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 馬匹盡數路過。策馬的人都好似十分匆忙，神色惶急地拼命追趕，無一人在樹下駐足。
阿沅撿了處偏低的地方坐下, 靜靜等待着。
過了一會兒, 有馬蹄聲從南邊行來, 臨近了便減慢速度, 最終停在了樹下。
阿沅扒開一團堆積在眼前的枝椏, 看見有人翻身下馬，仰頭看來——正是去而復返的岑寂。
阿沅不由得一笑，先把長風拋給他, 然後輕輕一躍，落在了地面。
岑寂顯然經過了長途跋涉, 雖已經暗自調理, 氣息仍是不穩, 他忽而露出一個倉促的笑意，說道：“此地不宜久留, 先走吧。”
阿沅自然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卻沒想到他也牢牢記掛這一點。她仔細看了看他，見他眼裡是不加掩飾的關切，心裡一暖，竟險些要落下淚來。
兩人只得一匹馬, 除了共騎別無他法, 阿沅倒不拘泥, 只是摸了摸小白馬的鬃毛, 有些不忍。
岑寂看出她心中所想, 說道：“這是我的馬，腳程不止千里, 可累不着它。”
待到上馬時，阿沅卻忽然猶豫了，她問道：“我們去哪兒？”
“安全起見，自然是先往北邊去。”
阿沅緩緩點了點頭，卻說道：“我得回郴州一趟。”回邐水鎮，去找葛叔，問個答案。
岑寂思索了片刻，說道：“官道是不能走了，好在我知道另一條路，順着凌山山脈南下，之後再花點功夫繞回來。”
阿沅一曬：“真不知道有多大的仇怨，竟然追了這麼遠。”
此言一出，岑寂卻是沉默了，他當先跨上馬匹，然後遞出一隻手來，說道：“走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算什麼，違抗師命？
可是今日的師父也讓人感覺陌生，那些追趕而來的人自詡武林正道，行事卻是趁人之危，說句恬不知恥也不爲過。
什麼叫武林餘孽？對她而言，這個名聲簡直是無妄之災。何況，聞昶其人究竟如何，傳聞有幾分可信，他向來是心存懷疑的。
既然對錯尚不可知，不如就遷就了自己的私心。
郴州城裡氣氛有些凝重，來往行人都壓低了聲音說話，不敢高聲語。
一個剛剛入城的小販有些詫異，拉住了旁邊的賣花郎，低聲問道：“這是怎麼了？”
賣花郎嘆了一聲：“昨夜貼的訃告，樓老爺死了。”
小販露出些震驚的神色：“樓老爺死了？那般富貴之家都求不來名醫嗎？”
賣花郎搖搖頭：“生死有命，人哪能拗過天去。”
小販也跟着嘆了一聲：“樓老爺宅心仁厚，也是可惜了。”
樓旻同樣回到了郴州，所乘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徑直飛馳到樓府正門。
羅管事一臉哀慼地迎了上來，說道：“公子，您可算是——”
樓旻揚手揮開他，冷聲吩咐道：“速帶兩隊府兵，往青州方向去。”
樓府的其他馬車被那羣江湖人追上，堵在了半路。
羅管事嚇了一大跳，立刻轉身去召集府兵，程璟也飛快跟了上去。
樓府上下早已佈置停當，觸目之處皆是慘淡的素白，樓旻再度望了望門匾，獨自邁入。
樓老爺昨夜故去，屍體安放在北苑大廳內，那裡就近設了個靈堂，供親人弔唁。
樓旻顧不上指責這佈置不合規矩，隨手理了理衣襟，緩步邁入。
一口棺材橫在堂前，林岫靜靜坐在一旁，目光掃過來。
不用直接面對樓老爺的屍體，樓旻暗自舒了一口氣。否則，他實在難以忽視心中愧疚。
林岫站了起來，他合袖一拜：“母親。”
林岫看他一眼，遣退了隨侍之人。
兩人皆是面無表情，分別杵在棺材兩側，這場景着實有些怪異。
饒是樓旻，心底也多了一絲惻隱，他看了看冷硬棺材，心道：“可憐。”
林岫問道：“阿沅呢？”
她如此直接，樓旻也就瞭然，說道：“她不願見你。”
林岫點了點頭：“那我再等等，秦臨那邊如何？”
“在馭雲山莊的人都知道了她的身份，有些麻煩。後面跟了一堆亂七八糟的人，追了我一路。拖不了多久，秦莊主怕是會親自前來。”
林岫仍是點點頭：“知道了。”
她這樣渾不在意，樓旻心底更加不是滋味，他冷嗤一聲，說道：“母親，父親已然身死，沒有餘力提供廕庇，不如您改嫁去吧。”
這般大逆不道的話由他說出口，竟像是無比自然。
林岫倒也不生氣，她溫言勸道：“放心吧，不會再牽連到你。”她回頭望了望棺材，又說道：“往日你總是不在，如今難得有空閒，去陪陪你父親吧。”
說罷就轉身離開了。
靈堂是連夜新設，佈置得簡陋無比。幾張白紵搭在橫樑，讓風一吹，登時拂滅了兩根白燭。
四下無人，樓旻只得親自去續上火，一時不慎，讓衣袖蹭上了幾點香灰。
樓旻不是樓復安親生，卻也蒙受他教養多年，一時心頭複雜難言。
傷心倒談不上，只覺得有些惋惜，他生時也算煊赫，竟然也就這麼死了，和千萬個升斗小民毫無區別。
樓旻搖了搖頭，覺得他有些愚蠢，留下了滔天財業，身後卻連個血脈都沒有。府上只得一個平白撿來的兒子，還有個並無情意的妻子。
他難道沒想過身後之事嗎？樓旻無端有些煩躁，他想：也只能託付給我了。
樓旻獨自待了一會兒，待到程璟返回樓府，這才離開靈堂。
阿沅與岑寂飛快駛過，遙遙望見郴州城內一片縞素，再一回頭，就被綿綿青峰蓋過去了。
眼前出現了兩條岔路，阿沅眼前一亮：“沿着右邊那條路一直走，前面會經過一座石橋，石橋之下就是邐水了。”