”
身在山巔,倒的確能切實感受到與其餘地方的不同,天際觸手可即,涌動的風和流雲匯在一起,去留無意,飄忽不定,在眼前聚了又散。
衆人一齊躺在一片高臺之上,看天邊落日驀然迫近,四下皆是流光溢彩,幾乎捨不得轉眼。
聞昶有些累了,閉目徜徉一會兒,便察覺到有人偷偷攥住了自己的手,他睜眼一瞧,只見林岫指了指不遠處,說道:“此處倒是眼界開闊,連青州城都能望見。”
聞昶忍不住笑了,“在哪裡啊?”
林岫又把他拉近了些,也好讓他看得更清楚,說道:“順着江水往下數,綠意最盛的那處山頭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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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寂靜,四野皆是一片昏暗。卻有人秉燭夜訪,敲響了樓復安的房門。
樓復安似乎也沒有睡下,不出片刻便拉開了門。
幽幽燭火映亮了聞昶的面孔,他表明來意,“樓大哥,你先前說的那件事,我應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